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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念奴抬起醉意朦胧的大眼睛,看着婆婆,迷糊地问道:“你为何踢门?”

她还有六分清醒,咱好歹还是公主,你平时冷嘲热讽倒也罢了,踢门而入,也太不将我这个公主放在眼中。

李母咆哮如雷,大声喝道:“你们这对狗男女,歼夫银妇!”

“什么,狗男女,歼……”想一想赵念奴生长的环境,她多会听过这样的粗语,一下吓傻了。

李母继续在用粗鄙不堪的语言痛骂。

确实产生严重误会,看到儿子意志消沉,梁怀吉与赵念奴出双入对,此时又亲眼看到他们关起门来喝酒调笑,真的以为他们有什么歼情,否则怎么对自己儿子如此冷淡呢。

她忘记了一件事。

外戚又怎的,皇室之中不能以常理来论,是赵祯,换作其他的皇帝,什么外戚,父子,兄弟,顺昌逆亡,没有皇帝的支持,外戚狗屁都不是。事实李家本来还有振兴机会的,赵宗实倒也罢了,赵顼却是一个很讲理的人,常以赵祯为榜样,若不是因为李母的种种做为,高滔滔对赵念奴的同情,李家在赵顼朝时照样能兴旺发达。

因为这件事,李家最后彻底没落在历史长河中。

所以郑朗做人低调,也警告全家上下,甚至包括亲戚皆要低调做人,千万不能做李刚的儿子。

这是后来的事。

当时赵念奴听着听着,最后骂得哭起来。

然后拉着梁怀吉的手,说道:“我们回皇宫。”

梁怀吉也让李母吓坏掉,神智不清,说道:“好。”

八月月色凄怆,夜风清凉,二人上了马车,却忘记一件重要的事,皇宫的门早就关上。

来到东华门前,公主说道:“开门,开门。”

守门的卫士认识公主,说道:“殿下,小的不敢开城门。”

赵念奴于是使命地拍城门。

此时三更时分,但东京城乃是一个不夜城,休说三更,四更还能在街头看到大量的行人,过了四更行人才稀少下来,但五更来临,又再度热闹。看到一名漂亮的小少妇在拍宫门,守卫宫门的士兵一个个不敢阻拦,行人感到好奇,起驻足观看。

此事终于惊动内宫。

赵祯从寝宫被太监唤醒,不知道女儿发生了什么事。

隐隐感到麻烦了,然而女儿才下嫁一个来月,当时得到全京城百姓的祝福,虽痛女儿,可自己乃是皇帝,女儿乃是天下的长公主,更加要以身作则。

不能放,一放天下规矩便乱了。

想了想,让太监传旨,派兵士强行将女儿送回驸马府,但让太监又传了一道秘旨,一是斥责赵念奴,二是让她有什么情况明天悄悄进宫。

做为一个皇帝,这样的做法很明智的。再说,赵祯也没有想到自己舅母如此无礼。

但这一送,给了李母机会。

她抢在前面,大肆放出谣传,当然自己骂了公主不可狡辨的,李母也有她的说法,说是撞破赵念奴与梁怀吉的歼情,然后斥责,赵念奴倚仗公主的身份,不顾自己是婆婆,一味的顶嘴。

第二天赵念奴悄悄到了皇宫。

但京城里到处是风言风语。

赵祯仍然不知道,一见面便训斥女儿。赵念奴只是哭,哭完了,不讲自己如何对待李玮的,专讲婆婆的霸道。苗贵妃作为母亲不大好过问,曹皇后在边上说道:“陛下,将舅妈传进皇宫问一问吧。”

赵祯额首,命人先将赵念奴带下去。

李母一会儿带到皇宫。

赵祯就问怎么一回事,李母有她的应对之道。主要错就错在赵念奴与梁怀吉缺少阅历,若昨天夜里不闯皇宫,李母没有准备,那么今天暴起发难,李母准备不足,舆论上赵念奴就会占据上风。

现在,一切都迟了。

李母先是号淘大哭,哭完后不说自己平时对赵念奴有多倨傲,而是编排一些谎言,或者将赵念奴对她抵触的一些事添油加醋,于是赵念奴变成一个傲慢无礼的公主形象。

曹皇后忍不住说道:“奴奴平时很乖的。”

“皇后,臣妾也不知道啊,也许臣妾做错了,当时看到公主殿下与内侍坐在一起喝酒作乐,相拥调笑,是一个误会。”

是喝了酒,是笑了,可喝的是苦酒,笑是苦笑,也许是她真的误会,也许是她刻意这样说的,变成喝酒作乐,相拥调笑,但肯定没有相拥这回事。这一说,姓质变了味道。

关健是只有当事三个人,没有其他人证在场,是谁的说法对?

