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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一十三、底牌
周围是一片废墟,放眼所见,满目尽是倾颓之感,等到片刻之后,尘烟渐渐散去时,地面上一个巨大的深坑之中,传来了低微的咳嗽声,紧接着,一名白衣女子身躯微微摇晃着从这个深坑内提气纵了出来,此女嘴角满是血渍,长发散乱,白色的衣衫也已经残破,可想而知刚刚究竟经历了一场多么惨烈的战斗,此时嘴里还在不断地往外咳着血,女子手里挟着一个瘦高男子,正是那青袍人,此时青袍人脸色一片灰白,再无半点声息,显然已经死了。
女子艰难地纵出深坑,整个人摇摇欲坠,双足刚一触地就立刻软倒了下去,手里的青袍人尸体也随之跌落于地,明显女子已经筋疲力尽了,不过她却还勉强坚持着不肯昏过去,而是微微张口,发出一道古怪的声音,未几,一阵异样的声响从远处传来,而且越来越近,很快,一条巨大无比的青蛇便现身此地,来到女子面前,蛇头上驮着一个人,正面朝下地趴在巨大的蛇头上,一动也不动,那青蛇来到女子面前,蛇瞳中微微露出疑惑之色,似乎仍是不明白此女为何可以指挥自己,但不管怎样,青蛇还是听从了女子的指挥,将脑袋缓缓低了下来,将自己头上的那人放在了女子面前,女子见状,立刻张臂抱住了对方,同时眼中紫芒大作,紧接着就是一片茫然,突然间,随着一阵微风吹过,女子的身体竟是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地干瘪腐朽下去,转眼间就化为一堆灰烬,风一吹,白灰飞扬,原地就只剩下了几件衣物和一把宝剑,还有一颗隐隐散发着温润光华的珠子,却是一枚珍稀的定颜珠。
这时地上的人却忽然微微一动,脸上遮盖着的长发缓缓滑脱开来,露出一张清美绝伦的面孔,正是师映川,只见他沙哑地低吟一声,紧接着一口血就喷了出来,但师映川脸上却带着笑,仿佛吐血的人根本不是自己似的,他低低地喘息着发笑,久违的熟悉感再度回到身上,这才是自己所熟悉的躯壳,不过这时师映川也已经觉得眼前一片模糊又一片清晰,脑袋隐隐作痛,他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一种极度的虚弱感笼罩了全身,师映川却不以为意,他颤抖着右手从怀里摸索着掏出一个小瓶,将里面装着的两颗丹丸一股脑儿倒进了嘴里,又从腰间锦囊中取出一片指甲盖大小的紫色参片,送进口中,嚼碎了吞下。
在这些极其珍贵的药物的帮助下,不过片刻的工夫,师映川就有了一些力气,苍白的脸上也有了一丝红润,四肢百骸都渐渐暖和起来,他挣扎了几下,缓缓坐了起来,看向身旁残留的那堆白灰以及衣物,然后从中拿出了那枚定颜珠,放进了一旁青袍人的口中,师映川捂着胸口,轻轻咳嗽着,不过现在他已经没有什么太大的不适,还可以支持,他现在的状态自然不能算好,那种虚弱的感觉仍然挥之不去,不过此时此刻,师映川心中的满足与喜悦却是结结实实存在的,恣意而狂喜,他只觉得十分痛快,得意之极!
师映川再也忍不住,放声大笑,这么一笑就牵动了伤势,让他又小小地吐了一口血,要知道他之前附身一位大宗师的躯壳,与另一位宗师展开激烈的生死之战,这对他精神的负担是非常大的,令他一回到自己的身体当中就立刻重伤,若不是提前准备了珍贵的救命药物,那么此刻师映川至少已经丢去了半条命,然而眼下师映川却好象根本不在乎这些,他的笑声里隐隐透着一丝张狂,要知道那可是一位大宗师,而他,却亲手杀了一个这样高高在上的人物!
一时笑罢,师映川慢慢站了起来,他拿出火折子,将女子留下的那堆衣物烧了,或许这才是真正的尘归尘,土归土,这位祖师在被师映川占据身体之后,与青袍人展开大战,耗尽了最后一点肉身所蕴含的精华,是以战斗结束之后,就连定颜珠也无法再保住她的身体,肉身彻底崩溃,这也是师映川所发现的那些祖师遗体的一个非常严重的不足之处,因为这些遗体年代太久,所以一旦在战斗中施展出强大的力量,所造成的结果就是肉身崩溃,这也就意味着只能提供一次性的使用,而且在其他很多方面也不能与新鲜的尸体相比,这也是师映川强烈渴望得到一具新鲜的宗师身体的原因之一。
因为药物的作用,师映川的虚弱状态很快就缓过来几分,这时他去将青袍人的尸体抱起,满意地端详着对方,青袍人的身体表面并没有什么明显的伤势,事实上,他是力竭而死,要知道从前师映川在选择猎物的时候,基本都是采取将对方窒息而死的方法,尽量对身体没有什么损伤,毕竟一具残破的身体与一具完整的身体是不一样的,而这具大宗师的身体更是得来不易,这么珍贵的东西,师映川怎么肯损伤得太厉害?所以他在占据了那位女性祖师的躯壳之后,一上手就是用的最猛烈的打法,毫无保留地施展,最终活生生地将一位宗师耗得力竭身亡,最大程度地保持了对方身体的完整性,事实上师映川为了保证自己能够立于不败之地,甚至还使用了一种秘药,彻底激发肉身潜力,在短时间内可以为人提供源源不断的真气,只不过这种药所造成的后遗症也非常严重,对身体损害非常大,属于饮鸩止渴的行为,而且极为稀少珍贵,所以几乎没有什么人使用,不过师映川自然有能力取得这种药物,而且他做的是一锤子买卖,并不在乎对自己所占据的肉身的损害,而另一方面,也不得不说师映川的运气很好,他发现的那些宗师遗体偏偏都是大光明峰一脉的祖师,是一脉相承,无论功法还是其他的一些东西都是共通的,所以师映川在附身之后,对这具肉身的运用也是比较容易的,几乎没有什么障碍,否则若是换了别门别派的宗师身体让他去占据,只怕能够发挥出肉身原本一半的战斗力就已经不错了,因此这多方准备下来,一环紧扣着一环,师映川基本上提前就已立于不败之地,否则他之前又怎会如此从容?
