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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只觉得自己的剑气顿时被打得涣散开去,再也无法凝聚起来,更恐怖的是,师映川打出的那一道劲气已经毫无阻碍地迎面刺来,势不容避,蓝衣少年大骇,这才明白自己以前真的是太过自负,坐井观天了,这美貌少年年纪小小,却竟是有这等修为!但此时此刻,他已根本无可抵挡甚至躲避,只得暗叹一声,满心不甘地闭目待死,但就在少年心灰意冷之时,那凛冽的气息却突然间悄然自动散去,但蓝衣少年却还是胸口一窒,气血翻涌,但他却因骄傲之故紧紧咬住了嘴唇,不肯让那口鲜血溢出来,以免越发丢了面子,但他这么一来,胸中那股滞涩之气便是挥之不去,只怕是要受些内伤,这时师映川已拉住了方梳碧的纤手,他扫了一眼那蓝衣少年,方才一招用出,他就再也没有继续动手,此时拉紧了方梳碧的手掌,对那少年说道:“这口血若再憋着,你这内伤便至少要养上三个月才可痊愈。”
师映川话音未落,蓝衣少年就已再忍耐不住,‘哇’地一声喷出一口带着点黑色的鲜血,顿时觉得胸口舒畅了起来,这时他连退几步,脸色已经铁青,知道这美貌少年决不是自己能抗衡的,与此同时,师映川却已牵着方梳碧的手向楼下走去。
但方才这一幕看在其他人眼里,却激起了众怒,诸人虽然看出师映川武艺出众,但此刻周围这么多人,胆气自然壮了,如此身处这般千夫所指的境地,若是一般人的话,必定是感觉好似芒刺在背,但师映川却是依旧神色自若,那是一种不为任何外界事物所影响的纯粹,他看了一眼自己身旁已经脸色微微苍白,但表情却还依然坚定的方梳碧,安抚似的拍一拍女孩的肩,柔声道:“……没事的。”刚说完,面上的神情虽然还是沉稳淡漠,却也再掩不住眼中的变化,两道森寒锋锐得好似利剑一般的目光微微一动,已扫了一眼周围的人,但凡有人撞见他那宛若实质性的目光,顿时就只觉得仿佛一盆冰水当头灌进了天灵盖,心中瞬间泛起丝丝颤栗,师映川的目光在这些人身上略略一扫之后,右手大拇指就按住了剑柄。
方梳碧立刻就抓住了师映川的手,急声道:“别……”她不希望师映川因为此事与这么多人发生冲突,师映川却只是笑了笑,道:“没事。”紧接着,他环视四周,视所有或是不屑或是鄙夷或是谨慎的目光统统如无物,只平静地开口说道:“我做了什么事情,都与旁人无关,谁若是不服的话,只管来找我!这世上的规矩向来就是生死辨真伪,拳脚定道理,谁想掺一脚打抱不平,就来试一试我的剑,看一看到底谁的话才是对的!”
师映川声音不大,所有人却都听得清清楚楚,而且他说话之际带了些许内力,不少功力尚浅之人脸色顿时微微一变,显然是受到了震荡,而几名不曾习武的普通人却是受到波及,遭了池鱼之殃,当即被震晕过去,不过倒是不曾受伤,众人之中也有见识不凡之辈,见状心中已是明白,这拐带新娘的漂亮少年定然出身非同一般,不然如此年纪轻轻,怎会有这等功夫?想到这里,一名曾经受过方家恩惠的中年人排开众人,走到前方,沉声道:“……这位小哥小小年纪有这等修为,想必也是出身名门大派,既然如此,却为何做出这抢人未婚妻子的事情?你家中长辈若是知道,只怕也不会赞同!况且你有这等资质,天下之大,什么好女子娶不到,又何必作此龌龊之举,平白惹得千夫所指!”
师映川现在看起来就知道不会超过十五岁,从他表露出来的功夫来看,这等年纪就有如此修为,资质真真是出类拔萃的,这世间一向以武为尊,凭这少年表现出的潜力,日后必定是一流的武者,这样的强者连王侯将相家的小姐都是可以迎娶的,名门大派的优秀女子也是可以,确实没有必要抢夺别人的妻子,平白落个恶名,所以这中年人的话也算是为他好,而师映川听了这番劝导的言语,忽然间就微微一笑,道:“……此事确实是我不对,因此我可以承诺,我欠下那位嵇狐颜嵇公子一个人情,他日若有事需要相助,我自然会尽力帮忙。”
他刚说完这话,一个粗豪汉子便冷笑道:“小子,你又是什么人,‘小医圣’嵇公子岂会要你相助?这个‘人情’果然可笑得很!”师映川看了那汉子一眼,平静地道:“我乃这一代白虹宫之主,我的人情,想来还不至于太过廉价。”
此话一出,周围的空气猛地一凝,在场众人登时脸色大变,这白虹宫之主究竟意味着什么,这里没有人不知道,所有人都万万没有想到,这抢亲的美貌少年,竟然就是断法宗在外游历两年没有音信的宗门剑子!
