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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这些念头虽然冗杂,但也只是瞬间就已在脑海中闪过,师映川面上神色不变,却道:“……本座既已再世为人,前尘往事就如过眼烟云,这旧时的称呼,也不必再提了。”几名鲛人长老闻言,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不知心中有何想法,当下客套一番,便请师映川登上由岛上异兽所拉的华美车驾,离开海岸。

这鲛岛乃是鲛人一族的集居地,与世隔绝,不被外人所得知,以师映川的目力,哪怕现在是夜晚,他也能将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与白天没有什么两样,一时举目所见,到处都是郁郁葱葱,绿草如茵,繁花似锦,尽是一片活泼生机,如同世外桃源一般。

一时华丽的车驾在众多鲛人的簇拥下,终于来到了鲛人的居住地,师映川发现这里的建筑风格与6地上颇有不同,并没有什么高大建筑,自然也谈不上气势恢宏,但处处都透着华贵典雅,饰以海中珍奇,珊瑚玳瑁,珍珠彩贝,比比皆是,一路所见到的鲛人男女,每一个都是容貌出众,各有可圈可点之处,若是放到6地上,都属于出色的美人,那些鲛人女子在行走之际,步履款款,优雅柔逸之极,有着一种人类学不来的流畅从容,如同魅惑人心的舞蹈,又仿佛是春风中的一朵娇花,颤巍巍地不胜摇摆,哪怕是6地上最优秀的舞姬,也未必能比得上这天生的动人姿态,此时这些鲛人都用着或好奇或敬畏或复杂的目光望向师映川所在的车驾,默默注视着,都希望一睹传说中泰元大帝转世之身以及胭脂榜第一美人的风采,但所有的鲛人都很自觉地保持着安静,没有任何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的现象,更没有任何骚动,这时师映川在车中隔着珠帘和鲛绡看去,纵然他平生见多了美人,但这么多风情不一的异族秀色一下子呈现在眼前,不免就用了赞赏的目光去审视一番,虽不可能让他动心,但至少看上去也是令人心旷神怡的一道道亮丽风景,让心情也不禁好了许多,他坐在华美的车中,脸上洋溢着淡淡的笑容,如同一名神祇高高在上,俯视着眼前的这一切,不过这时他却忽然微微一笑,对侍坐于自己身旁的左优昙道:“……优昙,你喜欢这里么?”

左优昙点头道:“当然喜欢。其实这是我第二次来到鲛岛,上一次还是因为要传达爷的意思,所以才被人带来,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对这里很熟悉,很亲切。”

师映川闻言,深深地注视着左优昙,道:“既然如此,日后我就将这里交给你。”左优昙顿时一惊,愕然道:“我?”师映川微微一笑,他看着左优昙,对方容色绝丽精致,但眉宇间却隐隐透着一丝刚毅,显示出与柔美容貌截然不同的坚强内心,师映川伸手拍了拍左优昙的肩,道:“不错,不仅是这里,而且还有整个鲛人一族,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你可还喜欢么?”

左优昙定定看着师映川,只觉得心中一片幽幽绵软,不自禁地让人身心俱失,他一直都知道的,知道这个人不会属于自己,不是一个可以把握的人,自己本就不应该投入多少感情,只是,‘情’之一字,最是说不清楚,这世上也只有这个字,才能让无数英雄折腰,犹如春风化雨,润物无声,等到自己蓦然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因为点点滴滴的积累,终于产生质变,致使一颗心深陷其中时,却早已是万劫不复,此情此心,已是无可摆脱……是啊,人毕竟不是可以控制自己的心的,因此一时间左优昙忽然就道:“爷对我……”

说了这开头,却又马上就没有了下文,其实左优昙是有很多话要说的,太多太多了,可是看着眼前这男人的面孔,却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刚才的话也不过是因为被触动了心思,才鬼使神差地说出个开头,但要再往下,却是不能了,左优昙很清楚,自己就像是一只飞向灯火的蛾子,在接近心中光明的时刻,自己不但会感觉到温暖和光明,而且伴随而来的还有焚身的痛苦,可是就算这团火焰再猛再烈,就算再怎么样,就算一切都只是镜花水月,终有一天要落幕,就算很清楚天底下最蠢的一件事情,就是痴心二字,可是左优昙知道,自己也还是愿意做这样的一只飞蛾!

