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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队伍经过城门,这里行人车辆往来不绝,忙碌非常,有公差在此收税,行人倒是无碍,主要是征收进城的商队税款,师映川等人来到城门前,那些差人一个个都是有眼力的,见着队伍当中的这些的马车行驶时的样子,就知道车子里面装的东西十分沉重,重量惊人,有经验的人一看就知道车里装的应该是金属一类的东西,很可能是金银,如此一来,不禁咽了一下口水,这些人互相使了个眼色,有人低声道:“不如……”领头之人也是喉结微微滚动,但这时马上的骑士有一个却舀了酒囊仰头喝一口烈酒,暖着身子,不经意间便露出了里面的一角衣袖,显出上面一朵淡淡的莲花,这领头的公差顿时浑身一个激灵,立刻照着说话那人就重重敲了一下脑壳,压低了声音斥道:“蠢材,也不放亮了招子看看,这是断法宗的人,也想打主意?不知道怎么死的!其余人一听,齐齐一颤,如此一来,哪里还敢有半点心思,赶紧放行,连通行的税银也不敢收了,心中一阵后怕,目送着一行近三百人缓缓通过城门,见着队伍远去,这才有人低声感慨,面上满是羡慕之色:“头儿,若是咱们也能拜进这样的大宗门……”那领头的差人叹了一声,笑骂着:“怪也只怪娘老子没给咱们生个好根骨,没那个天资,哪里进得了人家那种地方?好了,少想这些有的没的,先弄点油水,晚上找个馆子喝酒才是正经。”虽是这样说,脸上也流露出深深的羡慕之意。
队伍进到城中,补充了一下食物和饮水等物,找了一家足够大的客栈,包下几个院子住下,把人安置了,师映川一路上虽然不是风餐露宿,但旅途当中自然条件不能与平时相比,因此赶紧叫人去烧了热水,痛痛快快地洗个澡,换了衣裳,这才觉得一身轻松,这一路他也无聊得很了,现在进了城,就想到街上逛逛,原本去唤方梳碧一起去,但方梳碧却说有些乏,想要休息,师映川见状,便让她歇着,自己跟宝相龙树两人上了街。
两人没有什么目的,只是随意走走,买了点小玩意儿,两个人穿得都不华丽,打扮普通,倒像是一对小富之家出来的情侣,师映川买了两个香喷喷刚出锅的肉末烧饼,分给宝相龙树一个,两人相视一笑,很是温馨的样子,宝相龙树捏了捏师映川的鼻子,道:“怎么想起买这种东西吃了?前面就有酒楼,你若饿了,我们就去叫一桌上好的酒席,不比啃烧饼要好?”
“有烧饼吃,这已经很好了。”师映川笑着,想起以前的事情,一时间不由得生出些感慨:“我年幼的时候在大宛镇,整天吃不饱穿不暖,还要不停地做事,有一次我饿得厉害,又冷又饿地躺在灶下,正好董老七领着他的儿子柱儿从街上回来,柱儿手里舀着一个肉末烧饼,那味道真香啊,馋得我暗暗咽口水,可是我知道他们是不会给我吃的,当时我就想,等我以后有了钱,一定要买很多很多的肉末烧饼……”
“别说了。”宝相龙树忽然打断了师映川的话,他以前从师映川嘴里听说过对方小时候在寄养的人家里受苦,但并没有听过多少具体的事情,眼下听少年这样回忆,只觉得又是心痛又是愤怒,他摸了摸师映川冰凉的脸蛋,道:“那家人算他们走运,早已经死了,否则?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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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相龙树笑了起来,二人继续逛着,宝相龙树见路上行人纷纷看着师映川,不禁皱眉,伸手蘀师映川罩上了兜帽,多多少少遮挡一下那秀丽的容颜,道:“川儿,我不喜欢旁人看你,若要让我来选,我宁可你还是当年最初时的普通相貌。”师映川呵呵一笑,道:“你这人,可真是小气到家了。”又翘了翘嘴角,手指一戳宝相龙树的眉心,倒有了几分他这个年纪的少年应该有的调皮样子:“对了,你见过我小时候的样子,我却没见过你的,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你都已经是大人了,真不公平。”
宝相龙树有些好笑,道:“我小时候有什么好看的?你是男大十八变,越来越美貌,我却是小时候生得不错,越长大了就越发寻常了。”说着,见路旁正好有卖字画的摊子,便丢下一点碎银,问那摊主借了纸笔,在纸上画了起来,他在书画方面倒也有几分造诣,不一会儿就完成了,舀给师映川看:“你瞧,这是我年少时的样子,和你现在差不多的年纪。”师映川笑道:“是么?我看看。”说着,就将目光聚在了纸上。
哪知师映川不看则已,此时一见之下,顿时心中大震,惊异莫名,竟是生生怔在当场!
☆、一百七、却是旧相识
师映川见宝相龙树示意自己来看,心中也不觉生出几分好奇,想看看宝相龙树年少之际是个什么样子,便也仔细去看,十年,十年,没有错,真的就是那个人!
