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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乳臭未干的小子做此举动,其中真正的意图已经再清楚不过,分明是要借此立威!
“只是什么?”师映川微微抬首,目光直接落在谢凤图身上,眼底冷色闪烁,但转瞬间却又突然一笑,说道:“哦,莫非谢公子认为,我这样做很不公平?既然如此,我也不逼着你们表态,免得被人说我仗势欺人,凭借身份做事……这样罢,我给他一个机会,随我一同前往飞龙台,如何?”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尽皆色变,像断法宗这样的大宗门,并不禁止门人之间的争斗,毕竟适当的竞争对宗门的壮大是有益的,只要处在一种可控的状态之下,不是恶意的行为就好,出于这种理念,甚至山门中还有专门可供门人争斗的飞龙台,只要双方提前达成协议,在师长的见证下,就可以出手,期间双方生死无忌,旁人并不会干涉,师映川既然提出要去飞龙台,分明就是要与常罗见个生死,抱了必杀之心!
谢凤图的目光蓦然紧缩,而一旁常罗听到这里,又被师映川目光盯住,心底顿时一寒,心神激荡之下,已经是冷汗俱出,自从名列真传弟子之后,身份地位的改变让他逐渐开始肆无忌惮,然而直到今日他才发现,这个身份并不能给他带来多少保障,在有些人的眼里,他依然微不足道!
先前左优昙逃走之后,常罗还并不觉得十分担忧,一来他并不认为以师映川高高在上的身份,会认真地为一个左优昙出头,二来师映川年幼,一向又行事十分低调,因此常罗认为若是不出所料的话,此事虽然自己会受到惩罚,却也不会很重,但此刻常罗只觉得一股强烈的恐惧慢慢爬上心头,同时无比后悔起来。
“……怎么,你不敢?”师映川说话间,脸上流露出一丝冷笑,常罗见状,一股难以压制的恐惧顿时从心底冒出,本能地退后了一步,师映川目光在他身上一掠而过,然后突地沉沉一笑,以手直指常罗,道:“你这人既然敢出手欲杀我白虹宫之人灭口,如此,即便是碧麟峰峰主亲至,我也要与他理论一二,想必峰主对我的要求也不会干涉!”说罢,面上一肃,也不出声,足下轻飘飘地一掠,竟是毫无征兆地翻掌就向对方拍去!
常罗大惊,本能地抽身而退,却只见一条淡淡人影就好似鬼魅般无声而来,这常罗身为真传弟子,武艺自然不凡,眼下见师映川当真动手,倒反而把先前的恐惧之心尽数忘去,咬牙一拼,毫不犹豫地一剑而出!他不敢真的撒野,剑法之中也并无多少杀机,但其中自保之意已是十分明显,准备阻住师映川,或者趁机遁走,在他看来,师映川虽然身为剑子,但毕竟年纪还小,修为有限,自己身为真传弟子,未必就不如对方。
然而这一掌拍来,常罗只觉一股刺骨寒意扑面而来,他一时大惊,眼中震撼神色一闪,极力使出身法,于电光火石之间险险避过了这一掌,那掌风间不容发地从他脸颊旁边掠过,几缕头发当即就被切断,常罗冷汗透体,一时间再无他想,说时迟那时快,借着这一避之势,拼命施展身法,腾身就向远处遁去。
师映川一击而空,身形却未停顿片刻,轻轻一折腰身便紧追而去,然而正当他的掌心与常罗后背相距不过数寸,眼见就要拍个正着之际,却恰好黄影一闪,有人在这时将他截住,原来是谢凤图出手!
这黄衫少年没有丝毫停顿,白皙的双手冒着丝丝寒气,给人感觉阴寒无比,屈伸轻勾,姿势看似花朵绽放,十分曼妙,但那掌心处透出的寒气却已将师映川的袖角蒙上了一层白霜,身法更是快捷,师映川见状,眼中闪过一丝寒芒,却又同时微微一笑,道:“谢公子,看来你当年身上的伤不够重,因此才好了伤疤忘了疼?自当年一别,我对谢公子甚是想念,见你如今身体安好如昔,我很是欣慰。”
此话一出,谢凤图顿时勃然色变,目光剧烈地波动起来,整个人都被一股滔天的怒火邪火所充塞,师映川这揭伤疤的话实在是太过毒辣,而他嘴里一边说着,掌下的动作却丝毫不缓:“……速速与我退下,若是再来阻拦我缉拿此獠,休怪我不顾碧麟峰主的脸面!”
