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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发出去的一瞬间,董思成其实就后悔了。

这问的什么话?深更半夜邀请人家来自己房间,尽管他脑子里想的是一回事,发出去读起来完全是另一回事,怎么看都……略有歧义。

他觉得没管好自己的手,遂沉默地盯了一会儿聊天界面,长按住那条不经过大脑思考发送的绿色气泡,在撤回这个选项出现时,又有些懊恼地重新点了一下屏幕作罢。裴夕柠不会看不见,他何必欲盖弥彰,平时打错字、说错话也没有撤回的习惯,只会显得自己行为更反常。

所以方才他踌躇的瞬间,对这么简单一句话的删删改改、编辑措辞,到底有什么意义。董思成放平心态,兴许听上去压根没有多有歧义呢,前因后果联系起来也十分合理,只是裴夕柠那边吵闹、休息不了,也无心睡眠,他这里安静,顺口邀请而已。来也好,不来也罢,总之他没有不纯动机,只是关照妹妹的好哥哥。

想到这里,董思成又瞥了一眼手机,裴夕柠没有回复,短暂地闪了一次“对方正在输入中”,时间是凌晨十二点四十七。

他该早点睡觉的,董思成将手机锁屏放到一边,权当不回复的裴夕柠是在给他们两人一个相互将这句话遗忘的机会,明天起床,只当无事发生。

然而董思成刚重新调整好姿势躺下,手机忽然短暂地“嗡”了一声,连带着床头柜都跟着震动。他拿过来查看,收到裴夕柠的消息,一时间也有些错愕。

“好,那你等下记得给我开门。”

怎么什么都不问,答应得这么干脆?

董思成立刻睡意全无,愣了一会儿才回神,时间的紧迫感后知后觉地袭来,他急忙掀开被下床,按亮了屋里的所有灯。在换裤子的时候,他明明有多年扎实的舞蹈功底,竟然意外地没站稳,险些左脚拌右脚摔了个跟头。董思成甚至不记得他有多长时间没经历过这样的狼狈,想着在屋内屋外进进出出忙碌的自己,不由得停顿了片刻开始自我反省,这是在干嘛?

不就裴夕柠来一趟吗,何至于大动干戈,穿得舒服些再稍微整理一下屋子便是了,反正只是睡不着,陪她聊聊天,都不必紧张。

她按响门铃时,董思成正把一个枕头扔到沙发上。裴夕柠若是想休息就睡床,他们酒店配置高,单人床体积堪比双人,沙发也蛮宽敞,他在这歇一晚上,最多是挤了点,不碍什么事。

董思成谨慎,他从猫眼确认了一次来者,拉开门还在想,明早要向节目组核实酒店监控内容不会外泄。注意力放在裴夕柠身上后,又是怔了一怔——她身着浅黄色家居服,披了一件外套,还把枕头双手抱在怀里。人在一天中每个时间段的状态是有所不同的,此刻的裴夕柠素净着一张脸,像是美梦初醒,或是困意汹汹,总之有些惺忪,眼睛在灯光下雾蒙蒙的,乌黑的长发垂在肩上,整个人无害、可爱、又温柔,太多形容词在这一刻跃进董思成脑海里,更重要的是,他仿佛看到了五年前的裴夕柠。

她果然从来没变过。

董思成不知为何,心脏在不受控制地加速,视线只能转移到她怀里的物什,侧开身子示意她进屋:“啊,你带枕头来了?”

“对呀,不是来……睡觉么。”裴夕柠小幅度偏了下头,似乎在打量他的神色,声音越说越低:“打扰你啦,不过好在房间里都有沙发,我就借住一晚!明天如果还是闹的话,我就去跟前辈讲清楚。你这里有毯子之类的吗?没有我就再上去拿。”

董思成跟着心不在焉地走进去,差点又被自己没摆好的椅子绊了一跤,听完这话便拦住了她,挡在要折返的裴夕柠身前:“你睡床吧。那个……我就躺了一次,你要是介意的话,我给前台打电话让他们送套被单和被子来。”

“不是这个,额,我怎么至于介意那个。”董思成离得太近,裴夕柠紧张地往后退了一步,两人之间气氛十足微妙:“这是你的屋子,我当然要睡沙发,哪有鸠占鹊巢的道理。”

董思成一口回绝:“不行,你还是睡床。”

她有些急了,也不顾大半夜跑到别人房间里借住的别扭劲儿,执意要与他分说:“不是,沙发长度都不够吧,你躺在那里能舒服吗?你要是睡沙发,那我就回……”

董思成不同她争论,一言不发地牵过她的手腕,把人带到床边,又搭着她肩膀按她坐下去,俯身凑近了些:“你膝盖别着凉了,先盖着被子好吗?我还要再刷会手机,沙发上能坐直些,对腰好,我在床上塌着腰不舒服。外套给我。”

他如何就不紧张,一时冲动两人都还没做足心理准备,整个过程都事发突然,环环都能相扣直到共处一室这步,董思成也没料到。放平心来想,不过是前来借住一晚,但当下情况很难与假想吻合,尤其面前是他中意的女子,董思成已经尽力平静了。

裴夕柠似是被他说服,脱下外套递给他:“那我陪你聊会儿天吧。”

“好啊。”董思成将衣服挂好,见小姑娘强打着精神、瞪大眼看向他,不由得笑了:“别勉强,你睡吧。”

