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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身为负面典型,但同时也是最权威宗师的辛乙,正向各路修士讲授他的认识和经验:
“祭炼的目的,就是使器物成为自家形神的外延,这是个技术活,要遵遁天地法则的一整套规矩,还要有足够的适应变化。理论上呢,万物均由法则运化而成,不论有形无形,都是能够祭炼的。当然,这很难。
“就是对实体器物的祭炼,最初也是极难的,但有哈十一那样的前辈高人,总结出了‘天罡地煞’这样基础模具,在一定范围内,有通用的效果。这样,剩下的工作就好办了,‘心神’为火,有了模具,烧制成什么模样,只要掌握好火候就成……”
说到这里,大家就都明白了:
辛乙的意思是,模具有通用的,就有不通用的,传统上所谓“一器一法”的祭炼方式就是如此。
而只要掌握了祭炼的本质,就可以随意摆弄“模具”,万事万物都能够进行祭炼。
千宝道人既号“千宝”,身备法器无数,大部分都要祭炼后才能使用,却丝毫没有耽搁修行进度,如此人物,十有**,就是能够深入掌控祭炼本质那一类。
此时此刻,众修士看向千宝道人的目光,自然又有不同。
“这位千宝道友,在祭炼之术上,已经走出了一条奇路,将祭炼化为神通,同中合异,异中趋同……真是有趣!”
辛乙绝不吝啬赞美之辞:“当前这局面,大有争抢班夺权之势。要知符形结构,自蕴灵性,如此再非是法度之争,而是灵性碰撞,乃是比的心灵修为。对此,楚狂人应该有话说。”
突然给惹事儿上身,楚原湘只嘿然一笑:“我比不上辛天君见微知著的本事,在我看来,目前只能是小打小闹,后面如何做法,还要看他们的能耐。”
辛乙就摇头:“能够将祭炼之术内化为神通,这位千宝道友闹腾的能耐,可不容小觑。别的不说,能将虚无的符形,视为实在的器物祭炼而不失法度,这种虚实互见的本事,我也是到了真人境界,才有了些门路。”
若千宝道人得知辛乙评价,必会仰天大笑。
辛乙未免太看得起他,能够做到这一点,绝不是他对祭炼本质有什么深入了解,更不是他能闹腾,只是心内虚空所具备的天然优势。
所谓读书千遍,其义自现,他仗恃着玄元根本气法,可劲儿地祭炼法器,本身又对这方面有所执念,成千上万次下来,自然就融会贯通。
还有“虚实互见”,更是心内虚空的拿手好戏。不如此,如何能解悟心象物象的微妙关系?在这种思路下折腾几百年,世间万事万物,均可以在心内虚空出入,在心象物象之间往来转化。
而这也是他在最不利的情况下,找到的最大优势。
在他的干扰下,天风散人被迫消耗更多力量维持符形,才能顺利引导阳气,到了后来,甚至必须要专门分化符形,抵御刷落的清光,否则心神动荡之下,控制失准还是小事,要是被千宝道人反控了灵符过去,可就是颜面全失了。
湖上还是喧嚣未尽,随着千宝道人手中变化的灵诀,总算也有明眼人看出端倪,万千修士正哭笑不得地看这一场最古怪的“一色法”比斗。
没有预想中气魄宏大的云气飞流之胜景,有的只是仿佛泥涂缠斗般的乱战。
有人甚至于开始喝倒彩。
可惜,这半点儿也影响不到高空中的千宝道人。
目前在局面上,其实还是他落在下风,至少大伙儿抬眼去看,除了遮住太阳的那片云彩,其余天域,都还是碧蓝明透,若不是“一色法”的取胜判定是要以“水天一色”为本,符形毁弃为辅,那么现在宣告他失败,也没什么问题。
可另一方面,这次斗符的节奏控制权,却是让他的无理手硬生生给搅过来。
另一边的天风散人,应该也有感应,此时除了分化符形,以阻挡他堪称无耻的“祭炼”手段,也是分心多用,以最快的速度,丰富核心灵符结构,蓄势待发,想来是要用爆发式压倒性的力量,一举碾压过来,不给他再干扰的空间。
天风散人做什么,千宝道人通过刷落的清光,自有感应。
心理层面上,他还是不急不躁,身后清光一道接一道刷落,似乎认准了这一招,要从头做到尾。
可事实上,这真的只是个惠而不费的骚扰罢了。
他绝大部分的精力,还是放在了别处。
因为他明白,要想取胜,最终的依靠究竟是哪个!
