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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也是一个办法,”赵祯说道。

对裁兵他一直不感冒。也知道军队出现一些问题,但不急,不能因为这些问题就焦急万分,那绝对不是一个高明上位者的表现。在这一点上,赵祯很喜欢郑朗的。

都想用人才啊,文有张良萧何房杜魏征,武有韩信卫青李靖,谁不想,关健上哪儿找这些人才去?所以用人之道,还是扬长避短,将就着使用。全国出现一些问题,但重心在调节,而不是钻牛角尖去寻找人才。军队也是如此,有问题,去解决,武断姓的裁兵,他始终不大感兴趣。

所以郑朗的手段使得好,时机把握正确。史上许多大臣喊裁兵,但终其赵祯一世,军队始终保持在一百二十多万人,不能一昧怦击赵祯守旧制,不思进取。关健还是西北,没有取得重大胜利,缺少说服力,越失利他越不敢减少军队数量。中原官兵对起义者的反应无能,怕边境失守,怕中原出乱子。还有呢,因为一直无法裁军,也没有出现用工代赈的举措,灾害不断,厢军饱和,流民增加,流民增加便容易出现乱子,所以在数起起义爆发后,反而增加中原以及江南的禁军数量。

郑朗之所以南下,其实王伦为害不严重,被官兵逼到和州后,全部消灭。但动用的军队不同,前后多达近万人,因此才南下,二百余人对付二百余人,用血淋的事实使赵祯反思。

再大费周折与三衙、开封府普查京城的禁军,将数千人带入皇宫,让赵祯亲眼目睹,并且创出保甲法,使赵祯心安。至少会让赵祯脑海里产生一个想法,经过这一举,军队不但不会减少,反而在增加。安全感有了,赵祯才会同意。

至于这种低保式的保甲法,会浪费国家钱财,郑朗一直没有考虑,浪费得并不会很多,又是免最贫困百姓的徭役赋税,对于心肠软的赵祯来说,他一定会认同的。

取得了效果,可没有结束,郑朗又说道:“陛下,厢兵少有战斗力,主要职责仅是负责一些力役,之所以臃肿,朝廷最初用意便是用来赡养百姓。但陛下,灾害越来越多,请问陛下敢不敢再用厢军收容流民?”

赵祯苦笑,那准得出大乱子,若没有节制的收容下去,一百万厢军也不够。

“祖宗法度不是扩充厢兵,而是救民,陛下,诸位相公,我说得对否?”

“正是,行知,可有良策?”范仲淹说道。

“有,厢兵已经出现严重的问题,收容过多,若用来做力役,待遇不如禁军,动力不足,大型工程人手又不足,让他们参与捕盗又缺少士气与战斗力,所以王伦仅两百余人,纵横近千里,幅射十几个州军无一人敢与反抗。臣想出一个办法代替之。”

“是什么方法?”

“城防、水利与道路。西北用兵之初,城防多损毁,急诏百姓修补,不顾百姓是否在从事农业与生产,影响了百姓生活。还有种种水利,若是平时兴修,没有劳力,没有财力,不仅是兴,还有修,水利修建成功后,要时常维修。以及道路堵塞,也使许多地方封闭落后。然而灾害利用得当,便是一次机会,将灾民组织起来,用工代赈,兴修城防、水利与道路,朝廷付出仅是救济的粮食衣服,试问,不用工代赈,朝廷难道眼睁睁地看着流民饿死?一是救活了人,二是许多毁坏的城防,一些水利,与道路借着灾年陆续兴修起来。不可能年年大灾,年光一好,便可以使百姓受益,回报朝廷。两全而其美,何乐而不为?其实臣在太平州就用过类似的方法,请陛下三思。”

“可以试用之。”

虽是模棱两可的话,郑朗已经很高兴了,至少在这一年多,君子党占据上风,不管以后怎么样,一旦军队陆续裁减完毕,难道守旧的大臣还会逆流而上,不顾国家财政,再次扩军?

又说道:“陛下,韩琦与范仲淹上书,从军中选拨十将等低层将领,实乃军中诸将领也出现问题,多是无能懦弱之辈。臣在泾原路,一度将这些将领与葛从敏搁之不用,引起一些争议。实不能用也。陛下,刚才也亲眼目睹,为何军中出现那么多吃空额、克扣与作威作福事件,皆是诸级将领懦弱无能贪得无厌导致,养一十将,等同养五个禁兵,养一指挥使,等同养十几个禁兵。国家之所以高薪,是养廉,是养士,不是养活这群蠹虫。若陛下认为这群蠹虫是应当养的,臣就当不说。”

“郑卿,你说怎么办?”

