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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木县衙里,穿着黑衣的士兵们披甲挎刀,原本那些在城中耀武扬威的六房胥吏和三班衙差们这个时候都是如同吓坏的鹌鹑般瑟瑟发抖,看着这些杀千刀的丘八们封了六房,又把整个架阁库给搬空了。
县令陈贤穿着官袍和同样穿着身千户官服的高进,在衙门后院里把酒言欢,丝毫没有因为县衙被朔方军的士兵们“霸占”而感到不快,反倒是满脸快意地道,“还得多谢高千户替我出了口恶气。”
大明朝科举取士,早些年还能得些人才,可是因为试题只能困死在朱熹所注的四书里出,两百多年下来,如今的举人进士大都是只懂八股文章的废物,像是陈贤这种被打发来神木县做县令的,那真是被胥吏和豪强大户们玩弄于股掌之间,到最后也就是当个图章县令,顶多和平民百姓摆摆官威罢了。
什么文贵武贱,早就被陈贤抛到了脑后,他也不过是个举人出身,那府谷县的田举人都被眼前这位高千户剥光了衣服吊在城门上用鞭子抽得差点没了性命,可却屁事没有,他这个县令要是对着干又能好到哪里去。
更何况他早就看六房胥吏们不顺眼,只是奈何没本事收拾这些彼此联姻关系错综复杂的奸猾小吏。
“陈县令客气了,高某得指挥大人器重,代掌神木卫兵事,有些事也是不得已为之,不过陈县令放心,等高某厘清诸事,必不会叫陈县令难做。”
高进派单英查过陈贤的底细,刚入仕的时候还有些雄心壮志,以为自己能拳打六房胥吏脚踢豪强大户,可是半年不到就被六房胥吏和豪强大户们联手折腾得没了半点脾气,后来喝酒狎妓便成了这位县令的日常,可以说得上是不折不扣的庸官。
“高千户说哪里话,我这闲散日子过惯了,当个甩手掌柜挺好,高千户尽管施为就是。”
陈贤可不会把高进的客气话当真,再说他这么些年闲下来,哪还有处理民政的心思和本事,有那时间升堂理事,喝喝小酒狎玩小妾她不香吗?
“那就有劳陈县令先免了三班衙差诸班头衙役的职司,高某这儿举荐几人,定能为陈县令分忧解烦。”
眼下正月刚过,春耕在即,高进是不能看着神木县还像以前那样,农业生产没半点规划,老百姓种田只能看天吃饭,他要是记得不差,接下来席卷大半个北方的天灾即将拉开序幕,说起来去年山东河南便已经有水旱大灾,活不下去的百姓揭竿而起造反了。
“这事简单,高千户把那举荐之人的名字告诉我就是。”
陈贤当即唤了手下师爷,当即写了任命的文书,用了官印,直接递给高进后想了想,索性把官印解下来丢给师爷道,“以后你就跟着高千户,用印什么的就不用知会我了。”
“陈县令果然洒脱,高某佩服。”
高进也没想到这陈贤这般光棍,不过他这么配合,也叫他有些不好意思,于是眼神示意后,跟着他来神木县的单英很快会意而去,不多时便直接拿了盘金银进来,不下三百两。
“陈县令,高某向来佩服你这样高风亮节的读书人,区区薄礼,还请收下。”
陈贤看到那盘金银,脸上笑得越发开心,“高千户真是太客气了。”嘴上这么说,可他手上动作却不慢,从桌上接过那盘金银后,径直叫身边的管家收了起来,“高千户,我身体有些不适,今后这衙门里的事情就有劳你了。”
看着拿钱走人的陈贤,高进笑了笑,这个陈贤虽然是个庸官,可是知情识趣,当官这么些年倒也没做过什么抄家灭门的大恶,顶多是做个袖手旁观的帮凶罢了,不过眼下这大明朝的县令多是此辈。
“陈师爷,不知你年俸多少?”
