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淑妃说自己莽撞,只怕真是太过自谦了,只不过一盒十二年前的沉香木,却被她几乎织就出一整张绵密的大网,若不是容常曦将振英送去了容景谦那里,容景祺又毒死了吴丹雪,这几番阴差阳错……只怕此时在静思园的人,远不止容景祺一个。

“即便是还有其他人,又如何呢?”淑妃并没有被揭穿的慌张,反而是循循劝诫,“我知道你与康显公主如今关系并不差,且她为你挡过一剑,你性善,自会记挂于心,可对于她来说,你却远不如贤王值得信赖。何况……当年你母妃是为何才会去侍奉皇上,又为何怀着你却不敢说,这些事,想必你母妃应当都同你说过,你不会不知道……你知道的,对吧?”

容景谦轻轻颔首。

“既是知道……”淑妃笑了笑,却不再是往日那种温和的笑,反而有些狰狞,“那你便应当知道,康显公主的生母,这个死了十二年还阴魂不散的女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东西……若不是她,景睿不会受那样的苦,我的第二个孩子也不会还没出生便夭折……她们母女,是一脉相承的蛇蝎之心,恶毒至极,你想拉拢她,只是与虎谋皮!她只会站在贤王那边!更何况,她虽得圣上宠爱,但毕竟只是女子,待一两年后出嫁,绝不可能影响陛下任何决定,遑论立储!你要坐入黄车,便不可太过优柔寡断,连这等无关之人都在意。”

容景谦却有些困惑似地看着淑妃:“我何时说过要争储?”

这一下淑妃是彻彻底底地愣住了,她想过容景谦的一万种说辞,就是没想过容景谦会这么理所当然地说,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当皇帝。

淑妃愣愣地看了好一会儿容景谦,才道:“你为何不想争储?”

“大皇兄、四皇兄,五皇兄应当也都不想。”容景谦道,“并非人人想争储。”

淑妃匪夷所思地道:“可你同他们不同,一点也不同。你天资聪颖,处理政务能力绝不弱于三皇子,身体安康,骑射在行,不似景睿……且你生母早去,不必担心将来外戚势力太过强大……还有,你身世同样坎坷,却并不怨天尤人,那时你入宫没多久,自顾不暇,还整日来看望景睿,我便确定,你有一颗仁心,但同时又有雷霆手段。若你登基,大炆必会国祚绵长,开疆拓土,百姓安康……”

她的语气十分生动,仿佛容景谦登基后的盛世已在眼前一一浮现,然而容景谦仍是没什么反应,只道:“除了生母家世太好,三皇兄并不输我。”

淑妃几乎茫然地看着容景谦:“你这是要将皇位拱手相让?”

容景谦没有直接回答,只道:“此番谈话,只是希望娘娘将来不要再做无用之功,我不会有丝毫感激。”

淑妃道:“你……”

容景谦想了想,又道:“皇后确然教人不齿,只愿娘娘不至成为第二个皇后。”

这番话如惊雷劈在淑妃身边,她身后传来噼啪灯芯爆裂的声响,淑妃猛然回头,隔着重重纱幔,她似乎看见佛堂中央最大的那尊金佛,正无声地望着她——

淑妃嘴唇轻颤,道:“你说的不错。”

淑妃几乎已想让他赶紧离开,容景谦却又放缓了语气,道:“但我亦要自保,亦有想保护之人,四皇兄永在其列。”

淑妃闭目,轻轻点了点头。

容景谦道:“方才娘娘所说,狄大人替你托人,找到了振英生母,所托之人,是否是户部巡官全大人?”

淑妃一愣,道:“这我并不清楚,但似乎是姓全的没错。”

“娘娘可否再托狄大人找到全大人,让他替我查一个人?”

“这自然是可以。”淑妃有些困惑,“只是为何要如此曲折?”