“有方法,国家八十几万禁军,居然有两千三百多指挥使,臣臆测最少有七八万人是空额,借着裁军的时机,并营。使步兵营员满五百,马兵营员满四百,不用裁军,也至少并裁四百多指使以下的武将。”

“臣也以为是妥,”杜衍说道。

一营里,不仅有指挥使,还有指挥副使,之下又有都头与副都头,马军是军使与副兵马使,一百人就是一都,一都往下还有军头、十将、将虞候、承局、押官等更多的低层武职,一指使里仅是这些低层军官若是满员的话,最少就有近百号人。他们的军费与余下的基层士兵军费几乎相当,裁掉一营基层将领,等于裁减一营一半的军费。

他们是基层将领,动荡不大。真有门路的,想裁也裁不掉。况且武人职位低,引起的争议也不会多。这是杜衍同意的原因。

“那这些怎么办?”赵祯指了指一大叠厚厚的卷宗头痛地说。这才是五十营,还是匆匆忙忙调查出来的问题,若是扩展到整个宋朝军队,军队糜烂成什么样子?

这算是好的,越往后越坏,北宋末年,近三十万京城禁兵吃空饷吃得只剩下三万人,那才是……对此郑朗没有说话,也不用郑朗说,余靖站了出来说道:“陛下,还能怎么办?难道陛下想败坏祖宗留给你的基业吗?”

“陛下仁爱为本,用心本是好的,但仁为本,也要义节之,”欧阳修从来不说皇帝坏话的,于是将郑朗的一段话搬出来,说道:“以义节之,本来就是仁的表现,小义节之,是谓大仁,仁义相辅相承,方才构成完美的仁。陛下切莫以妇人之仁而以为仁。这些问题出来了,朝廷当严力查办,酌情处理。还有,对军中弊端,如克扣、贪墨、吃空额、霸占低层兵士财产妻子、使用兵士做私役等丑陋状况一律严惩不贷。”

赵祯还在犹豫不决,王拱辰大声喝道:“陛下,难道坐看国家灭亡吗?”

这一声如雷贯耳。

他是御史中丞,坐得很前,赵祯被他喝得一哆嗦,咬了咬牙说道:“诸卿,商议一下,对于这些情况立法严惩,另外可于陕西先实施裁兵之法,京畿可实施保甲之法,以观成效。”

“喏。”

韩琦、范仲淹与郑朗对视一眼,眼中皆有些欣喜。

为什么韩琦与范仲淹只说河北与陕西,这也是打一个马虎眼,陕西在永兴军的兵马不多,主要集中在缘边四路上,但缘边四路陆续裁去大量军队,其中泾原路裁得最狠,七万朝廷派驻禁军,一万蕃兵,经过裁减以及牺牲之后,仅剩下四万八千余人。其他诸路也陆续裁减了许多兵士。关健一点,还有轮换,部分将士已经轮换回来,马上要进行大规模的轮换。等于一裁就是接近双倍的兵力。是陕西一路,实际涉及的兵力达到三十多万,相当于宋朝总兵力的五分二。若是包括河北路,会达到一半超过。

缘边四人当中,韩琦兴趣最少,但他也不喜欢宋朝现在这种情况,即便增兵,也要增加弓箭手与当地的蕃兵,军中这些老病弱残的士兵要之何用?几十个大臣开始商议。

郑朗说得是大方向,但具体到各个细节,依然争议不休。

赵祯听得头痛,用手招了招,将郑朗招到他身前,问道:“郑卿,朕还是有些担心不下。”

“陛下,请勿担心,臣在京城,保证西北不会再为寇,即便为寇,规模也不会很大,因为西夏国力更弱,情况更困窘,除非元昊不想立国。事实他想做兀祖,想做青天子,不会置国家不顾的。所裁之将士,皆是老弱病残无能之人,这些人在军中不但不能增加战斗力,相反,拖累了整个军队。陛下,再想一想,为什么我朝军队越来越多,战斗力却越来越弱?正为此故。唐朝疆域几乎是我朝的三倍有余,西达葱岭,一度到达波斯,南到占城中南部,北达小海,最多驻军也不过三四十万。军队有之,便是府兵。现在保甲法便是府兵。况且战事来临,可于保丁与厢兵中抽调强壮者进入禁军,这些人年在二十到三十左右,正是壮年,远非现在禁兵可以相比。我朝军队战力其实不弱,反而增强数倍。再看财政,裁减三四十万老弱病残将士,仅薪饷就会减少一千万以上的开支,若是加上各种福利与兵器以及损耗,就是两千万。未必为朝廷所得,财政宽裕,以陛下爱民心态,必然施及于民,减少税务,那么百姓压力会为之松解。施及大臣将士,大臣将士必然为之朝廷收心。这才是真正的藏富于民。即便朝廷仅得其中的四成之一,一年五百万,十年五千万。国库有五千万于手,万一再有兵事爆发,再加上十年时间宽松环境对百姓的休生养息,朝廷还需担心吗?为什么汉武时能击败匈奴,正是文景二帝的几十年休生养息。陛下,西北一战,暴露出来许多危机,不动危机加深,我朝危矣。就此借上下呼声很高,民臣振奋之时,以我朝财力进行改良,一年当抵文景数年休生也。进一步是生,退一步是死,请陛下三思。”

