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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映川当然是知道原因的,但他还是心里很不舒服,此时的他看上去就像一个赌气而失望的孩子,倔强、顽固、恚怒,站在那里,有片刻的恍惚,甚至他眼底还闪过了一丝嘲讽,对自己的嘲讽,在刚才的那种场合下,自己如果反对这门婚事,如果真的那么做了,不但是大大伤了两大宗门的脸面,而且自己恐怕以后在世上也是寸步难行!所以心思沉静的连江楼算准了自己决不会真的闹起来--不管是为了什么!
想到这里,师映川心里不由得越发烦燥起来,不知怎地,这些年来师徒两人在一起时的种种画面突然就浮现在脑海里,他抬头朝连江楼望去,而这时连江楼也正好看了过来,这个平日里崖岸自高的男人,此刻也还是一副平平淡淡的样子,仿佛无论师映川是什么反应,都在他的意料之中,他迫视着师映川倔强的眼眸,说道:“……千醉雪既然提前就被告知此事,自然是因为傅仙迹熟知他的性情,对此有十分的把握,而我若提前通知你,你会如何?”
“我……”师映川想说什么,却又不禁咽住了,有些哑然,是啊,连将楼如果提前告诉了他这件事,他又会如何呢?是苦苦纠缠反对,还是脸红脖子粗地争执?总之,一定是不会安安分分地顺利答应的。想到这里,师映川不禁苦笑一声,他握紧了拳头,他甚至听到了骨节发出的一连串的轻微脆响,但紧接着那一双修长的手掌又缓缓伸展开来,也就是在这一收一松之间,师映川的心里已经做出了决定,他也分不清现在自己的心情究竟是什么,沉重?轻松?但不管怎样,至少他此刻的表现却是无懈可击的,故而他也仍然保持着冷静的头脑,轻声道:“是啊,师尊你是一个不喜欢麻烦的人,做事总是快刀斩乱麻的,因此与其受我苦缠,还不如事到临头让我不得不接受……”
连江楼手里缓缓转动着那两枚白玉球,没有应声,但他的表现却分明是默认了师映川的这番话,师映川握了握拳,深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地道:“我明白了……至于这件婚事,我也会老老实实地接受,不会闹出什么问题。”
话一说完,师映川就觉得稍稍有些虚脱的感觉,就算他再怎么说服自己,这件事情还是让他一时间觉得难以承受,而连江楼就这么坐在距离他不过几步远的地方,那张他所再熟悉不过的脸还是一如既往地英俊,但此刻不知道为什么,却显得有些模糊起来,在这一刻,师映川真的想要痛痛快快地大声呐喊几句。
“……我是你师父,我替你做的每一个决定,无论你是否喜欢,都不会是在害你,你要记住这一点。”连江楼眼中忽然之间绽放出逼人的光芒,令人不觉目眩,他端然垂目,一副庄正的形容,而师映川也没有插嘴,耐心地聆听着男子的述说:“此事无论是对宗门还是对大光明峰一脉,亦或是对你个人,都是有益无害,好处不尽,日后你自然会明白。”
心神正恍惚之间的师映川闻言,心中忽然就是一震,也就在同时,他抬头,正迎上连江楼犀利的眼神,没错,连江楼是他的师尊,是他的父亲,但是,连江楼同时也是断法宗的大宗正!这个男人不仅仅是一个师父,一个父亲,同时也是一个身处权势颠峰的上位者,对方需要考虑的东西太多了,永远不会只是亲情而已!
这个念头一起,心中顿时有无尽异样的感觉慢慢生出,迅速弥漫开来,师映川说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感觉,总之心中五味俱全,让他无法觉得平静,然而他也知道,自己自从成为宗门剑子,吃的是珍馐百味,穿的是绫罗绸缎,地位尊崇无比,这些都是宗门提供的,是连江楼给予的,而同样的,既然受了诸多好处,与宗门休戚与共,那么在需要的时候,就必须接受那些对于自己的安排,毕竟这世上没有什么人是可以不付出就白白享受好处的!
师映川微微仰起了下巴,闭了闭眼,借此克制住从心底最深处漫上来的各种复杂滋味,等到他再次睁开双眼之际,脑海当中就只旋转着一个念头--这就是现实啊!