楼内一片哗然,这消息实在太过惊人,方才那蓝衣少年听了,瞬间已汗湿重衣,一想到刚刚自己的行为,简直就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圈,若是当时那剑子没有收手,自己死了也是白死,家族里的长辈是绝对不敢向断法宗那样的庞然大物寻衅的,只能打落了牙和血吞!想到这里,蓝衣少年又是后怕又是庆幸,下意识地张眼一望,却愕然地发现师映川与方梳碧已经不见了踪影,竟是不知道那二人是何时离开的。
……
万剑山。
一片湖水清澈如镜,天光云影倒映其中,湖边不远处是大片的花丛。
琴声悠悠,一名紫衣人坐在湖边一块光滑洁净的大石上,膝头横着一具古色古香的琴,紫衣人眉心一点殷红,戴着金冠,黑发垂身,腰间系着一块美玉,修长的手指悠然拨着琴弦,此人肌肤如同雨后新瓷,眉目如画,正是季玄婴。
远处,一名相貌十分清秀的男子正走在小路上,忽然却听到有隐隐的琴声传来,这男子不过二十一二岁的模样,听了这琴声之后,不知为何眼神猛地一动,似乎想到了什么事情,当下立刻转身,循着琴声方向便快步而去。
☆、一百零六、知音
这男子却是武帝城的向游宫,此时他快步循声而去,心中微微震动,说不上究竟是惊喜还是别的什么,只因这琴声实在是与他记忆当中的一模一样。其实这也是巧合,当年师映川与季玄婴从纪妖师手里脱身之后,舟行水上,准备前往师家去取回那幅《怯颜图》,路上季玄婴便弹过一曲《凤求凰》,意在向师映川表达自己的求亲之心,当时正巧向游宫与白照巫所在的船经过,向游宫听见此曲,惊为天人,不过当时彼此却并没有碰面,后来向游宫每每想起之际,总是有些遗憾,却不曾想今日竟然会再次听到这琴声,向游宫在音律方面造诣极高,一听就知道这必是当年那人所奏,更巧的是,奏的也还是当年的那曲《凤求凰》。
湖水如碧玉一般,波光粼粼,季玄婴淡然拨着琴,面色平和,与两年前相比,他的面貌没有多少变化,只是气质却似乎成熟沉稳了许多,此时他白皙的手腕上还戴着那颗淡黄的相思石,其实凭借此物他是可以找到师映川的,但当年他腹中怀着季平琰,行动不便,而后来生下孩子之后又要养伤,伤口痊愈之后又因为儿子幼小,实在离不开父亲,再说师映川也早已经表态,这是他自己选择的炼心之路,不希望有人打扰,因此一来二去,最终季玄婴还是没有利用相思石去寻找师映川的踪迹。
日光暖暖照射,然而就是这种灿烂的美景,却丝毫打动不了季玄婴,他一边弹着琴,一边想起某个人有点滑头有点温暖的笑容,季玄婴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心中迷惑,并不是很清楚自己究竟是因为什么而喜欢那个人,那种感觉无以名状,不过他知道自己确实是喜欢对方的,而且是被那人给生擒活捉了,只不过那个名叫师映川的少年之所以把他生擒活捉,并非是用什么武力与智谋,而是用了一缕淡淡情丝。
思及至此,心中有些波澜,但手上拨动琴弦的动作却是丝毫也不乱,季玄婴神色淡淡地看着面前的湖水,那一份心思全部都放在平静的表面之下,而此时向游宫正走在朝这边行来的路上,一时琴音入耳,向游宫也说不清楚自己此刻是什么心情,或者是想做什么,他目光微微转动之间,迅速地扫视着四周,脚下不停地循着声音去寻找抚琴之人,这时琴声有些寂然之意,如细雨般洒下,淙淙溶溶,也越发清晰了,向游宫又走了片刻,前面一拐,很快就看到一片稀疏的树林,而且还听到了隐隐的水声,向游宫毫不迟疑,直接穿林而过,然后就看到不远处出现了一泊清澈湖水,湖边一块石头上正坐着一个身穿紫衣的人,背影略觉修瘦,黑发垂垂,头顶戴着金冠,明显是个男子。
向游宫见状,毫不意外,当年他听了此人弹的曲子,就知道抚琴之人究竟是男是女,因为《凤求凰》这首曲子本就是求爱所用,这世上又有几个女子会主动弹奏来向男人求爱的?因此弹琴之人自然是个男子,而当时向游宫也是弹了一首赞美男子高华卓秀的《淇奥》回应的。
就在这时,琴声戛然而止,一个声音淡淡道:“……此处是我所居之地,不许旁人随意踏入,莫非阁下不知道?”这声音好似玉器相击也似,清朗明脆,又有些冷漠,说话间,那紫衣人已转过头来,露出了一张白皙的面孔。
季玄婴方才已经察觉到了有人走近,并且感知到对方修为深湛,但他却仍然行若无事一般,只淡淡回头看了过去,在用目光锁定住对方的刹那,发现原来是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却不知此刻向游宫心中却是一跳,难以平静,只凝目看着对方--内外空明,有名剑风神!
那紫衣人回过头来,似乎是也有所察觉,微微张眼,目光穿透了空气,不经意地与向游宫的目光撞在了一起,两人目光碰撞之际,就好似平静的湖面被骤然投入了一块石子,顿时扩散出一圈一圈的涟漪,紫衣人眉目宛然出尘,额上一点殷红衬得原本就光滑的肌肤仿佛白嫩得要滴出水一般,长眉迤俪,向游宫乍见之下,心脏不可知地剧烈一跳,双目定定凝望着紫衣人,一时间似乎有些移不开自己的目光,不过向游宫毕竟并非寻常之人,略一失神之后就立刻定下心来,眼眸里异样的波澜也开始迅速沉淀下去,此时虽然只是一眼而已,但向游宫却已由那额上的红记猜到了这看起来与自己年纪差不多的紫衣人的身份--妙花公子季玄婴!
思及至此,向游宫眼波一动,却不曾流露出来,这妙花公子乃是万剑山出类拔萃的人物,也是暗地里颇有私议的一个人物,这其中就牵扯到一件风流公案,当年季玄婴乃是年轻一辈中颇有声名的青年才俊,无论是家世还是个人资质,都羡煞旁人,兼之容色出众,因而受到无数年轻人的倾慕,甚至由于还是侍人身份,所以这倾慕之人除了女子之外,还有许多年轻有为的男儿,同门之内便有不知多少人期盼自己能够得其青睐,但这妙花公子性情冷淡,一向对那些殷勤小意之人不假辞色,而旁人在他面前也往往自惭形秽,不敢有所行动,然而就在两年前,妙花公子季玄婴却在万剑山生下一子,也因此惹得一片大哗,但他本人却毫不在意,坦然说明此子生父便是断法宗剑子师映川,至此,季玄婴便在万剑山清修,抚养儿子季平琰,这位身份显赫的青年自那以后便很少离开万剑山,只一意修行。
眼下面对着这位传闻中的主角,向游宫心中不知道为什么就有些思绪微乱,便是从前见过无数美女,向游宫也没觉得怎样,然而此刻,他却在这位妙花公子的淡淡一瞥之下,感受到了一股无可解释的纯粹心颤,倒让向游宫有些捉摸不透,这时季玄婴的神情倒是出奇地平静明淡,两人目光相对,从彼此眼中都看不出确切之意,也看不到有什么仓促,看起来季玄婴倒是没有什么被打扰的不快,向游宫莫名松一口气之余,又觉得有些没来由的隐隐烦闷,心中也是一动,却并不是因为看到青年出尘的容貌,而是那种环绕身周的气度,对方面上的神情虽然平淡,却仿佛会说话一般,那表情里明明白白地透露出了这么一个意思:什么人?