此时四下一片狼藉,因为之前的一场大战,双方的战斗波及范围太广,所过之处,立成死地,这周围很大范围内的地方可以说是遭到了一场浩劫,森林损毁,鸟兽灭绝,此处在相当的一段时间内,都是难以恢复元气的。
“真是天助我也……”师映川抱着青袍人的尸体,眼中流露出浓浓的喜色,不过现在还不是高兴的时候,他命令一旁的青蛇张开嘴,将尸体小心地放进蛇口,又对巨蛇吩咐道:“含在嘴里,绝对不能吞下,也不要张嘴。”做完这一切,师映川便捡起自己的那柄别花春水剑,坐在了蛇头上,轻轻一拍,巨蛇便立刻按照原路迅速返回。
此时众人仍自留在河边,季玄婴手拄长剑,微微喘息着,他面前几步外,那名棕衣老者躺在地上,喉间赫然是一道狰狞的伤口,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先前师映川之所以传音让季玄婴杀了此人,就是为了以防万一,师映川已经感觉到这老者修为不凡,怕此人在之后自己与青袍人战斗的声势中察觉到异常,改变主意赶过来,在那种战斗中一旦出现这个变数,说不定就会生出什么事端,这也还罢了,最重要的是万一老者是在战斗结束之后、对于师映川而言最凶险的那段时间赶来,那时就真的是凶多吉少了,所以此人非死不可!
而这时在场其他人则是神色各异,都不约而同地望着同一个方向,在刚才的一段时间内,虽然距离很远,但众人还是听到了那里隐约传来的声音,也模糊看到了一些令人难以置信的场景,巨木倒伏,山体崩裂,可见这场战斗的激烈,但众人震惊之余,同时也不禁生出深深的疑问:师映川只是刚晋升的准宗师,他与一位大宗师相博,怎么可能弄出这么大的阵仗?
但此时远处却已是安静了下来,彻底的安静,再也没有什么动静,在场众人都是心煎如沸,若非知道自己根本无法插手,只怕早已过去了,梵劫心脸上已流满了眼泪,一颗心不断下沉,心知师映川应该已经凶多吉少,旁边左优昙脸色木然地一动不动,唯有双拳紧握,指甲却已刺破了掌心,季玄婴目光森冷,遥遥看向远处,若不是相信师映川有办法应付,他此刻必是已经提剑而去,但饶是如此,季玄婴仍是紧紧握着剑柄,指关节已经发白,显然就快要控制不住自己想要追过去的冲动,而此时这里只有一个人却是心中大定,晏狄童双唇紧抿,几乎已快控制不住面部的肌肉,想要放声大笑,不过现在当然不能这么做,于是他勉强忍着,尽力挤出了一副与其他人差不多的样子,使得他的表情显得有些僵硬和不自然,然而就在这时,晏狄童的神情却突然间彻底凝固,仿佛见了鬼似的,而此刻他也决不是一个人,只见这时林中缓缓游出一条青色巨蛇,蛇头上坐着一个人,长发似墨,玉面如仙,不是师映川还是哪个?
这一幕令在场所有人都顿时处于了失语状态,脑子在瞬息间完全都是一片空白,季玄婴的瞳孔顿时缩成针尖大小,紧攥剑柄的手却在不可抑止地微微颤抖着--他果然没有事!
师映川坐在蛇头上疲惫地一笑,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眼前一黑,顿时昏了过去。
此地不宜久留,一行人迅速返回皇宫,师映川只是精神损耗太大才晕厥过去,回到宫中不久就已经悠悠醒转,这时季玄婴早已摒退了其他人,自己坐在床边陪着爱侣,见师映川醒了,眼中就终于露出欢喜之色,他俯身用力将少年一抱,低叹道:“……我很担心你。”
师映川气息平顺,他长出了一口气,反手也拥抱了季玄婴:“我没有事……我跟你说过的,我有把握,所以你不必担心什么。好了,现在我不是就好好的吗?一点事也没有,平平安安的。”说着,却不自觉地笑了起来,笑声中蕴含着一丝志得意满:“我岂是会做没有把握之事的人?自然有万无一失的后手。”季玄婴抱着少年的身子,心中平静下来,顿了顿,才道:“……那个人呢?”师映川轻轻一笑,把玩着青年的一缕长发:“呵呵,他么……算是死了罢。”
季玄婴听了这个答案,虽然是在预料之中,但也仍然微微一震,其实他心中很想知道师映川究竟是如何化险为夷的,但他也知道自己不应该问,因为这世上有些秘密,哪怕是最亲密的人也是不可以分享的,而师映川的这个秘密,显然事关生死,是对方最大的底牌,既然如此,自然是不能让任何人知道的,于是季玄婴只是心中疑惑,却始终没有问出口。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师映川便推说累了,想要休息,于是季玄婴便离开了,他今日虽然成功击杀了那名棕衣老者,但对方的修为很高,让他难免受了些内伤,也应该回去好好调理休息一番才是,师映川等到季玄婴一走,立刻就叫人送沐浴用的热水来,一时东西都送进来,师映川叫宫人退下,不得有人来打扰,他唤过墙角盘成一堆的青蛇,拍了拍蛇头示意,青蛇立刻就张开了嘴,将口中一直藏着的青袍人尸首吐进了装满热水的浴桶里。
师映川满意地点点头,让青蛇去把守门户,不让任何人来打扰,他挽起袖子,剥去那**的衣物,把满身蛇涎的青袍人洗净,擦干,给对方换上了一身干净衣裳,这才抱到内间。
……
殿中茶香袅袅,晏勾辰微闭着眼睛,似乎正在养神,一旁晏狄童倒了茶,轻轻推到兄长面前,晏勾辰睁开眼,看着正冒热气的茶,似乎在出神,晏狄童见状,以为他是因为今天的事情而至今心情不能平静,便道:“皇兄今日……”话没说完,却忽然生生地被男子的眼神止住了,晏勾辰看着少年,一只手轻轻拍打着自己的腿,说道:“……今天的事,你很怕吗?”