“……师尊,你现在说的话,可与最开始时,也就是我当年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完全不同。”沉默了片刻,师映川忽然笑了一下,轻声说道,也就在此时,他终于发挥了自己性格当中坚硬的一面,强行压下了所有奔涌而来的情绪,在瞬间就控制住了自己,而连江楼却并没有马上做声,只是静静地凝视着少年,此刻就着那落在他脸上的光线看去,师映川发现男子的眉毛又黑又浓,眼睛更是深沉,好似至邃至冷的湖水,几乎泛出黑近蓝的色泽,慑人心魄,这令师映川的心底突然间就有一种非常陌生的情绪如同水波也似地一阵阵荡漾开去,甚至仿佛就要漫过了某个界限,漫过心房,这令师映川本能地感到了淡淡的惶然之意,不过这时恰好连江楼的声音也与之响起:“从前你只是刚刚进入大光明峰,只是一个孩子而已,但现在你已经与从前不同。这两种身份,一个是需要长辈时刻管教训导的孩子,一个是已经可以分担事务并且承担一定责任的宗门剑子……川儿,当你逐渐成长起来的时候,我对你的要求自然也会随之不同。”
这不是解释,也不是缓和……念头闪过,师映川眉头微蹙,他盯着连江楼的眼睛,那只是短短一瞬:“是的,我明白。”他想到第一眼看见连江楼撑伞冒雪而来的时候,显得那样的高深莫测,想到这些年来的点点滴滴,声音不由得低了下去:“这是我的义务,师尊你所安排的一切也都不是在害我,我很明白这一点,也明白无论我的身份如何改变,我永远都是你的徒弟,你的儿子……师尊,你知道吗,你是一个了不起的人,人人都敬畏你,仰望你,而我当年一开始成为你的徒弟,那时我在你身边就像是月亮旁边一颗微小的星星一样,人们在看到我时的第一个念头是‘连江楼的徒弟’,最初的我其实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甚至我还很骄傲我有这么一个师父,但是渐渐的我就开始不喜欢这样,我希望自己是独立的一个人,我开始希望能成为像你一样的人,而不是活在你的阴影里。”
“而现在,人们知道我叫作师映川,而不仅仅只是‘连江楼的徒弟’,但我仍然感谢你曾经为我做过的一切,也依然会继续追逐你的脚步,成为像你一样了不起的人。”说到这里,师映川看似已经无法继续述说下去,但他的口吻依旧平静,也并不激动,他身姿笔直地站在那里,目光灼灼如焰,那种光芒仿佛点燃了他的秀丽如仙的面孔,这时连江楼面容如山,沉静安宁,他故意当作没有发现师映川眼中肆意的感情流露,也没有对少年做出任何安慰,然而不期然的,他心中却是微微一动,他向来心志坚定,杀伐决断,只要是作出了决定,那就不会动摇,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此刻看到师映川平静如水的面孔,他的心志却出乎意料地有了片刻的松动……这个念头一闪而过,连江楼突然意识到,自己面前这个眼波如水,有潋滟逼人之美的少年,已经长大了。
师映川却并不知道此刻连江楼的种种想法,他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之中暂时不可自拔,明明知道的,明明已经什么事情什么道理都是很清楚的,可是为什么自己心中却还是有说不出的感伤呢?明明知道这个男人是为了自己好,什么都为自己想到做到了,可是为什么自己还是觉得不开心,觉得难过呢?明明对这个男人只应该有感激有恭敬才对,可是为什么,为什么那些感激、恭敬、顺从的话却在此刻根本说不出口?
师映川心中思绪万千,他望着连江楼,胸口处无端端地就有了一丝不可名状的滋味,不知过了多久,师映川的情绪最终渐渐平复下来,他点了点头,轻叹道:“不过我虽然理解师尊你的做法,但是一想到以后要和一个我并不熟悉的人在一起,我心里就有些别扭。”
连江楼眼底深沉若海,幽幽莫测,但凝目之际却看到师映川那双水光粼粼的眼睛,那是清澈澄净到无瑕的宝石,甚至让人有些不忍面对,也像是最深重的罪孽,令连江楼忽然间道心微有不宁,他目光很快地在师映川身上扫了一遍,表情很平静,但偏偏有一种深邃不可及的幽远,让人看不明白,与此同时,他手中的一对白玉球也停止了转动,此刻他心里忽然有一点点微乱--好罢,只希望这孩子成熟一些,不要想太多就好。
但这时师映川却道:“师尊,我记得你和我讲过,你小的时候脾气很硬,偶尔会顶撞师祖,坚持自己的想法……”他刚说到这里,连江楼就已经打断了他的话,淡淡道:“那不一样,与你现在的问题是两回事情。”
然而这一次,连江楼的话并没有得到师映川的响应,师映川截住了男子的话,用一种很陌生也很奇怪的眼神看着连江楼,此刻少年就像是一朵盛放在夏日的花,日光越是灼热逼人,就越是开放得恣意,他轻声问道:“不一样么?师尊,现在的我和当年的你,从根本上来说,又有什么不一样呢?”
师映川的语气依然平静而温和,然而此话一出,连江楼顿时微微动容,直到这时他才真真正正地意识到,自己这个一直以来还视作孩子的徒弟,真的已经长大了!那个曾经跪在自己面前恭顺听着训诫的瘦小男孩,那个因为练功贪快躁进出了岔子,虚弱得要靠自己抱在怀里,用自身的真元时时温养筋脉才活下来的孩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不再是他连江楼的附属了,对方有了自己的思想,自己的准则,自己的脾性,他这个师尊,再也不可能完全左右这个少年的想法了。
一时间连江楼心中不觉有些莫名的淡淡失落,他静静地看着师映川,若说心中完全没有波动,那才是假话,只是他更清楚,人的理智是不可以被那虚无缥缈的情感所左右的,他凝望着师映川平静而美丽的面庞,沉默了片刻,便道:“……不错,你已经长大了,有些事情,确实已经不是我能够完全决定的了……你有你自己的想法和判断。”
“……但我依然会事事都尽量遵从师尊你的意愿,无论我是年幼弱小还是羽翼已丰。”师映川微微欠身一礼:“我先下去了。”说着,轻轻吐出一口气,转身退出了房间。
师映川走到外面,先前的蒙蒙雨丝已经停了,空气中还兀自存留着几分湿润之意,阳光温好,但这些并没有让师映川留意,因为他的注意力已经投注在了廊下的一个身影上。
廊下是几盆异种白菊,花大如盏,清香袭人,那旁边站着一个人,梳着道髻,上面插了两支镶着白金碎钻的翡翠玉簪,一身华贵的袍服在洁白的花儿映衬之下分外显眼,这个年轻人无疑是十分好看的,蜜色的皮肤显得整个人健康而有活力,脸上的线条清秀而不失硬朗,神情从容,眼眸晶亮,然而在看到此人的时候,师映川却从心底生出一丝复杂之意--千醉雪!
