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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正常’式的问话反倒让师映川不太习惯,不过接下来纪妖师的问题大多都是一些类似的东西,不紧不慢地问着关于连江楼的事情,这令师映川不由得生出一种自己正和某个长辈在聊家常一样的错觉,一颗心也渐渐放松下来,开始神情自如地答着话,室中的气氛也空前地平和起来,师映川甚至像一个晚辈应该做的那样,替纪妖师时不时地添茶,两人之间只隔着一张小小的矮桌,师映川完全能够看清楚男子那薄润唇瓣的优美形状,那身上的香气伴随着轻微的吐息在空气中流转,若有若无地抚过师映川的皮肤表面,这一开始让师映川的身体有点绷住,不过慢慢地也就放松了,师映川在不经意间瞥过纪妖师的脸,看到他眉眼之间的神采,那挺直的鼻梁,晶莹如玉的肌肤,清顺的长发,明亮的黑眼,就在这一刻,师映川忽然间就情不自禁地把对方归类到他所见过的最出色的人物类别当中,觉得这个人是自己所看到过的最英俊的男子之一,但也就在这时,他发现自己看纪妖师的时间好象长了一点。

意识到这个问题之后,师映川立刻就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视线,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却是忽然没来由地觉得纪妖师此人有点可怜,似纪妖师这样的人物,应该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没有什么不如意的地方,但是却偏偏痴恋上连江楼这等没有情爱之意的人,如果是个普通人,纪妖师自然可以使出万般手段使对方屈服,乖乖投入怀抱,但连江楼却是断法宗大宗正,无论身份地位还是修为心志,这世上都没有谁能迫使他做什么事,任纪妖师再如何痴心,只怕也是枉然,在情爱一途之上,纪妖师这样的人物与普通人也没什么两样,终究殊途同归。

这时纪妖师却是眉头微微一扬,似乎是对师映川此刻那莫名其妙的心思有所察觉,虽然他不可能真的知道师映川心里在想什么,不过却能感觉到少年流露出来的那种古怪之意,他不明所以地瞟了师映川一眼,也没深想,只道:“师小子,对你师父给你订的这门亲事,你心里是不是很不情愿?”师映川心中一动,下意识地看了男子一眼,却正好看进了对方的眼中,那是纯净到了极点的黑色,甚至就是黑夜本身,也是无底的深渊,仿佛能够吞噬世间的一切,就好象有魔力也似,让人的脑中陡然间一片空白,师映川定一定神,从容道:“没有什么情愿不情愿的,我师父既然作出这样的决定,我就会遵从。”

“……少在我面前说这些言不由衷的虚话,你这小鬼骨子里傲得很,当年能在大光明峰一连跪了七天七夜,这份倔劲儿狠劲儿可不是过了这些年就能磨没了的。”纪妖师不屑地一笑,目光直刺入师映川的眼底深处,而就在这么一刹那,仿佛是被针刺了一下似的,师映川这才猛然发觉自己的心情确实绝非是表面上所显露出来的那么平静,对连江楼是怨怼的,可就算如此,他也不愿在其他人面前表露出来,当下也不多言,只静静地把玩着手里的茶杯,纪妖师神色淡淡,道:“他做的这些事都是为了你好,你不要不识好人心,只会埋怨他,我与你师父连江楼认识这么多年,还没见过他对谁这么好过,你别不知足。”

纪妖师说着,见师映川表情讶然地看了过来,显然是没想到自己会对他说出这么一番话,当下纪妖师不由得大笑,悠闲地弹了弹洁白修长的手指,睥睨着师映川,说道:“小鬼,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没有身为弑仙山之主的体面,总用热脸去贴你师父的冷屁股?”

师映川当然不能就此发表意见,便垂了眼睛,并不接话,纪妖师表情不变地笑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谁让我纪妖师偏偏就是放不下!”师映川闻言,下意识地抬眼看向男子,就看到了那黑亮眼眸的最深处,从中他看到了一抹难言的光辉,肆意,狂放,便在此刻,师映川突然就发现了一件事,发现自己犯了一个绝大的错误,原来先前自己对纪妖师生出的那点所谓的怜悯之心,事实上却是何等的荒谬可笑,自己在想当然的时候过于推己及人,却忘了纪妖师从来都不是一个能够被猜度的人物,像纪妖师这样的强者,强大的不仅仅是修为,同时也有着常人难及的强大心志,纵然是情场失意,受到无穷的挫折,可是他却依然是弑仙山之主,是独一无二的纪妖师,意志强横的绝傲男子,自己那自以为是的怜悯,实在是太可笑了,纪妖师这样的男人,又哪里是需要别人来怜悯的?更何况,又有谁有资格去怜悯他!

想到这里,师映川不禁有些自嘲,这时纪妖师却在打量着他,那种目光就好象大蛇在打量着自己的猎物一样,让人心生不安,师映川触碰到这种视线,不由得心中凛然,他知道这位弑仙山之主从来都是不讲气度道理的,性子极傲极难捉摸,刚才两人虽然谈得不错,气氛好象很融洽,但下一刻就算是这个男人突然翻脸,师映川也不会觉得怎么惊讶,因此便暗中戒备起来,习惯性地做出了防御的准备,以便应对任何突发状况。

正转念间,忽然鼻子里闻到了一股香气,原来却是纪妖师倾斜了身子,最大程度地靠近了自己,此刻两人之间挨得极近,不过咫尺罢了,但师映川却没有感到半点与这样一个美男子亲近的惬意,反而全身的皮肤都因为紧张而微微绷紧,这时纪妖师伸出一只手,轻轻在师映川精巧的下巴上一勾,旋即又放开,道:“其实我刚才忽然想到一件事,如果我把你控制在手里,以此要挟你师父,那么他会不会妥协呢?你是他唯一的孩子,他很疼你,那么,为了你,他会不会答应我的要求?”