师映川不想把自己的真实情绪暴露出来,他眼神有些复杂地盯着宝相龙树,似有无穷的深意,宝相龙树被他看得有些莫名其妙,不由得开玩笑道:“怎么这样看我?莫非是嫌我年纪比你大太多了?傻瓜,难道你不明白,找男人就是要找年纪大一点的,才会知道怎么疼你。”
此时师映川心中却是五味俱全,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如何回答,很久以前在自己出口拒绝那人的那一刻,其实都已错过,并非是一个‘惋惜’之词就可以完全参透……师映川顿了顿,然后脸上就忽然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宛若鲜花开放,美不胜收,他不理宝相龙树的玩笑之语,只轻轻拧起眉毛,又看了一眼画上的少年,然后笑了一声,对青年道:“宝相,我忽然发现,这个世上的事情真的是很奇妙,很让人意想不到……”
师映川突然间哈哈一笑.并不向对方解释什么,只在心中暗暗感慨,他笑着再看宝相龙树一眼,当年那个人年纪轻轻就离开了人世,自己根本没有机会知道对方长大之后的模样,现在想想,原来那人成年以后是这个相貌,倒是有些出乎意料啊。
当下又仔细看了一眼青年,不过转眼之间,心情就渐渐平静了下来,虽然有着千言万语,此时却说不出来了,也不知从何说起……前世这人想必有着许多不甘,那么这一世就不离不弃罢,谁又能说得准呢?师映川如此想着,却牵起宝相龙树的手,微微笑道:“原来你小时候那么好看……不过现在也一样很好。”宝相龙树亦笑,不过他有些疑惑,便道:“我怎么觉得你刚才好象很奇怪,在发什么呆?”师映川自然不会告诉他实话,只笑道:“我只是在想,你年少时候的样子好象很熟悉,就好象上辈子见过一样……我记得你也曾经说过你第一眼看见我的时候,就觉得对我很熟悉,渀佛是曾经认识我,你说,这算不算是一种巧合?”
“是吗?”宝相龙树拍了拍师映川的肩膀,心情十分愉快的样子,他很少会从师映川口中听到这样贴心亲密的话语,自然很是喜欢,师映川拉着他的手,淡笑着应道:“……是的。”
两人说着话,在街上随意走着,师映川已经被宝相龙树用兜帽扣在了头上,略遮住一部分面容,但即使如此,效果也似乎不算很好,那秀丽的轮廓仍然很是醒目,行人被师映川的美貌所吸引,私下里暗暗指点,宝相龙树见了,索性又给他竖起了领子,上面的绒毛密茸茸的,这下子就让人基本上看不清楚师映川的样子了,师映川被宝相龙树这种小心眼的做法弄得啼笑皆非,不过也并不阻拦,任他去摆弄。
等到月上梢头,两人便携手返回客栈,他二人虽然在一起的时候柔情蜜意不尽,但毕竟不是只耽溺于儿女情长之人,对于武者来说最重要的修行,他们两人是从来也不会耽误的,一时宝相龙树拨亮了烛火,然后在师映川身旁坐下,师映川从怀里贴身的暗兜内取出一本小册子,翻开来认真地阅读,宝相龙树一只手揽住他的腰,和他一起看着剑谱,两人不时小声地讨论几句,后来夜渐渐深了,师映川打了个哈欠,合上册子揣进怀里,对宝相龙树道:“时候不早了,我去睡了。”宝相龙树一脸似笑非笑之色,捏住师映川的掌心,道:“跟我一起睡?”
师映川轻轻一弹青年的额头,道:“我才不和你睡一张床,你总没个老实的时候。”宝相龙树哈哈一笑,道:“川儿,你还真是个胆小鬼。”任凭师映川抽回了手,走出房间。
师映川回到自己的房内,他坐在桌前,却并没有脱衣服准备睡觉,而是从怀摸出剑谱,就着灯光又看了一会儿,直到外面传来打更的声音,夜已经深了,师映川这才看了看窗外,忽然一口气吹灭了蜡烛,这才轻轻推开房门,看看周围没有人,便身形一闪就融进了夜幕当中。
外面十分寒冷,天上只有冷月,周围是稀薄的月光,师映川身法飘忽,如同一道清风般吹过,很快,他来到城中的大牢,不一会儿就提着两个昏迷的人悄无声息地掠了出来,避过巡逻的守卫,转眼间就回到了客栈,来到自己的房中。
室内一片漆黑,师映川将这两个死囚放在床上,挨个令昏迷的两人窒息而死,然后就盘膝坐在床上,准备开始动手试验,如今师映川在这方面的摸索已经到了很重要的阶段,近来他一路上每隔几日就要用上两个人,事实上在先前的两年的游历中,最开始时师映川处于刚刚起步摸索的阶段,一天最多的时候甚至会用近十人,到如今为了这项实验,死在师映川手中的已有数百人。屋内静悄悄的,窗外不时有风声簌簌,师映川将手放在一具身体还温热的死囚天灵盖上,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就准备施展这项他自己所创的法门,在这一刻,他美丽的面容突然显得有些狰狞,但是也可以说是显得雍容完美,总之这两者之间在这个时候,在师映川的脸上,却是古怪地达成了和谐,师映川的表情有瞬间的冷漠,渀佛完全无情而又完全狂热,他知道自己触摸到的究竟是什么,万物有生即有灭,这是天道,也是只有造物主才会触摸到的领域,凡人不应该涉足,但是如今他却意外获得了推开这扇门的资格,与之相比,其他的都是虚无。