这位现在已经可以说是他未婚夫的年轻男子身姿如松,听到脚步声之后,便缓缓转过头来,面色平和,一双眼睛清亮冷凝如同夜晚的星星,师映川记得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这位‘未婚夫’穿的是一件暖金色的衣衫,很衬他的肤色,但现在他身上的打扮却是偏冷色调,虽然华贵,却显得整个人有些庄正之中透着丝丝冷意,这千醉雪的肩膀微宽,身材修长,师映川觉得自己如果与此人站在一起的话,可能只到对方的耳根高度,他在同龄人之中可不算矮的,可是若与已经二十多岁、早就成年的千醉雪相比,立刻就显得矮了一截,甚至隐隐有点单薄的样子,再配上他秀丽出尘的容貌,简直就是一个窈窕少女与俊美青年的绝佳搭配。
这时千醉雪看着他,眼睛微眯,眉眼之间有着说不出的味道,但很快又锋芒尽敛,道:“……剑子是要回去么?不如我送剑子一程。”
师映川不发一言,静静看着千醉雪,两人目光相对,师映川忽地淡淡一笑,道:“也好。”说着,便拾阶而下,走到了千醉雪面前,千醉雪向他点点头,表达了自己的善意,两人便沿着路向外面走去。
一路走来,彼此都没有什么话,显得沉默而压抑,后来还是千醉雪打破了这种局面:“……这桩婚事我是昨天夜里得知的,事实上,我也很意外。”
师映川发现青年说话的语调不快也不慢,声音平缓而清晰,给人一种十分从容笃定的感觉,听起来不是舒服也不是难受,总之有点感觉怪怪的,但又说不上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与那日吟雪小筑里聚会的时候并不一样,不过他也没有在意,只是道:“是的,我也相当意外。”
少年的语气不热情,也不冷淡,有一种空山余音的回味,千醉雪的目光向身旁一掠,从他的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见师映川因为正看着地面的缘故,纤细修长的颈脖微微垂着,形成一道很是优美的轻微弧线,上面有着极细极细的绒毛,阳光照在上面就像是把那里洒上了一层薄薄的金粉似的,而且两人是并肩而行,师映川身上的味道很容易就传到他这里,那是一股淡淡的味道,说不上是什么香气,若隐若现的感觉,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十分动人,不过千醉雪显然有些无动于衷,事实上他对同性也并无想法,即使面前的少年很美,比这世间绝大多数的女子还要美丽,他也依然没有什么亲近的冲动。
不过有些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自然就要学着尽快去接受,千醉雪微微侧首,看清楚了正走在自己身旁的师映川,此刻没有多少暖意的日光静静地洒落在少年的身上,自己修长的身影挡住了少年,使得这美丽少年的脸庞被笼罩在淡淡的阴影里,显得格外沉静,这时师映川忽然抬起头看过来,两人目光顿时相触,师映川忽然微微一笑,但笑容却是客气而生疏的,秋日的阳光驱散不了其中的清冷,也带不来些许的暖意。千醉雪略略一顿,然后便道:“……剑子想来应该是对这桩婚事不满意,可对?”
这样的语气让师映川觉得不是很适应,因为千醉雪不是那种为了只是要引人说话而自动发出来的开头,也不是什么试探,更不是疑问,他只是好象在说着一个事实似的,虽然是提问,但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师映川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忽然间眸光就变得有些冰冷生硬,仿佛湖水被寒意所冻结了一般,彻底停止了流动,不过他也知道这与千醉雪无关,对方也只不过是与自己一样,充当了棋子的角色而已,因此师映川马上就神情回转,淡淡微笑道:“那么千公子呢?你对这桩婚事可是满意?”
☆、一百三十三、喜欢你最初时的模样
千醉雪听了这话,凤目之中微光闪动,似是想到了什么事,有些矛盾,也有些释然,他平淡地转过目光,有点答非所问地道:“……我是否满意,又有什么关系么?”他的眼睛像是乌云后面忽然跳出来的太阳,明亮,耀眼,刺目,几乎让人睁不开眼,而这样的一双眼睛在师映川脸上轻轻一掠,又道:“就好比剑子一样,无论你我是否满意,此事我们都会应下。”
“不错,倒是我问得有些奇怪了。”师映川自嘲地笑了笑,他是不太习惯这种氛围的,而师映川也没有心情去照顾别人的心情,毕竟他现在的情绪可以说是很糟糕,于是当下便又是一笑,干脆扯开话题,此时不远处的草坡上,零星有几只梅花鹿在低头吃草,还有一些野生的小动物在嬉戏,面对着这样安谧宁和的一切,师映川与千醉雪却是都没有什么心情来欣赏的,两人沉默着相伴而行,倒也相安无事,但是这样的气氛却并不像表面上那般平静,虽然看起来无事,可无论怎样,总是不能真的彼此相安还是会有一种令人近乎尴尬不安的感觉。
不过这种暂时性的沉默显然没有维持多久,终究是需要被打破的,很快,在路过一间石亭时,千醉雪就开口道:“……那是朝日亭,若是想看日出的话,倒是个好地方。”
他说话的态度很诚恳,语气也比较温和,师映川很容易就感受到了对方想要传达的善意,尽管他知道这未必是对方主观上想要这么做的,就像自己此刻一样,但无论怎么说,这种善意对于双方来说并不是什么坏事,毕竟他们之间的关系在极短的时间内就有了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这需要彼此的协调和努力,才会让事情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也由此让师映川更加确信自己的某种判断,因此师映川也笑了笑,表示自己收到了这种善意的信号,同时也很自然地微仰起头,去注意身旁这位‘未婚夫’的神情与反应,他只是默默看着而已,目光并不咄咄逼人,不会给对方带来什么困扰,不过千醉雪显然并不适应或者说并不喜欢别人这样打量着自己,他的表情变得越来越庄正,终于转脸与师映川目光相接,道:“剑子为何这样看我?”