这种冷静犀利的眼神让向游宫转瞬间身心清明起来,于是他就微微地笑了一下,对着青年点头致意,道:“……武帝城,向游宫。”季玄婴闻言,便已了然,向游宫与白照巫来到万剑山之事他自然是知道的,于是便点点头算是致意:“……季玄婴。”说罢,就自顾自地重新低下头,开始调着琴弦,风吹过,带起丝丝黑发飘扬,当真是一幅如画美景,向游宫见状,说不出心中是个什么感受,不过此念一生,虽然觉得是一件古怪的事,却又觉得有几分莫名的心怀大畅,当下便微笑道:“不知这里是阁下的清修之地,实在是打扰了,只不过向某一贯在音律之上颇为喜好,方才听见琴声,这才循声找来此处,并不是有意扰人清净。”
季玄婴也是听说过向游宫在音律上的造诣的,因此向游宫这边说着,那边季玄婴已经抬起头,扭脸再次望了过去,两下里目光一触,季玄婴很是自然,完全没有什么感觉,向游宫却是心头微波,先前那种莫名的感觉又再次涌了上来,季玄婴明澈如霜的眼睛里有一股难以形容的感觉流露出来,那种感觉是如此纯粹通透,明明其中并没有蕴含着丝毫的力量,却偏偏就好似一记重锤一般,直接敲碎了某个屏障,正正击在了向游宫的心头,
好在向游宫此人喜怒不形于色,这丝心绪也就匆匆闪过那么一瞬,便立刻将其打散,他略一转念,便走了过去,季玄婴见了,只是任对方走近,直到停在自己身前不远处,向游宫看着青年慢慢调弄琴弦,一时也没弄妥,便道:“不如让我试试?我倒是惯于做这些事情。”季玄婴性情直接,当下连推辞都没有,便毫不迟疑地将琴递了过去:“……有劳。”
向游宫见他如此爽快,丝毫没有常人应该会有的客气与推辞,心中倒是颇为欣赏,接了琴便熟练地调弄起来,一面试音,很快就弄得妥当了,一时季玄婴接回了琴,伸指拨了几下,听见声音十分清越,自然满意,而这时候向游宫便没有了什么继续留下来的理由,偏偏他又不想这么离开,但是季玄婴这个样子明显是不大喜欢与人相处的,自己硬是留在这里,只怕会惹人反感,当下向游宫心念转动,忽然间就让他想到了一件合适的事情,只要这个话题一出,想必季玄婴还会主动与他攀谈,思及至此,向游宫便道:“……我与师弟前来万剑山的途中,倒是碰巧与师剑子见了一面。”
此话一出,正在拨琴的那只修长白皙的手突然一顿,就势将一根琴弦紧紧拈住了,虽然这话似乎只说了半截,但其中却足以透露出许多信息了,季玄婴又怎会听不明白,向游宫甚至有一种感觉,面前的青年在一瞬间整个人的气度都有了明显的变化,他看得很清楚,这位妙花公子先是一震,紧接着眼中精光一闪而过,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不过很快对方就平静了下来,至少表面上已经平静了,再次恢复了与方才并无二致的表情,重归先前的波澜不惊,然后看着向游宫,问道:“那么他现在……还好?”
此时桃花谷方家被抢亲一事已经传开,抢亲之人的身份乃是断法宗剑子师映川的这个消息也迅速扩散出去,据说还是剑子携那方家女儿现身于人前,这才被人得知的,而此事身在万剑山的季玄婴自然也听说了,因此这时向游宫就不免格外注意这个青年的反应,只答道:“……师剑子看起来还好。”不过让他有些意外的是,这个似乎被情人背叛的男子并没有什么很特殊的表示,脸上的表情平静依旧,似乎正沉浸在自己的某种情绪之中,或者说,是在回忆着什么,然后青年就微微低垂了头,没有人能再看到他的表情,只淡然自若地看着膝上的琴,用手抚摩着,向游宫甚至感觉不到对方身上的波动,青年周围一切的一切都仿佛静止了,甚至连微风都感觉不到,而这种平静的氛围似乎又影响了周边的人,让向游宫也不由得有些沉静,这时季玄婴却再次开口,他并没有抬头,只是问道:“阁下可否细说一二?”