高进转头看向那接了自家东翁官印,尚且有些恍惚的师爷问道,河口堡里他虽然开了学校,这一年多下来也有些成效,河口堡如今工坊林立,学徒们都是边读边学,那些学得好的都是宝贵的种子,不能浪费在这等地方。
对于大明朝那些所谓的正经读书人,高进已经不抱什么希望,指望这些只读四书只懂程朱理学的废物们来处理实务,他还不如直接从胥吏里面提拔些精明能干的,又或是直接雇佣“绍兴师爷”们。
“在下蒙东翁看重,年俸五十两。”
陈师爷回答道,他自从屡试不弟,投身师爷这个行当已有十五年,眼下这年俸已经算是极好的了,当然他要操心的事情也不少。
“那不知陈师爷可有兴趣为我做事。”
高进眼下需要在神木县建个班子,陈师爷了解县中情况,是个不错的人选。
“蒙高千户看重,不过……”
这年头,师爷们都还是有些节操的,哪怕陈师爷对于高进的招揽极为意动,但最后还是婉拒。
“陈县令那里无妨,你为我做事,也就是为陈县令做事,我自会和陈县令分说。”
“若是东翁答应,在下自然愿意。”
“陈师爷,你可有什么认识的同行,在他处干得不开心的,可以为我介绍几人。”
高进不遗余力地挖着墙角,比起那些大明朝八股取士的所谓精英,那些屡试不弟,挨了这世道毒打能认清现实的师爷幕僚群体更适合他去招募,这些人未必有什么大眼光,但是胜在脑子灵活听话能做事,不是那些读书读傻了的穷酸措大。
“在下确实有几个同年,那我便修书几封问问情况。”
师爷这个行当,自然也是大家互通有无,就好比陈师爷便是陈贤的前任师爷年纪大了,回江南老家前引荐他过来的。
“那就有劳陈师爷了。”
高进点点头,然后拿着那张墨迹已干的任命书,喊了侯大陈四进来,“从今后开始,你们便是这县衙里的三班衙差的头头,给你们三天时间,我要这衙门里上下差役并那市面上的差人都是我们的人。”
“还有我不想再看到这神木县里有那些好吃懒做欺压良民的泼皮无赖,全都给我抓进大牢等候发落。”
“多谢老爷大恩。”
侯大陈四捧着那张盖了官印的任命书,噗通跪在了地上,高进由着两人磕头后才叫他们起来,“我的规矩你们都清楚,若做了欺压良善百姓的事情……”
“老爷放心,我等必定约束手下……”
侯大陈四忙不迭地指天发誓,然后方才战战兢兢地退下,三班衙役里,可还有高爷安排下来的朔方军里受伤后不能再上阵的退伍老卒,他们哪敢有别的心思。
“陈师爷,眼下县中还有哪些人能主持六房事务,但是和六房胥吏们没什么过深关系的。”
等侯大陈四他们走了后,高进看向陈师爷,他要完全掌控神木县,当然可以直接弃用本地胥吏,从军中抽调识文断字的军官兵卒来接管六房,可那样就是赤裸裸地撕破脸皮,而且手段太过激烈直接。
要对付那些豪强大户,还是钝刀子割肉,慢慢来就好,所以六房胥吏,高进打算还是用那些本地的地头蛇,要知道胥吏们虽然彼此联姻,可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有那得势的胥吏家族,便同样有那失意的。
“在下这就写份名单,高千户可以派人唤来查问。”
陈师爷立马便明白高进意思,当即挥笔写了份名单,上面不但写了七八人的姓名,就连他们所擅长处和眼下家境也都注明了,这叫高进对师爷们更加满意些,说起来这大明朝还真是够奇葩的,科举选出来的所谓精英几乎大半都是不通实务的废物,派到地方上做官的更是其中翘楚,到最后这治理地方的反倒是作为这些官员代理人的师爷和那些胥吏。
户房里,沙得刁朝着那些四海货栈里调来的伙计们道,“好好干,老爷说了,把这些账目都盘清楚了,赏银一两。”
随着沙得刁的话,那些伙计们打算盘的速度又快了几分,这时候在户房外面,被朔方军士兵看管起来的户房书吏们都是浑身冒汗,户房的账目是个什么情况他们最清楚不过,虽说他们也不相信那些伙计们能把他们这些积年老吏做得假账给查清楚,可是听着那一阵阵的算盘声,还是忍不住心中焦躁起来。
除了户房以外,高进从商队和军中抽调的文吏还在整理着神木县刑房这些年来积压的卷宗,要端掉整个六房,打击地方豪强,便要从税赋账目和刑名案件这两处着手。
高进原本不通这些事情,但是沙得刁是个懂行的,而高进又是个做事情雷厉风行的主,于是这一下子就把神木县六房胥吏们给摁死了,那些胥吏们不是没瞧出高进想做什么,可他们如今都被扣在衙门里,想传个消息出去都难,便只能在那里干等,心里企盼户房的账目和刑房的案卷不会出问题。
大半个时辰都不到,高进就见到了陈师爷名单上的人,这些人里老中青壮俱有,不过也都是这十年里被排挤出衙门的,高进也不和他们废话,“陈县令不满六房久矣,这次清查户房刑房账目卷宗,但有贪墨枉法者,绝不轻饶。”
“但六房不可无人主事,你们懂我的意思么?”
那八个已然被赶出衙门的胥吏里,年纪最大的老头最先跪在地上道,“愿为老爷效命。”然后其他人心中暗骂老滑头后,全都有样学样地跪倒在地同样高声喊道。
“都起来吧,户房的账目你们先不用管,架阁库里的刑房卷宗,就有劳你们整理个清楚明白,你们往日如何,我既往不咎,但是不要自作聪明,免得自误。”
“是,老爷。”
那些胥吏们双股战战地起身,他们都被高进说话时的眼神和语气给吓到了,出了院子,他们方才抹去额头上的冷汗,那年纪最大的刑房胥吏更是喃喃自语道,“这神木县要变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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