两人这样互视,彼此对于对方而言并不熟悉的面孔就在视线里变得越来越清晰,平心而论,千醉雪真的是一个相貌出色的青年,蜜色健康的细腻肌肤,浓黑如墨的双眉,明若清泉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微抿着的漂亮嘴唇,浓黑的头发,这一切组合起来,就是一个令女性相当喜欢的年轻男子形象,很是赏心悦目,所以师映川也承认,虽然自己对同性并没有什么想法,但这样的一个美男子至少在视觉上倒也不会引起他的反感。
师映川心里念头微转,面上已坦然道:“我这样看千公子,是因为我现在心里有些乱。”他说的倒是大实话,没有虚言在内,千醉雪闻言一顿,然后就点点头,道:“事实上我也是一样……”紧接着他没有笑也没有言语轻佻,而是平静认真地说道:“既然现在你我之间的关系已经与往日不同,那么剑子不必再这样泛泛地称呼我,我在家族当中排行第十九,剑子如果愿意的话,可以叫我十九郎。”
排行第十九?千醉雪既然是乾国皇室子弟,那么就应该是十九皇子了,或者说,十九王……师映川默默听青年说着,看着对方脸上那种并没有刻意做出热情之色的表情,忽然间就有点想笑,虽然这时候笑起来很不符合自己愤懑不平的心情--想必这人与自己,也算是同病相怜了罢。
师映川这样想着,面上的神情就软和了许多,他原本倒是想说句玩笑话或者轻松一些的话题来冲淡先前的古怪气氛,不过话还没有出口,师映川就觉得不是很妥当,这时千醉雪忽然道:“剑子可是急着回去么?若是不急的话,不如先去我的住处,我那里有今年才下的蓼山绿丁,味道还算不错。”
既然对方已经这样说了,如果这时候自己还要推委的话,就有点不太男人了,因此师映川看了青年一眼,点头道:“也好,十九……”他顿了顿,终究还是觉得现在不太能叫出‘十九郎’这个称呼,感觉多少有点怪怪的,便含糊了一下:“……便请带路罢。”
两人便去了千醉雪所住的地方,距离这里不算远,以二人的脚程,不知不觉间没用多久就来到了一处清净的所在,师映川不知道这里到底是千醉雪正式的住所还是别苑之类的地方,不过面前的这座院落之内青砖铺地,看起来一尘不染的样子,朴素无华,显得有点空旷,但因为周围松竹片片,花木葳蕤,所以也并不显得空旷过分,反而令人有一种清幽非常的感觉,也有点洞天福地的样子。
门外有侍童在侧,见到千醉雪便微微躬身,千醉雪神色冷峻,吩咐道:“拿今年新上的茶来。”侍童垂手应着,立刻便下去准备。
师映川是第一次来这里,他随着千醉雪走进里面,只觉得空气中都是淡淡的檀香,细细一闻之下,辨别出应该是上等的苏檀,价值千金,于细微之处见豪奢,果然是皇族做派。
随着辗转深入,却是别有洞天,千醉雪此处的布置倒是颇雅致,意趣盎然,空气中流淌着一股淡淡的香气,师映川看见一张大方榻上正放着棋枰,上面尚有一局胜负还未分明的残棋,不过旁边的茶杯却只有一个,想来应该不是两人之间对弈,而是千醉雪自己与自己下棋打发时间罢了,这时千醉雪在方榻上侧身坐了,目光却在师映川脸上一扫,道:“剑子请坐。”随手拿起一枚白色棋子把玩着:“……不如手谈一局?”
“不了,我棋力平平,就不献丑了。”师映川面色微温,明亮的眼睛里含着恰倒好处的笑意,看起来倒像是三月乍暖的春风,柔软而随和,但是千醉雪能够感到少年在说话的时候,脸上无论是看起来很认真的神情还是那专注的眼神,都不是发自内心的,而只是表面上必要的客套,是一种礼仪般的味道,千醉雪闻言神色微动,不置可否,并没有流露出明显的情绪,也没有再邀请,只是将棋子收拾起来,师映川在他对面坐了,也动手帮他分拣。
两人很快就收拾妥当,这时侍童也把茶送了进来,师映川抿了一口,笑道:“这蓼山绿丁确实不错,我已经有段时间不曾喝过了。”千醉雪望着少年愉悦起来的眉目,光线充足的花厅里,少年那一对眸子似乎在闪闪发亮,笑容从眼底溢出来,显然是对茶很满意,虽说两人眼下都有些心烦意乱,然而这毫不假饰的笑容,倒是让人暂时忘记了那些负面的东西,只感受到少年这种单纯的高兴之意,千醉雪认真地看了一下对方,确信自己的感觉没有出错,忽然间就有点也受了感染,仔细地品了品茶--唔,味道的确不错。
北窗下有个琴台,上面放着一具古琴,蒙着防尘的罩纱,师映川放下茶杯,起身走到琴台前,道:“千……十九郎也喜欢弹琴?”他这么称呼千醉雪显然不大顺口,不过千醉雪也不在意,应道:“闲暇时偶尔也会摆弄一二。”
师映川站到琴后,隔着罩纱看那琴,并不伸手去碰,只因琴这样的物事,如果不是与主人关系很亲密的人的话,是不应该随意去碰的,而师映川与千醉雪现在却是未婚伴侣的关系,足够亲密了,但师映川如此举动,显然是表明两人之间还是疏离而陌生的。
千醉雪自然也明白这一点,他放下茶杯,那碧色的茶水反光仿佛染亮了他的眉宇,看起来像是午后暖洋洋的太阳一般让人舒心,千醉雪很淡然地道:“剑子随意看看就是,这架琴是我母亲的东西,也算是难得之物了。”师映川听了,这才拉开罩纱,将一只手放在琴弦上,轻轻拨了一下,他虽然不是什么音律大家,但也是粗通的,听得出这把琴的音色极好,一时低头细看,发现琴上刻着小小的三个篆字‘十段锦’,师映川‘哦’了一声,恍然道:“原来这就是十段锦?天下六大名琴之一,从前听说是在乾国皇宫当中收藏着。”
千醉雪听了,目光看着那张琴,不禁有片刻的失神,他想起了从前很多事情,总觉得那张琴古朴的表面下隐藏着许多令人心悸的东西,甚至琴身上好象涂满了猩红的血,一时间不由心头一动,但这种情绪马上就被他很好地压了下去,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摩挲了一下光滑的杯壁,道:“这是当年皇帝赐与我母亲的,后来就到了我手里。”
乾国上一任皇帝是千醉雪的生父,但此刻千醉雪只称其为皇帝,不称父亲,这其中显然是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缘故,不过师映川也没有探听别人家事的兴趣,所以他干脆就将话题转移到了别的地方,道:“玄婴那里也有一把好琴,不过我对这些不是很精通,倒是听不出什么好坏的。”千醉雪听他提起季玄婴,眼中微微一闪,好象是寒冰中的烈焰,给那眼睛平添了几分炽烈明艳之色,道:“我与他素来关系不睦,想来剑子是知道的。”
师映川心中一转,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就在这转念之间他已低下头去,手指抚摩着琴身,语气很不经意地道:“同门之间有些意气之争,这也是难免。”千醉雪听了,眼中闪着莫名的光芒,又隐含着深意,不过这种感觉就像是叶上的露水,被太阳一晒就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千醉雪淡然一笑,不置可否的样子,但他又道:“如今唤你‘剑子’有些不妥,不如称呼你‘映川’如何?”