如此简略而直接的言语,倒也确实符合妙花公子的性格,向游宫语气平和地道:“当然可以。”于是就把自己当日遇见师映川之事都一一说了,季玄婴一面认真听着,一面微微点头,到后来季玄婴嘴角微勾,仿佛是笑了一下,只不过那嘴角勾起的幅度极小,向游宫几乎以为只是自己的错觉而已,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向游宫忽然就觉得自己那天遇见的漂亮少年真的很没有眼光,有了季玄婴这样的情人,甚至两人之间还有了儿子,居然还不曾满足,反而去沾惹那个方家的女儿,何其不智!想到这里,再看季玄婴却是一副平淡自如的样子,心中就莫名生出惋惜之意,其中又搀杂着丝丝古怪,然而这种感觉却是一闪即逝,还不等他有什么更深的感触,季玄婴已经再度抬起头来看向他,说道:“……听阁下这样说,他这两年里倒是变化很大。”
季玄婴的样子虽然看起来完全恢复了正常,但向游宫却并不想这么认为,不过他也突然明白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先前自己对季玄婴所产生出来的那一丝所谓的为其不值是非常可笑的,季玄婴根本就不需要这样的同情,这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青年内心强大无比,纵然在其他人看来他是被师映川背叛了,但对季玄婴本人而言,似乎并不放在心上,想到这里,向游宫不禁有点自哂,自己先前的想法果然是有些自以为是了,季玄婴根本就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也没有什么人具备同情他的资格。
“……父亲!”正在这时,一个突然响起的清脆童音打破了平静的气氛,只见远处一个粉妆玉琢的孩子正笑嘻嘻地跑了过来,穿着大红缕金撒花对襟小褂,浅黄竹菊万字福寿刺绣撒花裤子,戴着金项圈,这是个大概两三岁的男童,白嫩可爱之极,就仿佛是翠叶上的一滴露珠,一双眼睛骨碌碌地转动着,亮晶晶圆溜溜,看起来古灵精怪,季玄婴看到这孩子跑来,脸上就露出了一丝柔软之色,向游宫心中一动,知道这孩子定然就是季平琰了。
季平琰迈着两条藕节似的腿跑了过来,那小嘴嫩红如樱桃,白胖胖的双颊就仿佛最上好的豆腐一样,弹性极好,让人忍不住想用手在上面戳一下,不过小家伙立刻就发现了向游宫这个陌生人,于是便带着好奇的表情看了过来,也许是向游宫的样子很容易让小孩子有好感,因此季平琰就突然对着青年笑了起来,眼睛笑得都要眯成一条缝了,然后一头扑向季玄婴:“父亲!”
这季平琰虽然可爱,但他生得却并不像季玄婴,眉眼轮廓之间几乎找不到父亲的影子,季玄婴正坐在一块光滑的大石上,季平琰还太矮,没法扑进他怀里,而季玄婴也似乎没有抱他的意思,只是将手放在琴上,淡淡道:“……你不在你师祖那里,到处乱跑做什么?”
季平琰见状,似乎是觉得父亲态度冷淡,明亮的眼睛里就开始浮现出了一层雾气,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季玄婴,黑黑的眸子里好象充满了控诉与无声的指责,微微瘪着小嘴,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这种表现所做出来的效果比那些嚎啕大哭的小孩更让人怜爱心疼,尤其他生得实在可爱,于是杀伤力就成倍叠加,连向游宫在一旁看了,都有了想去抱他哄一哄的冲动,这时季玄婴皱皱眉,把古琴放到一旁,伸出手将季平琰抱了起来,道:“今天识了字没有?”
“有……”季平琰脆生生地答道,软软嫩嫩的小手抓住季玄婴的袖子,漂亮得好象黑葡萄的眼睛眨啊眨的,眼里原本的水气早就不知道去了哪里,大眼睛里满是无辜之色,看得向游宫嘴角不禁微微露出了一丝笑容--小小年纪,倒是个小机灵鬼儿!
季平琰果然杀伤力十足,这样漂亮可爱得出奇的小宝贝,任谁见了都是忍不住心软的,季玄婴的眉也不自觉地微展,用手轻抚了一下儿子的头发,道:“回去找你师祖,嗯?”季平琰黏在父亲怀里,小手紧紧抓住青年的袖子,身体扭来扭去地不肯:“不要,琰儿要父亲抱……”说着,无辜地睁大了水汪汪的眼睛,看着自己的父亲季玄婴,撒娇道:“父亲陪琰儿玩。”季玄婴向来喜欢安静,对小孩子是没有什么耐心的,正要回绝儿子,一旁向游宫却忽然道:“你叫平琰?我来陪你玩好不好?”
季平琰听了,顿时扭头去看向游宫,然后就顽皮地眨了眨眼睛,又吐了吐嫩红的小舌头:“不跟你玩。”向游宫见状,禁不住笑了起来,季平琰扒着季玄婴的肩头,倒是表现得十分乖巧的样子,他不认得向游宫,这里平时除了他熟悉的几个人之外,并没有其他人来过,此时季玄婴似是想到了什么,目光在向游宫身上扫过,顿了顿,方道:“……有事在身,失陪。”说着,已站了起来,一手夹着那张古琴,一手稳稳抱着季平琰,向游宫微微一笑,洒然道:“今日我也打扰公子了,公子请便。”说这话的时候,向游宫心中突然就没有任何预兆地闪过了一个想法,完全就是下意识闪过而已,但这个模糊的念头一旦涌现出来,却是有了很大的冲击力,不过尽管如此,他表面上还是掩饰得很好,没有露出半点端倪。
很快,季玄婴就已带着季平琰走远了,向游宫看着那渐行渐远的紫色背影,眼中有淡淡的异色,他修长的身体立于湖畔,微风过处,平静的湖面泛起点点涟漪,一如他此时的心情。
……
断法宗。
常云山脉奇峰峻岭不绝,东临七星海,乃是天下顶级大宗门断法宗宗门所在,这一日山门外一条大路上驶来一辆马车,车子到了一间亭子处时,便止步不前,从车里下来两个人。
师映川下了马车,强烈的日光立时射入了他的双眼,令师映川忍不住微阖了眼睛,直到适应了这样的光线,他才开始打量起周围来。
时隔两载,断法宗山门外的景象与从前相比并没有什么区别,依旧是一派繁荣之势,往来车辆行人不绝,一时师映川遥望远处连绵的山脉,即便他如今道心坚稳,也不禁心情激荡,几乎难以遏制,方才下了马车,脑海中立刻便涌出无数往事,多年以来的一幕幕接连闪现,从年幼时被师兄白缘带回山,到今日重返宗门,心中的感受何等复杂,又是何等的亲切。
“终于回来了啊……”某种无法用语言描述的感情豁然爆发,师映川看着眼前的一切,统统都觉得亲切无比,这两年来,他不知道走过多少名山大川,也曾深入异域,路经蛮荒之地,但无论是哪里,却没有任何地方会带给他这样的感觉--这是游子归乡才会有的无限感慨啊!
