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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的烟雾出现时间已经不短了,足足有两个月之多。
但是除了失踪的和尚道士,倒是一直没有人受害,顶多村里隔三差五丢一只鸡、少一条狗之类。
这样人不出事,冯家也就不太害怕了,最终选择将这条路用绳子围起来不准大家走,就此作罢。
王七麟去路上转了转,很普通的石板路,一块块青石板被人踩车轧变得很粗糙了,有些地方碎掉了。
他问冯多山道:“这条路是你们自己修的吗?”
土山顶上的小村里,有石板路,虽然算是一条主干路,但也算有点牛逼了。
冯多山说道:“哦,回大人的话,这条路是老夫带人改出来的,石板是以前道观的道路中抠出来换用过来的。”
王七麟没发现这条路有怪异的地方,他跺了跺脚,石板下的土地很夯实。
冯多山拱手道:“王大人,这诡事其实并不严重,没想到还叨扰到了您,麻烦您百忙之中前来费心。”
“老夫对此深感惶恐,所以不如就这样吧,老夫把这条路封起来,应当不会有事。”
王七麟淡淡的说道:“令郎已经说过了,这烟雾本来只出现在道路一头,现在却弥漫开两倍。”
“而且根据本官掌握到的信息来看,烟雾中的鬼怪在找什么人,你就不怕它长时间找不到人,改成大开杀戒吗?”
冯多山迟疑的说道:“不至于吧?”
听到他们说话的声音,一些住户出来看热闹,有人突然指着路中间说道:“这是谁家的狗?狗别往这条路上走,鸡鸭狗这些牲畜一旦走到这路上,晚上就会丢失!”
王七麟扭头,看到九六低着小狗头在路上仔细的嗅着什么。
见此他示意众人安静,问九六道:“六,你找到什么了?”
九六抬起头冲他摇了摇尾巴,忽然在原地蹦跶起来:“六六六,六六六!”
王七麟走过去,九六用爪子刨地上的青石板。
青石板下有东西。
他将石板掀开,下面是夯实坚硬的泥土地。
九六立马又挥爪刨了起来。
见此冯多山急忙叫道:“大人,请别让这条狗乱挖,这里的地下埋着东西不能挖!”
王七麟喝道:“这里地下埋着东西?你为什么不早说?是不是这地下的东西有问题?”
冯多山坚定的摇头道:“请大人明鉴,这地下是老夫刚搬来山头上居住的时候埋下的镇宅物。”
王七麟怀疑,于是反问道:“镇宅物?”
冯多山沉重的说道:“不错,老夫年轻时候来这山上开荒,那时候实在是穷,无处可住,只好住进这道观里头。”
“可是道观荒废多年,里头时常有鬼祟妖物现身,老夫便按照家乡的规矩在住宿的大殿地下埋上了镇物。”
“果然,后来道观再也没有诡事发生。前些年庄子里头人员渐多,老夫主持着做了改建,这条路正是以前大殿所在,下头应当埋着一些镇物!”
“这镇物镇守我们冯家营的风水,所以不能挖出来,不能让它们重见天日,否则会坏了风水!”
于梦中点点头道:“王大人,确实有这说法。”
王七麟道:“多简单的事,来,在这里撑起个棚子,这样不就见不着天日了吗?”
于梦中一愣,大人好机灵。
冯多山哀求道:“王大人,这镇物关乎我们冯家营的风水,算老夫求您了,您别挖开。”
“这些年来我们冯家营家家户户顺风顺水,全靠镇物保佑、风生水起,这真的不能动。”
围观的百姓一听跟着着急了,纷纷跪地磕头求他不要开地乱挖。
王七麟知道九六不会无缘无故要挖开这地方,但他也不确定所谓烟雾就与这里埋的镇物有关,所以他一时也有些犹豫。
历朝历代的老百姓最好管辖,只要给他们一口吃的、给他们个住的地方让他们能活下去,他们便不会闹事。
可是如果要逼他们踏上绝路,那他们能爆发出来的力量会很可怕。
冯家营老百姓日子过的很红火,他们有田有牲口,作为地主乡绅的冯多山又是个善人,他们对自己的生活很满意。
而这一切往虚里说,就是因为冯家营风水好,如果王七麟要坏他们的风水,那就是要逼他们上绝路。
村里百姓一唤二、二唤十,很快洋洋洒洒来了上百人,往路口一跪,多出来一片乌压压的后脑勺,就跟地上趴着一群老鸹似的。
八喵看到大家都跪下顿时懵了,它不明白这么多人跪什么,但它能感觉到这条小路上有股神秘力量。
本来它对这股神秘力量不屑一顾,现在看到这么多人跪下便随大流了,它也跪!