晏狄童心头顿时一跳,他很熟悉晏勾辰,所以现在看到对方的这个样子,就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后背有些发凉,也隐隐有些惊慌失措--难道兄长已经看出了什么?这样的态度……当下晏狄童的神情就不自然起来,他勉强控制住自己,略带僵硬地点头,扯出一丝笑容:“今天的事情确实太……好在最后总算是有惊无险……”
“是吗?”晏勾辰缓缓吐出这一句,他的目光集中在自己的这个九弟身上,眼中包藏了某种复杂到极致的东西,事实上在危机解除、晏勾辰的心情彻底平静下来之后,作为帝王,他的心计城府不可谓不深,很多之前的一系列事情被他串联到一起,就露出了端倪,而到了现在,事情的前因后果他已经可以说是有了十成十的把握……此刻晏勾辰缓缓吐出了一口浊气,目光静静地笼罩在晏狄童身上--自己的这个好弟弟啊!
“小九,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一直都是,可惜你不应该把这些小聪明用在不该用的地方……”晏勾辰的眼神突然间凌厉起来,他冷笑着盯住面色微变的晏狄童:“你做的好事!今日开口邀朕出宫打猎,又‘好心’提醒朕若是带着太多护卫,人多了无趣,你料定了朕就会请国师一道出门,一来共同玩乐散心,二来有国师保护,自然朕高枕无忧,如此一来,你一句话没提国师,就不露声色地借朕的手将国师带出了宫,到那种容易下手的地方,事后无论怎样,别人也都怀疑不到你身上……小九啊小九,你真不愧是朕的好弟弟,这种把戏将朕也套进去了!”
说到最后,晏勾辰已是勃然大怒,猛地站了起来,重重一拍桌子,桌上的杯子顿时被震翻,茶水溅湿了一片,而晏狄童已然面色苍白,脸上的血色瞬间褪了个干净,事到如今,他知道自己无论怎样狡辩都是无用,因此干脆就什么也不说,只是低下了头,下意识地避开兄长凌厉如刀的目光,一言不发,只是袖中的双手却已有些发颤,晏勾辰紧紧盯着少年,突然间吐出一口长气,叹道:“小九,你糊涂!你可知国师对朕而言,对大周而言,究竟是多么重要?且不说他自身的潜力,只讲他身后的那些关联所在,对大周来说就已经是重要之极!有国师在,大周就算是谈不上与这众多势力交好,至少也是关系不坏,你可知道自从朕当年与他结识直到如今,朕本人以及大周究竟或明或暗地得了多少好处?有些是你能看见的,有些是无形的,不然你以为朕堂堂一国之君,大周天子,为何一直以来都努力让双方建立起紧密联系,甚至不惜做国师的情人?小九,你为了个人私欲就要置国师于死地,置朕多年来苦心经营的大好局面于不顾,你糊涂!”
晏勾辰眼神转冷,右手紧紧握结成拳,似乎快要忍不住重重给晏狄童一拳,对于自己的这个弟弟,他是疼爱的,两人甚至可以说是相依为命,彼此之间有着难以磨灭的感情,然而他却没有想到,就是这个自己还将其看作孩子的九弟,却做出了这种骇人听闻的事情,对方不是不明白事理的,然而,却还是选择了这样不计后果的行为!
思及至此,晏勾辰心情无比复杂,叹道:“你确实是个聪明的孩子,甚至把最坏的情况都想到了,就算国师侥幸脱险,你也绝对不会暴露,毕竟是朕邀请国师出宫打猎,而我们之间的利益关系,使得任何人都不相信朕会害他,所有人都只会认为这是意外,包括国师自己在内。”
这时晏狄童却突然抬起了头,惨笑道:“二哥永远都是比我聪明的……那么,二哥要怎么处置我呢?我承认,我嫉妒,我恨他,恨不得他死,可惜那人没有杀了师映川,一个宗师级别的绝顶高手,居然也没有杀了那混蛋……难道真的是老天也站在他那一边?我不甘心!”
晏勾辰面无表情地看着少年,他重新坐了下来,淡淡道:“告诉朕,你是如何做到的?一位大宗师……”这时晏狄童已经无所谓了,他的脸上恢复了几分血色,颓然低笑道:“二哥可还记得,有一年我遇到意外,在山中迷失了,后来自己又平安返回……其实我当时是无意间闯入了那人隐居的地方,那人好象与晏氏有些关联,具体是什么我不知道,他得知我的身份之后,就让那棕衣老者送我出去,我这才安全返回……所以前时我便与他联系上,至于后来的事,我就不多说了。”
晏勾辰听罢,闭上眼,一言不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晏狄童惨笑着,轻轻道:“那么,二哥要怎么处置我呢?我做下这样的事……”晏勾辰忽地睁眼,看着晏狄童,半晌,才叹道:“朕能怎么样?况且朕一直记得,母妃当年临终前叫朕好好照顾你……小九,你太年轻了,太冲动,你啊,你……”晏勾辰摇了摇头,此时他显得有些疲惫,道:“国师既然安然无恙,那人就一定是死了,而那棕衣老者也已经被季玄婴所杀,如此一来,这件事情你知朕知,就烂在肚子里,否则一旦有人知道,不但小九你立刻就是万劫不复,就连大周也会受到牵连!”
☆、二百一十四、再聚
晏狄童愣了愣,紧接着蓦然抬头,似乎才反应清楚,面部肌肉便微微颤了起来,晏勾辰闭着眼,倦然说着:“小九,不要再试图挑战朕的底线了,作为一个兄长,朕会尽力护着你,但是作为一个皇帝,朕无论什么事情都是有底线的,任何人都不能跨过这个界限……这件事没有人知道,也没人怀疑,所以你很幸运,大周也很幸运。”
晏勾辰说着,微微睁开眼,语气如常地道:“不要露出任何破绽,彻底忘了这件事,以后也不要再想做什么手脚,否则的话,不要怪朕不念兄弟之情,朕身为天子,为了这个国家的利益,可以做出任何事,包括……大义灭亲。小九,你要想清楚,永远不要逼朕走出那一步。”
……
玉和宫。
天已经黑了,暗沉沉的大殿中依稀有人影走动,紧接着,一点火光忽然亮起,师映川捏着火折子,将一盏灯点上,然后又接连点了几盏,如此一来,偌大的殿中就明亮了起来。
灯光下,师映川的脸是苍白的,但上面却还有着一抹明显不正常的红晕,但同时脸上却透露出了掩饰不住的浓浓喜色,双目也明亮闪闪,他掌了灯之后,便转身向后,说道:“……过来。”
话音方落,一个身影已飘然从天青色的落地大帷幕后面走了出来,头挽道髻,两鬓微霜,一身五花宝罗衣袍,幽灵般出现在师映川的面前,然后停了下来,男子木然而立,眼神幽幽莫测,之前那种冷厉慑人的眼眸在如今却是暗昧而黯淡的,如同最纯粹的黑夜,师映川凝视着对方,然后缓缓抬起右手,摸上了对方英俊却面无表情的脸。
男子一动不动,毫无反应,除了眼神之外,整个人与先前相比并无差异,师映川感受着掌下的肌肤,那并不是尸体那种冰冷的触感,而是带着活人的温度,师映川的手向下滑去,抚上了男子的胸膛,明显感觉到了心脏微微的跳动,师映川的脸上逐渐露出大大的笑容--成了!