☆、一百零七、美人如玉
许久许久之后,师映川才终于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心绪渐渐平息下来,然后他再次做了一个深深的吐吸,这才转身拉住方梳碧的手,微笑道:“好了,我们到家了。”
师映川说着,抬手指向东部一座拔地而起,几乎高耸入云的巍巍巨峰,轻叹道:“那就是大光明峰,旁边是白虹山,以后就是你的家。”方梳碧抬头,眼见那大光明峰有若一柄巨剑直插云端,周围云涛蒸浮,一线白影在山顶盘旋,肆意翱翔,一时间少女直面这等壮阔景象,不禁心潮澎湃,油然生出一股敬畏之心。
师映川微微一笑,带着方梳碧便沿途上山,一路风景如画,美不胜收,师映川轻声解释道:“梳碧,你和我之间的事情我自己是不能做主的,总要我师父点头才好,等我禀报过师父,由长辈决定这桩婚事与否,你能理解么?”方梳碧握紧了少年的手,语气沉稳道:“映川,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我不在乎什么婚事,只要我们两个人在一起就好了,至于其他的事情,并不是那么重要。”师映川看了她一眼,心中有些柔软,温言道:“嗯。”
断法宗山门外一向都有人巡视,不过两人一路走来,方梳碧见了不少来来往往的武者,却并没有见到有断法宗的弟子上前来盘问或者阻拦,她心中不免就有些好奇,对师映川道:“我虽然不经常外出走动,但也见过听过一些门派的规矩很大,有些门派甚至规定不相干之人经过的话,要绕道而行,也有的规定在一定的范围内,外人必须下马卸甲,不得乘车等等,规矩很严,怎么这里却好象没有什么讲究似的?”师映川听了,不由得莞尔一笑,道:“断法宗这样的顶级大宗门,讲究的是巍峨大气,包罗万象,容纳百川,哪里在乎这些没用的规矩,反而往往是那些中等宗派倒是条条框框的东西忒多,小家子气。”
两人边说边走,后来经过一处亭子,再往前走大概百余步,忽然就听见一个声音道:“……来者何人?断法宗山门之前,闲人止步,擅入者,就地格杀。”
方梳碧的反应算是快的了,她虽然之前完全没有感觉到有人在周围,不过此时她一惊之下,立刻就飞快地将目光向四面一扫,与此同时,她便突然感觉到有什么异样,就好象有好几双眼睛在暗处正盯着自己一般,刹那间方梳碧只觉得周身一热,这些有若实质的目光就好象带着温度一样,将她完全锁定,满满的尽是凝而不发的压力,让她极不舒服,就在这时,却见一只手无声地牵住了少女的手,方梳碧顿时觉得全身一轻,那些目光再也不能对她造成任何影响,只见身旁的少年淡淡扫了周围一眼,视线过处,不知道为什么,忽然间从四面八方一个个人影随之出现,男女皆有,这些人刚一现身,旋即就将目光钉到了少年的身上,只因方才对方目光过处,诸人只觉得气血微动,不得不自动现身,而更令他们惊疑不定的是,这少年所用的分明是本门手法,而且精微非常,因此其中一名看起来老成些的男子便细细打量了师映川一眼,谨慎道:“不知是哪位峰主座下的高徒?”他这样问是很正常的,虽然眼前这美貌少年十分眼生,从来没有见过,但断法宗门下弟子无数,又怎么可能都认识呢。
看着其他人略显放松但又不失戒备的神色,师映川倒是有些感慨:“居然一个也不认识,这两年里都换了生面孔……”他这样自言自语了一句,忽然间就摆了摆手,问道:“既然是来当值,那么,你们应该是朱露堂的弟子?”师映川说话时的口气很是自然,给人的感觉就好象他是回到了自己家一样,但其中又有着不容抗拒的意味,那样的理所当然,那老成些的男子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垂手道:“是!”话音方落,立刻便是猛地一滞,顿时满面涨红,惊觉自己竟然会如此失态,一时间不由地霍然抬头望去,有些恼羞成怒,暗恨自己在其他人面前丢了颜面,不过就在这个时候,师映川却忽然向一处方向看去,就在他转脸而望的同时,一个轻灵的声音远远传来:“……出了什么事么?”
那声音虽然传了过来,但声音的主人却还远,众人只遥遥看见一个隐隐约约的人影正向这边走来,一时间根本看不清来人的面目,只觉得此人声音十分悦耳动人,语气也平和,虽然没有看清楚面目,也应该是一位美人无疑,不过这时师映川却好象面上的表情微微变化了些许,似乎顿了一下,神色之间就仿佛多了一点什么,其他人虽然看不清那女子的相貌,但以他师映川的眼力,却已经把对方的模样看得清清楚楚。
很快,那人走得近了,这是一个十六七岁模样的少女,衣饰华贵,雪白的耳朵上只有一边是戴着耳环的,乃是一串别致的银铃,长长地垂下,稍稍一动就发出脆亮的响声,如墨青丝系成一个清爽马尾,越发显得肌肤雪白,这少女五官精致无瑕,虽不见笑容,但眉眼之间并没有踞傲之色,只带一抹若有若无的矜持,不知道为什么,只一眼看去,就能够感觉到她对异性的拒而远之,此时看着她渐渐走近,那明澈如同秋日清湖的眸子里带着淡淡的沉稳,师映川一时间还以为自己是认错了人,很难将其与记忆中的那个少女联系在一起,但那依稀熟悉的五官却还是表明了此女的身份,不是皇皇碧鸟又是谁来?