师映川对此倒是无所谓,事实上,他们两人虽然是今日才被宣布将要结成婚事,但此事是万剑山剑宗傅仙迹与断法宗大宗正连江楼在正式场合当众宣布的,那么就是金口玉言,有了再切实不过的效力,他们两人也就此成为板上钉钉的未婚伴侣,没人能改变了,否则就是打了万剑山与断法宗的脸,这一点,无论是师映川还是千醉雪,都再清楚不过。
师映川脑中瞬间就将种种念头转了一圈,脸上同时便露出些笑容来,转脸看向千醉雪,道:“当然可以。”这时他背对着光,眼睛就显得熠熠生辉,他今日穿的是季玄婴少年时期的衣裳,很是华丽,腰间束着宽玉带,越发显得身材修长,明亮的光线之下,千醉雪一眼就把他秀丽绝伦的容颜看得清清楚楚,其实若论容貌,师映川如此男生女相之人并非罕见,只不过那些人都没有他这样的风姿罢了,那是一种出尘的美丽灵秀,绝大多数男子见了,怕都会生出爱怜倾慕之意,但千醉雪却知道这副精致的皮囊是货真价实的男子,他虽然也觉得赏心悦目,却不会因此有什么心猿意马的可能。
但不管怎么说,两人的婚事已经不可改变,这少年是自己的未婚夫,无论喜欢与否都是如此,千醉雪想到这里,正斟酌着,却见师映川重新把罩纱整整齐齐地蒙在琴上,问道:“……十九郎可有心上人?”
一语既出,彼此都静了一下,千醉雪似乎早已料到师映川会这样问,心里已经有了准备,便道:“这倒没有,幼时虽然订下婚约,不过却未见过面,那位小姐也早早便因病去世了,至于我,这些年也未曾有过成家的想法。”师映川轻声道:“原来如此。”他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回到千醉雪对面坐下,拿起了茶杯:“我原本还想说,若是十九郎有中意的姑娘的话,那么不必顾忌我,自可以与喜欢的女子在一起,我并不会干涉。”师映川说着,坦然笑道:“不怕你笑话,我这个人在这方面总是缠杂不清,现在包括玄婴在内,已经有了三位知己之人,所以我也没有立场更没有必要去要求你什么,只要大家面子上过得去就是了。”
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师映川虽然有三分试探之意,却也有七分表态的意思,而千醉雪也是聪明人,在见了师映川这一番做派之后,也并没有什么反应,如果是普通的男子,即便彼此没有什么感情,但听了自己未婚夫这番话,不说马上恼怒,至少也会不快,或者即使装成不在意,但也要有几分勉强的意味,但千醉雪显然不是普通男子,所以他只是很随意地笑了笑,什么都没有说,更没有表示反对,师映川见状,心里对这桩婚事的本能抗拒也不禁淡了一二分,至此,两人之间就算是终于确认了某种相处的模式,虽然这也许要持续漫长的一生,但想必也不会太令人不愉快,对此,双方似乎都抱有不小的信心。
师映川又坐了一时,便告辞了,待他走后,隔着内室的帷幕忽然被掀开,一个面容精致的男子从中走了出来,却是厉东皇,千醉雪见状,起身道:“师尊。”厉东皇心机极深,诸般感应均不形之于色,此时他眼中精芒微微,淡笑道:“这少年倒是有趣……”目光掠过千醉雪的面孔:“阿雪,这桩婚事背后的意义重大,你即便心中不以为然,也必须要遵从。”千醉雪垂目道:“我明白,师尊放心。师映川此人如今看起来,并非不易相处之辈。”
“那少年总给我一种古怪之感,仿佛在哪里见过……”厉东皇微微皱眉,不过转眼又舒展开来,嘱咐道:“总而言之,除去其他因素,此子无论出身地位亦或品貌,都是良配,我知道你无意于男女情爱,但有些事情你总要做得妥当才是,不要怠慢了他,况且他如今年少,你却已经是成年人,你们二人之间若是有了口角龃龌,旁人总会认为是你的不是,你要注意。”
且不说师徒二人在这里密谈,一时师映川离开千醉雪的住处,回到季玄婴的小楼那里,他不知现在季玄婴心中究竟是如何想的,只是觉得自己有点处境尴尬,虽然此事自己事先也不知情,但多少也有负季玄婴,心下自然暗生一丝愧疚,不过当他走进房间,看到已换上一身家常普通衣衫的季玄婴时,顿时心中一宽,只因季玄婴面上并无半分怨怼不快之色,唯有嘴角有着淡淡的暖意与了然,师映川心下百转千回,许多话在舌尖上兜转了几个圈子,到最后吐出来却只是两个字:“……抱歉。”
“此事与你无关。”季玄婴负手站在窗前,他微蹙着眉头道:“真君方才已经对我说了原委,既然是大势所趋,自然不是你我可以拒绝的。”季玄婴简短地说完,忽然间却向房门方向走去,一面说道:“映川,有人要见你。”说着,已走出了房间,师映川见状愕然一怔,还没等他开口,外面却很快有一个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师映川忽然间心中一跳,似乎隐隐预感到了什么,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看向门口,下一刻,已有人快步走了进来,那人锦衣华服,五官鲜明,乍一进门,目光便紧紧罩在师映川的脸上,似乎想要从中挖出那些熟悉的过往,师映川见了来人,心脏猛地跳了两下,他想说点什么,到头来却只是露出了一个微笑,下一刻,对方已几步抢上前来,一把将他紧紧抱住,喑哑的声音叹息般地响在师映川耳边:“川儿……”
是宝相龙树,是宝相龙树啊!这个念头刚一浮出脑海,师映川的脸上就泛出了一抹类似激动的红晕,也许是不太习惯这种浓情满满的气氛,师映川竭力让自己轻松地笑了起来,他一只胳膊紧搂住青年的腰,另一只手却轻轻拍打着对方的后背,笑道:“宝相,两年不见了,你和以前相比,还真没什么变化!”