“好了,自此世上再没有你这个人了,有的只是我的傀儡,某种意义上也可以说,是另一个我……”师映川喃喃说着,忽然就轻轻笑了起来,甚至想要纵声狂笑,这么多年以来苦心研究,为此杀人无数,也重伤无数次,慢慢摸索着前进,在付出极大的心血与精力之后,师映川终于摸索出了一门秘法,不但可以占据别人的肉身,附身其上,而且还有一个另外的重要用途:炼制活尸傀儡!
这活尸傀儡的炼制极为不易,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尸体必须满足刚刚死去的这个要求,否则时间越长,失败的几率越大,这也是师映川之前不顾伤势,先挣扎着把定颜珠塞进男子口中的缘故,将尸体的状态保持在刚刚死去的那段时间,最大程度地保证新鲜,而在方才施展秘法之际,师映川更是损耗极大,而且用上了弑仙山的一种珍贵蛊虫以及一颗造化丹,现在他可以说是与这具傀儡心神相通,只要一个念头就可以操纵对方,不过这门秘法的局限也是有的,那就是师映川至多一次只能炼制一具傀儡,因为这已经是他的极限了,若是同时炼制两具傀儡,那么唯一的结果就是师映川当场精神错乱,甚至重伤致死。
此刻男子木然站在师映川面前,眼神暗淡,这时师映川心念一动,男子顿时身体微微一颤,眼中两点凌厉的光源立刻清晰起来,眸光微亮,然后就从师映川腰间拔出那柄别花春水,在殿中缓缓舞起剑来,与正常活人没有什么两样,师映川见状,发自内心地哈哈笑了起来,他是一个很能控制自己情绪的人,然而现在他却实在控制不住自己,也不想控制,事实上由不得他不狂喜,要知道这具傀儡实在是太珍贵了,相当于一位宗师高手随时随地任凭驱使,因为当时男子刚断气就被师映川用定颜珠保存住了身体,此时经过炼制之后,其实就相当于再次活转过来,皮肉经络,骨骼血脉,都与活人没有什么两样,甚至也需要像普通人一样吃饭喝水,只不过在思想上却完全受师映川的掌握罢了,这具身体仍然还保留着从前的一系列本能,包括战斗本能,可以照常发挥出宗师级的力量,而若是师映川自己占据了这具躯壳的话,由于两人并非同出一脉,彼此修习的功法完全不同等等这一系列的因素,很容易导致师映川最多只能发挥出这具身体本身五六分的能力。
师映川心念一动,那边男子便停止了舞剑,走了过来,将手中的宝剑重新插回鞘中,师映川满意地抚摩着男子的身体,如同在欣赏着一件自己最得意的作品:“只可惜这具肉身就快到了天人五衰的地步,只剩最多十年的寿命,也就是说,这具宗师傀儡只能用上十年……”师映川感慨着,不过旋即又是失笑,知道自己这就是生出贪念了,这世上哪有那么完美的事情,好事总不能让你占全了,想到这里,便心平气和起来。
师映川取出一些药丸吃了,坐到床上调息疗伤,男子便坐在他旁边,闭上了双眼,一动不动,其实师映川此次的收获不止这具宗师傀儡,还有其他的,那是一种明悟,在生死激战之间对于真正的宗师境界所产生的一种明悟与了解,这种感觉除了亲自与一位大宗师生死相博之外,再无其他方法可以得到,这甚至令师映川日后踏入宗师之境的时间缩短了不少,然而这种幸运却是不可复制的,否则即使能够找到一位宗师高手与对方死博,但除非自己也是一位宗师,否则不就是主动找死?但若自己也是宗师,那么自然也就不需要这种感悟,所以这个问题本身就是无解的,事实上也只有师映川这个阴错阳差之下所产生的怪胎才是唯一的一个特例,要知道虽然对他而言,找一位宗师对战并不难,无论是他师父还是父亲都可以,但那两人只能给他喂招,这样是不会带来任何感悟的,而连江楼和纪妖师也不可能真的与他达到死战的地步,一来师映川还没有这个本事,二来若是真的到了这个地步,那么师映川也极有可能会被打死,因为对方是很难及时收手的,如此一来,也只有师映川因为附身一具宗师肉身与另一位宗师进行死斗,才成为了一个在宗师之战当中活下来并获得重要武道感悟的人。
一时师映川调理伤势,恢复了几分,他睁开眼,看着坐在床边的男子,忽然笑道:“我不知道你的来历,甚至连名字也不知道,既然如此,作为我的傀儡,现在的你在某种意义上就是我……呵呵,说出去谁会相信呢?一位宗师强者,居然就这么落在我一个毛头小子的手里,成为我日后最好也最可靠的倚仗。”师映川微笑着说道,对于现在的他来说,真正的宗师境界虽然离他还比较遥远,需要时间,但是这条道路却已经是明明白白地摊开在他的脚下,如此一路走下去,终有一天会抵达,师映川轻轻抚摩着男子微染霜色的鬓发,只觉得此刻志得意满,任何事情都不在话下,过了一会儿,师映川仿佛忽然想到了什么,他起身去找了些东西,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件深青色带着兜帽的斗篷,一张可以遮挡住整个脸孔的面具,还有一点黑色的膏状物,师映川给男子系上斗篷,又把面具细心戴好,将男子微染风霜的两鬓染黑,最后才扣好兜帽,如此一来,一个被掩住面目,全身上下都被笼罩在斗篷里、再也看不出丝毫端倪的人物便出现在师映川的面前,师映川仔细打量了一番,满意地点点头,却抱住了男子着迷般地磨蹭起来,就好象小孩子抱住了一件非常珍贵的玩具一样。
未几,师映川松开了男子,就见男子走到窗边,紧接着便消失不见了,这时师映川才命人去传左优昙进来,说道:“我要出去一下,大概三五日就会回来,你不用跟着。”左优昙心中疑惑,不过也不能多问,便答应一声,师映川当着他的面换了一身衣服,又拿了点金银,吩咐青蛇老老实实地待在这里,不准随意活动,这才出了玉和宫。
数日之内,师映川遭遇宗师强者掳劫,最后却奇迹般全身而退的消息便像长了翅膀似的向四面八方迅速传播而去,一时间世人哗然,所造成的轰动不下于一场大地震,有好事者甚至还去了当日的森林里亲自查看,毕竟那时两大宗师激斗的声势太大,让人不注意也难,而这些人在看过现场之后,无一不是目瞪口呆,若说这里是两位宗师强者激战的所在,自然没人不信,但问题是师映川只是一个刚刚晋升的半步宗师而已,遇到一位正牌大宗师,即便是以命相博,也不会令对方太费手脚,这样不在一个等级的两人相斗,又怎么可能造成这样恐怖的破坏力?