--‘情’之一字向来都有很多解释,有的轰轰烈烈,宛若骄阳,举世无双,而有的只是花开无声,但却能够不离不弃,生死相随……

因着师映川前来,鲛人们举行了盛大的宴会,等到宴会到了尾声,宾主尽欢,一名长老方命人歇了歌舞,撤下美酒羹肴,送上一盘盘岛上特产的鲜果,此人看了一眼师映川身旁的左优昙,随即目光转向师映川,道:“我等已从魏王处得知教主对鲛人一族的许诺,若是换作旁人,我鲛人一族定然不会相信,但教主不同,千年之前,鲛人受帝国庇护,当时大帝对鲛人的承诺之言,后来全部实现,直到帝国崩灭,我族才不得不重新隐世,因此我鲛人一族可以不信任何6地人,但不会不信大帝的承诺。”

这鲛人长老说到这里,顿了一下,面上就露出凝重之色,沉吟片刻,才继续道:“魏王前时转述教主之言,说是教主亲口许诺‘若得了这天下,便下令再不许任何人无故捕捉、买卖、伤害鲛人,鲛人可以自由求学习武,出任官职,任何6地人不得以异类相视,不得有差别待遇’这一番话,我等不敢不信教主之言,但此事毕竟事关重大,对我鲛人一族而言实在意义非同小可,因此老朽斗胆在这里问一句,教主这番话,果是当真?”

这倒也不能怪鲛人们过于谨慎,对师映川的承诺有些不敢置信,要反复确认,实在是此事对于鲛人一族的意义太过重大,要知道这不但意味着自此鲛人的人身安全有了保障,而且还可以正大光明地入世,享受与普通6地人一样的权利和待遇,这才是能够真正改变一族命运的事,使得族群兴盛有望,这样的大事,岂是能轻率半点的?不要说鲛人完全可以自己上岸冒充普通人,混在人群当中正常生活,比如左优昙,如果不是知情者,谁也瞧不出他有鲛人血脉,可是不要忘了,左优昙是半鲛,外表看起来和普通人根本没有区别,但真正的鲛人却是与普通人有异,只看耳朵就能发现不同,更不要说他们的手腕和脚腕处还有天生的鱼鳞状花纹,这些都是掩饰不了的,一个鲛人,根本不可能在人类社会中自由正常生活而不被察觉。

师映川一手执杯,水晶杯里是鲜红色的果酒,与他一双似睁非睁的漂亮红眸交相映衬,说不出地魅惑,他听了这鲛人长老的话,便抿了一口酒,转脸看去,双眼在灯光中幽幽泛着红芒,说道:“本座说出去的话,便没有更改,既然前时已让优昙将此事转达,自是不会食言。”他声音微顿,一双精致的长眉已然冷毅如剑,面上神情淡漠,看不出丝毫端倪,只环视一遍周围的鲛人,单刀直入,缓缓道:“……不过,正所谓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本座不是乐善好施之人,既已开出这样的条件,那么鲛人一方,又有什么可以用来交换?”

话说到这里,已经足够直接,几名鲛人长老互视一眼,随即一同离座,拜下道:“我等愿为教主驱使,鲛人一族归附于教主座下,族中所有一切,包括男女老少族人,任凭教主取用!”

这已是下了血本,若说将族中所有资源奉献,这也还罢了,但鲛人一族如今凋落,而他们的生育能力也是非常低下的,一对夫妇一生之中最多只能生育几个孩子而已,而且成活率也并不怎么高,所以对鲛人而言,最宝贵最重要的就是人口,所以每一个族人都是不能轻易损失的,如今却有这样的表态,这分明已经是放开了一切矜持和顾虑,孤注一掷了,而事实上这也是鲛人们不得已而为之,要知道由于各方面的限制和残酷的外界压力,才最终导致族群落到如今的衰微局面,只能靠着避世来维持鲛人一族的延续,因此在突然出现在的绝大机遇面前,鲛人们已经下定了决心,愿意为此付出任何代价!