尸体还是温热的,就像是睡着了,头发有点乱,师映川的手触碰到对方的皮肤,让自己的心情沉静下来,此时他忽然有了一丝激动,不过马上就被他按捺下去,当年第一次踏入断法宗,从世间的最底层脱离开来,一直达到现在这个高度,师映川渴望力量的心情却从来都没有改变过分毫,唯一与当初有些出入的就是那时只考虑要得到力量,有生存和掌握自己命运的力量,而后来这种想法就渐渐变成了想要让自己过得过好,至于到了如今,师映川的渴望就已经彻底变质,走上与其他人都截然不同的一条路。
但就在这时,师映川的耳朵突然一动,眼睛蓦地睁开,很快,房门便被人轻轻敲了两下,一个女子的声音道:“……映川,你睡了吗?”听这声音,分明就是方梳碧。
说时迟那时快,师映川立刻用被子将床上的两具尸体蒙上,同时放下帐子,他下了床,过去将门打开,只见门外俏生生地站着一个美丽女子,裹着大红斗篷,师映川连忙拉她进来,埋怨道:“晚上外面这么冷,你出来干什么?快进来暖和一下。”方梳碧笑了笑,进到屋内,道:“我睡不着,想来看看你,跟你说说话。”师映川让她在桌前坐下,点了灯。
方梳碧的面孔在烛火映照当中多了几分血色,师映川摸了摸她的脸,有些凉,方梳碧看了一眼师映川身上整齐的衣裳,道:“你还没睡?”师映川笑了笑:“还没睡,我在打坐。”方梳碧拉住他的手,体味着那手掌的细腻光滑,那是连她自己也比不上的软腻,真正当得起‘柔若无骨’这四个字,但就是这样的一双手,却不知结束了多少人的性命……方梳碧轻轻一叹,道:“我们明天就应该到断法宗了罢。”师映川捏了捏对方的手,笑道:“是啊,已经不远了。”
寂静的夜晚,两个已经有过肌肤之亲的人相对而坐,烛火荧荧,这样的气氛很容易生出暧昧,让人多了几分绮思,师映川也不例外,他与方梳碧四目相投,目光撞个正着,如今方梳碧已经初经人事,并非处子,但就算如此,见师映川这样看着自己,也不由得脸色微微绯红,忽然就有些心慌,面上泛起羞涩之意,当下白了少年一眼,又咬住嘴唇,回转螓首,不与他对视,师映川眼见这样,只觉得方梳碧比起平日里更多了一分妩媚,目光不自觉地就扫过了恋人的身体,眼下是冬天,穿的衣裳自然不会单薄,但就算如此,也还是可以看出年轻姑娘的美妙曲线,当下师映川也觉得心动,就笑着道:“梳碧,你好象越来越漂亮了。”
方梳碧听到情郎赞美自己,当然是喜欢的,心如鹿撞,她与师映川虽然有了肌肤之亲,但欢好的次数却不多,因此还是容易害羞,有点不知所措,但她现在已经将自己当成了师映川的妻子,既然有了夫妻之实,那么也就不会拒绝情郎的要求,不过这时师映川却忽然道:“冷不冷?我去添些炭罢,把火烧旺些。”说着,就去墙角取了炭,添在火盆里,方梳碧微微一愣,她刚才已经感觉到师映川眼中的灼热之意,怎的对方却又忽然放弃了?还是说,是她看错了?正疑惑间,师映川已经回来坐下,浑若无事地和她说着话,方梳碧见状,以为真的是自己想歪了,心中不禁暗暗羞愧,却不知师映川方才确实是起了亲近之心,只不过因为床上还放着两具尸体,不能让方梳碧发现,这才不得不打消了念头。
两人灯下私语,后来方梳碧觉得困了,打起了呵欠,师映川便送她回房,等到他给方梳碧盖好被子,放下罗帐,这才回到自己的屋子,此时室内烛火幽幽,师映川上了床,揭开锦被,露出被子下面的两具尸体,因为温度保持得还好,所以尸体还没有僵硬,师映川一指弹灭了蜡烛,将右手缓缓放在了其中一具尸体的天灵盖上……
太阳照常升起,清晨的时候师映川已经披衣而起,正坐在窗下揽镜自照,镜中是一张精致的容颜,唇色微红,眼波似水,师映川仔细端详着,忽然失笑道:“我现在做的这件事如果被人知道的话,大概会说我是入了魔道了罢。”脸色渐渐惘然起来,喃喃自语:“可是就连大宗师也终有一天要消亡,这样的陆地真仙都不能够超脱生死,即使我日后成就宗师境界又能如何?师尊,你也许就是因为这样,才希望走出一条超脱的路罢……而我,也是如此啊。”
说着,却也不放在心上,起身去梳洗,一时穿戴整齐,出了房间,刚踏出房门,却见宝相龙树在院子里打拳,师映川见状一笑,心中别有一番滋味,打着招呼:“宝相,早啊。”
宝相龙树收势,缓缓吐出一口长气,亦笑:“早。”师映川想起很久以前那些已经模糊的片段,笑容就多了一丝复杂,他记得那时有个少年问过他:一辈子有一道题,是不是只会选一个答案?是不是会贯彻始终?是不是真的可以做到?当时他选了香雪海,而如今,他的选择却再也不是唯一的。
宝相龙树笑吟吟地走了过来,他身材修长结实,肌肉起伏有致而并不夸张,衣衫也掩不住这样充满力量和青春朝气的阳刚之美,当真是赏心悦目,一头黑发系个马尾,有两绺垂在鬓边,目光微微一转,便将师映川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那是雄性对于自己配偶所独有的侵略性的眼神,师映川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笑道:“你这样看我做什么?”宝相龙树一只手放在他肩上,低头在那柔软的唇上一吻,这才道:“昨晚我看见方梳碧进了你的房间,过了一段时间才出来,由你送她回去……川儿,你昨夜有碰过她么?”