于梦中迟疑的看向王七麟问道:“王大人,这怎么弄?”
王七麟深深的看了地上一眼,说道:“先去屋子里喝杯热茶,这事容后再议。”
冯多山松了口气,起身后连连作揖:“这事真是麻烦大人了,其实这就是小事,即使闹了邪祟又不害人,老夫觉得没必要折腾,眼不见心不烦,与它友好同居便是。”
冯家大郎也说道:“父亲所言甚是,我冯家营地下不知道多少老鼠蟑螂,还不是一样相安无事?就将它当做老鼠蟑螂便是。”
王七麟笑了笑道:“你们真看得开。”
冯多山伸手道:“王大人,请,老夫今年入冬前托人从闽地山中带来一些上好红茶。红茶暖身,请大人前去品鉴。”
王七麟笑道:“好,本官去品鉴两口。”
他们进屋,冯多山的一个孙女亲自给他们展示茶艺。
王七麟看不懂,他只想赶紧喝一杯热茶暖暖胃,结果小姑娘又是曲觞流水又是高屋建瓴,弄的一杯杯热茶都没了。
趁着这空隙他将另一档子事提了出来,问道:“冯善人,早些年你曾经与刑天祭做过买卖?”
冯多山茫然问道:“谁?刑田鸡?这人是做什么的?粮贩子吗?”
王七麟加强语气说道:“不,是刑天祭,祭祀上古大神刑天的一个帮派,他们不贩卖粮食,他们贩卖人口,特别是妇女和孩童,贩卖的尤其多。”
冯多山心里咯噔一下,道:“贩卖人口?贩卖妇女和孩童?”
王七麟缓缓点头。
冯多山本来满脸红光,一听这话黯然失色,他低下头低声说道:“他们是刑天祭?老夫不知道,老夫那时候,那时候只想和随老夫一起来开荒的人活下去,老夫只好卖了孩子。”
一名冯家营元老站起来说道:“这位年轻的大人,此事我们都知道,但孩子是我们的,我们愿意卖掉他们,这事朝廷管不着吧?”
王七麟冷冷的说道:“当然管得着,贩卖人口者,罪当诛!”
冯多山冲那元老摇摇头,怅然的说道:“老甲,你坐下,这里没有你们的事,都不许说话。”
他又冲王七麟赔礼道:“王大人恕罪,老甲一介老农,没念过书没上过学堂,很是愚昧,他若有得罪您的地方,还望您海涵。”
这时候冯家二郎激动的起身说道:“王大人,学生没有质疑您的意思,但是想必您没有受过挨饿的苦吧?”
“学生受过!冯家营老一辈都受过!”
“挨饿的滋味不好受,所以当我们冯家营日子好过以后,每逢天寒地冻,我爹便会在周边路口设下粥铺支援过往穷苦百姓一口热粥,为什么?因为他们吃过挨饿的苦头!”
“当年他们挨饿的时候,可没有人设立粥铺给他们一口热粥,他们只能靠自己,可那时候田地还没开垦长出庄稼,他们没有粮食没有钱,怎么活下去?只能卖儿鬻女!”
冯家二郎越说越激动:“你以为我爹娘他们愿意卖掉孩子吗?不是没了活路,谁愿意卖掉孩子?虎毒尚不食子也!”
他又指向正北:“你以为没了孩子我爹娘心里好受吗?从我们冯家营日子好过后,我娘便委身佛堂闭门不出,吃斋念佛,日夜为那些找不回来的孩子祈福、为他们的罪孽悔过!”
“王大人,请您爱民如子,请您能与百姓换位思考!”