谢凤图面色一青,随即目中流露出羞愤之色,暗中几乎咬碎了牙齿,他乃是碧麟峰主亲侄,向来无人逆他,也一向自负极高,但当年却被还是无名小卒的师映川所伤,心中早对师映川生出无穷恨意,无奈对方却一步登天,成为断法宗剑子,因此只得作罢,方才有碧麟峰弟子急急寻他前来主事,他听说师映川竟然亲身至此,心中那股深埋数年的恨意交织着挫败屈辱之感立刻就再次翻腾上来,眼下又听见对方故意旧事重提,不禁大怒,此时他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一定要狠狠地报复这个人,将对方最珍视最心爱的所在终有一天全部都尽数踩在脚下,一点一点碾压得粉碎,半点不留!
“师剑子!此处是我碧麟峰,莫要欺人太甚!”谢凤图厉声喝道,俊秀面容上的神情阴冷无比,但心中却已经觉得微微发寒,虽然他知道师映川修为必然不凡,却也没有想到竟会到了这个地步,如此几下交手变招,自己竟隐隐不是对手!
“……欺人太甚?”师映川笑容冷漠,然后化掌为拳,一拳击出,谢凤图收势不及,毫无花巧地迎上了这一拳,下一刻,黄衫飞扬,少年身形后退,双足却已在地上拖行留下了两道土石翻起的深痕,与此同时,师映川身影倏然消失,等到转眼间再现身之际,已经是出现在远处正奔逃的常罗身后,重重一掌而出!
只听一声惨叫,一道人影飞起,砸在地上,常罗口喷鲜血,面色萎靡若死,师映川那一掌蕴含着无比霸道的真气,冲入筋脉直进丹田,将他的气海破开,此时此刻,他已由一名武者转眼间变成了废人,终身都再不能习武!
四下陡然一片死寂,所有的眼睛都死死地盯着收掌入袖的师映川,此时师映川衣衫整洁,身上也无半点血迹,日光下,他嘴角扯出笑容,恢复了先前淡淡无害的神情,仿佛只是一个普通的男孩一般,再捕捉不到前时的戾气,然而眼见这一幕的众人却都只觉得心下一沉,不约而同地涌起一个念头——剑子!这就是宗门剑子!哪怕再年幼,哪怕声名不显,不为人所知,也仍然是断法宗十九代侍剑宗子!
此时除了地上常罗低低惨声呻吟之外,周围再没有别的声音,谢凤图脸色铁青,死死攥起了拳头,然而下一刻,他忽然惊喜抬头,只见远处一道淡淡的影子正以一种惊人的速度而来,不过短短瞬息的时间,就已经穿过了长长的距离,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一道身影直接出现在当场,来人双手背负在身后,目光在四周无声扫过,面色微沉,碧麟峰一众弟子同时下拜,恭谨施礼:“……参见峰主!”
在场众人尽皆施礼,唯有师映川仍然站在当地,他打量着来人,然后略微一点头,说道:“谢峰主好。”他身为剑子,即便年纪尚小,但面对一峰之主,也完全有平等对话的资格。
谢檀君白衣无尘,容貌颇为英俊,与那谢凤图有几分相象,面色稍显冷淡,他深深看了一眼师映川,低沉开口道:“……师剑子,你来我碧麟峰废去真传弟子常罗,不知要如何给本座一个解释?”
两人之间并没有任何剑拔弩张的意思,平静得简直令人生出这只是一场偶遇的错觉,师映川笑了笑,目光却没有错过谢檀君眼中一闪而过的精芒,道:“那么谢峰主峰下真传弟子常罗欲杀我白虹宫之人,不知峰主要如何给我一个解释?”