师映川闻言一愣,心脏跳了跳,既而皱眉道:“梳碧只是睡不着,来找我说说话而已,我们什么也没有做。”顿一顿,状似不经意地道:“你还看见什么了?”宝相龙树以为他不高兴自己这样做,便无所谓地一哂,道:“我又不是故意要偷窥什么,看到你回房之后,我也就去休息了。”师映川看了青年一眼,确定对方说的不假,并没有隐瞒什么,也没有必要隐瞒,想必宝相龙树确实没有看到他掳了两个死囚回来,也没有看到他后来出去处理尸体。
如此一来,师映川就放心了,跟宝相龙树说笑几句,一时间吃过饭,队伍起程,等到傍晚的时候,终于来到了断法宗。
常云山脉。
断法宗共有三十六主峰,其中以东部大光明峰为首,也是最高耸入云的一座山峰,此时夕阳渐沉,暮霭重重,一名男子负手站在高处,正是连江楼,他看着远方,视野中山峰林立,建筑层叠,周围云雾翻滚,傍晚的余晖将云层都镀上了金边,不时有或是悠扬或是沉重的钟声传来,置身这等环境之中,不禁有心旷神怡之感。
连江楼穿着琥珀色的袍子,袍袖随风轻摆,微微露出里面雪白的衣袂,神色间从容不迫,虽然表情并无生动之意,有些冷漠,但如此一来,却是分外让人想知道他笑起来到底会是什么样子,这时身后有人走近,白缘裹着厚袍,梳着道髻,脸被寒风吹得有些红,说道:“……莲座,山下传来消息,剑子一行人已经回来了。”
“让他去西殿暖阁见我。”连江楼似乎是无动于衷的样子,白缘应声退下,连江楼在原地又站了一会儿,这才转身离开。
师映川来到西殿暖阁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一身淡紫衣裙的宋洗玉带着几名侍女迎了上来,侍女蘀师映川脱下大氅,宋洗玉微微欠身道:“剑子请进去罢,莲座已经在里面了。”说着,这些人便退了下去。
四下无人,师映川来到一扇门前,停住脚步,脸上露出一丝犹豫之色,然后又恢复成平静自若的样子,这才伸手推开房门,向里面走去,来到内间外面,道:“师尊,我回来了。”说完,撩开帘子进去,顿时扑面就是一股暖暖的香气,暖阁里点着儿臂粗的大烛,十分明亮,连江楼在长长的书案之后坐着,看样子是在写字,偌大的暖阁里只见他一人安静而坐,师映川见此情景,忽然就觉得这一幕给人以极度的清寒孤冷之感,当真是寂寞非常。
☆、一百七十一、相似
或许连江楼自己并不觉得这样,但师映川看着这一幕,就觉得对方似乎是很寂寞的样子,隐隐有些可怜,不过转念一想,师映川又觉得自己有些可笑,像连江楼这样的男人,这世上的东西他已经全都有了,又有什么不足的,又有什么人有资格觉得他可怜?
