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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耕起身相迎,跟原县令崔泌以及江都县衙有头有脸的人见面。

略微寒暄几句后,众人进了县衙大堂。

崔耕坐了主位,崔泌侧作相陪,让原来县衙的佐吏对崔耕大礼参拜,这个交接就算完成了一小半。

剩下的一大半,则是关于县衙的钱粮账目。

若是账目与实物相符,崔耕签字表示认可,崔泌把县令大印移交,这场交接才算完成。

若是不符呢?这里边就有讲究了。按规矩,继任的官员可以拒绝交接,要么前任的官员补上亏空,要么俩人在吏部打一场官司。

当然了,一般情况下,继任者不会做得太绝,差不多就行了。

封常清姚度和周兴,都被崔耕派出去查点账目,前后两位江都县令,则在大堂内慢条斯理地抿着茶汤。

寒暄了好一阵子,崔泌清了清嗓子,开口问道:“听说崔县令是出身于清河崔氏?”

崔耕哪里是出身清河崔氏?那是武则天的党羽们当初捧臭脚,恶心李唐老臣们,临时给他添得家世渊源。但如今圣旨都这么下了,在他崔耕名前冠以清河崔氏四字,他又焉能说不是?那不是公然打武则天大大的脸吗?

但面对人家这个正牌的五姓七望,他实在是底气不足,不置可否地“唔”了一声。

好在对方也没穷根究底,自顾说道:“本官出身于博陵崔氏,其实咱们两个崔氏本为一家。秦时季子后裔崔意如任秦国大夫,封东莱侯。汉朝,崔业老祖宗袭爵居于清河,后世子孙为清河崔氏。他的弟弟崔仲牟老祖,则另居于博陵安平,后世子孙为博陵崔氏。”

崔耕暗叫苦恼,心说我管你博陵崔氏和清河崔氏是啥关系,这都跟我挨不上啊,随即含糊其词道:“嗯,是一家,是一家。”

崔泌继续道:“崔县令你放心,崔家人总不能坑崔家人,这账目绝无问题。”

有问题!

崔泌不说还好,饶了一大圈就为了说这句话,崔耕倒觉得心里越不安稳,感觉这账目有问题。

他心中暗想,我那点底细,崔泌要是有心的话,稍微一打听就能打听出来。他可是正儿八经的出身于五姓七望的人物,怎么会对我这个冒牌货如此亲热?正常情况下,不应该是嗤之以鼻吗?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恐怕这份账目不但有问题,而且问题相当不小!

又过了一个时辰左右,封常清姚度和周兴回来了,低声在崔耕耳边说了几句话。

“这么多?”崔耕忍不住惊呼出声。

崔泌当即就脸色微变,本来在他的想法里,一个卖酒的手下能有什么人才?只要自己把账做得差不多,再和那个酒贩子套套近乎,他还不得屁颠屁颠地帮自己把黑锅给扛了

没想到,人家好像真的查出来了。

抱着最后一丝侥幸之心,崔泌问道:“什么这么多?扬州县衙财物众多,些许差距总是难免的,崔县令也不要太过吹毛求疵。”

“些许差距?”

崔耕对于那种使阴招让他背后锅的人,可就没什么好脸色了,冷笑着从牙缝里吐出了几句话,“两万三千四百六十二贯,崔县令,你要是真觉得这笔钱没什么,就给本官给补上吧!这个锅,老子不背!”

事实上,崔泌只知道是亏空了两万贯钱左右,具体数字就不甚了了了。

听崔耕说的有零有整的,他已然明白,眼前这位卖酒出身的崔二郎,手底下真有能人。甚至比自己家族特意培养的专研账目之人,都要利害得多!

他不敢继续抵赖,往四下里看了一眼,低声道:“崔县令,咱们单独谈谈?”

“也好。”

待大堂内只剩下了江都前后两任县令,崔泌当即冲着崔耕一通诉苦。

什么“扬州上有刺史衙门下有勋戚的豪奴”,什么“来往的名流太多,县衙财政压力巨大”,什么“最近几年扬州灾荒不断,朝廷的赋税不能少,自己又不愿意苛责小民”……等等,一套一套的。

崔耕就算是闭着眼睛,都知道这孙子铁定没说实话。

武则天叫自己来扬州干啥了?捞钱来了!

江都县令光一年的长例钱就有一万贯左右,比大唐宰相正常的俸禄还高!

依此推论,整个县衙得多么富得流油?

这种情况下还闹亏空,不用问,是这个崔泌崔大县令太过贪婪,把整个县衙弄得捉襟见肘。要不然随便腾挪一下,也应该能把这两万贯钱补上了。

“别说了!”

崔耕轻轻一挥手,道:“崔县令,明白说了吧,两万贯钱虽然不算少,但崔某人也不是不能帮你填这个坑。不过你若指望这样就蒙混过关,也太小瞧了崔某人了吧?”

“啥?你真愿意替我填坑?太好了!那崔县令可得快点,最近要赈灾,这钱粮……”崔泌一高兴,把实话都说出来了,再想收回去已经来不及。

擦!

这孙子还给我挖了这么一个深坑!

崔耕咬牙切齿道:“崔县令,你还有什么藏着掖着的?速速讲来才是。我再听着半句不尽不实的,咱们就去吏部打官司去,到时候你在仕途也算是到头了。”

“不敢!不敢!绝对没有了。”崔泌道:“实不相瞒,本官就是家里人口太多,有点贪财的小毛病,但对朋友绝对实诚。”

崔耕讥讽道:“就像是刚才这么实诚?”