贵为皇子,容景谦要调查个人,分明是很简单的事情。

“全大人掌管京城和周边四州的户籍,且新年一到,便要重新审核登记一次,他找人,必然比我快。”容景谦解释道,“只是希望娘娘不要告诉狄大人,是我之托。”

淑妃颔首:“好,你告诉我要调查何人。”

“她是个产婆,姓名已不可考,豫州人,年纪约莫在四五十上下,曾嫁给董姓屠夫,人称她为董嫂。”

***

因为怕歩辇太招摇,这三更半夜,风飘雪摇的,没到和泰殿,容常曦便下了歩辇,带着尤笑三人,忍着寒意,向着和泰殿走去。

新年第一天,又是大雪,皇帝开恩,让宫中侍卫不必一直守夜,留一部分巡逻便好。和泰殿外静悄悄的,巡逻的守卫刚经过,容常曦让荟澜和萃珍在外守着,自己带着尤笑,借着积雪,悄无声息地走入和泰殿。

才走入院子,容常曦便止住了脚步。

不远处,容景思与姚筱音相对而立,容景思举着伞,两人身边并没有任何人,没有江永,更没有那个罪大恶极的郭嬷嬷。

这一幕与前世在明光行宫中看着极为相似,只是那时候容景思举着伞,是在替姚筱音挡太阳,而这一回,是替她挡住纷落的雪花。上一回,容常曦直接走了过去,让容景思改为替自己撑伞,将姚筱音赶走了,可这一回,容常曦却一点也不想上前去了。

她已经赶走姚筱音太多次了,可最终容景思还是同姚筱音在一块。

在她心中,她是为了容景思好,容景思也再三说自己并不喜欢姚筱音,可显然事实并非如此。

容常曦躲在入门处的树后——其实她不躲也没关系,那两人浓情蜜意,眼中只有彼此,丝毫没有往其他地方看,也不知容景思说了什么,姚筱音娇羞地低下头去,容景思轻笑着伸手,将她发间不知是落花还是什么东西给轻轻拂去。

姚筱音抬头,望着容景思,眉目间情愫涌动,容景思垂眸望着她,最后俯身,缓缓吻住她的唇。

或许这已经不是他们第一次亲吻,姚筱音虽然满面通红地抓住了容景思的衣袖,却并没有半点惊讶,容景思一只手执伞,另一只手环住姚筱音的腰,逐渐加深这个吻。

容常曦冷眼看着,心里竟也没有太多情绪,一定要说的话,大约还是有些被欺骗的怒意,她深深吸了口气,却一言不发,转头对着尤笑指了指外头,尤笑连忙点头,两人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他们才出去,便恰好看见巡逻的守卫走了回来,看见容常曦,那群守卫要行礼,容常曦制止了,甚至还罕见地说他们今夜十分辛苦,随手让尤笑丢了点赏钱给他们,守卫们平白无故接了赏钱,自是喜不自胜。

容常曦心平气和地往回走,不远处,歩辇正等候着她,容常曦上了歩辇,道:“回宫罢。”

尤笑观察着她的神色,见她确实没有什么要发作的样子,便摆手让几个抬歩辇的宫人赶紧起身,谁料宫人才将歩辇抬起,后头又来了个歩辇,容常曦一回头,看见了在歩辇一侧的禄宽。

还真巧。

去年的事情,看来合该在新年的第一天天亮以前统一解决了。

容常曦让宫人将歩辇放下,索性又下了歩辇,走到后头容景谦的歩辇旁,容景谦的歩辇也放下了,他望着容常曦,道:“皇姐。”

“你怎的还未回宫?”容常曦先客气地寒暄了一下,“难道是从泽泰殿才出来?”

容景谦点点头:“皇姐呢?”

容常曦道:“我……我看宫内雪景喜人,便忍不住到处看了看。”

这完全是在胡说八道了,大晚上的,虽有宫灯,但要说雪景,那是当真看不到什么,何况这么冷,依容常曦娇生惯养的性格,是绝不可能忍着寒意看什劳子雪景的。

容景谦并不揭穿她,道:“时候不早了,皇姐早些回去休息罢。”

容常曦才不走,道:“我替你向静贵人娘娘上了香。”

“多谢皇姐。”容景谦道。

容常曦见他当真没有要往下说什么的意思,忍不住道:“你不好奇吗?我同三皇兄去明光行宫,究竟做了什么,发现了什么?”

容景谦道:“若你想说,自然会说。”

容常曦道:“我现在就想说。”

容景谦仰头,看着满天飞雪,又看了看眼前的容常曦,最后道:“好。”

☆、逼问

进了允泰殿, 容常曦才发现这里居然到现在也没有开地龙,他们进去以后, 宫人才开始张罗着烧炭, 容常曦坐在席垫上瑟瑟发抖,道:“你的允泰殿重新修葺时, 没有装地龙吗?!”

容景谦在她对面, 同她隔着一张小桌而坐,看着是丝毫不冷:“装了。”

又吩咐禄宽:“多生几盆碳火放在皇姐身边。”

在外头冷到麻木了反而没关系, 进了这种能遮风避雨的地方,容常曦反而觉得寒意难耐, 她哆哆嗦嗦地道:“那是内务局不给你们足够的碳火?为何不烧地龙?”