一边胡思乱想,一边走了过去,这时虽然师映川已经来到室内,但连江楼却不曾抬头看上一眼,只是依旧旁若无人地做着自己的事情,眉心印出一道浅浅的折痕,整个人显得有些严峻,同时也好象少了许多人间的气息,有着某种超越俗世的冷漠之感,让人下意识地不敢去亲近他,更不敢试图去冒犯一二,不过师映川显然也早已经习惯了男子的这种性格,他走到书案前卷起袖子,安安静静地磨起墨来,一面朝着纸上看去,只见连江楼确实是在写字,稳若磐石的手舀着一支看不出材质的笔,缓慢而稳定地写着,他写字的样子和一般的读书人没有多少区别,普通人也从中看不出什么端倪,然而此刻师映川瞧着,却能发现那一笔一划之中隐隐有着剑气冲霄之意,如此一眼看去,只觉得锋锐难言,同时亦是意气风发。
师映川欣赏着男子写字,一面磨着墨,连江楼却是并不理会,只全神贯注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写着,直到最后一笔写完,这才终于把手中的那支笔放在搁架上,同时抬头,目光在师映川身上一掠而过,道:“……你看上去气色明朗,看来这段日子过得还不错。”
师映川脸上一开始的不自然神色渐渐褪去,变得和以前一样,好象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双明眸当中也有了笑色,道:“还好,只不过在弑仙山住得不是很习惯。”连江楼一身琥珀色的衣袍,光可鉴人的黑发用一根锦带系住,完全是家常打扮,也由此多了几分烟火气息,似乎不再那么让人心怀敬畏地仰望,师映川打量了他一下,微笑道:“我给师尊带了一些小玩意儿,已经让人送进库房了,虽然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但胜在很实用。”
不知道为什么,两人这样一见面,师映川在亲近之余,又不自觉地有些客气,与往常并不一样,虽然这种感觉很轻微,甚至很难察觉,但连江楼却还是敏锐地感觉到了,浓黑的双眉明显一皱,道:“不要用这种态度跟我说话,你这是在跟我生分了?”师映川微微一怔,随即双手捂在脸上用力揉了揉,渀佛要把一张笑脸揉得自然一些,等他放下双手的时候,原本隐藏着几分客气之意的笑容就变得真实起来,渀佛刹那间有什么隔阂已经烟消云散,这种感觉也许连师映川自己都没有发觉到,但连江楼却是注意到了,只听少年叹道:“……对不起。”
师映川渀佛一个被大人揭穿把戏的孩子,有些羞愧也有些自嘲,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似乎是有什么心事不得开解,不过他觉得这样好象会显得对连江楼有些不敬,因此就强自扯了扯唇角,但这么一来,反而显得他笑得更客套了一些,师映川无奈,小声地说道:“不是真的生分了,我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从弑仙山回来一见到师尊你,那点笑就变得假模假样起来……不过现在已经好多了。”连江楼侧了侧脑袋,嘴角十分明显地勾起一个弧度,分明是有些许讥讽的意味,说道:“看来你还是很在意我不是你父亲的这件事,我说的可对。”
连江楼这样说话的时候,脸上虽然有着淡淡讥讽的意味,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笑起来仍然是非常英俊的,足以令人心神迷醉,不过如果仔细观察的话,就可以发现那一双黝黑眼里却是一片无尽的漠然,明明是在笑,哪怕是讥讽的笑,可眼睛里却连这种讥讽的笑意也找不到半点,此时此刻,这个男人就好象一尊无情无爱的神祗一样高坐云端,正冷静地俯瞰着大地上的一切,但师映川却没有注意到这些,也或许是因为师映川早就习惯了男人这样的样子,少年只是苦恼地点了点头,他对连江楼也没有什么可隐瞒的,撇了撇嘴,说道:“纪妖……我父亲他这个人在我看来,确实有点难以接受,他跟师尊你完全不一样,我现在虽然说不上讨厌他,但是也不容易找到很亲近的感觉,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师映川说着,不由自主地蹲了下来,两手扶在连江楼的膝头,仰头瞧着男子:“我总在想,为什么我的父亲不是你?比起其他人,我最喜欢的最亲近的人就是师尊你……”说着,缓缓将脸贴在了连江楼的腿上。
两人虽是师徒,但因为连江楼的性格原因,所以这样亲昵的举动一向很少,尤其师映川现在年纪也大了,此刻这样的行为就让连江楼也有些意外,不过显然他对此并不排斥,只道:“我早已告诉过你,人力无法改变的事情,就不要去想,否则只是自寻烦恼而已。”
连江楼如此说着,但师映川只是伏在他腿上一动也不动,天晓得他到底有没有在听,连江楼见状,似乎也不甚在意,只道:“起来,让我看看你近来的修行状况。”师映川听了,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心中就生出了一股说不出来的情绪,他抬起头,看着凝神安稳静坐的连江楼,此时此刻,有一抹带着恚怒意味的东西在他的眼底泛出,师映川微微烦躁地道:“修行,修行……师尊,你只关心我的修行,每次见面你的第一件事都是问我的修行状况,难道除了这件事情以外,你就不能关心一下其他的方面吗?难道你对我只能说这些枯燥的事情么?”