“……笨蛋,难道这么久没有见面,现在看到我了,你就只会说这些不疼不痒的话么?”宝相龙树几乎咬牙切齿地说道,但紧接着他那紧绷的眉眼就倏然松弛了下来,每一丝纹路都熨帖了,喃喃道:“我没有变,但你却变了很多,变得让我都快认不出来了……”
宝相龙树抱得太紧,让师映川的腰都快被勒断了,师映川不得不下意识地抓住了青年的手腕,想让对方松一松,可就这样一个小小的动作,却让宝相龙树仿佛受了惊一样,立刻变本加厉地抱紧了少年,师映川无奈,只得道:“宝相你别用力了,我都快被你勒死了……”听了情人的抱怨,宝相龙树这才如梦初醒,他缓缓卸了力道,松开了怀里的师映川,两手捧起了对方的脸庞,仔细看着少年如画的眉目,手指摩挲着那细腻光洁的皮肤,半晌,才说道:“你现在很美,真的很美,美得让我不敢相信这就是你,可我真心讲起来却是更喜欢你当年的样子,那么不起眼,除了我宝相龙树之外,不会有谁会多看你一眼,对你注意,你只是我一个人的……但是现在,我的映川却已经长大了。”
宝相龙树说着,自己也笑了,眼睛却还是一眨也不眨地盯牢了师映川的面孔,仿佛怕他忽然消失了似的,师映川看着宝相龙树朝自己微笑的模样,这一次却从中看出了隐藏在笑容里面的深深情意,一时间不由得心头微酸,然后又微软,他抬手摸上了宝相龙树的面庞,低声道:“宝相,宝相……”
☆、一百三十四、不是冤家不聚头
师映川用手摸着宝相龙树的面庞,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滋味在蔓延开来,他低声道:“宝相,宝相……”却说不出别的话来,他眼波微微,凤目盯着宝相龙树,似有情,若无情,只是嘴角微微轻扬,道不尽似喜似嗔,宝相龙树忽然生出一种感觉,似乎自己直到如今,才算是真的得了师映川的心,他紧紧一抓师映川的肩头,心中百感交集,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应对,半晌,才用力吐出字来,道:“你果然狠心,整整两年了,却从来也没有去见我一面。”
师映川没有辩解,也没有反驳,他看着宝相龙树,脸上忽然间笑容绽放,宛若鲜花齐开,美得不可方物,他淡笑盈盈地凝视自己的情人,道:“我确实狠心,那么,你可恼了我么?”宝相龙树心中百念陈杂,他微微握紧少年的肩膀,亦是一笑,叹道:“我也不知道。”师映川眼睛瞧着他,舀着宝相龙树的手在自己脸上抚了一遍,笑若春花:“龙树,那你觉得我现在的样貌好看么?你可喜欢?”宝相龙树长笑一声,说道:“喜欢,喜欢,你变成什么模样我都喜欢,可是如果你要让我选的话,我却宁可你还是当年第一次与我相见时的容貌。”
师映川闻言,脸上笑色更浓,他哈哈一笑,张开双臂抱住了宝相龙树,道:“你这个人……”他笑着,用力一搂宝相龙树的身体,然后又松开:“我本以为你说不定要罗罗嗦嗦地说上一大通,谁知道你倒是洒脱起来,反倒是我开始有些婆妈了。”他说着,显然是心情喜悦起来,春湖般的双眸微微荡漾,里面的笑意却没有半点儿消褪的迹象,依旧在眸中缭绕不去,他的手在宝相龙树的脸上轻轻抚摩着,先是摸过下巴,接着又来到高挺的鼻梁,再抚过眉眼,师映川的动作不紧不慢,就好象在摩挲着一件自己非常喜欢的物品,也渀佛是在借此让自己对于宝相龙树的印象更为深刻,两年不见,除了似乎气质越发成熟之外,宝相龙树的变化确实不大,惟有眉宇之间似乎有一丝憔悴,脸庞也依稀瘦削了些许,他身为山海大狱的少主,人生可以说是顺利而令人羡慕,能够让这样的一个人唯一牵挂不平的事情,除了‘情’之一字以外,还会有什么呢?这个认知令师映川感到欢喜,同时也有一份出自人类本性的得意。
不过正当他细腻的指尖轻划着宝相龙树的眉弓时,一只手却捉住了他的手腕,宝相龙树的脸上带着笑容,他舀住了师映川的手放到唇边一吻,师映川见状,粲然一笑,什么也没有说,宝相龙树亦笑,他的脸缓缓靠近了师映川,在少年的唇上如同蜻蜓点水般地一啄,不贪婪也不过分流连,只是点到即止而已,师映川被这久违的唇瓣亲了一亲,心中不由得泛起一丝涟漪,他正想主动揽住宝相龙树,好好与其亲吻一番,但这时宝相龙树却是向后退开了半步,目光炯炯地打量着他,师映川笑道:“怎么?”宝相龙树嘴角微扬,微笑着说道:“没什么,我只是想要好好看看你。”师映川一哂,并不在意,便由他去了。
方才重逢的激动与巨大喜悦令人根本没有心思细细端详对方的样子,直到这时,宝相龙树才有时间认认真真地审视着情人,望着站在自己面前笑意浓浓的师映川,宝相龙树的眼中不由得闪过一丝惊艳之色,刚刚太过仓促,来不及细看,现在看来,却是让宝相龙树这样见惯了美人的人也忍不住为之惊叹,虽然两年的时间对于一个人来说,几乎没有太大的意义,然而就是在这样的一段时间当中,自己的情人却是发生了足以用改头换面来形容的巨大变化,两年前的师映川只是个清秀一些的少年,而在两年后的今天,这个少年的容貌已是有了一个质的改变,这并不仅仅是指他的相貌,同样也指岁月带给他的沉淀,那眉宇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举手投足之际的韵味,甚至连嘴角那恰倒好处的笑容等等,这一切的一切综合起来,就展现出了一股惊心动魄的美,宝相龙树也是见过那幅《怯颜图》的,燕乱云的模样他自然有很深的印象,而如今的师映川虽然还没有燕乱云那种不可思议的魅力,但已经是初具形态,开始有了明显的形似,那是能令全天下的男子都很容易产生征服欲和拥有欲的美丽。