几句话说的掷地有声,振聋发聩。
毫无疑问,冯家二郎不是普通的读书人。
冯多山对儿子摇摇手,怅然的说道:“你坐下,这件事外界有传,但其实传的不对。”
他叹了口气说道:“挨饿的滋味确实不好受,可为了不想挨饿、为了想吃饱饭就拿孩子去换钱,这种事冯某还做不出来。”
“大哥。”老甲等几位老人激动的看向他,“别说了,你别说了。”
冯多山看向王七麟问道:“王大人,我们卖孩子的事,已经过去很多年了,您如今找上门来,是不是我们家的孩子误入歧途,做了什么坏事?”
“子不教父之过,若是他们犯下了什么错,老夫愿意承担责任,可是他们与冯家营没有关系,卖掉他们的时候冯家营还没有出现,所以希望大人能放冯家营其他人一马。”
王七麟摇头道:“冯善人多虑了,并非如此,而是你们卖孩子的那个帮派是邪帮,作恶多端,朝廷认为所有与他们买卖人口的都是帮凶,除非情有可原,否则要追究责任。”
冯多山沉默了一下,抬起头道:“卖掉孩子的事,是老夫负责的,帮凶只有老夫一人,与其他人无……”
“大哥你这是什么话?”老甲重新站了起来,他大声说道,“当初你卖掉孩子是咱们都同意的,卖掉的也不光是你家孩子,还有我家孩子和其他孩子,我们卖掉孩子也是为了活命,是情有可原的!”
另一个老汉沉着的说道:“王大人,老头子给您讲个故事听,可否?”
王七麟点头。
老汉点燃一袋烟,在萦绕的烟雾中他缓缓说道:
大约是四十年前,这片地方不叫冯家营,叫老野山区,水草丰茂,常常引来野鼠野兔野鸡。
冯多山看中了这地方,当时朝廷为了鼓励农耕出具政策,说谁开垦出荒田,那田地就属于谁,免三年赋税、后七年赋税减半。
于是他带上一伙穷兄弟想来捡个漏,可世间哪有什么大漏?即使有又怎么会轮到无权无势的穷老百姓?
老野山区土地肥沃、水草丰茂,为什么没有人来开垦呢?因为这里不光有野兔野鸡还有山贼!
这伙山贼的头人自称断头将军,他其实也是寻常百姓出身,只是过不下苦日子落入山里做了贼寇,领着一伙穷人占山为王。
穷人得势后更嚣张!
这断头将军仗着从前朝元军手中得到的一群快马,在上上原府外四处劫掠。
冯多山等人来了老野山区后就被断头将军给盯上了!
“要钱、要粮、要人,一样不给就要砍人头,所以他才有这断头将军的称呼。”
老汉吐了口烟雾苦涩的说道:“老野山区的土地肥沃,除了野草开了田垄,撒下种子便能长出粮食。我们能给他供上粮食,可是钱去哪里找?”
“当时山大哥手里倒是积蓄过一点钱财,却全用来娶了大嫂,实在没有钱再供应给断头将军那伙人。”
“断头将军逼得急,说再不给钱就要屠我们寨子。恰好当时上原府里有人收孩子,山大哥只好把我们几个家里的孩子给卖掉了。”
“没办法,除此之外我们有什么办法?官军不管,听天监更不知道在哪里,我们总不能真引颈就戮吧?只能卖掉当时家里有的孩子!”
不知不觉间,茶水送到了王七麟手边,他拿起茶杯喝了下去,说道:“此事当真?”
冯多山黯然的点头,其他人老汉也无奈的点头。
老甲说道:“自然当真,你们可以去问府城里头上了年纪的老人,谁不知道断头将军的名声?”
他们正在屋子里谈话,外面忽然响起一阵急迫的呼喊声:“不好了不好了不好了,有妖猫在挖咱的镇宅宝物!”
王七麟心里一喜,脸上却是一肃:“什么?有妖猫在挖你们的镇宅宝物?快点去看看。”
他们着急忙慌跑去小路,看到八喵正在与几个青年对峙,青年们身大力不亏,却不敢上去招惹八喵。
老甲脾气暴躁的怒骂道:“狗日的你们平时不是能吹牛吗?说什么山里有大虫也能降的了,怎么现在碰到个猫崽子就抓瞎啦?”