面对此情此景,师映川双手拢于袖中,望向这些美貌的鲛人,他眼神淡漠,悠然说道:“本座虽然作出了承诺,但前提是本座最终可以取得胜利,若是一旦失败,下场可想而知,如此,尔等不会后悔眼下的选择么?”他说着这话,一名看起来年纪不是太大的男性鲛人长老抬起头,眼中闪动着炙热的光芒,沉声道:“教主千年之前能够成功,而如今又有重新开辟此世、重现帝国辉煌的大气概,这才是我鲛人一族值得追随的雄主,又何来后悔一说!”

师映川大笑,他起身负袖,淡淡道:“鹿死谁手,尚未可知,本座不能保证究竟日后事态究竟会如何发展,若你鲛人一族不归附本座,那么至少你们还可以维持现状,但既是应承下来,以后就再不能回头……尔等可曾想过,本座到最后也许会失败,而本座的失败,就意味着无数人的毁灭,甚至包括你们这些鲛人。”

“……那又如何?”一名女性鲛人长老忽然扬声说道,这鲛人看上去乃是一个中年美妇,但气魄却不输于男子,慨然道:“赌上全族的气运,去博一次鲛人的兴衰,如果不能让我族重现辉煌,继续这样浑浑噩噩地避世生存,直到彻底凋落灭绝,那么不如就赌上一把,如果真的上天不肯眷顾我族,那么当教主失败的那一天到来之际,我鲛人一族纵然因为跟随教主而落得一个陪葬的下场,也绝不后悔!”

“很好!”师映川负手长笑,道:“既然你们有这样的决心,那么本座有些事就要事先说清楚。”他一手向左优昙指去:“魏王身上流着鲛人的血,日后他便会协同本座处理鲛人一族诸事,你们要听他调遣,明白么?”一个年纪老迈的长老似乎对此早有预料,与其他长老交换了一下眼神,便毫不犹豫地道:“没有问题,无论教主有什么决定和要求,我们都会尽数应承,自今日起,魏王便是鲛人之王,教主将拥有调动鲛人一族所有力量的绝对权力。”

师映川闻言,眼神之中就有些玩味:“哦?看来你们果真是孤注一掷了……也好,若是没有这样的魄力,又怎配奢望去享受日后的胜利?”他话音方落,却见一众鲛人纷纷拜倒,双手向内按在地上,额头紧贴地面,呈现出一种古怪的姿势,齐声道:“……我等参见主上!”这是鲛人古礼,先前鲛人并没有如此行事,直到现在,才以鲛人古礼相拜,就如同当初归附泰元帝一般,表示彻底臣服,师映川看着这一切,脸上表情平静,如同俯瞰众生,此时此刻,他仿佛闻到了和当年一样的气息,那是血与火的味道,是权力以及野心的交织。

在这一晚,师映川得到了鲛人一族的集体效忠,自此可以对鲛人们予取予求,为了让整个族群摆脱多年来的困境,鲛人们已经不惜孤注一掷。

夜深了,水中却还有一些年轻的鲛人在嬉戏,不少人身上都佩戴着发光的明珠,一眼望去,如同碎星点点,海风吹拂着,使人感到一丝丝的凉爽,师映川站在岸上,眼神微显迷离,似乎在欣赏着月光下这样动人的画面,然而他的目光却早已经投向了远方,那目光仿佛越过了大海,越过了群山,只是想要看到那个人--我挽留岁月,只因想要挽留你,然而那逝去的光阴,远去的年华,岂是人力可以挽回?

正略觉出神间,这时手上却忽然传来了一股温暖柔滑之意,师映川微微转头,就见左优昙的一只手自袖内伸出,正轻轻握住自己的手,一双漆黑深邃的眼中有着关切柔和之色,这是一个极美的男子,柔顺亮泽的黑发在风中轻舞飞扬,仿佛黑色的瀑布一般动人,这样的美丽,只有左优昙,他开口道:“……爷在想什么?”