一时间众说纷纭,种种猜测凭空生出,但事情的真相除了师映川这个当事人之外,再没有第二个人知道,但无论如何,这件看起来不可思议的事情还是令许多人暗中凛然,对于师映川的评价再次大幅度提升,不管那位意图掳劫师映川的大宗师究竟现在如何,是生是死,但至少师映川如今安然无恙,这就已经足够说明问题了,虽然无人知道其中内·幕,但有一个结论却是所有人都相信的,那就是师映川这个半步宗师,一定暗地里隐藏着莫大的底牌!事到如今,即使有人仍然相信那个传言并蠢蠢欲动,但事实上却也要认真掂量,毕竟已经有一位宗师强者失败,甚至很有可能是陨落了,那么谁还愿意再去以身试法?
数日后。
水上船只往来,种种花船画舫应有尽有,看得人目不暇接,一派太平盛世的繁华景象。
“在南疆就听闻大周富庶,如今看来,果然名不虚传啊。”一条船上在甲板处摆了桌椅,桌上有几样精致酒肴,水面上和风习习,一个穿紫色锦衣的青年看着周围繁华的景况,感慨地说着,看此人打扮举止,应该是个贵族,另一个看起来身份差不多的长衫青年则惬意地摇着扇子,看附近船上香鬟罗衣的女子,笑道:“何止富庶,就连美人也是极多的……”
刚说了这话,突然之间却是呆住了,那锦衣青年以及另外两人见状,下意识地就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顿时也是呆了,满腹的言语忽地就卡在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此时只见不远处水面上来了一条小舟,上面有两个人,都是一动不动,也不见有人驾驶船只,但小船却依旧顺顺利利地前行,其中一人全身裹在斗篷里,还扣着兜帽,看不见面目,而另一人看模样大概是十六七岁上下,一身淡青色的长袍,腰系长绦,如云秀发梳成道髻,神色从容,微风吹动袍袖衣袂,整个人恍若凌波仙子,四个年轻人呆呆看着,只觉得对方美丽绝伦,不似凡间应有,且更有一种奇异气质,令人连龌龊的心思都生不出来,甚至不敢多看,一时间俱是心脏怦怦直跳,欲出无地,只失魂落魄地想着:“世间竟有这等绝代佳人!”
转眼间小舟就来到了近前,穿斗篷之人依然保持着先前的姿态,没有半点挪动,但那美人却似乎察觉到了四人投来的视线,微微侧过脸来,一对亮如冷星的眸子看了这边一眼,好象是看出四人没有什么恶意,忽然就笑了一下,这四个年轻人也是花丛里打过滚儿的风月老手,但此时不知怎的,脸上就猛地**辣起来,但还没等回过神时,小舟就已经错身而过,去得远了,四人连忙再凝神看去,却只见青影依稀,就此远去不见。
一时小舟靠岸,师映川和自己的傀儡一前一后走下小舟,去了皇宫,众人见他回来,自然欢喜,不过对于他身旁那不知来历、身世、甚至不知模样的神秘人却心生疑惑,但师映川既然不说,也就没人不识趣地来问什么,只是看那神秘人与师映川形影不离的样子,倒很像是贴身护卫,心中暗想原来师映川这几日出门,莫非就是去带此人回来?众人之中唯有季玄婴从对方身上察觉到了某些异样,不过此时傀儡已经将全身的气息收敛起来,季玄婴虽然觉得哪里好象有问题,但终究把握不住具体是什么异常。
午间晏勾辰设宴,一时宴罢,师映川也借此机会向晏勾辰辞行,晏勾辰知道他虽是大周国师,但也不可能在摇光城停留太久,便没有出言挽留,又听说师映川这次是要前往蓬莱,便命人准备出海的大船。
师映川此去蓬莱群岛,一来是因为他有点想念宝相龙树,二来季玄婴的生父季青仙身在蓬莱,季玄婴也总该前去探望,况且山海大狱狱主宝相脱不花说起来还是师映川的姑父兼丈人,师映川倒也应该拜访一二,如此一来,师映川一行人便乘上晏勾辰命人准备的大船,准备前往蓬莱,出发之前,师映川命青蛇返回纪妖师那里,并替自己带了一封报平安的家书。
……
海上一望无际,略带咸味的海风轻轻拂面,几条海豚在大船前方的海面上不断地跳跃,一时间天水相接,说不尽地心旷神怡。
“此处距离蓬莱应该已经不远了罢,说起来我也只是去过那里几次而已,倒是不大记得路。”师映川坐在椅子上,惬意地享受着扑面而来的海风,一个全身上下都裹在黑色斗篷里的男子站在他身旁,一动也不动,海风拂过,吹动着黑色的长袍不断翻卷,猎猎作响,宽大的兜帽下,只有两只黯淡的眼睛露在面具外,眸子仿佛两口古井,一片无言的平静,师映川所在的甲板上放着桌椅,一壶酒和两只杯子摆在桌上,季玄婴坐在师映川对面,看着远处的大海,道:“……正常来说,如果没有风浪,一切顺利的话,再有两日就应该到了。”
这时左优昙端着一只漆盘过来,盘里放着两只青花盅,道:“刚捕到的鲜鱼,厨下便拿来做了汤,剑子和季公子尝尝味道如何。”说着,将两只青花盅并汤匙依次放到两人面前,师映川揭开盖子,只见里面是奶白色的鱼汤,一股鲜香之气扑面而来,师映川舀了一勺喝了,立刻眉开眼笑,对季玄婴道:“玄婴你也尝尝罢,味道真的很不错。”
季玄婴微微一笑,端起来喝了一口,果然滋味十分鲜美,师映川三口两口就把鱼汤喝光了,然后就笑着对青年说道:“玄婴,记得我们以前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蓬莱,那天是宝花的生日,你来给她道贺,当时我还不知道什么是侍人,见了你就觉得奇怪,还是梳碧给我解释了一下,我才明白。”季玄婴微笑道:“我当时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你。”师映川拍着腿笑道:“这不关你的事,谁让那时候我长得太不起眼了,难怪你注意不到。”
经过一段海上旅程,一行人终于抵达了蓬莱,雇了马车前往山海大狱,一时到了目的地,命人去通报,下人见是二公子和姑爷来了,自然不敢阻拦,一边叫人引师映川一行人进去,一边连忙奔去通传,过了一阵工夫,等师映川几人所在的马车来到一处渡口,远处已有一条小舟乘风破浪而来,船头站着一个蓝衣男子,神情喜悦,可不就是宝相龙树!
