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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周溪坊的家中,还不等崔耕屁股坐热,二娘便跟火上房似的窜进屋中来。

“二郎,可反了天哟!臭不要脸的方铭,这两天暗中贱价变卖着咱们家的产业,这绿毛龟想干嘛?”

绿毛龟是崔耕给方铭取得外号,久而久之,现如今整个崔家的人都跟着这么叫了。

崔耕正要说话,抬头却发现今天的二娘打扮得倒是新鲜啊,小腰系着围裙,手里拿着根擀面棍,脸上,衣裳上都还落着几撮面粉……

啧啧,一向暴发户风格的骚包二娘,居然也有几分居家女人的味道儿。

崔耕一时有些接受不了二娘的新风格,怔怔问道:“二娘你这是进厨房了?可真稀罕啊,这么些年还没吃过一口二娘做的饭哩!”

二娘下意识地低头瞅了瞅自己的这幅模样,听出了崔耕的话外弦音,横了他一眼,道:“二郎你这是埋怨二娘没有好好照顾过你呗?想当初咱们家富贵时,厨房向来都有人打理,何须二娘自己亲自下厨?我告你,自打嫁给了你爹,二娘这十指就再也没沾过阳春水了。今儿是老娘也是头一遭下厨,瞧见没有——!”

二娘挥了挥手里的擀面杖,道:“今天老娘要亲自下厨,给你做长安城最美味的蟹黄毕罗,让你小子尝个鲜儿!”

毕罗,也叫饆饠,是唐代盛行于南北的一道著名面食类小吃。蟹黄毕罗,则是毕罗的一种,是将蟹黄塞在蟹壳内,涂上面粉放入木屉中蒸熟,富贵人家称之为芙蓉蟹,蟹匣子。

在唐代,毕罗算不上什么珍馐美馔,是地地道道的小吃,但蟹黄毕罗却是制作繁琐,而且用料颇为讲究,所以寻常百姓人家倒也少吃。

听着二娘居然要给自己亲手做蟹黄毕罗,崔耕颇有几分意外:“您这是……不会又在外头捅了什么篓子吧?”

二娘又是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啐道:“你就这般看低你二娘吧!若不是因为咱家木兰春酒被选了御酒,朝廷又是御赐牌匾又是圣旨的,老娘这娇滴滴的身段岂会下那厨房?美得你!”

崔耕哦了一声,心里寻思,原来如此,若是让你知道清源县尉一事,你岂不是要去上天给我摘来二两龙肉来吃了?

“呀,老娘让你绕糊涂了!”

突然,二娘猛地反应过来貌似跑题了,赶忙又重新回到话题上,催促道:“二郎,方铭这厮在贱卖糟蹋咱家的家产哩,赶紧想辙儿啊!”

崔耕了然,轻轻点头,道:“这事儿我知道了,路上茂伯已经跟我说了。估摸着是因为梅姬上次因为造假酒一案被莆田县衙的人拿走,这厮见着酒坊也没啥买卖,索性贱卖了酒坊和咱们家的祖宅祖田,卷着现银想跑路吧!”

说完崔耕略微摇了摇头,带着几分嘲讽的口气叹道:“梅姬也算是所托非人了,这边刚被逮进去,那边方铭就想着法儿开始变卖产业跑路了。真是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啊!”

“呸!他们哪算什么夫妻,”二娘一脸鄙夷的神色,啐道,“他俩就是一对狗男女。方面这厮抛售的价格低于市价的五成,现在城中那些个商贾们已经快要将咱们家祖宅的门槛儿给踏破了!二郎,方铭这绿毛龟卖得可是咱们家的产业啊,难道就眼睁睁地看他这么糟践祖宗留下来家当?”

说到这儿,他看了眼茂伯,道:“不信你问崔茂,现在祖宅那儿人来人往的,都是来跟方铭报价的。要不,咱也将手头银子凑吧凑吧,趁着现在方铭着急套取现银,将咱家的产业都购置回来吧!”

茂伯唔了一声,重重地点了下头,然后一脸希翼地看着崔耕说道:“二夫人说得在理,老奴打听过了,就连城东吴家都派了管家去见了方铭。如此贱价变卖这么多产业,谁买了谁就是捡了天大的便宜,谁能不心动啊?”