师映川心中一震,面上虽还是从容,可实话实说,此刻他心里也是紧揪了起来的,不过终究理智还是占据上风的,他定下心来,神色漠漠地道:“原来山主刚才就是因为突然动了这个念头,所以才叫我上车的么?”纪妖师很是从容不迫地笑道:“也不是不可以这么说。”师映川突然也笑了起来,他说道:“是啊,山主说的对,我师父很疼我,也的确很喜爱我这个儿子,不过,山主若是打算以我来要挟我师父的话,那就纯粹是白日做梦了。”

纪妖师低笑道:“哦?”师映川淡淡道:“我师父他在很早以前就教育过我,对于一个人来说,最重要的就是凭心所欲,不受制约,想要成为一名真正的强者,不仅仅是要有足够的力量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更要有足够的魄力和决断来让自己不受任何束缚,当一些自己很珍视的人或事因为某种原因成为了桎梏的时候,就要有足够的魄力将这些羁绊……尽数斩断!”

☆、一百三十八、巨大的诱惑

“……当一些自己很珍视的人或事因为某种原因成为了桎梏的时候,就要有足够的魄力将这些羁绊……尽数斩断!”师映川淡淡说道,只是当他在说最后四个字的时候,语气连自己也没有察觉地收缩了一下,似乎是被这简短几字当中所蕴涵着的无情之意冻得有些哆嗦。

在他旁边坐着的纪妖师眉宇微微拧了起来,那双深不见底,似是永远隐藏着某种无法琢磨透彻味道的眼睛半眯着,看着师映川,他看得好象很认真,很仔细,非但眼睛一眨也不眨,甚至每一根睫毛都没有轻颤上一下,这时师映川无比清楚地感觉到,纪妖师绝对不是在看自己,而是在看那个当初说出这番话的男人,纪妖师眼下的面容很平静,那俊美如神祗的脸庞就好象是一尊永恒的雕塑,某种无形的压力渐渐散布出严峻的味道,悄然密布在周围,然后在下一刻,这一切的一切突然就散去,就好象夏日里突然的降雨一样,来得快去得更快,转眼之间就已经烟消云散,纪妖师的眉心之间皱起几丝纹路,唇角却破天荒地轻轻划出一道不知包含了怎样意味的弧线,形成一个笑容,他轻轻拍打着自己的大腿,笑叹道:“一朝踏足长生道,剑斩尘缘皆是空……嘿嘿,连江楼,这就是你的大道?”

室中仿佛被一股玄奇而古怪的氛围所笼罩,师映川不禁抬头看了纪妖师一眼,这个男人双肩宽展,青金色暗纹华袍上有仙禽点缀其间,举手投足之际倍显逼人气魄,事实上师映川不得不承认,无论从哪方面看,哪怕用最挑剔的眼光来审视,对方与连江楼其实都是很般配的,但是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让师映川的心里觉得酸酸涩涩的,就好象吃了一只没有熟透的柿子,师映川明亮的眼眸几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似乎微微有些迟疑,就仿佛是触及到了一些他并不愿去深想的事,这时纪妖师却忽然轻轻‘嗯’了一声,嗤道:“这个世间就是一个棋盘,每个人都是这棋盘上的一颗棋子,没有哪个可以例外,除非是对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任何眷恋和依赖,即便是像你师父这样的人,也到底还没有达到这个程度……大道,大道,他求的是哪门子的大道,堪的是哪门子的逍遥……放屁,都是放屁……”

纪妖师似乎是在不忿地自言自语,师映川突然没来由地就想笑,纪妖师最后的一句话根本就像是一个单恋少年的负气之语,这与他的身份和形象简直太不匹配了,极为突兀,也因而造成了一种出人意料的喜感,但师映川当然不能真的笑出声来,否则他可不敢保证纪妖师恼羞成怒之下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因此那笑意刚刚体现在脸上就又马上被他憋住,但偏偏只是这么眨眼间的事,却还是被眼睛极尖的纪妖师捕捉到了,这个刚刚还一副高深莫测之态的男人立刻就像是一个敏感的少年被人窥破了秘密一样,恼道:“你在笑什么?”

“呃,我没笑什么啊。”师映川当然不肯承认,他正襟危坐,做出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做派,表示自己完全没有嘲笑对方的意思,纪妖师也不好当真跟他计较这些小事,便冷笑一声,就此作罢,师映川心中暗暗抹了一把汗,发现自己跟纪妖师此人相处的时候真的是最累的,比和其他任何人相处都累,因为你根本就不知道这个男人在下一刻究竟会有什么举动,情绪是好是坏,实在是时时刻刻都不得不紧绷着神经,不敢大意松懈。

室中安静了一会儿,正当师映川心里组织着合适的语言,想要开口告辞的时候,纪妖师忽然看向他,眼中原本的那些淡淡暴躁的情绪忽然就消失不见了,仿佛是被风雪卷得干干净净的地面,他看着师映川,面上流露出没什么恶意的嘲讽与打量的神情,道:“小鬼,我和你师父之间的事情,你是很清楚的,我的心思你想必都很明白,嗯?”

这种问题自然不好回答,因此师映川只是干笑了一下,没有吱声,纪妖师也不以为忤,然而就在师映川脸上露出的干笑之色消失的那一瞬间,纪妖师忽然说道:“小鬼,你可知道,我现在没有子嗣。”师映川闻言,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毛,他并不是意外纪妖师没有孩子的这个消息,而是意外于对方忽然对自己说起这件事情--这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像是看出了师映川的疑惑,纪妖师嘴角微撇,师映川这时目光看过来,正好就迎上了带着淡淡笑色的的纪妖师,不知道为什么,纪妖师忽然就生出了一种想要稍稍逗弄一下这个小子的念头,想到这里,他便以手支颊,面带轻笑地看着师映川,用颇为暖昧的口气说道:“小子,我直到现在还没有一儿半女,你,想不想给我做儿子?”