千宝道人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一方日轮照耀下的天地,在他和余慈眼中,和在其他人眼中,肯定是决然不同的。他至今不知道余慈动了什么手脚,可随着时间的延长感觉的加深,玄妙的一面越发地显露出来。
要想更深入地理解,就算找准他和余慈的共同点。
至于共同点是什么……当然是心内虚空!
解良所创的玄元根本气法,毫无疑问是天才之作,虽说他一开始就把路子走偏了,但本质不变,心内虚空就是心内虚空,依然是从物象到心象,抽离超拔而出,同时又与内外天地微妙浑融于一体的。
可以说,自玄元根本气法出现在世上的那一刻起,天地间便多了一种只有具备心内虚空的人,才能理解的奇妙语言。
虽然没有哪个心内虚空是完全一样的,可根基于玄元根本气法的基本模式,却使之存在了相互转译的可能。
千宝道人至今还在等,等周围虚空中,只有他才能捕捉到的信息,源源不断地充实进来,收集更多的样本,以更准确地解读里面的真义。
这个过程不快也不慢,便在各路修士的喧嚣声中,他已经不动声色地梳理出了一个大概脉络,再作用于自家的“云水符”上。
由于心内虚空的特殊性,他得到的信息不是特别理性的那种,所以他不知道自己的灵符会变成什么样子,结构如何排列窍眼如何分布,都没有一定之规,这些就需要他自己来处理。
而他的做法是……
我刷!
天风散人被连续不断的清光刷得心烦意乱。
在出场之前,他是希望速战速决的,以消除可能出现的变故,可千宝应对方式无赖至极,支撑时间远超出他的预料。
天风散人也很奇怪,他早看出千宝道人所使的是一种神通。可对步虚修士来说,不管是大神通小神通,都要消耗先天元气,负担极重,怎么现在甚至有越战越勇的架势?
甚至连伤势的拖累,尽都不见。
虽然现在局面上还是他占上风,可天风散人心中渐躁。
因水莲花一事,余慈在他心中留下阴影犹未消散,千宝道人的状态更是邪乎,让他有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实在不愿再这么僵持下去……那就来吧!
在两道清光刷落的间隙,天风散人神意盘转,顷刻间九个符形叠加上去,以大日符为核心的灵符气机,与高空气流相接,刹那间,高空罡风大作,强劲的风力之下,便是厚重云层,也要给吹得零落四散,更不用说遮住日轮的那一片云彩。
更重要的是,通过这次发力,他手边的灵符,终于和千宝道人从一开始便滑溜无比的符形气机扣合在一起!
两边符箓都是光芒剧盛。
只不过,在强光之下,天风散人这边的符形急剧膨胀,连续增加分形,依旧严丝合缝,丝毫不显得臃肿,展现出在结构上的超卓成就。
至于千宝道人这边,则有冰消瓦解之势。
本来是最后阶段,才会出现的符箓直接干扰碰撞,硬是被天风散人提前,也是对千宝道人连续干扰的回应。
既然你要来乱战,大伙儿就比一比,谁才能在干扰之下,顺利成符好了!
不得不说,天风散人这种短兵相接的做法,很是合了一部分人的脾胃,便是辛乙也要赞叹“根基扎实,极具自信”。
也就在辛乙的评语出口之际,千宝道人身后忽有一层水光铺开,仿佛是波光潋滟的湖面,投映其间。
紧接便从中分出一道清光,直接刷落在……自家符上!
这一刻,两边的灵符都是抖动。
但在水天之间万千修士的注目下,本来已经变形濒临崩溃的“云水符”,在清光刷落之际,便像是雏鸟展翼,细绒换羽,刹那间丰满起来。
无数游丝般的符纹高低错落,盘结成一个又一个分形,在核心符形周围,自然导出窍眼气脉,层层依托,论结构的精巧,竟然丝毫不在天风散人之下。
此时,水天之间的修士,也终于明白了,千宝道人源源不断刷落的清光,究竟是出自哪里。
但这都不是重点,真正让人不可思议的是:
凭什么刷落的是清光,成的是符形?
千宝道人是怎么做到的?
是啊,怎么做到的?
千宝道人也有点儿懵,天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他只是顺着越发玄妙的感应,来了这么一手,哪知道竟会出现这种效果?
是余慈的暗手?操控我做的?