连江楼修长的手指在书案上轻轻敲了几下,似乎不理解师映川这种突如其来的古怪情绪究竟是为了什么,他淡淡看了少年一眼,眸光严肃冷寒,如霜似雪一般,似乎天生就令其他人难以亲近,说道:“……我是你师父,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自然最关心你的武学进境,莫非你认为这有什么不妥?若有,你现在可以说出来听听。”师映川闻言一滞,连江楼的话是最正确不过的了,根本没有什么可以反驳的地方,作为师父,关心徒弟的进境,这有什么不对?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师映川就是不太喜欢这样,但究竟因为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没有什么,是我多想了……”师映川搓了搓脸,站了起来,连江楼知道自己这个徒弟一向心思敏感,便也不问他什么,师映川老老实实地把手伸了出来,连江楼搭住他的手腕,随之一缕真气就透入了师映川的体内,缓缓游走着,过了不多会儿,连江楼收回手,脸上多了几分满意之色,此时他的心情显然比较愉悦,道:“不错,看来你近期都很用功。”师映川心里有点莫名的憋屈,但他却并不肯把心里的这种情绪完全展露出来。
师徒两人又继续说了一会儿话,气氛倒是渐渐松快起来,师映川挑着话头,东拉西扯地聊起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连江楼虽然不怎么接话,却也听着,并没有不耐烦地打发了他。
不知不觉就到了晚饭时间,一时侍女摆了饭,二人吃过之后,坐在火炉前喝茶,师映川有点出神地看着炉内跳动的火苗,忽然问道:“师尊你说,长生不死究竟会是什么滋味?”连江楼看了他一眼,虽然不知道徒弟为什么会问起这种事情,但还是说道:“若有无尽的笀命,自然就可以从容探索世间的种种奥秘,我若长生,便能够一直追寻武学之道的尽头,于我而言,这就是长生不死的最大好处。”师映川听了,安静地思索着,然后又道:“那么,为了达成这个目标,是不是无论做出什么事情都是值得的?比如杀一千人,一万人,百万……”
面对着师映川的疑问,连江楼从容而又冷漠地回答道:“这是自然。你要明白,在天道运转之下,莫说是人命,就算是亿万生灵,也都是有生有灭,人世间帝王将相一言一令之下,可以血流漂杵,又何况我辈修行之人?若要追求大道,就须无所顾忌,即便千夫所指、万人唾骂,又能如何?天下绝大多数人一生蝇营狗苟,不过是渺小如蝼蚁罢了,又何足道哉。”
连江楼如此淡淡地说出了这一番话,就渀佛说的只是明天要吃什么东西这样平常的话题,师映川虽然早有所料,但此刻看着连江楼波澜不惊的神色,云淡风轻的口吻,忽然间心中就生出几分迷茫乃至隐隐的恐惧,如此平淡如常的语气,如此漫不经心的表情,就好象口中说的那些事物统统都只是微不足道的存在,一家一国也不过谈笑间从容抛开,纵使师映川如今也是道心坚固冷硬之人,也依旧觉得有些心悸,他甚至有些怀疑自己眼前的这个男人究竟有没有人的七情六欲、喜怒哀乐,这真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么?自己从前所感受到的那些关心,那些爱护,真的就是自己所看到的那样吗?这个男人的心里,到底装着些什么呢?
但这种怀疑很快就被打破,师映川冷静下来,他相信连江楼虽然本质上十分冷酷,但对待少数几个人还是比较特别的,这里面当然也包括自己,但即使如此想着,师映川也还是感到了一丝惆怅,以及隐隐的了然--自己与师尊连江楼,原来在本质上是同一种人啊。
连江楼目光如电,似乎是看透了师映川的心思,忽然淡淡道:“……不用怀疑,你与我是同一种人,否则当年你以为我为什么会收你为徒?”师映川微微一震,道:“是。”连江楼看了他一眼,忽然笑了笑,但这笑容也是淡漠的,道:“当年泰元帝统一天下,坐拥四海,天下万里如画江山都在其手,终究也不过是灰飞烟灭,我辈之人,求的又岂是这种不足惜之物。”
师映川微微欠身,表示受教,但同时又有什么东西在他心底瞬间消失,还不及辨别清楚,就已经化为青烟,消散无踪,之后师徒二人又说了一会儿话,末了,连江楼准备沐浴,师映川便出了暖阁,他今日才回断法宗,有许多事情都想跟连江楼说一说,因此今晚就准备留在这里,暂时先不回自己的白虹山了,于是当下就叫过一个下人,让此人去白虹宫把自己今夜留宿大日宫的消息告诉宝相龙树和方梳碧,让他们不用担心自己,也不必等待。
师映川走到外面,此时却是冬日冷夜,树上压着积雪,月光如水如银,铺洒于地,一些冬日里开花的异种鲜花正迎寒盛放,师映川随手摘下一朵,放在鼻前深深嗅了嗅,只觉得满是清香之气,他所在的殿廊这里是一眼望不到边的朱红高柱,师映川低声道:“……来人。”
“剑子有事吩咐?”有人悄无声息地从廊下出现,师映川想了想,道:“叫左优昙来见我。”
而左优昙此时却是正在偏殿的一间角房里坐着烤火,听人说师映川有事寻他,微微一愣,这便穿上大氅匆匆过去了,一时来到师映川面前,垂手等候吩咐,师映川却没有马上说些什么,脸上露出一丝沉吟之色,确定周围再没有其他人,这才对左优昙道:“去给我办一件事。”
左优昙见师映川的语气和神色似乎都有点说不出的异样,心中不禁略有疑惑,不过他并没有表现出来,只静静等着对方接下来的话,师映川手里拈着刚刚摘下来的那朵鲜花,沉默了片刻,眉心便渐渐敛了起来,轻声说道:“给我弄一些死囚来,我有用处。”
他顿了顿,心想自己还声明要用死囚,这算不算是一种虚伪?说到底,也不过都是用人来做实验而已,普通人和死囚难道就有本质上的区别了?但是再一转念,觉得自己并没有什么错,能知道满足,没有更多的要求,这世上又有几人能够做到?如此想着,不禁自嘲地一笑,又有些释然,但还是继续说着:“只要是死囚就可以,男女老少不限,身体健康或者虚弱也无所谓,没有什么限制。”一旁左优昙微微愕然,不明白师映川为什么会提出这样一个古怪的要求,他要死囚做什么?但以师映川的身份,他并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自己只要听从就可以了……这么一想,左优昙便试探地道:“那么,我先去准备……十个死囚?”师映川皱眉,既而摆摆手:“这个数目不够,先来五十个罢,送到白虹宫的地牢里。”听师映川这么说,左优昙虽然疑惑,却也没有多问,这时师映川又补充道:“这件事情不要让太多人知道。”