师映川听着纪妖师说的话,想也不想就按照习惯含糊地‘嗯’了一声作为应付,然后马上就发现不对,嘴里又‘嗯?’了一声,尾音有些尖锐地高高扬起,凭借音调起伏把心中的震惊和愕然完全表达了出来,脸上满是不可置信的复杂情绪,幸好此时他杯里的茶已经喝完,没有东西入口,否则定是当场喷出茶来--给纪妖师做儿子?

偏偏此时纪妖师脸上满是促狭的表情,极是懒散地道:“我对你师父的心思你很清楚,你是他的儿子,若我与他成就好事的话,那么你自然也是我的儿子……莫非不对?”

“咳,咳……”师映川咳嗽了几下,连忙举起一只手,做出投降的样子,一脸苦笑道:“山主莫要说笑了,这种事情,您跟我说有什么用啊。”说着,师映川皱起眉头,明显是退缩之态:“山主不会是觉得我有本事影响到师尊的心意罢?我哪有这种本事,我一个小毛孩子,人微言轻的,山主太看得起我了。”

师映川上来就是一大通的自贬之语,莫说他影响不了连江楼的想法,就能可以,他也绝对不会愿意自己师父和纪妖师结为伴侣的,他可不喜欢有一个后爹,当人家的便宜儿子。

被对方这么一口拒绝,纪妖师却也不恼,他慢条斯理地用手指弹着杯沿,道:“怎么,莫非给我做儿子很委屈你不成?”师映川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辩解点什么,但最终却没能说出一个字,只是轻轻捻着腕上的一串黑色佛珠,心中百念齐生,末了,终于笑道:“恕我直言,山主这个笑话可不好笑。”纪妖师破天荒地有了极好的耐心,他直接忽略了师映川了这种带有一点顶撞性质的调侃,自顾自地问起了不着边的另一个问题,道:“师小子,我来问你,你觉得我弑仙山如何?可还入流?”

这种跳跃性的思维让师映川快有点跟不上了,他略略斟酌了一下语言,便笑道:“山主这话太谦虚了,弑仙山若是有这‘不入流’三字,这世间又有几个是入流的?”他刚说完,突然间心中一动,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纪妖师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声音极轻极缓,却足以传进少年的耳朵:“……我现在没有子嗣,但这只是我故意为之而已,并不代表我以后不会有,只要我想要,生一群儿女又有何难?这弑仙山以后自然是要传下去的,至于究竟传给谁,无非是我一言而决。”纪妖师低笑起来,直言不讳:“若你做了我儿子,那么……给你又如何?”

师映川心中大震,他深吸了一口气,试图稳住心神,纪妖师这番话所带来的冲击实在太大了,没有人比师映川更清楚这究竟这意味着什么,对于弑仙山这个庞然大物,他有着相当具体的理解,它的能量,它的底蕴,它的积累,这棵参天大树的综合实力是普通人根本无法想象的,悠远的传承使之扎根深植于各处,乾国之所以要托庇于此,无非是因为弑仙山有着足以庇护一个国家的力量罢了,使得大周这样的强国也不敢轻举妄动,这样一份巨大到让人心脏狂跳的财富,如果送给你,你要不要?想不想要?敢不敢要?

师映川心神骤乱,眉心微跳,这时纪妖师的目光却清冷如水,这个俊美得妖异的男子就仿佛是在说着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一般,理所当然地弹了弹自己修长如古竹的手指,似笑非笑地哂道:“你师父给你订下了这门亲事,日后万剑山自然会落在你的枕边人手中,要么是季玄婴,要么是千醉雪,总之会是你的人,至于断法宗,也会是你的,而山海大狱由龙树这小子接管,跟落在你手里又有多少区别?如果你再成为弑仙山之主……师小子,到时候天下之大,无非任你把持而已,你可听说从前那个统一天下的泰元皇帝?或许你会成为第二个泰元帝也未可知。”

纪妖师的话中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自信,而他的身份也确实有资格拥有这样的自信,师映川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他承认,这样的诱惑……实在是太大了!

室中静得出奇,纪妖师也不催促,只是嘴角微扬地看着少年,不知过了多久,师映川将心中狂涌的激荡极力压抑下去,渐渐让其冷却,他轻轻握起右拳,在大腿上沉重地捶打了一下,借此让自己的头脑更冷静一些,这时他皱起眉头,望向纪妖师,认认真真地看着男子,神色郑重其事,顿了顿,才忽地粲然一笑,说道:“……难道山主以为,我能够左右我师父的想法么?”纪妖师哈哈一笑,一手轻轻在师映川的脸蛋上拍了两下,嗤道:“当然没指望你说什么他就听什么,他这个人休说是你,便是他亲爹也未必能让他听从,不过……”

纪妖师却没有把话说尽,但已足够师映川理解他的意思,这一大一小两个人哪个不是人精?自然不需要把话说透……师映川笑了笑,低头不语,一直到他一颗一颗地数完了自己腕上的佛珠之后,这才抬头看向纪妖师,表情如常,微笑道:“山主的话我听清楚了,不过我的心却还没清楚。”说着,起身向对方一礼:“耽搁的时间有些长了,只怕宝相他们等得急,如此,我便告辞了。”纪妖师似笑非笑,依旧是那副令人无法揣摩的样子,他好象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随意摆了摆手,什么也没再问,只道:“……快滚罢,你若再不回去,只怕龙树那小子就要进来向我要人了。”师映川再无多言,就此出了房间。