李母又抽泣道:“我知道用和死了,李家也单薄……”

仅一句,便让赵祯怒气消解下去,叹了一口气说道:“这是朕的教育不对,这样吧,舅母,你先回去,朕劝一劝奴奴。”

“是。”

但是外面已经翻了天。

同样惊动司马光,他也感到不满,考虑到长公主与郑朗的关系,想了想,不顾一些忌讳,来到郑家,拜见崔娴。

崔娴闻听司马光前来,十分开心,让司马光进来,司马光施了一个大礼,说道:“见过师母则个。”

“三郎,不能用师母这个词儿,你已进入仕途,更要铭记行知当时的话,你们年龄皆相仿,只能说是同好,不能有师生情份,否则对你仕途有影响,对行知也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喏,见过大娘子。”

“这就对了。”

郑苹高兴地迎过来,嘻嘻地乐,说道:“见过师兄。”

怎么的,你就是我的平辈,不是俺的长辈。

司马光也开心,说道:“苹儿也大了,下一回我带一些礼物送给你。”

“好啊。”

坐下,司马光正色地说道:“大娘子,公主殿下此次太过无礼,你要立即写信给郑相公,劝他千万莫介入此事。”

“三郎,你居然也听信街坊的传言?”

“难道错了?”

“岂止是错了,昔曰公主殿下就对这门亲事不满,认为驸马乃是长辈,然后求官人劝皇上。官人未全听,因为那个承诺,你也知道的。”

“我知道,本来我想写一篇奏折,忽然想到郑相公的承诺,于是未写,赶来询问大娘子。”

“你做对了,当时官人不敢答应,但派月儿暗访了一下,”具体的真相,崔娴也不知道,但知道赵念奴的心思何在,也不能说,所以说了一半丢了一半,继续道:“月儿听了官人的话,便与李母攀谈,谁知李母态度十分倨傲,说话难听,月儿受了一肚子气回来。”

司马光神情凝重。

樊家在顶级权贵面前,不堪一提,也是京城有名的大户人家。若不是李家突然发迹,樊家与李家相比,存在着天壤之别。

就是这样,樊家多少有些地位的。再说作为郑朗的小妾,非是寻常小妾可以相比。

从私交上来说,郑朗对李用和一直持着赞赏的态度,李母对月儿态度恶劣,已经说明许多事情。

“昨天公主殿下也来到我家中拜访,因为是婆婆,不好言明,但言语间多流露出婆婆对她的虐待,交谈时多次垂泪。三郎,你可相信我的眼光。”

“我相信的。”

“那么相信我的判断,公主殿下来我家也带着那名小黄门,长得倒也眉清目秀,不过两人之间绝对没有任何龌龊的关系。从举动,从神情,从谈话,都可以能看出来。李母昨天晚上大约产生误会,说了一些大逆不道的话,导致殿下半夜闯宫,她害怕皇上怪罪,于是先下手为强,将事实真相窜改了。对此,我不会插手的。至于官人怎么做,我相信他一定会有分寸。但是三郎,不是官人不能插手,而是真假未辨之前,你不能插手。陛下仁爱,数子女皆亡,长公主乃是陛下心头之肉。官人常对陛下十分同情,生母一生未能见面,又无后裔,年青时喜欢的几个女子皆未圆满,只有张贵妃平安一点,可也早逝了。想治理一个富强的国家,然而多灾多难。一年如意的时光真的不多。若是长公主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陛下就会痛苦一生。不为其他,只为一个好皇上略略一些快乐,这也是臣子应做的事。”

司马光未必全完同意,可又再次深思。

大半天说道:“大娘子,我知道了。”

然后离开郑家。

因为崔娴劝说,司马光那个《论公主内宅状》及《正家札子》未出来,这两个札子才是赵念奴一生最致命的遭遇。

但也不认可赵念奴的做法,只能说他未反对,也未支持。

司马光未插手,不代表着其他士大夫能容忍,上疏弹劾赵念奴的折子一篇接着一篇。

这就是郑朗最担心的,因为李用和的一生,李家在士林中风评皆佳,士大夫忘记了一件事,男人好,未必女人好。李用和虽好,可李用和死了。现在主家的乃是李母。

别的不说,你乃是一个婆婆,呆在驸马府象什么?

这个,士大夫看不到了,他们看到的是孝道,是李用和的一惯为人,更没有想到李母胆子这么大,敢倒虐长公主。

赵祯看着这些奏折,有些头痛,问了女儿,又问了一些服侍女儿的太监,当天晚上的事,仅有三个当事人,可平时自己这个宝贝舅母对女儿是有点儿不大好。

可怎么说出口,李母是女儿的婆婆,是自己唯一的亲舅母,父女俩的长辈,不能说。因此将这些奏折扔给赵念奴看。

赵念奴一看脸色发白,道:“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父皇,父皇,你不相信我,居然相信她。”

这时候赵念奴神情有些失态了,但赵祯仍未察觉。

有一个人略略有些察觉,也未想到赵念奴最后能被舆论活活逼疯。高滔滔。

高滔滔进入皇宫,年龄相仿的都是宫女,自然不入她的法眼,要么就是长辈,真正能与她年龄差不多大小,身份能跟上来的人仅是赵念奴一个人。俩人私交很好,听到这件事后,她赶来看望。