其实郑朗心中的想法更为远大。

用工代赈,杜绝了冗兵的源头,只要平安进行十年,宋朝兵力有可能下降到九十几万,再加上平安监,一进一出之际,就能接近四千万贯。四千万贯,随便往哪里用,也是一个惊人的数字。

若再进行一些良姓的改革,一年节余一千万不是梦想。

郑朗的步伐也没有停下来,后面还有呢,不过考虑种种,没有放出来。一旦放出来,每一项出来,或增源,或节流,都是以几百万,甚至上千万的计算。

那么只要再过十五年后,宋朝的财政会变成一个可怕的数字。若是国库里有一亿贯积余,甚至两亿贯积余,收复西夏还愁缺少军费吗?

但不能说出来。

马上还有一个机会,迫使赵祯认同他这一政策。

晏殊竖起耳朵在听,别的没有听进去,只听到两千万,眼睛亮了,拱手说道:“陛下,郑朗此言极是。国家养兵是为了备战,不是养老之所。”

“晏相公说的才是根本所在。陛下若爱民,平时多施仁政,那才是真正的爱民。军队是国家暴力机器,对内镇压盗贼,对外御防侵略。然北有契丹,西有西夏,朝廷坐养一百多万军队,却不是外消外侮,内消内患,这个军队再象这样养下去,肯定出现了严重问题。”郑朗说道。心中暗叫侥幸,自己在与西夏议和上没有过份刁难晏殊。否则此时晏殊不一定会配合。

不要以为他的词写得十分风雅,连女婿都敢那样玩,同样也不是一个好惹的货色。

于是顺带着夸了晏殊一句。

王尧臣也说道:“陛下,不能再犹豫不决,郑朗说生死存亡之秋,臣以为一点不过夸也。”

最苦的不是东府,而是三司使。

而三司使最苦的便是这个钱,所以晏殊做三司使者,问郑朗谋财之道,王尧臣做三司使时,也在想谋财之道。直到西北大战发生,国家财政也没有变好。这颇让郑朗哭笑不得的,有了平安监,有了蔗糖作坊的收入,一年一千万贯还有余,况且还有江东的粮食与税务,这些多出来的钱用到哪里去了?不得不承认宋朝冗费的能力与创造财富的能力,皆是举世无双。能挣钱,但花钱速度比挣钱速度更牛逼。

本来看到亮光,但赵祯犹豫不决,也影响大臣的判断。

“朕没有说什么,”赵祯软弱地说道。

天色渐黑,这是都堂议事从来难有过的事。但范仲淹与韩琦、欧阳修等人心中焦急,怕啊,明天皇上反悔怎么办。于是在细节上陆续做了退让后,终于商议妥当。

最后范仲淹说道:“请陛下下诏书。”

急吼吼的让赵祯拍板。

诏书下,诸臣退出来。

富弼狐疑地问:“行知,你在江南是不是就想好有这一天?”

其实今天郑朗所说的,以前郑朗也在陆续地做,也给了大臣们一些借鉴经验,所以富弼很怀疑。

郑朗打了一个哈哈说道:“彦国兄,何来此言,那时候我还小,哪里想得这么长远。那时候在做,仅是直觉,做得也不完美。”

可不是每一个人都同意的,诏书下达,震动朝野,吕夷简却将郑朗再次喊到家中,说道:“行知,你为何不听老夫之言?”

别看有种种好处,只要一施行,必然同样也有一些不好的事发生。而且吕夷简认为郑朗与君子党裹在一起,他直觉的判断出君子党成不了大气候。无他,想问题想得太天真,戾气重,夸夸其谈。也许陛下看到国家危急,会重用,但时间不会长。

郑朗叹了一口气说道:“吕相公,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我身为参知政事,怎能看到国家时局如此,麻木不仁。其实我做了什么,马法与免役法是将范韩二人推到前面的。要么就是争议很少的仓法,还有这个与权贵牵涉不大的裁兵法。在我的心中,这几条才是冰山的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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