其他三人已经随着队伍走了很久,师映川骑马回到他们身边,宝相龙树问道:“舅舅让你进去做什么?”师映川轻描淡写地一带而过:“也没什么事情。”他既然这样说了,其他人也就没再多问,唯有宝相龙树前去给纪妖师见了礼,很快也就回来了,这时千醉雪一扯马缰,道:“既然已经没有什么事了,那我们便走罢。”诸人并无异议,当下便一起离开。

四人速度不慢,先是买了香烛酒果等祭拜用的东西,这才继续上路,没多久就到了千醉雪的生母德妃所在的陵寝,这里是皇陵,自然有人看守,不过当千醉雪自怀中摸出一块金牌丢过去之后,守陵的卫士顿时大骇,立刻便恭恭敬敬地放行,一时千醉雪下了马,提了香烛等物品沿着汉白玉铺成的墓道走过去,来到一处陵前,目光在上面静静流连了片刻,表情有些沉寂,过了一会儿才缓缓双膝跪倒,顿首于地,这时师映川也走了过来,他虽是向来骨子里有傲气,但无论怎样,千醉雪如今已是他的未婚夫,日后是他的平君,这躺在陵墓中的德妃也就是他的岳母了,总归是长辈,因此虽然没有跪下,却也深深三躬,算是拜过。

千醉雪面上不见什么明显的悲戚之色,更未落泪,拜了三下之后就取了放在一旁的香烛纸钱,拿火石点了,自行焚化,想起往事,只觉一股热气微微涌上双目,但终究没有表现出来,师映川则是把刚刚买来的果品酒水摆好,千醉雪面色平静地将纸钱投入火中,开口道:“……母亲,师门已做主为我结下一门亲事,这是师映川,我二人今日前来祭拜,将这个消息通知母亲。”师映川这时取了一杯酒徐徐倾倒在地上,说道:“德妃娘娘不必担心,我二人日后自然和睦,相敬如宾,互相扶助。”千醉雪闻言,看了师映川一眼,没有出声,一双幽深凤目波澜不惊,也不知他心中在想什么。

祭拜过德妃之后,千醉雪却不曾去他生父的陵前祭上一番,只招呼师映川离开,这时天色将晚,四人也就不急着赶路,准备在皇城里先住上一晚再说。

乾国的京城虽有些不及大周那般雄阔,但沿途所见,也都透着一股热闹繁华,秋日里的淡淡萧瑟之意弥漫在大街之上,街上的妙龄女子却大多都还穿着薄薄的衣裳,尽显自己青春的曲线,师映川在马背上看到这番浮华的气息,便不由得轻叹道:“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乾国建国以来鲜少有战事,若单纯论起富庶的话,甚至某些方面比大周这样的强国都不差,即使前段时间有大周铁骑的阴云笼罩在头上,但由于幕后的某些干涉力量,所以这个威胁目前已经消除,这里的百姓没有经历过残酷的战争,没有尝过被铁蹄践踏的痛苦,所以这里的一切都没有给人以紧迫之感,师映川看到的只有浮华奢靡的外衣,使得师映川对这个国家的未来与命运并不看好,不过当他想到当今乾帝已举国供奉弑仙山的这个行为,心中不禁一动,虽然此举相当于给自己请了一位太上皇压在头顶,多有掣肘,但有了弑仙山这个强大的武力后盾,想必可保大乾相当一段时间的平安,甚至有利于某些发展,这样权衡之下,其实是利大于弊的,如此一来,这位乾国皇帝倒也是个颇有决断的君主,并非庸碌之人。

鬓边的发丝微颤,都是被秋风拂动的,师映川抬手掖了掖鬓发,骑马走在干净整洁的街道上,长街之上时不时地有车驾出没,行人往来穿梭,师映川微微侧首,向旁边的千醉雪问道:“我们去哪里投宿?”千醉雪未有迟疑,想来是早就打算好了:“有一家鸿来客栈,倒是……”

话刚说了一半,前方忽然人群如潮水般分开,有人高声道:“奉陛下之命,恭迎武王回府!”数百身着锦袍的侍卫策马滚滚而来,当先一人身穿高品级的宦官服饰,翻身下马,径直快步来到千醉雪一行人面前,只一眼就认出了与先帝容貌肖似的千醉雪,干净利落地大礼而下,恭声道:“陛下得知王爷回京,欢喜极了,王爷一路劳顿,还请随奴才先回府休息罢。”顿一顿,却又轻声补充道:“……是德妃娘娘的娘家,从前尚书大人的府上,陛下登基那年就已吩咐了,将尚书府改建为武王府,为的是王爷一旦回来,起居伺候都是极方便的。”先前千呼兰回城之后,立刻就进宫将千醉雪归国一事报与了乾帝,乾帝听说此事之后,当即下令命人准备一应事宜,这师映川一行四人是极惹眼的,更何况前时纪妖师还召了师映川在众目睽睽之下登车叙话,因此当发现千醉雪祭拜过后,奉了乾帝之命前来迎接的这支队伍便立刻大张旗鼓地赶到。

千醉雪握着马缰的手微微一紧,他的眼中流露出一抹难以描述的光色,只不过隐藏得极深,一闪而逝,千醉雪顿了片刻,终于冷然道:“……带路。”