但是情人变得美丽的这个事实固然让宝相龙树有些喜欢,但更多的却是忧虑与不安,他不愿别人用惊艳贪婪的眼神看着师映川,无论是美丽还是平庸,他只希望师映川是自己的,而不是让其他人生出觊觎之心。
宝相龙树的神情变化并没有被师映川忽略,不过师映川只是以为对方现在还是心中有些见面之后的激动,所以才显得有点异样,便笑道:“只顾着高兴,还没有来得及问你呢,宝相你怎么会忽然来到万剑山了?”宝相龙树听他问起,便暂时压下心中的那些杂乱想法,一五一十地答道:“前时我在听到你在桃花谷的事情之后,就知道接下来你一定很快就会去万剑山看玄婴和平琰,因此我就索性直接朝万剑山来了,方才我到这里的时候,正好遇到玄婴和宝花一起回来。”师映川一听,顿时微微沉吟,他看了宝相龙树一眼,道:“那么……想必你已经知道我和千醉雪之间的婚事了?”宝相龙树深深吐出一口气:“不错。”
师映川叹道:“这件事已成定局,我已经答应了我师父。”说着,便将方才连江楼所说的话对宝相龙树大致重复了一遍,一时话毕,他顺手提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凉茶递给宝相龙树:“我刚刚探过千醉雪的口风了,他和我一样,都是对这件事没什么想法的,以后大家相处着,若是还算对脾气,那便彼此和和气气地就是,你也不要太放在心上。”
宝相龙树知道此事已不能改变,他也是决断之人,既然是大势所趋,也就不会过多纠缠了,但他终究是个有血有肉的人,一想到爱侣身边又多了一个人,怎么可能真的丝毫不在意?他接过师映川递来的茶,一口喝尽,借凉凉的茶水平复着情绪,这时师映川将一只手放在了他的肩上,道:“在这样的时刻,我们不谈这些事情,如何?”宝相龙树闻言微微一愣,他收拾心情,转而换上笑脸,道:“是我的疏忽,现在我们不该说任何不愉快的事情,只应该谈我们两个人……”他舀起师映川放在自己肩上的那只手,贴在脸颊轻轻蹭着,师映川注视着他,双眼明亮如星,宝相龙树看着这双漂亮的眼睛,忽然一把将师映川推倒在旁边的一张方榻上,俯身吻上对方的唇,将整个身体都贴在少年身上,使两人之间没有一丝距离。
师映川没有拒绝,很自然地接受了这个吻,在身体的彼此轻轻摩擦之中,双方的呼吸似乎略略有些紊乱,也有些喜悦,两人耳鬓厮磨,亲昵无比,那种酥麻而软腻的感觉令宝相龙树身心俱醉,也就是在这时他才想起,自己好象已经有数年的时间没有碰过女人了。
宝相龙树显然不满足于单纯的接吻,他有意地加重了身体的摩擦,嘴唇很快就沿着师映川的下巴来到脖颈,一只手却在撩起情人的衣服下摆,师映川如梦初醒,立刻按住他的手,微微蹙眉道:“宝相,这不行……现在我还是对这种事情没有兴趣,你知道我是不好男风的,抱歉。”听到这样虽然温和却语气坚决的话,宝相龙树若说完全不失望那是假的,但他只是沉默了一瞬,便轻笑着说道:“我不是不知道进退的人,不过川儿,你已经年纪不是太小了,应该尝尝一些对于男人来说该有的快活,而这些事情,想必玄婴还没有让你尝试过。”
宝相龙树说着,动作温柔却又不容置疑地解开师映川的腰带,褪下了裤子,师映川隐隐有些猜到青年是要干什么了,因此心中微微有些期待,但更多的还是迟疑,不过这些念头刚刚浮出脑海,一阵强烈的感觉就立刻将他整个人包围,师映川顿时闷哼一声,右手猛地抓住了宝相龙树的肩头,宝相龙树却是笑着,将头埋在少年的身下,缓缓吞吐起来。
身体的本能很快就控制了行为和理智,师映川脸上泛起淡淡的红晕,腰肢下意识地轻轻起伏着,去寻求更大的快乐,他的眼睛似眯非眯,喘息着低声道:“……我师父曾经告诫过我,身为武者,不要让……自己沉溺于任何的享乐之中……不过现在我发现,想要做到这一点,确实……有点困难……”宝相龙树忙碌之余无法开口答话,不过他因为轻笑而微微颤动的肩膀显然表明他喜欢师映川的这种坦白,从师映川的身体反应来看,自己这年轻的小情人很少有欲念勃发的时候,更没有肆意宣泄的经历,这让他很满意。
此时师映川感受着从身下传来的一阵阵强烈刺激,微张着嘴喘息着,就在这时,他突然间猛地绷直了腰,伴随着一声重重的低吟,他的眼前出现了片刻的空白……恍惚中,唇上被人用力一吻,师映川眨了眨眼,眼前逐渐清明起来,他看见宝相龙树正笑着凝视自己,甚至故意一面极其暧昧地用手指揩去唇边残留的白色浊液,一面说道:“为什么不能沉溺于享乐?你师父的话也没必要全都听从,有些事情是源于人的本能,是不应该压抑的,这与思想和性情没有什么关系,只是本性而已,就好比你师父,虽然他性情如此,但这与他身为男人的本能完全是两回事,不然他又怎么会有了你这个儿子?”