听赵念奴将话说完,她是相信赵念奴的。

然后沉思,现在她还没有后来的手段,但智慧远远胜过赵念奴与曹皇后。

这件事皇上到现在未表态,可迟早在表态的。再看到姑夫的平时为人,对自己苛剥,对家人要求也严。有两个家,一是自家,二是大家。事实这件事给她留下很深的印象,大家乃是国家,国家重要,可就当真不能也兼顾一下自家?看看姑夫一生,妻妾受苦,女儿逼疯,何苦来哉?宋朝最大的麻烦于是出现。

她要顾高家,要顾曹家,懂的。王安石与赵顼让她一顾,变得悲催。

这就是人生旅程对心路的影响。

高滔滔思虑后,判断出这件事最后会对自己这个表妹十分不利。

当然,现在她也未成熟,不能想得更长远,只能说比苗贵妃、赵念奴想得长远一点。

若是史上,赵念奴遭遇是无解之题。但现在有一个化解办法。顿了顿叹息道:“可惜郑相公不在京城。”

赵念奴呆滞的眼光忽然放起光亮。

高滔滔摇头,你这个傻妹子,你与郑相公永远不可能在一起的,始至今天,为什么这个念头不绝呢。

她说道:“莫急,你写一封信,我替你安排,送到潭州去,这是唯一能化解你此次危机的办法。”

“表姐,我托崔娘子带了口信给郑相公。”

高滔滔一愣,迅速想起自己与崔娴的交锋,摇头,苦笑,道:“你托错了人选。崔娘子不是坏人,可她是郑相公的妻子,要站在丈夫的角度看待问题。你想一想,你是什么人?全天下的长公主。李家是什么人,乃是外戚。郑相公不卷入罢了,一卷入,会惹起许多是非。她会不会将你的口信带给郑相公?你自己想想看,若认为郑相公会帮助你,你就写信,不能帮助你,即便写了也没有作用。想好了,我明天过来。”

说着离去。

赵念奴看着表姐离去,就问梁怀吉,不但自己,此次梁怀吉也被婆婆污蔑了。赵念奴十分地不自信,打击太厉害了,自己出嫁全京城百姓祝福,怎么一眨眼变成全天下的人颠倒黑白:“小吉子,郑相公会不会帮助我?”

“会的,会的,他为了你,出使契丹,怎能不帮助你?”梁怀吉道。

这是两回事,不让赵念奴出嫁契丹,乃是国体,非仅是为了赵念奴。

“我这封信如何写?”

梁怀吉苦想,想不出好主意,关健他也倒了霉,成了这个莫须有丑闻的主角,想了半天说道:“不能写信,奴婢都有一条好主意。”

“什么主意?”

“……”梁怀吉附耳一说。

“这个主意好,”赵念奴眼睛再次放起光亮。

是个屁好主意,馊得不能再馊。可梁怀吉也不管了,若闹到最后,皇上处罚下来,公主受罪不算,自己仅是一个小太监,将自己斩首示众都有可能的。

赵念奴终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能懂什么,她立即找到赵祯,对赵祯说道:“父皇,孩儿也想好了,父皇对婆婆警告,让她不得再虐待孩儿,孩儿回驸马府去。”

“奴奴……”赵祯开心地说。这样最好不过,不然再闹下去,整个天下都在嘲笑这桩丑闻。

“但孩儿有一个条件,必须带着梁怀吉,越不带,天下百姓越认为孩儿做得不好,孩儿也没有脸面回去。”

“好,好,好,回去后对婆婆要孝顺,若她做得不好,千万不能半夜拍打宫门,白天进宫,有什么委屈对我说,我让你母后与母妃替你化解。”

“喏。”

赵祯又让曹皇后将李母喊到内宫,警劝一番。李母答应下来,如何对待赵念奴,在宫中不能说的,但去了驸马府,就是自己的天下。

然后将赵念领回驸马府。

早朝还有大臣进谏,赵祯忽然拍着桌子说道:“公主都回驸马府了,你们还有完没完。”

不要说真假难辨,就是真的,梁怀吉仅是一个太监,又能做什么?说句不好听的,太监有时候还服侍妃嫔们洗澡沐浴,如此便算是歼情,那么要太监何用?

女儿委屈地回到驸马府,还要怎的!

大臣这才安静下来。

主要是虐赵祉虐成了习惯,连带着想虐赵祯的妃子,女儿,以得清名。

赵念奴回到驸马府,李母胆子更大,继续冷嘲热讽。这一回她有些悲催,因为有了想法,赵念奴忽然变得很聪明,李母一虐,没有人在,赵念奴主动撩拨,若是当着其他陪嫁宫女与太监的面,又变成一个受气的乖儿媳妇。

李母想不到,继续做着恶婆婆。整件事中,李玮则成了一个隐身人。

这个变化,连高滔滔也没有想到。

过了几天,这件事终于平息下去。

然后一件大事发生,赵念奴与梁怀吉双双在驸马府突然失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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