其实她也晓得, 到如今, 内务局是无论如何不敢给容景谦脸色看的,只是她也实在想不通,好端端的, 容景谦为何就不烧地龙呢。

容景谦道:“由奢入俭难。”

“嘶——”容常曦搓着手,一个小太监低着头给容常曦端了一杯热水上来, 容常曦瞥了两眼,发现居然是振英。

他十分心虚,低着头就要往外走, 容常曦道:“跑什么?”

振英一顿,嗫嚅着抬头:“殿下……”

容常曦故意对容景谦道:“这狗奴才你还真留在身边啊?不怕他又出卖主子?”

说完还晃了晃手里的水,道:“指不定里头有什么呢。”

振英着急地道:“殿下,奴才, 奴才没有……”

“下去吧。”容景谦淡淡道。

振英便苦着脸,小跑着走了。

容常曦哼了一声,喝了一口热水:“你倒真是宽宏大度。还有,什么由奢入俭难,将来就算你出宫了,家中也可以装上地龙啊。”

容景谦没应声,也低头喝了口茶,容常曦放下茶杯,见殿内无人,从衣袖中掏出一个细长的圆筒,今天出来时,她便一直让尤笑带着,现在却真的可以用上了。

容常曦将那竹筒打开,拿出里边卷着的画,在容景谦面前展开。

上头的女子面容清美,嘴含微笑,与容景谦生的极为相似,正是静贵人。

容景谦神色微动,接过那画,凝神看了片刻,方道:“多谢皇姐。”

“……啊?”

容常曦愣了愣。

她也没说要将这画赠予容景谦啊!容景谦怎么也不问问这画是从何而来,张嘴便是多谢皇姐?这下她不给他似乎也不对了!

罢了,给他也无碍,这画并非孤本,是容常曦让那画师又照着之前所画的,又临摹了一遍的画作罢了。

容常曦咳了一声:“不必谢,本就是你母妃的画像,你留着也天经地义。不瞒你说,看到画像以前,我还曾怀疑,你究竟是不是静贵人的孩子。”

容景谦将那画卷重新耐心卷起,塞回画筒之中,听她这样说,头都没抬:“嗯?”

“我曾怀疑过……你是珍妃的孩子。”容常曦观察着他的反应。

容景谦将画筒扣上,道:“皇姐问过我与珍妃的关系,我亦回答过。”

言下之意,谁让你不信我?

容常曦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道:“景谦,你可否让我看看,你佩戴着的那半枚玉佩?”

容景谦看她一眼,竟也没拒绝,伸手轻轻解开宫袍最上的一颗扣子——老实说,看到容景谦做这个动作的时候,容常曦脑袋里瞬间涌起了许多不好的回忆,她不适地低头,佯装喝水。

容景谦疑惑道:“皇姐?”

容常曦做好准备,这才抬头,却发现容景谦也就只解开了那个扣子,而后将系着红绳的半块玉佩给拿了出来,容常曦伸长了脖子去细看,这才发现这玉佩当真是质地粗糙,中间被摔裂的部分,则显然被细心打磨过,虽然边缘歪歪曲曲的,但那些尖锐的地方都被磨的圆润了。

容常曦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道:“景谦,你母亲与你舅舅,并无血缘关系,对吧?”

容景谦将玉佩重新收回外衣中,冷冷地看着容常曦:“皇姐这是何意?”

容常曦起身,也看着他:“我本以为这次会毫无收获,结果我们找到了一个车夫,他亲眼见到过珍妃静贵人刚入行宫时,送别你的舅舅庄飞良去参军,他记得很清楚——当时庄飞良与一个女子拥吻后,将玉佩一碎为二,半块自己戴着,半块给了那女子……而这玉佩,是你母后自小放在你身上的……”

容景谦的神色和声音都越发冰冷:“所以?”

“所以……”容常曦深吸一口气,她心情不好,也懒得与容景谦绕来绕去,破釜沉舟一般地道,“我在想,你真的是父皇的孩子吗?静贵人与庄飞良,除了是兄妹以外,是否——”

“啪!”

容景谦不等她说完,突地伸手拂去容常曦面前的茶盏,瓷杯落地,应声碎裂,有些险些落在容常曦脚边,她吓了一大跳,道:“你……你干什么。”

容景谦冷冰冰地道:“茶水是用来待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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