☆、四十五、交锋
师映川语气如常,并不咄咄逼人,但其中针锋相对之意已是显露无疑了,谢檀君的目光锁定在他身上,神色平静,英俊的脸上探察不出任何喜怒之色,也并没有看远处已成为废人的常罗,似乎那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而已。
此时谢凤图来到男子身边,道:“叔父……”谢檀君眉尾微扬,似乎凝固了某种冷意,对师映川道:“本座对此事来龙去脉尚不甚清楚,剑子还是先详细说说为好。”
师映川微微一笑,道:“这是自然。”便将那日左优昙与常罗一事说了,末了,目视谢檀君,虽然没有太过明显的表露出来,但那表情却淡淡的近乎冷漠,道:“事情就是如此,莫非峰主认为我今日不该出手废了常罗此人么?”他说着,口中忽然发出一道古怪之声,远处的白雕听了,便振翅飞起,很快就消失在众人的视线当中。
谢檀君终于望向常罗,眼神在无形之间逐渐冰冷起来,然后他移开目光,看着师映川,缓缓道:“……谁能证明此事?”
“嗯?”师映川眼皮一跳,随即轻笑起来:“峰主这算是不信我?”谢檀君看了他一眼,眼神锐利得似乎能够撕裂空气,道:“剑子的话自然可信,只是那左优昙并非我断法宗之人,他的话,不足为信。”
谢檀君话峰一转,神情渐渐如刀:“……况且即使此事不虚,剑子也应该向执法堂说明此事,由执法堂决定,或是向本座阐明此事来龙去脉,本座查清真相之后,自会做出惩戒,却不应该由剑子直入我碧麟峰,下手废我峰上真传弟子!”
“嗡!……”随着谢檀君最后一个字落下,似乎是感受到了那股磅礴的压力,师映川腰畔那柄别花春水突然微微一动,刹那间在鞘中作龙吟之声,师映川神色顿凛,顿时跨前一步,一手按剑,嘿然道:“峰主是在质问我?”谢檀君淡淡道:“历代剑子在我断法宗地位超然,但身为宗中之人,就要守宗门规矩,谁也不能例外。”
谢檀君长长的眉毛缓慢扬起,袍袖无风自动,他看着师映川,平冷道:“本座身为碧麟峰之主,若任由他人来我峰上随意打杀弟子,则我碧麟峰规矩何在?颜面何在?”
“哦,那依峰主之言,不知意欲如何?”师映川笑容不变,只是他的精神却已经高度集中起来,全神贯注地审视着对方的一切细小动作,谢檀君眼底精芒微闪,语气淡淡:“……就请剑子接本座一招,一招之后,此事便就此作罢。”
然后就在这句话说出的下一刻,所有人的心脏,都同时停止了跳动!
一股强大而纯粹的气息陡然间完全压制甚至封锁了周围的一切,没有人看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时间也似乎慢了无数个节拍,天地间只有一个拳头破开空气,稳定无比,一往无前地向师映川直击而来!所有人,包括师映川自己,都在一瞬间头脑清楚无比地认识到一个事实:这一拳,他接不下!
谢檀君自然不可能真正杀死或者伤害师映川,即使他是一峰之主,也绝对不能如此,此时他有此一举,主要目的是为了碧麟峰的脸面,师映川今日上门在眉园废掉一名真传弟子,作为峰主,他必须有所表示!
扑面而来的劲风割得面皮生疼,拳头递进,在向前的轨迹上几乎划出一道肉眼可见的热浪,如同千军万马奔袭而来,那股万钧之势让无数人骇然失色,然而师映川却仿佛没有看到这一只即将来到自己面前的拳头,他面色平静,对于谢檀君出手并未流露出丝毫惊惧之色,只是突然间抬起头,望向上空。
与此同时,这一只挟着无穷无尽力量的拳头,展现出极高深的武道修为的一拳,竟然就这么在距离师映川半寸的地方停下了,只因它必须停下,甚至不可以再向前移动分毫!
谢檀君黑发飞扬,心中猛地寒意大作,蓦然抬头而望,他是一个十分强大而骄傲的人,对自己的力量极为自信,然而这世上总有那么一些人比他更加强大,因此当眼下有一个人突然出现之际,他这一拳就必须停下,也不得不停下!