一个青年慌张的叫道:“老甲叔,这猫很邪,这是个黑猫!刚才我们上去赶它来着,都让它给踹翻了!”
有人不信邪,拎起一条棍子冲八喵扑去。
八喵轻蔑的一撇嘴,身影化作黑色流星反扑上去,它跳起来直扑青年胸膛,先是前爪开踹随即借着这股反震力往后翻身并顺势用后爪踹了一记。
屁股撅起来的时候,长尾还扫了出去,正扫在青年下巴上!
青年捂着下巴咯噔咯噔后退好几步,最终被踹了个屁股墩。
八喵落地后后爪着地、尾巴撑地,前爪往两边拉,这次来了个黄飞鸿的拳架。
可惜地方不对、氛围不对,否则王七麟要引吭高歌来一曲《将军令》的。
周围的人纷纷倒吸凉气,有人大叫一声:“果然是妖猫!快放狗!”
又有人大叫:“不能放狗,狗上了这条路就没了,别管这猫了,猫上了这条路也就没了!”
冯多山却猜出真相,他看着挖开的洞穴说道:“王大人,这猫是您的宠物吧?看来您非得挖出地下镇物来瞧瞧才肯罢休了。”
“没关系,王大人,我冯家营都是良民百姓,既然听天监要看我们风水镇物,那老夫就挖出来给您瞧瞧。”
他招呼上几个壮硕汉子说道:“把这周围都翻一圈,大约翻下去两尺高就能找到那些镇物。”
冬季本来土地就硬,加上这是一条路,长年累月被人踩、被车碾,土质更是坚硬如铁。
汉子挖的很费劲,冯多山让家家户户烧开水浇在这土地上,等到开水滋润泥土,这才好挖一些。
从上午挖到下午,终于有人喊了起来:“这里有东西。”
王七麟和冯多山等人去看,挖出来的是一个水缸。
水缸上头雕刻着诸多鱼儿,有鲤鱼有草鱼有鲫鱼有鳙鱼,都是城外河里常见的鱼。
冯多山仔细的回忆着说道:“这是个鱼缸,正所谓山主贵水主财,老夫当年找高人算过埋镇物的方位,这是个财神位,以鱼缸来催财,其实埋下去的时候,这缸里还有一条金鲤鱼的。”
接着又有人挖出来一个陶瓷小人,小人有人的膝盖高,它们其实是两个小人,一男一女俩小孩眉开眼笑的搂在一起。
冯多山平静的说道:“这是运财童子,能驱邪化煞。”
后面还有石狮子、小石塔、一截焦炭般的木头和一块泰山石,最终一个青年挖出来个坛子,他往里一看猛的激动的叫了起来:“金元宝!里面都是金元宝!”
青年伸手想往外拿,老甲上去就给了他一脚:“找死呢?这、这些镇物你也敢碰?”
冯多山说道:“这里面的不是金元宝,不过叫这么个名字吧,里面的都是铜元宝,是用黄铜做的,我们寻常人家,哪能用一坛子金元宝做镇物?”
王七麟缓缓点头。
出土的镇物一共有七样,没有任何问题,他已经看过了,这七样物品以北斗七星之位阵列。
老甲直勾勾的看着他问道:“这位大老爷,挖出我们村子的风水镇物你可算是满意了?”
满村人都满怀悲愤之情,但敢怒不敢言,纷纷用仇恨的目光看着王七麟。
王七麟忍不住开始怀疑人生,并决定回去揍的九六怀疑狗生。
九六还在低着头闻来闻去。
八喵赶忙过去站起来搂住它脖子往后拖,它有预感,明天开始自己恐怕要带妹浪迹江湖了。
否则它将永远的失去狗妹。
九六挣扎开来,依然在地上闻着并不断用爪子刨地。
此时已经太阳西斜,夜色将至。
一旦夜幕降临,这条路上就会冒起烟雾。
可是此时王七麟看出了门道:
九六依然在挖地,而且与起初相比它挖的地方一直没变,就是最早的那块青石板下面。
它先前发现的不是风水镇物,或许它也发现了风水镇物,但它要找的却不是这些玩意儿。
它要找的东西一直没变,只是还没有挖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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