如今的皇皇碧鸟已是飞秀峰峰主义女,身份与往昔大不相同,再加上她年纪越长,容貌越发美丽,断法宗内几乎没有人不知道她的名字,这时皇皇碧鸟翩然而至,方才离得远,师映川虽然看出了她是谁,但却不曾细看,现在对方来到近前,一时细细看去,却是忍不住有些惊讶,两年的时间未见,这其中已足够有了许多变化,而岁月的沉淀更是会把人打磨出来,皇皇碧鸟在从前已是个非常出色的美丽少女,而在两年后的现在,她整个人显然有了非常大的改变,这不仅仅是指她的容貌出落得越发美丽,更重要的是如今少女的气质也变了许多,虽然没有抹去曾经的天真与单纯,然而在某些方面的变化却也同样的明显。
那些朱露堂的弟子自然认得皇皇碧鸟,当下都躬身行礼,皇皇碧鸟并不曾开口,她的目光只微微一扫,便停在了师映川的身上,而师映川也正向她看来,两人四目相对,皇皇碧鸟心中一动,只觉得似乎对方给她的感觉有点熟悉,那是个极清逸秀美的少年,有一种犹如云里飞鹰一般的气质,平和,沉静,还有几分淡淡的稳重,使得那原本就出类拔萃的外表更是被平添了几分出尘的丰采,皇皇碧鸟明明是没有见过此人的,但看着少年那从容无波的秀容,嘴角一丝微微勾起的弧度,皇皇碧鸟就觉得有几分莫名的熟悉,就好象自己是认识此人的,她正疑惑间,脑海中突然毫无预兆地翻出一个身影,瞬时皇皇碧鸟只觉得心中大震,眸光立刻紧紧锁住少年,再也不能移开,她猛地用力抿住嘴唇,想要竭力维持着表面上的平静,但她马上就发现自己无能为力,她做不到!
“……真的会是他吗?”皇皇碧鸟怔怔看着对面那似是熟悉又似是陌生的少年,一时间竟是有些忐忑,有些害怕,两年的时间说长不算长,说短也不算短,足以改变很多事情,也可以改变人,但是皇皇碧鸟心中却始终存在着一个身影,那个人曾经让她充满了期待,‘师映川’这三个字也一直以来都盘旋在她心头,但在后来得知对方与他人有了牵扯的时候,就给她带来了迷茫甚至无望,然而此刻看着面前这个容貌与印象中截然不同,并且有着雍容不惊气度的美貌少年,皇皇碧鸟很难将对方与那个从两年前就再无消息的少年对上号去,看起来此人是师映川的可能性实在太小,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少年精致的面容,皇皇碧鸟心中却还是有一种越来越强烈的熟悉感。
便在此时,正犹疑着的皇皇碧鸟忽然就看见对面的少年向着自己淡淡一笑,说道:“……碧鸟,好久不见了。”皇皇碧鸟全身猛地一震,此时细碎的日光洒落在身上,将少年整个人都笼罩其中,反射出来的微芒把那脸庞耀得朦胧起来,似乎将轮廓都模糊了,令人看得微微眩目,皇皇碧鸟听着这句话,这种语气,窈窕的身体禁不住颤抖起来,虽然其他人几乎难以察觉,可她自己知道自己颤得有多么厉害,就在这时,她突然就感觉到一丝湿润的热意迅速漫上了眼睛,她赶紧偏转目光,强行将这眼中的湿意逼下去,没有让任何人看到她眼角处一闪而逝的晶莹,如此之后,她这才拼命克制着自己,让自己看起来不会很失态,比较自然,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才再次抬眸看向对面,语未出,眼已酸,低低道:“……是映川吗?”
“是我。”师映川点头回应,他心思何等敏锐,方才并不是没有察觉到皇皇碧鸟那一系列的变化,他知道这是为什么,也明白少女的心意,但他却选择了故作不知,他看到皇皇碧鸟美丽的脸上神情微妙,似乎在调整着自己的心情,然后紧接着,就听皇皇碧鸟极慢极慢地开了口,唇角牵出一丝带着苦涩之意的笑容,道:“两年了,你怎么才回来……!”
这声音如此柔和,也如此幽怨淡淡,令人闻之不觉一震,一旁的方梳碧听到这绝非关系普通的人之间会有的关切之语,顿时心中波动,一丝莫名的感觉迅速地涌上了心头,她静静审视着皇皇碧鸟,虽然不知道这个与自己年纪似乎差不多的美丽少女究竟是什么人,但身为女性的本能却让她直觉地发现了这少女与师映川之间的不寻常,情不自禁地就多打量了对方一眼,看着少女精致的眉眼,得体合意的仪态,一时间便感觉到对方有一种娴静明丽之态,而这时皇皇碧鸟也同样注意到了方梳碧,这是个充满清灵之气的少女,五官秀丽,淡青色的衫子,淡青色的长裙,瀑布般的青丝挽了一个简单的髻,整个人干干净净的,姿容虽然不算十分出众,不彰不显,却又在无形之中透出一股让人心情愉悦的气息,皇皇碧鸟将方梳碧的样子看了个清楚,心中下意识地有些意外,难道这就是让师映川直闯桃花谷,从婚礼现场抢走的女子么?虽然是一个美丽少女,但却绝不是什么倾城绝色,姿容并不如何出彩。