武王府曾经是前尚书府邸,后来当今乾帝即位,下令以亲王规格扩建此处,经过增建等等之后,武王府便显得颇为华丽豪奢,有些地方甚至不比皇宫逊色了,虽然千醉雪并未回来住过,王府空置多年,不过乾帝一直命人看守打理,因此当师映川一行人进到王府的时候,这里不但不显得荒凉,反而花木俨然,亭台楼阁精美,整个王府都笼罩着一层不显俗华的美感,师映川走在飞拱若虹的桥上,看着下面流水潺潺的清澈湖水,水中有锦鲤嬉戏,不免对千醉雪笑道:“你那皇兄倒也算是有心了,你这么多年没有回来,宅子倒是给打理得不错。”

千醉雪淡淡道:“确实有心。”说话之际,一路已由人引到一间浴室中,进去之后,便有一群美貌侍女上前相迎,师映川一眼看见那热气袅袅的清亮池水,就当即觉得自己满身风尘,有了好好沐浴一番的冲动,当下四人在侍女服侍下解了衣衫,反正都是男子,也没有什么可避忌的,便入池痛痛快快洗了一个澡,出水之后自有侍女捧了崭新的衣物帮着穿戴妥当,从里到外焕然一新,这时一个太监进来,请了四人来到一间殿中,里面已经摆好了席面,菜肴精致,酒水醇美,四人各自入座,一起用了晚膳。

饭罢,自有下人迅速撤了席面,送上茶来,师映川这才有时间认真打量此处,只见灯火通明的大殿上寂静无声,几个容貌秀丽的侍女侍立在侧,一声不发,殿中雕梁画栋,地上铺了红毡,,果然是皇室气派,师映川走到一架价值千金的苏绣屏风旁边,随手抚着屏风上的图案,这时千醉雪将几名侍女挥退,道:“事出仓促,若是他们有简慢的地方,不要介意。”师映川笑道:“这已经不错了,我们几个也不是什么挑剔的人。”

此时宝相龙树坐在一张梨花椅上,旁边小几上面摆着几碟新鲜果品,宝相龙树随手拿了一个,却不吃,只在手里掂量,他微抬长眉看了一眼千醉雪,淡淡道:“这乾帝对你倒也颇费心思。”千醉雪垂目啜了一口茶:“无非是我如今师从万剑山而已,若我只是十九弟,他自然没有这般费心。”

☆、一百三十九、手足

千醉雪说罢,脸色已是十分冷淡,一旁季玄婴却在摩弄着一只紫铜香炉,里面燃着香料,幽香四溢,闻着就让人情不自禁地生出几分心平气和之感,师映川向来喜爱他的性情,更敬他为自己生育了儿子季平琰,便来到青年面前,一手搭在对方肩上,轻笑道:“你猜等会儿能不能有人来这里?”季玄婴看他一眼,道:“自然会有。”

恰巧他刚说完,外面已传来匆匆的脚步声,有太监道:“……王爷,陛下到了,正带人往这边来。”师映川顿时笑着一捏季玄婴的肩膀:“你这张嘴也太准了些。”说着,又向旁边宝相龙树点一点头,宝相龙树会意,当下放下茶杯起身,三人便离开了此处,毕竟他们几个都不愿无端搅合进乾国皇室内部的事情当中。

三人并肩走在一起,师映川被左右两边的兄弟两人夹在中间,这让他有点说不出来地别扭,这时宝相龙树忽然牵住了师映川的手,道:“川儿,不如叫人取酒烫了来,再蒸几只肥蟹,我们寻个亭子吃酒谈天?这样秋高气爽的天气,正是吃蟹的好时候。”

未等师映川答话,旁边季玄婴已不声不响地握住了师映川的另一只手,在手心里紧了紧,淡淡说道:“……可以再要一盘醉螺蛳,听说这是大乾有名的小吃。”师映川被他兄弟一人把一只手握着,不禁有点无奈,只恨不得干脆把自己劈成两半,让他们分着算了,叹道:“我说两位大哥,你们饶着我一些罢,或者你们俩索性把我从中间劈了,一人拿走一半得了,公平合理。”宝相龙树听他抱怨,便略松了松手,温柔一笑:“别恼了,好象我欺负你似的,明明我疼你都来不及。”师映川被这种惫懒的态度弄得有些喜欢也有些无奈,叹道:“肉麻……”

不多时,三人便在一处亭子里谈天饮酒,自有蒸好的螃蟹和醉螺蛳作为佐酒之物送上,不过三人已经吃过晚饭,眼下只是喝酒说笑而已,佐酒的东西并没有动上多少,倒是这酒很对师映川的胃口,便喝了许多,他酒量很不错,但此酒口感上佳之余,后劲更是极大,师映川又没有必要运功化去酒力,因此等到后来,师映川已是偎在季玄婴胸前,满面红晕地拈着金杯,笑吟吟地把杯子往嘴边凑去。

胭脂色的酒水灌入,嘴唇一片湿润,季玄婴捉住少年的手腕,道:“映川,你醉了。”青年白皙的脸上亦是浮现着红晕,但显然神智还是很清醒的,师映川含糊不清地懒懒道:“哪有……”他说话之际,嘴角有水晶似的胭脂色酒滴轻缓地沿着皮肤蜿蜒至下巴,即将滑落,这时旁边的宝相龙树却无声地凑过唇,轻轻吮去少年下巴上的酒汁,顺势又在粉嫩的唇瓣上一舔,柔声道:“川儿,还是回房休息罢,好不好?”不等师映川答应,宝相龙树已将他从季玄婴怀中抱起,像是抱着一件珍宝一般小心无比,走出了亭子,季玄婴微微蹙眉,似是对怀中突然的空荡觉得不满,不过他没说什么,只是站了起来,不紧不慢地跟上宝相龙树。

寻了一个侍女带路,三人最终来到一处地方颇大的房间,此处并不怎么金碧辉煌,只见舒适精致,果然用来作为卧室最合适不过,宝相龙树将怀里的师映川轻轻放在床上,那上面铺着寸许厚的虎斑软毯,极暖极绵软,季玄婴看了他二人一眼,见桌上放着一尊青花缠枝香炉,便去把旁边放着的香料舀了一匙,添在里面烧上了,一面用手掌缓缓扇着,把气味迅速逼出来,但这时他不经意间朝大床那里扫了一眼,顿时目光一动,走过去一只手陡然按住了师映川的腰带,阻止了那只正在少年腰间肆虐的手,凝眉道:“……你做什么?”