师映川望着左优昙,月光下,对方一尘不染的精致面孔上有着淡淡的柔和,整个人如同降临凡尘的谪仙,一如千年之前那个眼神清澈如海洋的年轻鲛人,师映川心中一阵微波泛起,微微低头注视着对方,而左优昙则抬起了头,看着师映川,与他平静地对视着,不焦虑,也不卑微,只有亲近与依从,师映川从男子的眼中看到了隐藏着的爱恋,那是心中半是青涩半是熟甜的果实,他笑了一下,伸手替对方将一缕散碎的鬓发掖到耳后,说道:“我从你的眼里看到了原本不应该有的东西……你是个聪明人,却偏偏犯了很明显的错,你跟在我身边,却注定永远也得不到你想要的东西,因为我的爱,我的恨,都已经给了一个人,再也拿不回来了。”

左优昙听了,却只是微笑着,微微挑了一下仿佛新月初升般秀迤的眉,平静地抓住师映川为他掖发的手,轻轻在上面一吻,道:“我知道你心里从来只有他一个,虽然我不能与他相比,但也希望我能够为你分担一些,对你有所帮助……事实上,我真希望你可以斩断过去,去选择有无限可能的未来,但你既然选择纠缠于过去的一切,那我也只能陪你一起走下去。”

听到这番话,师映川正想说些什么,突然却仔细看了看面前的左优昙,在心里开始重新估计起对方来,毫无疑问,左优昙是极其美丽的,但这并不是他真正的价值所在,他的忠心,他的做事能力,这些才是真正重要的东西,而他对师映川的感情,却是更凌驾于这些外物的珍贵之处,师映川忽然轻笑了起来,但很快,他就慢慢地沉默,须臾,他看着左优昙在月色下格外动人的面孔,别有深意地道:“……优昙,你,是不是爱上我了?”

面对这个突兀而又令人措手不及的问题,左优昙顿时微微一愣,在这一刹那,他明亮如星子的眼睛闪烁着,就坦然道:“是,我想是的,确实如此。”与此同时,他完全控制住了自己的心跳与血液流动的速度,让自己的一切都与平时没有什么区别,因为对于普通人来说,就算嘴上说谎,表情也配合得恰倒好处,但身体的反应却是诚实的,一瞬间的心脏跳动,体温变化以及血液流动快慢等等生理现象,都会在能够感知他人身体状况的强者面前暴露出自己的真实情绪和想法,而修为到了左优昙这个程度,就可以避免这种情况,至于他为什么这么做,这并非是因为他在说谎,而是本能地想要抑制住自己心底最深处那瞬间的悸动。

月亮犹如一轮银盘,将海天映得一片通透,仿佛有雾气弥漫,一时师映川凝视着左优昙,他的右手下意识地抚上了对方精致的脸庞,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不过我想,你自己大概也不太清楚罢……”左优昙一笑:“嗯,确实不清楚。”师映川转过身去,负手面向大海,看着远处嬉戏的鲛人,眼神迷离,他半眯起眼睛,细细想了一会儿,方道:“优昙,知道我最怕的是什么吗?我师映川不怕困难,不怕九死一生的危险,甚至不怕失败,我唯一害怕的,就是自己经过几番努力,闯过无数艰险,自以为改变了命运,然而到头来,却突然发现自己原来还是在命运的洪流之中挣扎,甚至从来都没有跳出去哪怕片刻……”

海风吹散了师映川未束的长发,他鲜红的眼眸深处渗透出淡淡的迷茫,然而他整个人却隐隐散发出一股只有在生与死、血与火之间反复打磨之后,才会绽放出的凌厉光华,这个美丽得不似凡间应有的男人冷眼看着前方,远处暗沉的海面,明暗交接,浪花翻涌,却无法干扰他的视线,师映川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左优昙站在他身后,眼神中有着挥之不去的担忧与凝重,但同时在其中也存在着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也一定要帮助这个人完成心愿的坚定与决然,下一刻,左优昙忽然上前半步,自身后抱住了师映川,他一分一分地渐渐柔和了眉眼,脸埋在师映川披散的长发中,感受着那柔滑凉顺的触感,忽然就展颜微笑,一字一句地说道:“你的事情我有很多都不明白,我只知道哪怕天崩地裂也好,山河倒换也好,甚至立刻就要死在这里也好,至少在这一刻,我心里很是安宁满足……这就够了。”