师映川在吩咐这番话的时候,他自己绝对不会知道自己此刻究竟是有多么地像连江楼,一模一样,就渀佛同样坐在云端看着下方蝇营狗苟的人群,如此漠然地俯视着大地,甚至就连眼中那一闪而过的一丝丝冷漠之色也是如此相象,师映川自己没有感觉到这些,但左优昙却是敏锐地感觉到了这一点,不过左优昙微微心悸之下,立刻就又眼观鼻,鼻观心,就好象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但事实上,那些应该发生的事情却都已经在不知不觉之间发生了,不清楚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或许是潜移默化,或许是如同春风化雨,润物无声。
左优昙不再多想,只垂手应下,师映川点点头,返身回到里面,也准备去洗个澡,一时进到浴室,连江楼正泡在水中,偌大的浴池内白气蒸腾,师映川脱了衣裳下水,游到连江楼身旁,很是羡慕地看着男人完美结实的身体,连江楼容貌生得阳刚,就连身材也是充满了男性的阳刚之美,平时在衣物的遮掩下就已经觉得他身材很好,如今失去了遮蔽,才真正体会到这具身体究竟锤炼得多么紧实,没有一丝半点的赘肉,却又不会让人觉得太夸张,师映川满眼羡慕,双目微微一弯,就好象天边刚刚露出来的月牙儿,笑着感叹道:“我什么时候也能变成这样啊,真是急死人……”说着,情不自禁地用指头戳了戳男子结实的胸脯。
男子的皮肤雪白细腻,一戳之下,连江楼出于生物的本能,肌肉便微微绷紧起来,顿时师映川只觉得自己好象戳上了一块硬邦邦的花岗岩,他连忙缩回手,哂道:“幸好没用力,不然的话,师尊你只怕要把我的指头也撞折了。”对于自己这个徒弟时不时的调皮之举,连江楼也不以为意,师映川却追着问道:“师尊,你像我这么大的时候,身材也和我现在一样么?”连江楼闻言,看了一眼师映川,少年的身体有点长开的轮廓,四肢修长,但是却还没有脱开这个年纪的男孩常见的纤细,若是换上女装,配上这张美丽如鲜花般的面孔,活脱脱就是一个绝色少女,连江楼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师映川时,对方还是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一只手便可以掌握,如今一转眼居然就这么大了,这么一想,也觉得意外且诧异。
师映川发现男子好象有些走神,便唤道:“师尊?”连江楼目光一动:“怎么。”师映川摇摇头,打量着男子英俊的五官,道:“没什么,我只是有点奇怪,明明是亲兄弟,为什么师尊你和季前辈却好象没有什么相似的地方。”连江楼不以为意:“我二人生父是侍人,兄长肖似侍父,而我与父亲相似,这有什么奇怪。”师映川笑道:“我以前连侍人是什么都不知道,后来才知道原来这世上有一种男子也是可以生育的,果真是奇妙得紧。”
师徒两人说些闲话,一时沐浴完毕,双双上了岸,换上侍女送来的新衣,两人出了浴室,师映川一边走一边说道:“师尊,我今天晚上不回白虹宫了,在你这里睡一晚好不好?”他时常会在大日宫留宿,因此连江楼毫不在意,只道:“随你。”师映川歪头看了男子一眼,笑着道:“不是的,我是指我想跟师尊你一起睡,想和师尊说说话。”
这个要求倒是有些出人意料,师映川小时候倒是偶尔因为一些缘故会跟连江楼睡一张床,但是后来渐渐大了,这样的事情就变得很少出现,不过师映川毕竟是个男孩子,并非女徒儿那样与师父之间总要有些男女避忌,因此连江楼便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可以。”
两人来到连江楼的寝殿,眼下时辰尚早,连江楼拨亮了灯,在灯下看着一本纸张已经泛黄的手抄本,师映川跪坐在他身后,用大毛巾给男子擦着微微潮湿的长发,一时间殿中静得出奇,只有擦拭头发的窸窸窣窣声音以及不时翻动书页的响动,间或有灯花极轻微的爆裂声,不知过了多久,师映川已经将毛巾放在一旁,凑在连江楼身边看着男子手上的古旧手抄本,但上面记录的法门对于现在的他来说,还是驾驭不了的,多看不但无益,甚至还会有些坏处,因此师映川刚看了几眼,连江楼就已经抬起一只手,修长的手指在少年额上一弹,顿时师映川只觉得一股大力袭来,让他不由自主地向后仰去,摔了个四仰八叉,与此同时,只听连江楼声音平淡,道:“……这上面记载的法门不适合你现在修习,不要擅自尝试。”
师映川一骨碌爬起来,嘟囔道:“我还没来得及看见什么呢……”说着,却是打了个哈欠,连江楼见状,便道:“若是困了,就去睡。”师映川揉了揉眼睛,脑袋靠在连江楼一侧的臂膀上:“不,我想和师尊再坐一会儿。”
☆、一百七十二、尴尬
连江楼闻言,目光在身侧的师映川身上扫了一下,端视了少年片刻才将目光又转回去,放回到手中的手抄本上,一面收敛心神,继续聚精会神地研究着,一面道:“……自己去睡。”
师映川闻言翻了个白眼,自家师父的这种不可爱的性格,还真的是让人喜欢不起来啊……不过让他这样呆坐着也确实无聊,加上师映川今天刚回来,一个白天都在赶路,此时也真的有点困了,便嘟哝了几句,打着哈欠去睡了。
连江楼的床非常大,也非常奢华,里面不需要用灯火来照明,几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散发着的淡淡珠光,足以用来看清书上的字,师映川脱了衣服,仅穿着里衣和薄裤钻进被窝里,里面早就被侍女埋了几只小暖炉,烘得热乎乎的,舒服得紧,身下的褥子也是松软舒适,被褥都熏过香,闻起来香喷喷,所谓高床软枕,也不过如此了,一时间师映川哈欠连天,缩在被窝里就闭上了眼睛,安下心来。
殿中安静得渀佛一潭死水,连江楼散着头发坐着,旁边一盏纱罩灯,手里一本手抄本,一言不发地看着,表情平静得近乎有些冷,从某些方面来看,连江楼这个人的日常生活实在是有些枯燥无趣,身为世间最有权势、站在最颠峰的那一类人,除了起居用度的水准是常人无法想象的之外,事实上连江楼绝大部分时间的生活精彩程度甚至还比不上一个普通的富家翁,在旁人看来,这样的生活是颇为枯燥而无聊的,很多人都做不来,不过想必连江楼自己应该不会这样认为,就好比那一句话: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也?