几人下了马车,师映川招手笑道:“宝相!”这时船已距离岸边不过数丈,宝相龙树纵身掠到岸上,直接伸臂将师映川整个人高举了起来,开怀大笑:“映川,你怎么来了?”又惊觉师映川如今肌肤白皙,容色更胜从前,真真是玉颜仙貌,不似人间所有,即使以宝相龙树心志之坚,也不由得恍惚了一下,喃喃道:“川儿,你的样子……”师映川笑道:“想来看看你,顺便探望姑丈他们,至于这副皮囊么,在我晋升之后就成了这个样子,想来我体内凝华芝所造成的问题也差不多是消除干净了罢。”说着,轻轻挣脱了宝相龙树的臂膀,重新落到地上,宝相龙树见状,也知道自己有些忘情,便端正了神色,转而对几人道:“都上船罢,我们去我父亲那里。”
一行人陆续上了小船,船尾的劲装汉子摇起木桨,小船破浪前行,宝相龙树见师映川身旁紧紧靠着一个全身都笼罩在黑色斗篷里的人,不禁疑惑起来,道:“川儿,这是谁?”师映川神色如常,微微一笑道:“他么,算是我的侍卫罢。”宝相龙树的修为很高,不在季玄婴之下,因此能够隐隐感觉到傀儡的不同寻常,不过他看出师映川并不想多谈此事,于是便也不再多问。
小船速度很快,没用多久就来到了岸边,岸上有马车已经在等着了,众人下了船,改乘马车,走了大概半柱香时间,才到了一处宫殿前。
左优昙与梵劫心包括那具傀儡被下人引至另一处小殿休息吃茶,只有宝相龙树、季玄婴和师映川三人由下人引路来到一间暖阁,三人掀帘进去,就见一个头戴黑玉冠,手持玉如意,容貌与宝相龙树十分相似的黑袍男子负手站在室中,身旁坐着一个青衫玉容的男子,正是宝相脱不花与季青仙,季玄婴见状,嘴唇微抿,对着季青仙深深一礼:“……爹。”顿了顿,才又对宝相脱不花行了礼:“父亲。”
☆、二百一十五、天不生宁某,万古如长夜
季青仙缓缓站了起来,他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见过儿子,眼下儿子就在面前,自然不会无动于衷,虽然他性情淡漠,不喜过于表露自己的情绪,但此刻额间变得越发鲜红的侍人印记却还是把他的真实心情暴露了出来,他身边宝相脱不花却是看了一眼自己的这个二儿子,接着目光就落在了旁边的师映川身上,一时右手按在身边季青仙的肩头,微微颔首道:“……难得你来我这里,你父亲和你师父近来还好?”
“映川见过父亲、爹。”师映川上前行礼,当初他在成婚时才第一次见到宝相脱不花,对这个姑父兼岳父的印象并不很深,但不管怎样,彼此也算是一家人,自然礼数是要周全些的,师映川行过礼,便笑道:“我爹和师父都很好,劳父亲挂念了。”又转向季青仙道:“这次没有带平琰来蓬莱,下回有时间了,就领他来给两位磕头。”季青仙见他目中神光熠熠,气宇非凡,想到这孩子年纪轻轻竟然就已经晋升准宗师,有了这般成就,也很是欣慰,道:“你晋升的事情我也已经听说了,你有此造化,我心里也替你高兴。”说着,重新坐了下来,道:“罢了,先不忙叙话,你远道而来,先和玄婴下去洗个热水澡,再换一身干净衣裳,等一下我们一起吃顿饭。”师映川乃是季青仙的亲弟弟连江楼的爱徒,又是季青仙亲子季玄婴的平君,且与季玄婴有了儿子,再加上年纪也还小,因此季青仙本能地就对他有些疼爱之意。
师映川也感受到了这种善意,便笑着微微欠身道:“是。”两人便由下人引去沐浴更衣,宝相龙树也跟了过去,等这三个年轻人一出门,宝相脱不花便笑了笑,用手里的玉如意轻轻摩挲着季青仙白皙的脖颈,道:“阿青,我看咱们这个小儿子的相貌似乎越发像他母亲了,从前他生得寻常,就已经迷得宝相和玄婴晕头转向,如今这样的妖孽模样,倒未必是好事。”
师映川乃是宝相龙树与季玄婴的配偶,宝相脱不花称其为幼子倒也没什么不对,这时季青仙却冷冷推开在自己颈间摩挲着的玉如意,道:“方才在孩子们面前,我才给你面子,现在既然这里只有你我二人,那就请你规矩些,不要动手动脚。”宝相脱不花见状,笑容却越发柔和,没有半点锋芒,只小意儿温存道:“阿青,你又何苦这样对我,你在这里已经住了这么久了,我除了封住你的内力,不许你离开蓬莱之外,可曾对你不好过?你不准我碰你,与你亲近,我可曾强迫你?阿青,你我之间确实有很多不愉快,是我负你,但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的儿子都已经长大成婚,甚至我们连孙子都有了,莫非你还要这么一直与我赌气下去?”