身后那人的胸膛紧贴在自己背上,有暖意传来,师映川只觉得一阵微微的怅然,眼前无数的画面掠过,让他有片刻的失神,当年的泰元帝铁血无情,除了赵青主之外,不会太多在意其他人,更不会对旁人的感情作出回应,所以他没有收取桃儿的温柔,也没有想到李伏波会如此在意自己,仅仅是为了最后再见一面,就可以万里兼程赶回大都,可以一人一剑悍然直闯皇宫,血战群雄,可以放弃大宗师漫长的生命,只为了再看他一眼,亲手为他收殓尸身,而绿波,那曾经为他泪尽而亡的鲛人,现在就紧拥着他,说出温柔却有力的话语。

这一刻,没有人再说话,只有海风与浪花交织的响声在一方天地间回荡,左优昙突然觉得有些说不上来的冲动,他的脸贴在师映川宽阔的背上,片刻,他抬起脸来,神情严肃,语气之中却带有无比的恳切之意,说道:“为了所谓的永生,为了所谓的王朝霸业,为了权位,为了复仇,为了这些东西,你不得不付出很多代价,这样,真的值得吗?”

此刻大海与岛屿共同笼罩于夜色之下,明月照耀,有万千暗影交错,海浪冲上岸边,簌簌有声,师映川听了这话,面色不变,眼眸深处的冷光却渐渐消失,转而流露出平静却不可掩盖的坚决,淡淡笑道:“为什么不值得?你不明白,那种置身于九天云霄之上的感觉,妙不可言,仿佛整个天下都尽落于与我手,可以任意指点江山,也能够随时弃如敝履,万里山河,亿兆子民,所有人的命运都掌握在手中,我若喜悦,人们就安泰富足,我若愤怒,他们便要惶恐,无数人将家破人亡……这等感觉,岂是世间任何享受能够比拟一二的?”

左优昙的心脏本能地微微颤抖起来,就听师映川悠然道:“我的征程或许永远也看不到尽头,遥遥无终,而这条路上亦是荆棘密布,艰辛非常,但走到如今,我早已不能退后,唯有孑然一身,昂首前行……优昙,或许我最终能够成功,也或许这些只是我的一厢情愿,但无论如何,我都要去亲手试一试,就算是没有成功,就算是失败了,我也绝对不会放弃,只要我不死,我就会一直走下去,这就是我的道。”

左优昙听着,却感觉到了一种遥远的熟悉意味,那是桀骜决绝到无法形容,灭情绝性到足以打破敢于拦在面前的一切阻碍,强悍嗜血到令神佛也会颤抖的骄傲灵魂,左优昙如同被一种莫名的力量所控制,此刻抱住的这个人分明熟悉,却好象偏偏记不起究竟是谁,他下意识道:“你是……泰元陛下?”师映川幽幽望着天际,复又回过头去,对着左优昙说道:“我是。但你不要忘了,我是曾经的宁天谕没错,却更是如今的师映川,是你一直都认识的那个人。”

第二日,仍然等候在原地的那条六帆巨舰迎来了自鲛岛返回的师映川,与之一路的还有十余条巨鲸,仿佛一座座小山丘一般,整齐跟在后头,鲸群背上驮着各种各样的珍贵海货,大量的珍珠翠玉龙涎香之类的宝物装满了箱子,甚至还有6地上根本见不到的巨大珊瑚,红光莹莹,绚丽无比,这些珍宝的价值难以估量,统统被搬上了大船,鲸背上的一众鲛人纷纷躬身向甲板上的师映川施礼,随即沉入海中,返回鲛岛。