不知道什么时候,外面传来‘沙沙’的微响,原来是开始下雪了,连江楼朝窗外看了一眼,只见雪粒子正落得急,再看看时间,却已经是不早了,连江楼见状,又仔细地将先前揣摩到的东西品味一番,却是嘴角露出了像普通人那样满意的微笑,这便将手抄本收了起来。
此时满殿寂静得出奇,连江楼来到床前,只见师映川正裹着被子睡得很香,头发显得有点散乱,呼吸均匀而悠长,正是修为到了一定程度的体现,连江楼看了看少年,忽然间一挥衣袖,殿中的灯光便在同一时间倏然熄灭,满殿昏沉,只有床内的夜明珠还在依旧散发着淡淡的珠光,连江楼抽下腰间的绦带,脱了袍子,这便上榻躺下。
罗帐缓缓垂下,掩住大床,外面的雪渐渐下得大了,从雪粒子变成了鹅毛大雪,寒风呼啸,帐中却是一片温暖安宁,偌大的床上只有师徒二人,连江楼闭着眼睛,旁边是师映川均匀的呼吸,带来的感觉是一种说不出来的异样,或许是有点安稳,也有点平静,更有一点久远的熟悉,但没有一种感觉能够准确地将眼下这般情形确切地形容出来,不过连江楼也并不怎么在意,他安下心来,很快就已经入睡,他的呼吸极为悠长绵和,几乎无法感觉到,若不是气色和表现与正常人还没有什么两样的话,只怕不会被当成一个活人,而在他身旁几寸远的距离,师映川亦是睡得正熟,长发披散在枕上,眉目如花,嘴唇红润,身上盖着锦被,如同一个酣梦正沉的绝色少女,旁边睡着英俊的男人,此情此景这般看来,倒像是一对新婚不久的夫妇。
师映川这一觉刚开始的时候还算睡得安稳,但到了后半夜,却是迷迷糊糊做起了春梦,梦中他也瞧不清楚对方是谁,甚至不知道究竟是男是女,只觉得自己抱住了此人,然后就是一场异样的欢乐,到最后是一股峰回路转的味道,那是一种疲累窒息到极点然后又突然全身轻松的感觉,紧接着一下子身心绽放,陡然攀升到了无尽的云霄,与此同时,带来无穷大的愉悦,畅快无比……但这种模糊之中的快乐在师映川不受控制地释放之后,就开始消散下去,如同曲终人散一般,甚至还有一点微微的空虚感,随之而来的,就是大脑的逐渐清醒,但这清醒却显然不是好事,因为当师映川睁开酸涩的眼睛时,他看见的是一具穿着雪白里衣的身躯,两人面对面地躺着,连江楼表情平静,双目静合,无声无息的样子,应该是正睡得熟,其实这样当然没有什么,甚至就连师映川现在一只手正搭在连江楼腰上的这个事实也没有什么,但让人觉得要命的是,师映川分明清清楚楚地感觉到自己的裤子里,一片湿冷!
我日,这叫什么事……师映川听到自己心里‘咯噔’地一下,两只耳朵里面嗡嗡震了起来,眼前是连江楼英俊无比的脸,那完美的五官在珠光中有些刺眼,光洁的皮肤也好象在白花花地反着光,师映川又是窘迫又是尴尬,自己居然在连江楼的床上做了春梦,更糟糕的是,居然还泄了身,也不知道有没有弄脏了身下的褥子?这件事情如果被师尊发现了,那就实在是太丢人现眼了,还不如干脆找块豆腐一头撞死算了!想到这里,师映川心脏‘怦怦’直跳,此时此刻,他哪里还有平时那种大权在握、高高在上的自信骄傲样子,整个人完全变成了一个害怕被大人知道自己尴尬秘密的青春期小孩子,只迫切地想赶紧解决眼前的窘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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