宝相脱不花说着,弯腰拥住季青仙,低叹道:“青仙,人生苦短,转眼之间就是百年,即便是你我也一样寿数有限,何必因为一些事情而白白浪费了年华?我早已经后悔,而你呢,难道一定要这样么,你这样不肯饶我,却何尝不是不肯饶过你自己?”
季青仙听了这番话,不知是哪里触动了他,一时间目光一怔,就有些恍惚,甚至没有推开正拥住自己的男人,宝相脱不花闻着爱人发间的香气,喃喃唤道:“青仙,青仙……”多年来的禁欲生活令这个正值盛年的男人无法抑制地冲动起来,眼下爱人在怀,如何还能克制得住?他双臂一紧,已是把季青仙抱得牢牢的,直接吻上了对方的唇,贪婪而急切地索取起来,这是记忆里柔软甜美的唇瓣,依旧那样美好,宝相脱不花结实的身体将季青仙紧紧压在椅背上,疯狂而不失温柔地索吻,季青仙一时大震,他突然觉得有些窒息,也有些愤怒与无措,他想狠狠推开宝相脱不花,但不知怎的却好象又难以提起力气,就是这个人,教会了他情爱之事,甚至他还为这个人生下了一个儿子,同样的也是这个人,让他怨恨了很久很久……
此刻宝相脱不花意乱情迷,季青仙没有推开他的这个事实令他狂喜不已,他再也顾不得许多,扯开季青仙的衣襟,在那白皙的胸膛上一路舔吻下去,直接解开了黑色的腰带,然而就在这时,季青仙蓦然清醒过来,立刻伸出双手用力推拒着男人,但他现在用不出内力,哪里推得动?季青仙急怒之下,厉喝道:“……脱不花,你敢!”话音未落,突然闷哼一声,却是被点中了某处穴道,身体软绵绵地瘫软下来,连胳膊也再难抬起,甚至不能说话,宝相脱不花眸色幽深,将季青仙身上的衣物彻底剥下,他迷恋地逡巡着这具白皙优美的身体,轻叹道:“阿青,不要怪我,以你的性子,若是我再继续一直这样由着你任性,只怕直到你我临死之际你也不肯原谅我,既然如此,还不如让我来磨磨你的性子,想来总会让你回心转意的。”
宝相脱不花说着,将身无寸缕的季青仙抱起,走向帷幕后面的大床,未几,室中便响起男人满足的喘息以及低低的爱语:“阿青……阿青……我爱你……爱你……”
却说师映川与季玄婴在浴室中洗去一路风尘,宝相龙树站在池岸,身边两个侍女手里捧着托盘,里面是做工精细的衣物,宝相龙树面带微笑地看着水里的师映川,眼中有着淡淡的惊艳,如今的师映川肌肤白嫩,容颜如玉,已经与当年燕乱云相差不大,即使是与他相处多年的宝相龙树,也不禁为这份美丽而倾倒,这时师映川和季玄婴洗完了澡,走上岸,立刻就有数名侍女上前,为两人擦身穿衣,宝相龙树却制止了侍女,拿过浴巾自己动手替师映川擦身,道:“这段日子没见,一开始我接到消息,说你已经进入半步宗师境界,心里很是欢喜,但是后来又听说有那种传言散布,不免有些意外,但也不是很担心,觉得不会有人真的相信这种无稽之谈,哪曾想居然真的有大宗师听信传言,对你动手,我……还好,你终究安然无恙。”
师映川眯着眼睛,享受着宝相龙树的服侍,笑道:“不用担心什么,若是没有万全的把握,我又怎么可能让自己陷入不利的局面。”宝相龙树闻言笑了笑,他也像其他人一样,并没有询问其中□,只是捧起师映川的长发,那洗过之后的柔滑湿发如同一匹黑色丝缎,宝相龙树用大毛巾认真擦拭着,把头发擦得半干,也正好借机多端详一会儿自己的爱侣,舍不得眨眼,趁现在对方安静地站在自己面前,便一面为少年擦拭着头发,一面静静打量着那秀美的轮廓,师映川感觉到青年灼热而充满爱意的视线,不由得抬头对着对方一笑,宝相龙树见状,心动之余,又为师映川那样沉静且坚定的眼神而微微一怔,随即又有些感慨:在晋升准宗师之后,自己的心上人比起之前,无论是外貌还是内在,似乎都有着不同寻常的变化啊……
宝相龙树心里这样想着,手上动作却不停,帮师映川仔细挽起已经半干的头发,用一枚玉簪固定住,这才从侍女手中接过衣物,帮师映川一一穿好,这时旁边季玄婴在众侍女的服侍下,已经换上新衣,打理妥当,等师映川也收拾好了,三人便一起出了浴室,外头已经有人等着,见三人出来,便在前面带路,走了一时,来到一处水上小轩。
这里依山傍水,依崖垂瀑,景致是极美的,周围栽种着许多奇花异草,吸一口气就觉得满口满鼻都是花香,沁人心脾,三人进到里面,坐了下来,过了一会儿,才见宝相脱不花从外面走了进来,他此时却没有穿着之前的衣裳,而是换了一件金色的长袍,师映川敏锐地发现男人眉宇之间似乎隐隐多了一丝餍足般的舒展之意,师映川见了,有些不明所以,不过他也没有在意这样的小事,这时宝相脱不花落座,众侍女便纷纷端着酒果菜肴穿梭往来,如同花间蝴蝶一般,季玄婴却是看了宝相脱不花身旁的空位一眼,道:“……爹呢?”宝相脱不花嘴角带笑,很随意地道:“你爹有些不舒服,我便让他好好休息,不要过来了。”季玄婴眉毛一动,沉声道:“爹身子不适?”宝相脱不花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酒,淡然道:“不用担心,他睡一觉便好了。”季玄婴见一向十分紧张季青仙的宝相脱不花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便放下了心,知道季青仙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否则宝相脱不花不会有心思过来和他们三人吃饭。