崔泌挺了挺胸脯,理直气壮道:“刚才你不是还没答应帮我补亏空嘛!现在不同了,只要你愿意帮我填坑,就是我崔泌的朋友,本官来日必有厚报。”

崔耕压根儿没指望他有什么厚报,只是觉得来俊臣的丽竞门虎视眈眈,自己没必要多树强敌。

要知道,崔泌可是博陵崔氏的人。

五姓七望同气连枝,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虽然他们现在高~官不多,但低级官员可是遍布全国。再加上姻亲……能不招惹还是不招惹的好。

不就是两万贯钱的坑吗?自己这次来扬州带了不少财物,拿出来也不算费劲。

再说了,这钱只是暂借县衙周转,又不是不还。凭江都的富庶,只要自己不贪,闪转腾挪,一两年也就能还回来了。

想到这里,他摆了摆手,大度道:“好了,好了,两万多贯钱的亏空,本官帮你扛了。但是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崔泌咽了口唾沫,道:“你要是真想和清河崔氏扯上关系,这个我可是爱莫能助。如果博陵崔氏的话……”

嗯?

崔耕闻言顺杆爬道:“难道将我归入博陵崔氏的渊源,你能帮上忙?”

即便以崔泌的无耻,脸色也不由得一红,道:“呃……一般情况下当然不行,只是现在博陵崔氏的族长乃是家父。他老人家这个这个……比较好说话,兴许能成。”

什么叫好说话啊?你直接说贪财不就成了吗?这还真是父子天性!

崔耕颇有些好奇问道:“那得多少钱啊?”

“这事没有先例。”崔泌下意识地往四下里看来看,低声道:“事关五姓七望的名誉,我估摸着,要让父亲大人同意,怎么着也得二十万贯。当然,不是送钱就能给你在宗谱上添上名字,这事得慢慢来。”

崔耕转念一想,这事也不算太奇怪。

就算士族势力最强的晋朝,冒名郡望伪造谱牒的事都并不鲜见,甚至有朝廷高~官甘冒杀头的风险参与其中。

现在士族的势力大衰,崔泌的老爹节操无下限一点,来个监守自盗也不是没有可能。

崔耕并不是真想认个假祖宗,只是想满足一下好奇心。

他转移话题,说起了正事儿,“不是本官对你们博陵崔氏有什么想法,我是想请崔县令把县衙内各人的脾气秉性,给本官介绍一番。”

“这样啊,好说好说,咱们就先说说……”

笃笃笃~~

崔泌刚说了没两句,忽然传来了阵阵敲门声,有人高声道:“崔县令!崔县令!”

崔耕打开门一看,正是江都县衙的捕快班头,倒是跟宋根海同姓,叫宋理明。想当初宋根海还当过清源县衙捕头,还挺巧。不过宋理明此人既矮又胖且黑,从长相上看就很不招人喜欢。

崔耕微微皱眉道:“宋班头,什么事?”

宋理明道:“刑曹吏赵明宇正吵吵嚷嚷地要见您,还说……还说……”

“还说什么?”

“他说您要是不敢见他,就是那啥养的。”

尽管没说出来,崔耕也知道不是啥好话,怒道:“徇私枉法,敲诈客商,他还有理了?好,现在就升堂,本官到江都县的第一个案子,就办他赵明宇了!”

崔泌见缝插针,道:“崔县令既然要审案,咱们先把县令之职正式交接了吧?要不然,你也名不正言不顺不是?”

“好吧。”

崔耕在准备好的文书签好了自己的名字,接过了江都县令的大印。

“谢谢崔县令了!”

崔泌大喜过望,拿着文书就跑出了大堂外,生怕崔耕反悔不帮他填那两万贯的亏空。

“瞧你这点出息!”

崔耕苦笑一声,把惊堂木一拍,道:“升堂!”

“威武!”这可是新鲜出炉的县太爷第一次问案,衙役们都非常卖力气,水火棍乱敲,齐声高喊。

功夫不大,赵明宇便被带了上来。

姚度冷笑道:“小子,胆儿挺肥的啊,听说你在大牢里面,还敢骂我家大人?”

“哼,我和你没话说。”

赵明宇不想挨揍,把脑袋扭向一旁,对崔耕道:“现在各位同僚都来了,想必崔县令也知道这个案子的利害了。现在就请给卑职一个说法吧?”

崔耕心说我知道个屁啊,看向雍光道:“雍县尉,你怎么看?”

“我?”

沧啷~~

雍光又把那把加长加厚的腰刀抽出来了,道:“俺就是个粗人,只知道谁给县令不痛快,就是给俺雍光不痛快,我砍了他!”

赵明宇脖子一梗,不屑道:“就是我给崔县令找不痛快了,怎么着?你砍啊!”

“呃……”雍光缩了缩脑袋,巴巴儿地看着崔耕,不再说话。

擦!

还堂堂江都县县尉,也真是没谁了!

怂货!

滑头!

崔耕大失所望。

赵明宇对此早有预料,冷笑道:“另外再告诉你,今天这个案子可是事关张七郎,雍县尉,你现在又怎么说?”

“啥?还扯上张七郎了啊?”

雍光听了“张七郎”三个字就更含糊了,弱弱道:“崔县令,要么此事从长计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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