“不行不行,那你待会看完手机要睡觉的时候,我睡着了怎么办。”她急忙摇头,蓬松的刘海一晃一晃的,像卡通人物才会有的特定动作。脸蛋也漂亮,迷迷糊糊地盯着自己,简直是童话里的笨蛋美人。

董思成移开视线,喉结上下滚了滚,无奈道:“难不成我要睡觉的时候,还要把你赶下去吗?夕柠,听话,我是哥哥,就是要让着你才对。”

“这完全是双人床的size嘛,我们可以各睡一边。”此话一出,裴夕柠才发觉不妥,在董思成的灼灼注视中烧红了耳朵,拍着身边空位的手都讪讪地停在了半空:“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看你一直坚持……就是,我们中间可以摆个垫子隔开,昨天你也没休息好嘛,不能睡沙发。”

别的意思。董思成在心里默念一遍,立在原地不动,嘴上认真应答着她的提议,实则早已心猿意马:“这儿的垫子都太宽了,还重,会压在我们身上的。”

“那就……各睡一边?我们都很瘦嘛,再说也不是穿着睡衣,就是,反正都那么熟了,睡一晚也没什么。”她声音细若蚊鸣,也不敢抬头看他,似是也觉得此刻这一幕格外荒诞。董思成没说话,示意她把腿缩回去,帮她盖好被子:“我知道了,你不用操心了。”

一刻钟后,房间熄了灯,窗帘却没拉严实,稀稀落落的皎白月光从纱帘和缝隙中落进屋中。裴夕柠不晓得事态如何发展成了这样,只知道背后便是呼吸清浅的董思成,她哪里敢回头,恨不得贴在床头柜上,何谈所谓睡意,完全只敢占着床一点点的面积,稍不留神便要翻下去。

她真是疯了,到底在想什么,现在他们到底在干什么!她想着便把头埋在被子里,又飞快地捧了一下自己的脸,至于烫成这样吗?真是……真是没出息。从看到他消息的一瞬间,到在门口看到他投来的眼神,明明能闹到现在这步好像也是她本人选择的,可是为什么,还是有东西悄悄脱离掌控了呢?

她有在头脑风暴中认真反思,以前她跟董思成讲话都这么矫情的吗?

裴夕柠屏息凝神,起初都不敢大声喘气,在听着董思成翻了几次身不再有动静后,本人才因为他的入睡而稍微冷静了一点。她不习惯左卧,踌躇了一会儿,还是偷偷侧过身,意外地发现他是面朝自己的方向,一只胳膊枕在头下。两人之间的距离片刻间便缩短了,昏暗的光线下,裴夕柠不确定他是否睁着眼。她神志在当下的状态里,貌似算不得多清明,不然怎么敢明目张胆地端详着他的轮廓和线条。直到董思成眨了眨眼,她才知道,原来他没睡着。

原来他始终在暗处安静地看着她,目光必定和从前无数次一样,许多时候不曾与她相汇,却也总是缱绻温柔。

他们想必是各怀心事地对视了一会儿,董思成才轻轻说:“睡吧,夕柠。”

“董思成。”裴夕柠没动,倏地叫了一声他的大名,那双眼睛跟猫儿似的,在微弱的亮度下也能让他无法忽视,她眼底翻涌着的情绪:“你记不记得前辈在饭局上问我们的话?”

董思成没有因为她忽然改口的称呼计较,“嗯”了一声,等着她的下文,而裴夕柠只是喃喃重复了一遍:“他们问,我们是不是一直很熟。”

“现在,觉得有一点陌生了吗?”

“是很多。”她默了一会儿,嗓音清冽如泉水,在寂静黑夜里分毫不突兀。

董思成盯着她的面容,跳脱地说起毫不相干的另一件事:“那夕柠,你记不记得你曾经问过我的事情?你要年少的悸动,还是……还是在你握得住的,最了解你的,永远在你身后的。”

“我当时好像不是这么问的吧。”她笑了,董思成也极小幅度颔首,换了个姿势,顺便背过身去:“睡觉吧,我总对着你,你是不是不自在啊。”

裴夕柠没应声,也跟着翻身,对话就此告一段落。她在专注地听着自己的呼吸声,一次又一次的规律起伏,却控制不住心跳始终保持在高频率。在自以为是的安静良久后,裴夕柠几近自言自语地缓声说:“最后一个问题,董思成,你有喜欢的人吗?”

一觉醒来,董思成没听到她的耳语,也不会有人记得他们之间横生的这场闹剧。可她想听到一个确切的答案,她不想再混淆这段关系的定义,她多希望他是真的握得住便不会松手的那个人。

“有。”她突然听到他说。

怎么会没有?

董思成闭了闭眼,不知自己将多少情绪揉进这样一个字里,连带着他的七年年华,绚烂与黯淡,悉数都是她赋予的情绪,她给予的光。曾经的懦弱早该抛开,他何来的无端顾虑,她就在他身边,这次绝对不会再——

他听到窸窸窣窣的细微声响,然后在震惊中感受到了靠过来环在腰上的一双手,裴夕柠靠在他后背上,董思成整个人僵硬到不敢转头,其他情绪全被不可思议取代:“夕柠,你……”

“说句喜欢有那么难?你已经错过很多次了,昀昀哥哥,我宣告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跟我坦白心意,你不会……”她顿了顿:“想让我先告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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