宝相龙树停了手,抬眼看向季玄婴,他微微一扯唇角,轻笑道:“做什么?你又不是没看见。”他说着,继续解开师映川的衣裳,一边语气如常地道:“我是他的情人,自然可以与他亲热,这是天经地义之事,如果二弟你也想参与其中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他现在并不清醒,也并没有答应与你欢好。”季玄婴伸手轻抚着少年的额发,师映川此时酒醉昏睡,鼻尖微微发红,小巧的鼻翼时不时地翕张着,样子极是可爱,宝相龙树情不自禁地低头吻了吻他,这才对季玄婴道:“这是我的权利,我有权这样做,想必川儿也不会拒绝我。”季玄婴表情微动,眼见宝相龙树已经脱去了师映川的中衣,他似是想要阻拦,但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没有强行挡下,但是也警告道:“你莫要当真碰他,否则他定会恼怒,我也不会任你如此行事。”宝相龙树笑了笑,没有接口,手上动作不停地解去了少年的衣物。

比起从前,师映川的肤色已经浅了许多,虽然还不白皙,但也是浅浅的蜜色,看起来健康而有活力,随着衣物被一件一件除去,柔韧青涩的曲线也清晰地暴露在灯光下,宝相龙树虽然不是没有见过,但此时此刻,他才第一次发现心上人的身体竟然是这么美,细嫩滑腻的肌肤几乎吹弹可破,当宝相龙树褪下少年的裤子时,过于光滑的小腿竟然从他手里无声地溜出,软软沉在床上,宝相龙树当即失笑,捧起那只小腿温柔一吻,相对于成熟男性来说,师映川的身体还有些稚嫩,全身的皮肤像是脂玉一般柔腻,散发着诱人的光泽。

此时一旁目睹这一幕的季玄婴脸色有些波动,他看着自己的哥哥在自己情人身上亲吻抚摩,心中难以说清究竟是什么感觉,宝相龙树的动作完全不粗鲁,就连抚摩都是情意绵绵的,像是对待一件脆弱珍贵的瓷器,生怕弄坏了,季玄婴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忽然间他弯下腰,重重吻上师映川的膝头,宝相龙树顿时一怔,他看了看季玄婴,然后便继续埋头亲吻着少年的胸前,一只手握住那充满了骄人弹性的臀,温柔地揉捏起来。

兄弟二人谁也没有出声,只是搂抱着少年索取欢乐,季玄婴的动作很生涩,他没有多少与人亲热的经验,唯一那次与师映川欢好的时候也是神智不清的,而且他一向也没有多少欲念,因此除了吻着师映川的嘴唇和额头之外,他只是抚摩着情人的肩头和后背,并没有更多更进一步的行动,与其说是狎昵,不如说是温柔的抚慰,与他相比,宝相龙树显然老练得多,他一边有点酸溜溜地看着季玄婴亲吻怀中的少年,一边自己不断地摸索着这具美丽的身体,至于师映川,他在酒醉的昏沉中并没有感到什么不适,反而觉得有一种异样的舒服,这令他本能地迎合着,口鼻间偶尔发出微微的低吟,宝相龙树见状,更是心头火热。

半晌,大床上彻底安静下来,季玄婴衣衫还算整齐,只是衣领被扯松了些许,宝相龙树却是上身半坦,露出大半个结实的背部,他脸上带着几分满足的红晕,在怀中少年的胸口深深一吻,季玄婴扫了他一眼,拿过一旁的内衣替师映川穿上。

此时在断法宗大光明峰上,一间房间内灯火通明,这是非常清雅的一处所在,靠窗的一张桌子上摆着一张棋盘,上面黑白相间,却是一副胜负未分的残局,窗台上搁着一只梅子青的香炉,大约几步外,一张与桌子相同木质的书案足有五尺余长,右侧地上有一只龙泉斗彩瓷瓮,瓮内插有长短不一的十几支画轴书轴,案上垒着几份名人字帖,摆着笔架,里面放着各色紫毫,一大片足有二三十支,旁边则是一方不知道什么材质的砚台,里面还有墨汁,长长的墨条搭着一头放着,室内的墙角处都摆着高高的书架,直抵屋顶,上面琳琅满目,大部分是纸页泛黄的古籍,也有不少的珍本孤本,其中一个书架上却是比较新的书卷,满室淡淡书香。

连江楼披着一件长衫站在书案后,手里拿着笔正在写字,他面前铺着一张雪浪纸,上面墨迹淋漓,字迹十分刚遒有力,旁边压着一个价值千金的碧玉貔貅镇纸,此时连江楼松松挽着一个道髻,身上那件青灰色的长衫也是半旧不新的,样子倒有点像是一个读书人,一缕发丝垂在额前,给没有多少表情的面目平添了几许人间烟火的味道。

这时外面的帘栊微微一响,一个容貌十分出众的年轻女子随之走了进来,却是当初连江楼所在的船在七星海所救上来的女子宋洗玉,后来此女便成为了连江楼的贴身侍女,眼下宋洗玉穿一身娇艳中不乏清丽之感的米黄碎红衣裙,手里托着盛有茶点的托盘,灯光下倒是显得越发玉容如画,肌肤晶莹,当真是一个非常少见的美女,比之皇皇碧鸟那等姿色,也只是略逊了一分半分而已。