崔耕一愣,问道:“哪个吴家?”

茂伯道:“就是开着天顺钱庄的吴家,他们家可是不差钱儿啊!公子啊,这酒坊祖宅还有祖田,可都是崔家几代人辛苦攒下来的,可不能眼睁睁地落入外人手中,不是?索性就依着二夫人的主意,咱也凑吧凑吧银子,将家产从方铭手中购置回来吧!”

天顺钱庄的吴家?

崔耕念叨了一下,随后问道:“茂伯,咱家账上还能提出有多少现钱来?方铭贱价抛售产业,又是作价几何?”

茂伯匆匆返回账房取来账簿,细翻了起来,然后掐着手指心算一番,道:“咱家酒坊重开,产量虽不多但也给田文昆田掌柜出了几笔货。若是提前跟田掌柜收回尾款,再将捉钱令史吴公义那笔公廨钱再拖上一阵子,应该能勉强凑个一千贯出来。不过也巧了,昨日老奴打听到,方铭将咱们崔氏家产作价便是一千贯!”

“一千贯?”

崔耕自然清楚自家的祖产市值几何,这哪里是低于五成市价啊,放平时便是两千贯都有人肯接下,这狗日的疯了吧?居然卖的这么便宜。这是有多缺钱,有多着急离开清源县啊。

不过他还是摇了摇头,道:“茂伯,先不说提前跟田掌柜收回尾款会影响他那边的销售部署,就算拖捉钱令史那笔公廨钱继续再拖几个月,等六个月借期满了再还。咱就说把这一千贯凑起来了,那账上还有周转的活钱吗?这酒坊要购买酒曲米粮,还要付师傅们和伙计们的月银,这哪一样是能拖的?这账上没了活钱,酒坊还开不开了?木兰春酒还要不要酿了?”

说到这儿,他又将目光落在二娘那张满是面粉的脸上,笑道:“二娘,你觉得咱们真拿着一千贯去找方铭,这绿毛龟会轻而易举地卖给咱?他明知道这份祖产对我们的意义有多重要,他还会作价一千贯卖给我们吗?呵呵,背不住这孙子已经在家翘着二郎腿,等着咱们乖乖地上门跟他谈了呢。若同样是一千贯,这厮宁可卖给别人也会卖给咱的,除非咱们能满足他的狮子大开口!”

一番话落入二娘和茂伯耳中,二人情不自禁地点起了头,利害关系和关键之处都被崔耕逐一点了出来,纷纷感叹,到底还是二郎心思缜密啊!

一时间,茂伯面有失望之色,无言地摇了摇头,轻叹一声。

二娘则是心有不甘,郁闷道:“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咱家产业落入旁人之手,咱们却束手无策?”

“那倒不会!”

崔耕略微思索了一下,摸了摸鼻子,笑道:“我突然明白为什么方铭会这么着急贱价变卖这些产业了。”

二娘急问:“为啥哩?”

崔耕道:“心里有鬼,着急想溜呗!也许,还有个办法能从他手中用最便宜的价钱,拿回咱家祖产!”

二娘还是有些不解,又问道:“啥心里有鬼啊?还最便宜的价钱,二郎你莫不是在说梦话吧?”

崔耕摆了一下手,道:“一时半会儿说不完,这样,茂伯你让人帮我放出风声,就说这份祖产姓崔不姓方,要接手也得是我崔二郎自己来接手,还轮不到外人来捡便宜!”

茂伯应了一声是,倒是二娘越发听不懂了,伸出手指轻弹了下崔耕的脑门,道:“这么大的便宜谁都想捡,那些有钱人家凭甚不捡啊?还放出风声,你当你是谁啊?”

“就因为我是新任的清源县尉!”

崔耕忽地站起,笑道:“想捡我崔家的便宜,他也得好好掂量掂量自个儿到底行不行!”

“啥?清…清源县尉?你弄啥嘞?”

二娘吓得将手中擀面棍脱落在地,瞪大了眼珠子,惊呼道:“你啥时候成了清源县尉?”

崔耕拱拱手,很浪地回了一句:“禀报二娘,很不巧,就在刚刚!”