一道强大而霸道之极的气息自空中霍然袭来,向地面笼罩而去,瞬息之间跨越无数距离,将下方的一切全部锁定,只听一声清唳,一线白影恍然而现,快得几乎眨眼即至,就在这同一时刻,一道蓝影自上面悍然而下!
那是一个人,一个从天上直纵而下的人,那速度实在太快,破开了空气,发出令人心悸的尖锐破空声,蓝影的下降速度已经快到令肉眼无法捕捉到确切的影象,众人几乎感觉到了耳膜被尖锐凌厉到极点的风声刺得隐隐作痛,在这样恐怖的高速下,蓝影转瞬即至!
那是怎样一种可怕而无限强大的力量,如同海啸席卷,然后这一线蓝色`降临地面,好似流星直砸而下,是绝对力量的碰撞,再然后一声轰然爆响,气浪震得周围所有人踉跄后退,如同山势崩塌一般,地面塌陷下去,碎石飞溅,粉尘遍天。
许久许久之后,尘埃散尽,露出一个足有半人深的大坑,深深凹陷下去,周围是蛛网一般绵延开去的裂痕,谢檀君站在坑中,双脚深陷在地里,保持着双拳`交叉架在头顶上方的姿势,拳头包括小臂包括衣袖,都蒙上了一层厚厚的冰霜,而那坑边之上,有人一身剪裁合身的蓝色武士袍,额间缚着一根两指宽的蓝色捻银发带,薄薄的丝织黑靴纤尘不染。
这个自天而降的男子有一双沉默冷清的眼睛,深不见底,除此之外,还有一具极显雄性风范的身体,合体的武士袍将急遽收束的腰线、紧实的臀部、以及修长而充满爆发力的结实双腿勾勒得轮廓尽显,也许是因为极少笑过的缘故,那张脸的线条并不柔软,棱角尤其鲜明,却并不刻板,双眉不可思议地极黑极长,是真正意义上的长及入鬓,眼、鼻、唇这些部位若是单独挑出来,每一样都是美丽而精致的,如同被巧匠精心打磨过,然而当它们组合在一起之后,整张面孔却又再看不到半点妩媚柔软,是全然的男子修挺之态,如此矛盾,又如此契合,正是断法宗第二十七代莲座,连江楼。
“……他年纪尚幼,修为尚浅,我接你这一招又如何?”连江楼背着双手,神色平静地说道,就在众人的视线当中,谢檀君胸腔内气血翻腾,若是强行压制,就要因此伤到脏腑,于是下一刻,谢檀君面上红光连闪,忽然唇角就缓缓流出了一道鲜血,同时脸上也露出了一丝自嘲的笑容,在很多年前,还是一名真传弟子的他就亲眼见过,自己与那同样年少的十八代剑子之间的差距,然而这么多年过去,对方与自己之间的差距却还是不曾缩减过半分,今日一朝相遇,同样一拳之下,自己已被完全压制!
谢檀君微微低首,保持了足够的敬意,在诸多碧麟峰弟子惊疑的目光当中行了礼,道:“……参见莲座。”此话一出,就是挑明了来人身份,周围骤然死寂下来,再无半点声音,众人心中顿时狠狠一跳,瞳孔收缩中流露出浓浓的敬畏之色,纷纷拜下,匍匐在地:“参见莲座!”