可他之前并不是那种昏昏沉沉,神智受控于人的情形,而是灵光闪烁,如有神助。
其中脉络,细细揣摩的话,竟也根茎俱全,纹理细腻,仿佛已经研习了千百遍,只待今日捅开一层薄纸,就此现于眼前。
厚积薄发?
千宝道人的脸皮虽也是厚实,却也不会贪人之功为己有。
嘿,没有我那师侄,这份“厚积”,还不知要到什么时候!
他心胸畅达,一时想不通的事情,决不多耗脑筋,反正余慈也不会害他。
故而,千宝道人就那么哈哈一笑,甚至不管先天元气是如何消耗的,身后水波之中,清光激发,接连刷落。
越是这样毫无顾忌地使用,那种奇妙的滋味就越发地清晰明白。
隐然间,他有一种感应,原本横在他面前的一个巨大的障碍,便随着清光的刷落,一层层削薄。
他进入了某种奇妙的状态。
现在的他,像是在暗无天日的坑道里面,用巨锤一记记地轰击岩壁,而在岩壁之后,隆隆的风声水声爆裂声也在咆哮着响应他,不知外面究竟是怎样天地。
他期待,但也有些恐惧,当然更多的还是兴奋。
但随着一次次的冲击,所有的情绪,就像是受水波冲刷的沙砾,逐一淘洗出去,剩下的一点儿,却是发着玉润似的光。
不知不觉间,身后的波光扩散开来,与澄静的天空相合,分不出天色还是水色。
天地间似乎起了森森凉意,风中带着水的湿气,扑入每个人鼻端。
刚刚对他喝倒彩的修士们,也被这奇景所慑,一时静寂,随后又议论纷纷。
“还能这么玩?”
“这算是水天一色……的变种吗?”
其实此刻,天风散人还没有到显露败相的地步,可在视觉效果上,“出奇”总算占点儿便宜,况且,谁也不知道,让千宝道人这么一记记地刷下去,最后会是个什么局面。
述玄楼上,辛乙再一次击节赞叹:“真是巧思,不,绝妙!”
他又问起余慈:“千宝道友所用是何法门?”
余慈笑应道:“是师叔自创的千宝池。”
“所据何法?”
辛乙刚问出来,就知道有点过,果然,余慈微笑不答。
看起来有些故作神秘不够坦荡,但这是为了给千宝道人乃至解良减少麻烦。
解良的天才之作,还不到公示天下的地步,想来离尘宗也是这么考虑的,否则在座各人为何都不清楚?
辛乙笑着指指他,并不在意,但似乎又有深意。
此时,楚原湘又扯上了杨朱:“喂,如何?”
本来算是没话找话,出乎意料地,杨朱竟是首度完整回应:
“由内而外,由外而内,均循此途,是对外部天地的符法解析,也是对本人身心的符法表达,根基深透,法度完整,不是一时之作。”
楚原湘一奇,又笑:“贵宗和离尘宗关系密切,前段时间,杨道友还与方回见面,不知可有听闻?”
杨朱又沉默下去,只是摇头。
楚原湘再看那边局势,只见千宝道人身后,水光上接云霄,下触湖面,连成一片,高空罡风扫荡过来,便是去势顿消,再难有所作为。
到后来,千宝道人干脆后退,直接隐入水光深处,不见了踪影。
而那一枚已经是结构精巧复杂的灵符,仍然悬空,承受着一道又一道清光的冲刷,符形结构也在不停地增删变化,灵动非凡。
至于天风散人那边,情况却有不太妙。
概因二者灵符气机已经勾连在一处,互相牵制,此消则彼长。
天风散人在符法上的造诣固然深厚,排布符形也很扎实,可千宝道人的“千宝池”既为神通,就有神通的妙处,清光刷落,符形显现,自然流畅,仿佛是天生天长,速度上的优势实在太大。
不过就是几次呼吸的时间,天空中湿意加重,云气聚拢,渐渐转阴。
楚原湘不由感慨:“乘天地之正,御六气之辨……可谓此乎?”
说到底,这还是境界上的差异。
天风散人单纯是以灵符沟通天地,而千宝道人……
说白了,实是使天地内化为灵符。
天象上,天风散人为顺之者;
本质上,千宝道人才是合于大势的那位!
当然,这已决然不是步虚修士所能拥有的手段了。
观景云台上,敖休听到了类似的议论,心中更焦躁不安。
这里面定有问题!