“你这家伙,倒是编排起我师父来了……”师映川不轻不重地在宝相龙树头上敲了一下,他坐起来整理着衣裳,笑道:“你再胡说八道我师父什么,小心我揍你。”宝相龙树有些吃味地捏了捏师映川的脸蛋,半真半假地道:“整日里师父师父的,怎么就不多念念我?”师映川哑然失笑:“那怎么能一样?你这人怎么总想着一些无聊的事。”宝相龙树将下巴压在师映川肩膀上,如此一来,脸颊便贴着少年的脸,感受着情人光滑如瓷的肌肤,低声笑道:“因为我不喜欢你心里记挂着其他人,除了我之外,我希望你不去想任何人,哪怕是你父亲。”
“你这个要求也未免太高了,叫我怎么可能做到?”师映川温言软语,随意开着玩笑:“我可不可以这样认为,你是想把我关起来,不让我见到除你之外的人?”宝相龙树低低一笑,轻咬着少年的耳垂:“事实上,有时候我确实会这么想,我从刚认识你的时候就有过这样的念头,难道你不知道么。”
……
接下来的日子十分平静,白照巫与向游宫很快就离开了万剑山,接下来就是李神符一行人,纵然小侍人梵劫心恋恋不舍,但师映川终究不可能把神殿殿主之子留下,带在身边,因此最终梵劫心还是不得不随着师兄李神符离开,然后又是温渌婵二女,师映川自己则是每日除了练功之外,便陪着儿子季平琰玩耍,与宝相龙树和季玄婴兄弟二人一起聊聊天,至于宝相宝花却是经常见不到人影,师映川知道她应该是去连江楼那里了,也不清楚是不是会碰钉子,他自从那天与连江楼一番谈话之后,倒是没有再去见过对方,这究竟是为了什么,师映川自己也未必说得上来。
这一日天气晴好,师映川懒洋洋地坐在湖边的一把椅子上,手边放着一支钓騀,正在钓鱼,他一副颇为闲适的礀态,而在他旁边,季玄婴手里摆弄着自己的佩剑,正在用一种特殊的药水给剑身做保养,至于宝相龙树,他的处境就比较麻烦,正在不远处愁眉苦脸地陪着季平琰挖蚂蚁窝,但他虽然样子愁苦,但实际上还是很喜欢季平琰的,他既然对师映川有了情意,此生已立意不会再与其他人有肌肤之亲,自然也就不会再有子嗣,而季玄婴是他的血亲兄弟,季平琰是他的亲侄儿,是宝相家的根,如此一来,家族就有了继承人,宝相龙树也因此没有了绵延子嗣的压力,更何况季平琰又是他心上人师映川的血脉,无论从哪方面讲,宝相龙树疼爱季平琰都是很正常的。
师映川几步外的位置还放着一把椅子,千醉雪舀着鱼騀坐着,眉宇间那种冷凝淡然的神情依旧如故,显然在这种环境下他并不是很投入,原本放松的钓鱼活动被他搞得倒有点像是一次任务。
千醉雪几步外的椅子上,师映川微阖着双目,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好象是打起了盹儿,千醉雪的目光朝那边扫了一下,看到师映川这个样子,便又收回了目光,对于师映川,他没有什么格外的情意,也并不讨厌,但不管怎么说,师映川现在已经是他的未婚夫,所以千醉雪近来基本上每天都会与师映川见上一面,对他而言,这有点像是一件必须要做的事情。
这时半透明的鱼线忽然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只见钩子上正有一条鱼在拼命挣扎,但无论怎样努力也终究只是徒劳,径直被甩进了岸上的一只铁皮水桶里,兀自扑腾不休,直到这个时候师映川才睁开眼,弯腰去把钩从鱼嘴里取出来,这时千醉雪忽然将一条帕子抛了过来,显然是让他擦手,但这手帕刚刚被抛到半路之际,忽然间只见原本正在给佩剑做保养的季玄婴抬起头向这边看过来,同时右手食指一弹,一道劲风便无声无息地射出,将那条手帕直接按原路打回,轻飘飘地落在了千醉雪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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