此次与师映川所在的大船一起前往摇光城的不仅仅是无数珍奇异宝,还有一部分鲛人之中的强者,事实上鲛人这个种族在先天身体素质以及天赋上,明显比6地人类要高,所以不要看他们之中没有大宗师,就以为鲛人多么孱弱,要知道鲛人的数量才有多少,而6地人类又有多少?6地上那么庞大的人口基数,诞生的大宗师的数目也还极其有限,而鲛人的人口如此稀少,竟还有几位半步宗师,族群中也有一定数量的先天强者,相较于他们的人口基数,这种比例已经是非常了不起的了,事实上如果他们不是鲛人,而是普通人,那么已足够建立一支不容小觑的势力,至少可以自保,可惜他们既是鲛人,是异类,面对的是整个6地人社会的觊觎,那么这点力量自然也就不值一提,必须依附于一棵参天大树,而千年之前的泰元帝与如今的师映川,就是这样的一棵大树。

师映川回到摇光城之后,不过数日的工夫,大周便正式颁布了一项政令,即如今大周境内禁止一切对鲛人的非法买卖,违者视情节严重程度处以最高可为死刑的惩罚,并赋予鲛人一族与普通百姓完全相同的权利,很快,这个重磅消息便在大周境内下达,并且传到了万绝盟一方,与此同时,从前几乎销声匿迹的鲛人们仿佛在一夜之间突然出现,曾经只有在古籍中记载的鲛人海市再次重现于人们面前,鲛人们驱赶着鲸群,带着海中的各色珍宝,在海上某些特定的地点和时间内与6地人进行大规模的贸易活动,

要知道鲛人本身的价值是非常高的,一个拥有鲛珠的美丽鲛人,其珍贵程度足以令人铤而走险,即使有严酷的法令,也并不能阻挡许多人的贪念,更何况鲛人们还携带着无数令人眼红心跳的财富,然而当第一次鲛人海市举办之际,出自蓬莱群岛的庞大海上巡逻舰队便如同一桶当头泼下来的凉水,彻底浇灭了那些蠢蠢欲动的贪婪火焰,当一名意图暗中掳劫一个落单的鲛人女子的半步宗师被废去修为,挂在高高的桅杆上活生生流血致死时,人们才蓦然惊觉舰队中居然还有大宗师坐镇,此时面色冷漠的宝相脱不花站在船头,轻轻擦去了剑上的血。

一部分鲛人开始迅速融入到大周一方的人类社会当中,与之同时,鲛人方面提供的大量财富也在源源不断地流入师映川的囊中,大海之中珍奇无数,人类难以取得,而鲛人具有天生优势,囤积的金银财宝不是普通人能够想象,而战争本质上就是比拼资源和实力,花钱如流水,师映川有了足够雄厚的财力,也就意味着可以支持他做很多事,如虎添翼。

大周,摇光城。

刚刚进入冬季,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今年的雪来得有些迟,不过当初雪落下之后,随即就是一连两日不间断的绵绵细雪,将偌大的摇光城装扮成了一片洁白的世界。

彼时细雪初停,师映川抬头望了一眼变得清朗的天空,心情越发平静起来,惬意之余,心里隐隐升起一股异样的欣然,一时抚弄着臂间的北斗七剑,转头对一旁的纪妖师道:“眼下局势对我们有利,在与万绝盟的对战当中,我们已经渐渐有了占据上风的趋势,父亲大人,你觉得最终的胜利会在什么时候到来?我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纪妖师轻哂一声,道:“现在谈这个,未免为时过早。”师映川笑了一下,淡淡道:“你只会比我更心急,因为你对连江楼的渴望太过强烈……不过说实话,我还是很佩服父亲你的,几十年如一日,这不是谁都能做到。”纪妖师有些漫不经心的样子,他伸手勾起师映川的一缕长发,道:“你这是在讽刺我?”师映川微微一笑:“怎么会?我是真的佩服,要知道为了一个男人,你可是能够和魔鬼做交易……那是宁可放弃一切的决绝,情愿违背本心、甘冒风险的大勇气,这可是真正的不惜付出任何代价,哪怕出卖灵魂也誓要得到一个人的莫大决心。”