这回他已经学乖了,没有嚷嚷出来,而是在观察许久之后,主动与敖洋张天吉沟通:
“千宝只是步虚境界,与天地法则意志天然便隔了一层,如何能有这种能耐?定是余慈在前面设了手段……”
“就算余慈用了手段,换了你上去,能利用起来吗?能用这种方式作弊,让辛乙都赞不绝口的,也是他们的能耐!”
张天吉心里很烦,脸色更难看:“还有,别再说什么规矩。天风出战前,我们也想过让他选‘水色’,将‘天色’让出,再输掉一场,顺势指认余慈干扰后续比斗……可为什么没做?就是因为这里的规矩是让你看的,不是让你用的!
“在北地三湖,洗玉盟那些人认可了,就是规矩!谁不知道这里面有猫腻?可你看夏夫人楚原湘杨朱孟质,他们哪个开口了?大伙儿借着真阳坛的名义过来,难道就是守规矩?真要讲究起来,你要不要看看,夏夫人他们是怎么炮制咱们?”
张天吉也是心里烦闷得很了,逮着敖休就是好一阵发泄。
敖休一时也是哑口无言。
听张天吉这么讲,旁边敖洋面无表情,其实心里也好生纠结。
如果刚刚张天吉听他的建议如果广微真人稍微动点心眼儿,不等余慈布局成功,掷子认输,现在局势可能已经有所不同。
可余慈就是吃准了,广微真人要自重身份,更有对符箓的痴迷,不可能做这些没品的事儿,终究是一步步做好局,把他们全扫了进去。
他视侧旁移,却见一侧广微真人不知何时睁开眼,看得目不转睛,身外气机流转,竟似大有所悟。
敖洋终究还是一声长叹,又想到:若此局再负,他们这边就将陷入全面被动,后面排兵布阵的计划,转眼就全乱了套,而且他也不知道,后面余慈还会再出什么妖蛾子……
正头痛的时候,不想背后敖休咬咬牙,又凑上来:
“述玄楼上,飞羽堡碧波水府这些中立门派,似乎都对余慈观感不佳,想来是上清宗复起,最可能分出他们的利益之故,再加上和天吉真君做交易的那一个……想来不在这几家宗门之内吧。”
这几句话还有点儿意思。
敖洋看了张天吉一眼,后者阴着脸,不说话。
敖休低哑的声音还在响:“规矩再活,是不是也要有个度?此时若有人鼓动,造出声势,这一局不说,至少会打乱他后面的安排……我们完全可以摘出来的,再说都这种时候了,得罪的多和少,有什么差别吗?”
说起后面的安排,张天吉和敖洋头痛之余,其实都有些心动,敖休的意见,还是有些道理的。
但让谁出头呢?
三个人正低头商量的时候,身后不远处,忽有人一声大叫:
“这场面不对!这里有问题!”
张天吉等人愕然抬头,循声望去,却见与他们隔了两排,正有一个瘦高修士,伸臂指向千宝道人所处的那一片水光,咬牙切齿,神情近乎癫狂。
这……是哪位?
他们的疑惑求解,楼内楼外,众修士的视线已齐刷刷投射过去。
承受了上百道目光攒射,瘦高修士丝毫不惧,脸上还有一种病态的酡红:
“我与千宝道人打过交道,他绝无这等符法修为!今日之事,必定是有人从中弄鬼,渊虚天君,你做的好事!”
这算是想瞌睡就有人来送枕头?
敖洋敖休面面相觑,两人头一个念头便是:是幕后做交易的宗门忍不住了?
他们又看向张天吉,后者正皱眉不语,显然对这种意外情况,并不喜欢。
述玄楼上,有大半人的视线又转回到余慈脸上,只是没有发现任何值得一提的信息。
帘幕之后,夏夫人淡淡开口,语调不高,却是清晰流过述玄楼内外每一个人耳畔:
“你是何人?北地各个宗门主事,我也识得**成,却从不见你这张脸。”
“我……”
瘦高修士刚开个头,述玄楼上,仓攸大巫却从一旁转出来,向夏夫人禀告:
“此人乃紫度派首席客卿路九杰。”
“不是主事,又在云台上,当是要参与斗符,申报的是哪个虚空世界?”
“应是冰岚界。”
了解了情况,夏夫人语气没有丝毫变化:“既然与死星无关,天风千宝二位道友也都在专心比斗,你跳出来意欲何为?还是说……”
她言语稍顿,便是隔着帘幕,张天吉敖洋脸上也是微热,显然是夏夫人眸光扫过。
但最终,夏夫人的视线是落在了真阳坛主事脸上:
“还是说,有什么别的想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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