这时师映川却道:“怎么不见宝花表姐?”一旁宝相龙树笑着插口道:“她去瑶池仙地看望幼情去了。”宝相宝花与甘幼情乃是表姐妹,关系不错,互相之间走动走动也在情理之中,师映川便笑道:“原来如此。”
一时四人饮着酒,说些闲话,气氛也还不错,酒至数巡之后,师映川敬了宝相脱不花一杯酒,然后便似有意若无意地道:“我近来倒是对当年的泰元帝宁天谕生出些兴趣,喜欢收集与此人有关的物品和一些相关传闻等等,却不知父亲这里可有么?”山海大狱也是传承悠久的存在,收藏之物自然五花八门,古老的珍品不计其数,有泰元帝的相关之物也不是不可能,果然,宝相脱不花扬了扬眉,道:“哦,你对这种东西有兴趣?我记得库中似乎是有那么一两件,过后叫人给你送去就是。”师映川大喜:“如此,孩儿谢过父亲了。”
这顿饭吃得倒也颇有些一家人的感觉,也算是和乐融融了,宝相脱不花对于师映川晋升准宗师这件事很是褒扬,又赏了许多珍异之物作为贺礼,等到饭后宝相脱不花离去,宝相龙树便起身来到师映川面前将其拥住,亲昵地用下巴蹭了蹭爱侣的脸颊,道:“想不想我?”师映川无奈一笑,轻轻一拍宝相龙树的肩:“玄婴还在这里呢,你就不能正经些?”宝相龙树在少年耳边吹了一口气,就好象一股春日里暖暖的风,让人发痒,痒在了心里,他低笑道:“那又怎样?映川,我很想你……”目光忽在面色平淡的季玄婴身上一扫,笑道:“二弟,要不要一起来?”嘴上说着,眼睛却又瞥向师映川,使了个眼色,季玄婴闻言怔了怔,然后就听明白了他指的到底是什么,饶是季玄婴道心如水,却也被这样露骨的邀请弄得有些不自在,然而就在这时,一只手却抓住了季玄婴的衣袖,师映川笑吟吟地扯住青年,仿佛是懒洋洋地提不起精神的样子,但眼里却有着热度,道:“来罢……若是到时候不喜欢,再说不迟。”
就这样,季玄婴自己也不知道是出于一种什么心理,便被这二人带到了一处休息的所在,宝相龙树显然是有备而来,室内焚着香,是一股甜丝丝的味道,大床上铺着水红色的锦被,成双的鸳鸯枕,明显是宝相龙树提前已经吩咐下人做的,季玄婴此时心情有些复杂,他转过头,正想对师映川说点什么,却见师映川脱了外衣,正扯下腰带,微笑道:“玄婴,不喜欢吗?”季玄婴轻蹙长眉,道:“我有些……”话音未落,一只手却在他身上一推,将他推坐在床上,宝相龙树一手按在青年的肩头,淡淡道:“二弟,用不着紧张,这里只有我们三个,我是你大哥,映川是你的平君,你不需要有什么顾忌,更不应该排斥……你要学着享受。”
季玄婴的身体僵直了瞬间,不过他很快就发现了自己的失态,便又放松了,这时他已经察觉到炉内焚的香料里有古怪,便道:“这房中焚的是什么香……”但他的话也到此为止,师映川已上榻抱住了他,动手脱去他的外衣,季玄婴如梦方醒,心脏猛地跳了几下,他忍不住反手抓住师映川的手,却不知道究竟是不是在拒绝,这时宝相龙树却毫无预兆地抓住了他的另一只手,目光灼灼地轻哂道:“不要拂了川儿的兴致……二弟,我只是让人点了些助兴用的香料,不用担心……”季玄婴的呼吸略微加重了几分,他似乎想说些什么,但终究还是身体放软了,师映川感觉到怀里人的变化,不禁浅笑抬眸,向宝相龙树示意,宝相龙树见状,心中了然,直接除去衣物,跨上大床,便在此时,季玄婴猛地一颤,却是师映川柔软的手正从他的大腿间滑过,在那要害之处轻轻一捻,季玄婴险些低哼出声,而师映川却没有任何停顿,那只灵蛇般的手从下方一直向上,轻抚过小腹,肚脐,胸膛,也许是同时借助了焚香的力量,迅速就在青年身上烧起了火,给不习惯此事的季玄婴所带来的感觉堪称惊心动魄,口鼻间终于迸出了一声闷吟,却并不是厌恶,季玄婴努力定一定神,在微微的尴尬中看向正眯着眼睛的宝相龙树,道:“……也许你该出去一下?”
季玄婴原本只是想借此转移一下注意力,并没有真的指望对方会离开,而宝相龙树也如他所料地笑道:“真的有这个必要么?”却是直接扯下了帐子,掩住了一床旖旎。
不知过了多久,大床内传出满是餍足意味的低低叹息,师映川伏在宝相龙树身上,肌肤表面是淡淡的红,宝相龙树的呼吸有些急促,眉毛微微皱起,似乎有些不适,但神情却分明是心满意足的,他有力的臂膀抱住身上的师映川,心里并没有半点男性尊严被折损的感觉,两人认识这么久,直到今日他才真正拥有了爱人,比起这样的满足,少许疼痛却是无足轻重了。
季玄婴蜷缩在宝相龙树身旁,双目闭合,肌肤上有着一层莹莹润润的薄汗,大腿间则是明显散布着点点血迹,此时正昏睡着,这倒不是他体力不行,而是在方才结束之际,宝相龙树趁他失神,点了他的穴道,令其昏睡,师映川扭过头看着青年,一面轻轻抚摩着季玄婴的肩头,那种柔滑的手感,几乎要把掌心也吸住,宝相龙树似笑非笑地看了季玄婴一眼,伸手一摸青年的胸膛,将上面的一滩粘稠抹到手上,对师映川道:“你倒是很爱惜他。”师映川看着宝相龙树手指上的温润黏白之物,叹道:“我若是弄在他里面,万一怀了孕,岂不糟糕?侍人怀胎生子即辛苦又危险,玄婴已经受过一回罪了,为我生了平琰,我怎好再让他吃这个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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