先前师映川见谢檀君现身,便立刻令白雕返回大光明峰,这白雕极通人性,果然就身负连江楼亲身前来……男子蓝袍黑眸,面色平平,此时身周若隐若现的强大气息已经收敛起来,并无张扬,他目光在师映川身上一转,紧接着又看向谢檀君,道:“我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但他既是我座下剑子,便由不得旁人动他。”连江楼说话之时,语气不容置疑,双目之内犹如深井,使得他整个人看起来让人止不住地微微心惊。
谢檀君的脸色已经恢复了平静,并无任何动作,只道:“一切听凭莲座处置。”此时在场许多年轻女子眼露异彩,悄悄看向那蓝衣人,为之心折不已,作为大光明峰之主,那个男人具有无上的权力,不过在场却没有哪个女子会作过多的幻想,只因彼此无论是身份还是地位,都实在是相差太大了,
连江楼的脸色略觉平和下来,他的视线在谢檀君嘴角的血迹上掠过,道:“……此事到此为止。”他转身招白雕近前,随即衣袖一卷,身旁师映川便被抛到白雕背上,下一刻,两人一雕便消失在原地,向远处去了。
……
夕阳的橘黄光色中,两道淡淡的影子划过空气,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向前而行,师映川坐在白雕背上,白雕贴着地面快速飞行,一路上风声在耳边呼啸,两旁的景物都飞一般向后倒去,端的是风驰电掣一般。
这白雕虽然极为神骏,却不能负担两人,因此连江楼只是在地面行走,他脚程实在太快,每一次起落都跨越了极远的距离,施然而前,不过短短一些工夫,数十里的路程就被抛在了身后,师映川在雕背上低头看着下方的男子,心中没来由地觉得安全无比,仿佛在男人身边,就不必东西有任何人敢于欺负自己,此时此刻,他觉得自己就是一棵正在抽枝生芽的小树,正托庇在一棵参天大树下,任何来自外界的风吹雨打都没有必要担心。
想到这里,一种莫名的感动和温暖在心头无声流淌,师映川忽然笑了,说道:“师尊,我很希望你是我父亲呢。”连江楼的速度与白雕保持一致,闻言微微挑眉:“……这件事对你很重要?”师映川笑道:“也不是啦……只是……嗨,其实我自己也说不上来。”
师徒两人一边赶路一边说话,师映川把今日之事的来龙去脉都详细说了,连江楼只是听着,并没有多说什么,也没有说他做的对还是错,未几,两人回到大光明峰,师映川待连江楼坐下之后,便忽然跪地请罪,道:“今天是我卤莽了,还要劳烦师尊前去。”
连江楼坐在漆黑的墨玉宝座上,微闭着眼睛,似乎是在养神,直到听见师映川的话,这才缓缓睁开双目,看向面前跪地的男孩,道:“我并不曾责怪你,相反,你今日做的不错,我大光明峰之人不容他人轻辱,谁敢造次,就必然要付出代价,你白虹宫的人应该由你护持,这是你身为剑子的威严,不容冒犯。”
连江楼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从容的语气中仍然隐隐透着一股强悍气息,师映川灿烂一笑,说道:“映川知道了。”又嬉皮笑脸地道:“师尊已经有十年不曾出关下过大光明峰,今日为了徒儿破例,嘿嘿……徒儿诚惶诚恐……”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有玉磬之声远远传来,伴随着大日宫司仪嘹亮绵长的声音扩散开去:“……飞秀峰贺莲座出关,奉血灵芝三十株,各色丹药五百粒!”
紧接着,玉磬声悠悠不绝,“执法堂众长老贺莲座出关,奉清阳丹十瓶,南海珍珠十斛!”
“璇玑峰贺莲座出关,奉紫金二百斤,玄铁一百斤!”
“摘星堂众长老贺莲座出关,奉普陀草三株,凝珠石十五粒!”
“通天峰贺莲座出关,奉神兵一把,大日静心丹十瓶!”