二娘还是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茂伯在旁轻轻将今早县衙里发生的事情道了一遍,绘声绘色之余还添了一点自己的臆想,听得二娘嘴巴一会儿张一会儿闭,惊叫连连。

最后,差不多消化完这个震撼的大消息之后,二娘猛地转身,疯了似地跑出了屋,在酒坊的院里哇哇大叫起来:“听好了,都听好了,俺们家二郎当官了!新任清源县尉,堂堂九品朝廷大员,就是我们家二郎!”

“初九,初九,死哪儿去了?”

二娘高喊一阵招来了酒坊中的师傅伙计后,又四处嚎叫:“快,快去找来铜锣,在周溪坊里好好敲上一阵,就说咱们家二郎当官了!”

屋中,崔耕和茂伯对望一眼,不过面色如常,因为他俩还在路上打过赌,听到这个消息后二娘会是一番什么动静。

显然,崔耕赢了!

他很爽快地伸出手,摊手手掌冲茂伯说道:“老管家您输了,来,愿赌服输,两文钱!”

茂伯笑着连连点头称是。

高兴!

输了,茂伯也高兴!

……

……

约莫傍晚的光景,曹家酒坊。

曹天焦溜达着来到了自家的酒坊里,因为最近没什么买卖所以师傅伙计们早就提前下工了,此时的酒坊里空空荡荡静悄悄。曹天焦置身其中,看着生意萧条的酒坊,不由叹息一声,曹氏酒坊到底还是在他手中败落了。

此时,他瞅了眼账房的方向,因为天色渐晚的缘故,已经早早点上了灯。

曹天焦走近些,透着纸糊的窗户看着屋中一道消瘦的人影在晃动,时而传出一阵清脆的算盘珠子声。

不用猜,老曹也知道账房里的人是谁了。

“咳咳,婵儿啊,该回家吃饭了!”

曹天焦站在窗外,轻唤了一声,道:“这酒坊的买卖咱家不是快不做了吗?早点跟爹回去歇着吧!”

里头传出曹月婵继续敲打算盘珠子的声音,隔了一小会儿,拨算盘的声音停了,传出话来:“爹,不做也要做好账目才是啊,我快算完了,这个月又是亏了十来贯的人工和米粮原料钱。这酒坊生意越来越不行了,早点结束早点安生。”

老曹一天这个月又亏钱了,立马眉头又扭成了个大疙瘩,叹道:“是啊,早点结束早点安生,都怪狗日的崔二郎,若不是这小子的木兰春酒,曹氏酒坊能断在我手里?”

“噗嗤~”

曹月婵在里头不由一笑,说道:“爹你这也是没什么好埋怨的了,埋怨他干嘛?能造出木兰春那等好酒,也是人家的本事,不是?好啦,你先回去吃饭吧,我一会儿就回去,叫厨娘给我留点饭菜热在锅里头就行!”

老曹哦了一声,发现这段时间貌似女儿对崔耕的态度有很大的改变啊,今天居然还当着自己的面夸他。

突然,他想起半个时辰前在街上溜达听到的消息,紧忙对着窗户,冲曹月婵说道:“婵儿,爹听说木兰春酒真的被封了御酒,连御赐牌匾和圣旨都下来了。这辈子,我还真没见过圣旨长啥模样哩,狗日的老崔,死得早,倒是生了个好儿子!”

不过曹月婵倒是没有半点意外,甚为平静地回道:“唔,我知道了!”

老曹又道:“不过听说,就因为这木兰春酒被封御酒,咱们清源县都升了上县。这狗日的崔二郎,说是什么门荫入仕,居然摇身一变,成了咱们清源县的县尉大人!你说这崔家祖上是造了什么大德啊,让崔二郎有此等大福报?”

“什么?”

嘭!

噼里啪啦……

曹月婵意外地低呼一声,失手将算盘跌落在地,霎时,将一颗颗圆滚滚的珠子散落了一地……

“他?清源县尉?唉……看来合作银号之事,本小姐跟他讨价还价的余地又少了一分。希望他这一次,不会又借着势头趁火打劫!”

她的言语之中,明显透着几分失落和不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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