宋洗玉脚步轻轻来到书案前,将手里的托盘放下,把茶点一一摆好,道:“厨下刚做好的点心,莲座用些罢。”说着,将案角上的灯挪了挪,拿下纱罩,从发间取下一支玉搔头,将灯芯拨了拨,再随手抄起案上的小剪子细细修剪了一遍灯花,让烛焰渐渐明亮起来,这才重新罩上了灯罩,这时连江楼暂时搁了笔,拿起一块点心吃了,入口既化,确实十分香甜,宋洗玉状似不经意地看了他一眼,眼底深深隐藏着一丝爱慕之色。

连江楼并没有注意到宋洗玉的眼神,他的目光停留在墨迹淋漓的纸上,心中却不期然想起自当年收师映川入门之际所说的那番话--我来问你,漫漫武道之路,独立其中,或许千辛万苦,或许百般劫难,或许红尘迷眼,然此等皆为阻障,统统不得掩我本心,你,可持否?

--以绝大毅力,无穷意志,踏破种种阻碍,毫不畏惧,你,可持否?

--生死可畏,然我心之外,别无尘垢可遮可覆,凡阻我道者,皆可杀之,你,可持否?……

灯火静静,连江楼放下手中剩的半块点心,他重新拿起笔,在纸上慢慢写下‘古来圣贤皆寂寞’几个力透纸背的楷字,一旁宋洗玉凝目看去,不过还没等她看清楚写的是什么,连江楼已道:“……拿我的剑来。”宋洗玉一怔,随即就应道:“是。”她转身出了房间,不一会儿就捧了那柄和光同尘进来,连江楼自她手上拿过佩剑,直接就离开了此处,朝远处的紫竹林方向去了,这时宋洗玉才有时间去看男子方才都写了些什么,不过等她走到书案前,却发现那张写满字的纸已经被内力震成了粉末状,再也无法看清一个字。

却说当先前听见太监通报乾帝已至,师映川与宝相龙树并季玄婴三人离开之后,千醉雪却并没有起身前去相迎,未几,外面忽然传来一个朗朗的笑声,道:“……十九弟既然回国,怎的却不提前通知一声?我们兄弟也有多年不曾见面,总该叙叙才是。”话音方落,一个打扮成普通贵族青年模样的男子已经走了进来,此人大概有三十出头年纪,身材修长,皮肤白皙,容貌与千醉雪略有二三分相似之处,神色和煦,令人很容易就生出好感,千醉雪见了此人,表情不变,仍是坐着,却淡漠道:“我不过是来祭拜母亲而已,陛下何必兴师动众。”

来人正是乾国皇帝,他见了千醉雪的做派,却完全是不以为意的样子,只微微一叹,走了过来,一面说道:“十九弟何必如此说话,莫非还是有所怨怼么?当初父皇的做法是有些不妥,十九弟若还旧怨难平,为兄便代父皇给你赔个不是,如何?”

乾帝口中说着,一面已将千醉雪的模样尽收眼底,此时千醉雪裹着蕉黄印花交领长袍,米白色的发带,脸色淡漠,乾帝见其形貌与先帝十分肖似,一时间心中也不禁有些感慨,千醉雪却是神色不动,一双沉冷的凤目当中几乎看不到任何波澜,道:“……不妥?我外祖一家满门的性命,我母亲郁郁而终,原来就只是‘不妥’二字?”青年说到这里,神色已经冷漠如冰,乾帝听了,眉宇间闪过尴尬之色,知道这个十九弟心智坚定,不会轻易被言语所动,无奈之下,却还微笑着道:“是为兄所言不当,十九弟莫怪。”

千醉雪冷冽如剑的目光平淡下来,他看了乾帝一眼,倒没有继续说什么冷场的话,乾帝径自坐到了千醉雪对面的一张椅子上,目光在青年的面容上流连了片刻,然后才道:“一别多年,十九弟的模样与从前却是变化不大。”千醉雪拢手于袖,平静道:“陛下今日过来,莫非就是与我谈这些旧日情谊?”乾帝苦笑道:“十九弟何必如此?当日你连父皇大殡都不曾回来,虽是有些绝情,但为兄也知你心中旧怨难平,这也是人之常情,今日冒昧而来,也不过是叙叙兄弟之情罢了,十九弟不必拒人于千里,毕竟骨肉亲缘总是断不去的。”

千醉雪却只是一副恍若未闻之态,乾帝叹息道:“十九弟莫要见怪,为兄也不说那等言不由衷的虚话了,你如今师从万剑山,乃是傅剑宗的嫡系徒孙,可作为我乾国的擎天之柱,日后若是能够在万剑山接掌大位,则对我乾国而言,有说不尽的好处,身为皇室中人,天生就有一份责任,十九弟纵然有所怨怼,也毕竟还姓个‘千’字。”

千醉雪眼中闪过一丝讥诮冷色,道:“陛下这便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了么。”乾帝眼中流露出一抹真诚之色,口中却道:“昔日父皇就已说过,十九弟乃是众多皇子之中的翘楚,日后成就必然不凡,对你寄予极大的期望,纵然十九弟至今还埋怨父皇,但乾国终究是你母国,是你出生之地,这里有你的兄弟姐妹,有你的亲人……”