……
☆、四十六、春江潮水连海平
从大日宫出来时,已是天色近晚,师映川回到自己山上,想了想,倒没有直接回白虹宫,而是去了左优昙住的地方。
四下微风徐徐,左优昙所居之处乃是一片环境十分清净的所在,一条石径蜿蜒而前,青石铺成的小径上零星落着树叶和花瓣,一旁的花圃内有一畦白菊,一阵风吹过,空气中都是淡淡的草木清香。
一时师映川走过小道,忽觉眼前一亮,只见廊下一个青衫少年正手扶一口四合如意大缸的缸沿,看那缸里养的鱼,手里拿着鱼食往里面撒,腰间束一条黑色丝绦,系着一块美玉,如瀑青丝用发带扎在背后,雪白的脸颊上赫然一道长长的伤痕,却掩不去那倾城容光,就是铁石人见了也难免动心,少年胜雪的肌肤上有一抹健康的淡淡红晕,显然日子过得还不错。
此时左优昙也已经看见了师映川,眼中不禁流露出一丝复杂之色,他眼下打扮简单,只有衣摆和袖边上面淡淡绣着些花纹,不见奢华,但他毕竟是当了多年的太子,举手投足之间就是常人难及的气质,哪怕是身着粗衣木簪,也掩不住自身风华。
左优昙无声走来,既而深深一礼,道:“我已经听人说了,先前剑子去了碧麟峰,将真传弟子常罗破去修为,自此成为废人……多谢。”师映川伸手虚扶他一把,有点无所谓地道:“怎么说你也是我白虹宫的人,那常罗敢动你,不就是在打我的脸么,我若不立刻反击回去,旁人还以为我年幼可欺,以后说不定什么阿猫阿狗都敢来试探我的底线了。”
左优昙听了,不禁一笑,他如此笑来,顿时就仿佛照亮了周围,当真是回眸一笑百媚生了,师映川见了这场景,心中暗叹果然是祸水级别的美人,倒也难怪那常罗色令智昏。想到这里,面上并不显,左优昙却道:“起风了,还是进屋说话罢。”
两人进了房中,来到一间小厅,这里陈设素雅不失大方,颇有韵味,墙角摆了几盆时令花卉,香气沁人心脾,师映川在正中的一张太师椅上坐了,左优昙亲自倒茶奉上,师映川看了看他脸上的那道剑伤,说道:“我叫你去取的九华膏你可是取回来了么?这么一张好看的脸,若是有了瑕疵就很可惜了。”
“……已经取来了。”左优昙说道,他沉默了片刻,忽然一撩衣摆,单膝拜下,沉声道:“我想拜入断法宗,请剑子成全。”
“哦?”师映川微微一笑,却似乎并不意外的样子,左优昙目色深沉,美丽的面容上凝着一层冷霜,那是不甘不平的强烈意念:“我不想以后再发生这种事情……我的力量很弱,我想要强大起来,至少不会再被人欺凌,差点连性命都保不住!”
“这件事倒没什么,无非是我一句话的问题,只是你却要清楚一件事情,想要强大自身,那就只有靠你自己,别人都帮不了你什么。”师映川单手前扶,示意左优昙起来,他笑道:“好了,不愉快的事情都过去了,既然要拜入我断法宗,明日我自会差人带你去秀事堂记名。”
……
两年后。
时值春分,空气中尚有一丝料峭之意,夜色迷茫中,水面烟波浩淼,无数画舫往来其上,灯光将水面照得光流影动。
“……却说三个月前那大青山一战,少年剑子力斩六如秀士康人杰,当时那康——”
“师兄,这段你已经说了多少遍了,我知道你当时也在场,但是你也不必总拿出来翻来覆去地说罢?我的耳朵都已经听出茧了……”
岸边游人如织,两个打扮相似的少年一同走着,因为年轻,眉宇之间都是神采飞扬,丝毫没有什么烦恼之色,此刻那年纪稍大的一个少年微恼道:“你知道什么,若你亲眼瞧见了,才知道人家的本事,那师剑子十岁下山入世,至今已有两年,这两年中闯下偌大名头,我原本还不服气,只想他那点年纪,哪怕真是绝世天才,本事也应该有限,直到那日在大青山见了他两人一战,才算是真服气了。”
另一个少年眼中流露出羡慕之色,道:“人家是大宗门出身,岂是我们这样的小门小派能比的?若我也有那等际遇,说不定成就也不在他之下……”
两人正说着,远处的水面上却远远驶来一条小舟,舟身极小,最多可容两人,此时一名清秀少年站在舟上,水间明灭的光影中,但见少年体态修长,容貌微微清秀,肤色略有些深,穿一身寻常青衣,虽然只是普通棉布,但做工十分精良,一头黑发出奇地柔顺油亮,被扎成一束披在身后,黑得几乎与夜色融合在一起。