思及至此,皇皇碧鸟依稀低垂了眼睑,长长的睫毛掩住了明眸中的波动,心中五味杂陈,这时就听师映川道:“这是方梳碧……梳碧,这是我从小就认识的朋友,皇皇碧鸟。”与此同时,师映川已十分自然地牵住了方梳碧的手,似乎在暗示着什么,也是委婉地表明了某种立场,方梳碧见状,白皙如玉的面孔上顿时就浮出了一层淡淡的红晕,心中的那点阴云登时便消散开去,皇皇碧鸟却是心中一凉,虽然她掩饰得很好,但脸上却还是闪现出片刻的萧索酸痛之色,不过她如今毕竟已不是当年的单纯少女,几乎是刹那之间就已经清醒过来,客气地说道:“方姑娘好。”方梳碧亦是敛衽为礼:“碧鸟姑娘好。”
朱露堂的那几名弟子从头到尾目睹了这一幕,已经猜到了那美貌少年的身份,心中震惊之余,面上的神色已经变得极为恭谨起来,师映川向皇皇碧鸟点一点头,微笑道:“我现在要去拜见师父,下回有时间再聊罢。”皇皇碧鸟听了,一时间目光明显变得黯淡下去,不过在看到师映川面上有若春风般的微笑时,她的表情又迅速调整了下来,最终只是轻轻‘啊’了一声,道:“是啊,你才回来,正应该去见莲座才是。”
三人就此分别,师映川带着方梳碧渐行渐远,两人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远处,唯剩皇皇碧鸟衣袂当风,静静遥望二人消失的方向,面上神情似喜似悲。
跨入山门之后,师映川便施展身法,携着方梳碧朝大光明峰方向而去,以他如今的修为,即使带着一个成年人,到了大光明峰范围内的时候也并没有用上太多时间。
当夕阳半下之际,师映川已站在了一处大殿之中,这时殿外微风习习,师映川看着周围那些熟悉的摆设,只觉得这里原本早已看惯了的事物都变得如此可爱起来,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鼻中便涌入了一股淡淡的香味,这不是什么熏香,而是外面的花木清香,洁净不染一尘,再纯粹自然不过,此时这些满眼所见的东西,一切的一切,都让师映川隐隐有了一种不太真实的感觉,与之相比,过往两年里的那些经历,那些艰辛的,轻松的,所有的所有都开始变得逐渐遥远,好似一场长长的梦,而现在,就是梦醒之后,就是人间。
如此一想,不知道为什么,师映川忽然间就有些透不过气来的感觉,他不禁摇了摇头,就那么干脆席地而坐,坐在了光滑冰凉的地面上,一只手支在下颌上,看着殿外郁郁葱葱的花木,还有那被夕阳逐渐染红的天空,安静地发着呆,或者说是等待。
等了一会儿,师映川忽然又站了起来,大殿中间有一处挖开的池子,做成一个圆形的鱼池,里养着一些珍奇的鱼种,周围栽着一圈花草,别有一番幽静出尘之感,师映川来到池子边上,池水清澈无比,蓝幽幽的,就好象镜子一样,师映川低头看去,一眼就看到了水中映出来的人影,那映出来的形象十分清晰,师映川下意识地抬手摸上了自己的脸庞,一股说不出来的感觉顿时涌上心头,他看着水中似那张秀色丰逸的面孔,心中泛起丝丝强莫名的味道,在回到断法宗之前,他并没有想太多,没有任何人能阻止他回来,他也没有不回来的理由,但是当此刻真的回到了大光明峰,站到了大日宫里,那些一直以来都没有认真考虑过,或者说不愿深想的问题,此时就统统翻了上来,自己在两年前离开宗门流浪天下,虽然别人对这件事情的看法于他而言是完全不屑一顾的,但师尊连江楼呢,对于自己这个消失两年现在又突然出现的弟子,或者说儿子,这个男人又会怎么想?
师映川心里乱糟糟的,他现在已经深刻地了解到‘近乡情更怯’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他看着自己在水面上的影子,与原先那不起眼的相貌相比,这张与从前几乎有了翻天覆地变化的面孔才更像是连江楼那种男子的骨肉所应该有的模样,即便是最亲近的人,也很难认出这张脸的主人会是当年的师映川。
一时间师映川有些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然而就在这时,大殿门口却多出了一个人,完全没有任何预兆,也完全没有半点声息,就这么突兀却又无比自然地出现,以师映川的修为,其实是不能有所察觉的,但是偏偏不知道为什么,师映川却仿佛冥冥之中心有所感,忽然就转身向后,于是视野之内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撞入了一个身影。
那里正有一个人影朝这边走过来,由于背对着光线的缘故,师映川没能马上看清那人的面孔,但是他的心脏却在一瞬间剧烈地狂跳起来,几乎快要胀裂了胸膛,大殿中的光线并不如何明亮,师映川用力瞧去,就见那人步履平缓而来,宽袍大袖,容色如昔,面上的神情也还是淡漠犀利一片,看起来铁石心肠,而且他神色虽然淡漠,整个人却是威势凛然,目光只是淡淡一转之间,就令人生出不能不敬畏的感觉,师映川见了这男子,心中便是巨震如山峦绵连崩塌,他的嘴唇颤颤翕动了几下,终于重重地吐出了两个字:“……师尊!”