千醉雪眼中深邃莫测,只淡淡打断了乾帝的话,道:“陛下是要和我谈血浓于水的道理么?可惜我天性凉薄,倒不在意这些东西。”乾帝默然不语,一面心思数转,半晌,才轻叹道:“十九弟,前时为兄为保祖宗基业不至毁于一旦,只得举国托庇于弑仙山,若是当时十九弟愿意向剑宗大人求告,以万剑山之名震慑大周,为兄又何必如此呢?一旦乾国倾覆,则我千氏宗庙不保,你我兄弟终归是千氏子孙,日后又有何面目去见家族先祖?为兄知道十九弟并非真是无情无义之人,不过是因为怨恨父皇当年所作所为罢了,但父皇已大行多年,难道十九弟的怨气直到如今还是不能消散么?更何况是生在帝王家,很多事情都是不得已的,对于父皇而言,有些事也是不得不如此。”

乾帝的一番话听起来字字句句都是情真意切,千醉雪不语,原本木然的脸上略松了松,良久,方开口道:“我已是一心修行之人,改朝换代、争名逐利的事情于我而言不过是过眼云烟,自从母亲去世之后,莫说是兄弟姐妹之情,就连乾国江山社稷也不在我眼中,于我而言,这世间唯有师祖、师父等寥寥数人才是要紧之人,我此次不过是与师剑子来祭拜母亲而已,不会多作停留,至于陛下的来意我很清楚,陛下可以放心,我对这皇位并无兴趣,也不会插手任何乾国之事。”

千醉雪也是出身皇室之人,有些东西又怎会不知?乾帝今日固然是希望拉拢他以成为乾国的一个靠山,但这其实并非多么迫切,成固然可喜,不成也不必太过沮丧,毕竟现在乾国已经托庇于弑仙山,未必一定再要靠上万剑山,所以乾帝今日过来,最重要的其实是探明他千醉雪是否对乾国之事有插手的想法--这才是一个帝王最关心的事情!

被人一语道破真实的意图,乾帝却也毫无尴尬之色,他微笑道:“只要乾国得以昌盛,百姓安居乐业,为兄就是舍了这皇位,又有什么不可。”其实乾帝很清楚,这个十九弟虽然一直都表现得冷漠无情,但事实上却并非真的绝情绝性,只不过是积怨难解,过不去自己的心结而已,一颗心事实上并不是冷硬如石。想到这里,乾帝心思百转,知道自己这个十九弟心中终究有一隙破绽可趁,但是此刻当面而对,倒不能再深入什么了。

这样想着,便将满腹心机压下去,心中不禁暗自轻轻一叹,但面上乾帝还是笑意融融,道:“既然师剑子也随十九弟一起来了,不知如今却在何处?不如为兄明日在宫中安排宴席,宴请师剑子与十九弟。”千醉雪淡然道:“不必了,他不喜欢见外人,也不耐烦这些应酬之事。”乾帝听了,原本也没怎么指望对方会答应,因此也就一笑而罢。

渐渐的,天上月色已近寒,许久之后,殿外等候的一群侍卫就看见乾帝从里面出来,乾帝负起手来,样子就仿佛是访友兴尽一般,淡然跨出,且还将殿门带上,这才对众侍卫道:“……摆驾回宫罢。”侍卫应诺,便护卫着乾帝离开了武王府。

少顷,殿门被人从里面推开,千醉雪走了出来,径自迈下台阶,随手召过旁边的一个太监,问道:“客人在哪里?”那太监忙道:“请王爷随奴才来。”走了大约一刻钟,才在一处轩丽的居所前停下,千醉雪将那太监摒退,自己走了进去,等到进了里面,却见室内一片昏暗,只在桌上留了一盏小灯,隔着罗帐隐约可以看见床上有人睡得正熟,千醉雪见状,有心想要转身出去,不过他迟疑了一下,不知想到了什么,终究还是没有走,却将外衣脱了下来,掀起帐子便上榻休息。

☆、一百四、相处

月亮浅浅一钩,明丽动人,好似水银一般倾泄而下,将整个皇城都笼罩在淡淡的银华当中,皇宫里的一间华殿内,一个十来岁的少年正独自一人坐在桌前喝酒,少年容貌俊秀,身着华服,长发以金冠端正束起,他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把和田白玉制成的酒壶,并一只同样材质的酒杯,杯中殷红的酒水散发着甘甜的浓香。

这少年便是千呼兰,此时他握住酒杯的手指加了几分力道,仰头狠狠将酒一饮而尽,面色阴沉不定,眼中不时闪过冷然的幽光,殿中微微令人窒息的气氛让周围的宫女下意识地将呼吸也变得轻微了许多,千呼兰微微眯起眼睛,想起今日白天之事,突然间猛地将手中的玉杯用力一掷,只听‘啪!’地一声,杯子顿时摔得粉碎,却不防一个原本就紧张的宫女吃这一下,本能地惊叫了一声,千呼兰当即看了过去,有冷光仿佛针尖一样从他的眼中刺出,令人心惊胆战,那宫女登时大惊,连忙诚惶诚恐地迅速跪倒,颤声道:“……王爷恕罪!”

千呼兰表情冷硬锐利,目光直刺那清秀宫女,寒声唤人道:“来人,把这贱婢拖出去!”那宫女听了,大惊失色,她知道自己虽然是宫中服侍乾帝之人,寻常人是不能随意动的,但这千呼兰却不同,他乃先帝幼子,生母与当今乾帝的生母乃是亲姐妹,如此一来,他和乾帝与那些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也没有什么不同了,向来很得乾帝宠爱,一个小小宫女在他眼中,不过蝼蚁一般,抬手就碾死了,如此一来,这清秀宫女吓得连连叩首,向千呼兰求饶。

千呼兰厌恶地看了一眼猛磕头的宫女,对两个快步进来的侍卫道:“还愣着干什么,将这贱婢拉下去,重打四十杖!”说罢,再不管别的,叫人再取一只杯子来,那宫女听了,花容失色,连连叩首哀求,两名侍卫却不敢怠慢,连忙将宫女拖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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