那少年腰间佩着一把青色宝剑,腰带上别着一根淡黄竹箫,年纪大概有十二三岁的模样,不会再大了,整个人并没有什么奇特之处,但诡异的是,他所在的这条小舟除他之外,再无旁人,然而此时这舟却仿佛被人驾驶着一般,在水面上前行自若,普通人见此情景,只怕是以为自己眼花,但若是有见识的武者看到这一幕,便知这少年是将内力自足下透出,催动小舟在水中而行,这等手段,决不是一般武者能够具备的。
这少年便是师映川。此时星河摇曳,明月皎白,师映川面色柔静如水,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来,信上字迹娟秀,散发着淡淡的墨香,师映川面带笑容地将上面的内容又看了一遍,神情温柔,看罢,这才把信收进怀中,他取下腰间的淡黄竹箫,将箫凑近口唇,缓缓吹奏起来。
一缕若有若无的箫音从水面上扩散开来,那是欢快详和的曲调,让人仿佛看到一对少男少女牵手嬉笑,但凡听到之人,往往情不自禁地就在嘴角生出笑容,想到许多甚至已经封闭起来的温柔往事,箫声仿佛打开了记忆的闸门,绵绵密密,使人心神不能自己。
渐渐的,箫声渐变,多了几许惆怅,几许无奈,水上往来画舫中人听到此处,心中不由得生出淡淡的惆怅之意,此时此刻,原本喧闹的水面上已经一片静默,只余下一缕箫声悠悠不绝,到最后,曲调凄迷低徊,牵动无限情肠,宛若午夜梦回,再往后,箫音消去,只见明月如旧,水波依依,有人幽幽回过神来,忽然发现面上湿冷一片,下意识地抬手一摸,才知自己不知何时已然满脸是泪。
而此时师映川所在的小舟已经远去,他放下竹箫,长长舒出一口气,其实他在音律之上并不是有极高的天赋,方才之所以能够牵动人心,并非是因为技艺多么精湛,而是他在其中不由自主地施展了‘移心音杀’这等绝学,可以轻易撼动人心,好在他吹奏之际并没有完全沉下心神,控制得当,否则方才只怕已有普通人抵抗不住,心魂混乱坏了神智,甚至致死。
师映川摸一摸怀中的信,嘴角带笑,他曾经决定在方梳碧十八岁时去桃花谷接她,但并不会立刻就与她成亲,只因连江楼早已有过告诫,自己所修习的功法最忌提前失了元阳,若未到凝真抱元的程度,决不可破身,否则一生成就有限,师映川自然牢记在心,但就连他师尊连江楼也没曾想到,他居然会在十二岁时就已凝真抱元,而这还是上个月刚刚发生的事……
想到这里,师映川面带笑容,想来等到方梳碧十八岁时,两人结为眷侣会是一个好主意……一时间师映川身心俱畅,以内力驭舟,足下一叶轻舟顺流而去,速度极快,微微月光下,一人一舟很快远去。
此时某处烟波浩淼的水面上,一个黑影风驰电掣般飞掠而过,转眼间就跨越出一大段的距离,几如追风逐日一般,黑影正奔驰间,却忽听一个声音嘶哑道:“师尊,我决不如此,师尊……”
黑影身形一顿,突然足下一点一跃,便飞身落在了水面一块嶙峋荒礁上,夜色中,此人面容冷硬俊朗,肌肤却犹如婴儿般白嫩,黑发从两鬓垂下,此刻他怀中抱着一个人,那人眉心之间有一颗殷红圆印,容颜精致如画,年纪大概十八`九岁,不会超过二十,却是山海大狱二公子季玄婴。
眼下季玄婴眉心之间的圆印红得简直像是要滴血,他呼吸急促,面色潮红,似乎正在忍受着莫大的痛苦,汗水已经把后背都打湿了,沈太沧见爱徒如此,眼中闪过厉色:“六阳老鬼修炼邪功,居然想用采补之术盗取你的功力,助他突破,若不是急于救你,为师必让他受尽酷刑之后再碎尸万段,又岂会只是一剑刺死这般便宜他!”
季玄婴此时已经压制不住体内汹涌的欲`望,惨然一笑,哑声道:“是我一时大意,中了他的诡计,若非师尊恰巧有事回来,我已遭了毒手……师尊,我不要你找人救我,我宁可就此死了……我不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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