话音方落,师映川已是推金山倒玉柱地端然拜了下去,行了一个大礼,这世间当得他这一称呼的,也只有这个男子,大日宫之主连江楼,时隔两年,连江楼看起来没有丝毫变化,眸光依然好似霜刃般锋利生寒,他看着师映川,那双漆黑的眼睛里仿佛正闪动着两道犀利的精芒,有一种无上的威严之感,师映川现在的样子基本上已经找不到从前的痕迹,但连江楼却好象完全没有惊讶似的,毫无反应,师映川在这一刻或许是激动,或许是忐忑,也或许是敬畏的缘故,总之少年的脸上‘刷’地一下就涌出了两抹浓浓的红晕,倒是给秀逸的面容平添了几分丽色,他在见到连江楼之前,其实已经不知道究竟在心中反复想象了多少种两人见面之后的情形,然而如今事到临头,师映川却发现自己的脑子里已经完全空白一片,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不知道应该做什么,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
所以他跪在地上,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连江楼,看着男人走过来,然后止步在他面前,此时此刻,连江楼的脸上没有半分符合师映川想象中的变化,男人只是很自然地低头看着他,眼神平和极了,就好象他们之间不是两年未见,而是刚刚才分开一会儿,然后师映川就看见连江楼的嘴角似有若无地微微一扯,实在不知道究竟是在笑还是别的什么意思,但就是这样的一点神情变化,这样仿佛发自本心的真实反应,立刻就让师映川把所有东西都忘了个干干净净,他看着连江楼的这个表情,一时间竟是连呼吸也微微屏住了。
☆、一百零八、重逢
师映川的目光连动也不动一下地看着连江楼,仔仔细细地看着,一时间竟是连呼吸也微微屏住了,连江楼身上的宽袍绣满了日月江海,山川起伏,双肩宽展好似能扛起天地,更有着仿佛能驮起十万苍劲大山的沉稳,肩上围着一条像是披肩又像围领的织物,不知道是用什么飞禽的羽毛织成的,彩绣辉煌,将男子那种隐隐逼人的气魄越发衬托了出来,此时两人之间不过一尺左右的距离,师映川的鼻子里满满都是男子身上的味道,很难形容那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气息,并不柔软香甜,更不是黏腻动人,却让人只觉得丝丝甘冽,悠远不尽,师映川甚至一时间辨别不出这气息到底是熟悉还是陌生,他只知道,这必是男子本身的味道。
一时师映川心中有很多话想要说,但他却突然间觉得自己说不出来,只能全部都闷在胸腔之中,任其左冲右撞,在令人近乎窒息的沉默中剧烈翻涌,在两种截然不同的心情之间进行转换,不过在一个微妙的停滞之后,立刻就天衣无缝地糅合在了一起,事实上师映川在这过去的两年中已经性情改变了许多,旷然无比,很多事情如果想不通,那就索性不去多想,近乎于没心没肺,但此时此刻面对着连江楼,他却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这一点,对方给人的感觉过于浓冽,那是根本无法回避更无法忽略的。
一时间师映川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想起了自己这两年里跋涉修行的点点滴滴,各种艰辛与所遇到的危险,不由自主地便生出了一丝心酸又苦楚的意味,即便是此番修行他有十足的把握会提升自己,将自己打磨得更加符合内心的期望,但就算是这样,就算是他成功了,但如果没有亲近的人与他分享这种成功的喜悦,如果连江楼没有一直居住在大光明峰,如果连江楼也和他一样行踪不定,那么他即使现在回来了,却又要去哪里寻找这个人?直到这一刻,师映川才深深体会到了‘父母在,不远游’这句话当中所包含的真正含义。
这时连江楼眸色端正,瞳孔中微闪着两道犀利的精芒,就仿佛是两道闪电,足以撕裂天空,男子微抬眸光,与少年的眼神一接,顿时那股直刺心底的穿透力便让师映川心神一震,连江楼看上去大约是二十多岁的年纪,与师映川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一模一样,容颜丝毫不改,面上神色依旧淡淡,朝师映川看来的眼神也是淡淡的,没有什么明显波动,就似是全然没有对自己这个徒弟的回归产生任何多余的情绪,只是十分自然地伸出了一只手,将手掌无声地放到了师映川的头顶,师映川见状,感觉到头顶那只手传递过来的温度,眼睛就不自觉地微微眯了起来,脸上现出一抹极复杂又极怀念的表情,却终究什么也没有说,连江楼亦是静静无言,一缕真气却已从他的掌心透出,直接钻入师映川的体内,片刻之后,连江楼忽然收回了手,随后几根白皙的手指在师映川颈间某处轻轻一按,几次呼吸之后就又收了手,直到这时,连江楼端然严正的面孔上才稍微软化了些许,嘴角扯出的线条也加深了几分,这时男子终于唇齿微启,平平淡淡地道:“……不错!这两年来,你的修为长进了不少!”
这就是毫不掩饰的赞许了,说明连江楼很是满意,这个男人向来赏罚分明,师映川自幼受到的惩罚不在少数,但同样的,如果他做得很好,那么连江楼也从来不吝于赞赏,但此时师映川在听到男子这放在以前定然会让自己高兴半天的评价之后,却并没有什么雀跃的感觉,相反,他跪直了身子,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呼了出来,眼眶却是微微红了,抬起脸来与男子的目光对上,此时此刻,他的全副心神都尽数集中在眼前这个男人的脸上,不可剥离,再也容不下其他人与事,在一时的混乱之下,无数念头就好象雨后春笋一般,层出不穷,这些念头在脑子里飞速地转动着,然后归于寂灭,他本来可以有无数种方式来做出一个无懈可击的回应,可是当他真的面对连江楼时,他却一个字也难以说出来,因此就见师映川紧紧地抿起了嘴唇,一言不发地直挺挺跪着,半晌,师映川才好象是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他伏身深深叩了一个头,这一刻他不需要刻意地遮掩自己的内心,也完全不需要这样做,这让他全心全意地放松了自己,哑声道:“……不肖之徒映川,向师尊请罪!”
连江楼看着少年这个样子,面上表情不变,不过却是右手伸出去直接捏住了少年的下巴,然后抬起,令师映川不得不看着他,连江楼双目如电,说道:“当年你已托人带了口信,说明自己要外出历练,如此,便不算私自不告而去,而如今你回到宗门,修为亦是大进,既然这般,又何罪之有?堂堂男儿,休要在我面前做这等妇人忸怩之态,起来!”
男子低沉纯正的嗓音清晰灌入耳中,如同黄钟大吕一般,这声音不大,也不甚严厉,然而却令整个大殿内的空气都微微震荡起来,宛若惊雷,师映川眼皮一跳,猛地挺直了身体,大声道:“……是!”话音未落,已迅速站起身来,这时连江楼却忽然转过身去,负手淡淡说道:“你师祖的事情原本就与你无关,他求仁得仁,无论结果如何,都是师尊他自己的选择,即使没有你,澹台道齐也终会与他相见,做个了结,无非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此事任何人都不会怪你,我也不会,你不必心怀内疚,更不必觉得无颜见我。”
师映川神色黯然,垂手不语,片刻之后,才幽幽道:“师尊说的意思我其实也是知道的,只是一想到师祖他……我终究心里不好受。”连江楼似是不以为意,道:“生老病死乃是天道循环,更何况你师祖虽然并无音信,也未必就是陨落。”男子说到这里,顿一顿,然后平淡的语气之中就仿佛多了些什么:“……这两年里,你在外可还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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