“那也比不上你。”纪妖师似笑非笑地深深嗅了一下手中的长发:“你这个人,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可以不惜牺牲一切,我相信这里面也包括你重视的人,像你这样的人,一切都可以为了完成你的理想而被毫不留情地抛弃,不会有丝毫迟疑,跟你相比,我这个当爹的也还差得不少。”

师映川哈哈一笑,他抓住纪妖师的手,将自己的那缕头发从对方手里扯出来,道:“我们父子两个,这是在互相攻歼互相揭老底么?我们俩在一起的时候,似乎从来不像旁人家的父亲和儿子那样,这个么,可不应该是父子之间的相处之道。”他看着纪妖师俊美近乎妖异的脸,嘴角露出笑意:“说真的,我确实佩服你,你看,一直以来你对他有情,而他却对你无意,时间长了,这让你很是沮丧,甚至有些绝望,但你却从来都不曾动摇过,哪怕当年我与他成亲,有了孩子,你也依旧如此,我不知道是什么支持着你不曾动摇,但是不论是出于什么,这都很了不起,任何挫折都没有毁去甚至是从未曾动摇过你的意志,这难道不值得我佩服?”

或许是听出师映川的话中并无揶揄讥讽之意,纪妖师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说什么,这时远处传来一阵嬉笑戏水的声音,虽然隔得远,但两人都是宗师,自然听得真切,纪妖师低笑道:“这些鲛人如今都落入你手,成了你的附庸,我还不曾尝过鲛人的滋味,不如送我两个?”师映川淡淡道:“他们都是我的私产,不但会为我提供大量财富,还将配合蓬莱为我打造出一支所向无敌的水上军队,父亲你觉得,我会允许有人随意染指他们?”

虽然被拒绝,不过纪妖师显然对此并不在意,只嗤笑道:“果然吝啬得紧,对待自己亲爹,也这么抠门儿。”师映川仿佛弥漫着红雾的眼瞳微波流转,微笑道:“我从来可都不是吝啬之人,虽然这些鲛人不能动,但我手里有一批上乘货色,都是曾经的各国公主宗室女,个个明艳美貌,稍后我让人挑出几个出众的处子,就送给父亲暖床好了,也算是聊胜于无,如何?”

两人说着话,这时千醉雪遥遥而来,师映川就笑道:“你来得正好,厨下炖了一只鹿,一会儿就在这里跟我们一道用饭罢。”千醉雪微微一笑,不置可否,纪妖师目光在他身上一扫,道:“煞气萦身,到底沾了多少血才有这么重的煞气,这就是杀伐之道?”千醉雪面上淡然无波,眼神亦不躲闪,只是微微一欠身,他现在也是宗师,按理不必如此,但纪妖师毕竟是师映川生父,还是应该保持一份必要的敬意,当下三人进到室内,午间一起用了饭。

下午的时候,天上又开始飘起绵绵细雪,暖阁里只有师映川和千醉雪两个人,师映川刚刚沐浴过,穿着宽松的袍子,他张开五指随意顺了顺头发,拿过一支簪子,就要将一头长发挽起,这时千醉雪却来到他身后,一手揽住丰密的青丝,用梳子细细打理,师映川从镜中看他,道:“你很少给我梳头。”千醉雪平静地道:“千年之前,我曾经总想为你梳头结髻,可惜从没有机会,到了这一世,才终于算是偿了心愿。”

千醉雪梳头的手法很是柔和,师映川似乎觉得很舒服,微微闭上眼睛,用两根手指轻轻揉抹着眉心,道:“你是喜欢我叫你伏波,还是依旧叫你十九郎?”千醉雪一笑置之,没有应声,师映川嗯了一声,道:“那就还是叫你十九郎罢,这样比较习惯。”忽然又话题一转:“左优昙便是当年的绿波,你应该早就知道了罢,为什么没有告诉我?我也是前阵子才想起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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