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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这话,那抱剑少年眼中冷漠,而师倾涯则是眼神微波,他看着晏长河,忽地就微微一笑,道:“长河哥哥,你果真最是会哄人的。”晏长河脱口道:“我哄谁也不会哄你。”
一时就有些安静,师倾涯注视着这个比自己略大些的少年,沉默不语,他看似很平静淡定,但实际上听了这话,心里却是有微微的波澜,虽然知道自己与晏长河之间是有利益关系为纽带,这是前提,但不知不觉中,还是有些不快,与此同时,心头渐渐浮现出平日里相处的画面,想到此处,师倾涯忽然就觉得有些意兴阑珊,不想再说什么了,不过他虽然没有将这些心思都露在脸上,但晏长河出身皇家,最擅长的就是察言观色,如何会看不出这美丽少年的心情忽然变得低沉起来,见状,神色微微一动,就道:“倾涯,你怎的好象不开心了?”
师倾涯淡然笑道:“好端端的,我有什么不开心?”他一扬手,剑光再次亮起,终有某种冲动忍受不住,整个人已纵掠出去,宛若长虹贯日,剑光团密得水泼不进,渐渐的,师倾涯运剑到极致,心随意转,一股说不出的快意在胸中鼓胀激荡,当下只听一声清啸,师倾涯随之腾身而起,一剑之威,竟仿佛四周的空气都变成了清清湖水,被平推出去,肉眼可见的波纹以剑尖为中心,向周围扩开,这‘青莲剑歌’原本师倾涯还并没有彻底领悟,但此时他却莫名进入到了一种奇妙的境界里,将此剑诀终于完整地施展了出来!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却突然有意外的事情发生,师倾涯只觉得一道前所未有的锋锐剑气瞬息来到身前,刺得他双眼几乎无法睁开,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坠入冰窖一般,四肢都几乎被冻僵了,他大骇之下,白皙的额头瞬间就沁出了一层冷汗,且不说来人究竟是如何避过重重皇宫守卫来到戒备森严的此处,只说以自己如今的修为,对于此人究竟是如何靠近又如何现身乃至动手,竟是全然无所察觉,对方武功之高,远超想象,就似是从天外而来,突然降临人间一般!
心思电转之间,师倾涯终究临危不乱,竭力向后急掠,同时一剑刺出,与此同时,只见一道青影飞掠如电,速度之快,无限接近于凝滞,刹那间竟是让人出现了一种混乱的错觉,师倾涯心神都为之震慑,他甚至连对方的容貌都无法看清,只知道在这一瞬间,自己仿佛是看到了一抹流光,又或者是一缕风,无所不在,天地之间仿佛再没有其他东西,如此突然,又如此理所应当,让人无法不生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面对这等自己根本没有反抗之力的境地,师倾涯骨子里的某种东西竟是被激得就此苏醒,尚且稚嫩的少年不但没有颓丧束手,反而厉叱一声,手中长剑激刺而出,璀璨夺目的光华猛地在刹那间疯狂爆发出来,凌空直下!
附近的空气似乎是凝固了一般,每一丝动作都变得沉重无比,但少年那璀璨的剑光却不在其内,那光芒如此刺眼,又如此绚烂,仿佛这一刻就连阳光也要消退,只剩这清冷又极其傲烈的一抹光辉,最终化为一点寒星,迅速且无限扩散开去,这时却听一个声音低低一笑,随即一点淡淡青芒无声无息间弹出,下一刻,师倾涯闷哼一声,就好象一块石头似的横空飞出,斜斜趔趄着落在地上,‘蹬蹬蹬’一连后退了十余步,这才总算是勉强站住了,少年面色微微潮红,大口喘着气,但是却没有受伤,这时晏长河已抢上前来,将其扶住,急切道:“倾涯,你伤到哪里了?”而那抱剑少年却是仍然站在原地,目光死死望向一处,师倾涯没有回答晏长河的话,眼睛只牢牢盯着远处那背对着自己的纤细人影,那人一身素色衣袍,负手而立,沐浴在日光中,不过是一个背影而已,就已经给人一种无限美好的感觉,整个人透着一股出尘意味,师倾涯微微喘息道:“……父亲?”
说着,赶上前去,来到对方面前,就见这位千百年来无出其右的绝代魔头素袍淡衣,头顶挽了个简单的髻,眼神平淡无波,不曾流露出半点情绪,整个人就像是一朵照水青莲,浓淡得宜,若论容貌,师倾涯本身已是极罕见的美少年,钟天地之灵秀,但此人虽看起来也是少年模样,但容色之盛,已超出普通人所能想象的极限,非笔墨所能详尽形容,师倾涯与之相比,就似星子与明月的差距,仿佛世间一切美好的词汇综合在一起,都不足以形容其美,尤其那周身的气度,更是让整个人多了一份令人呼吸不畅的神秘力量,一时间师倾涯见了对方,清美的面孔上就露出了惊喜之色,连忙见礼道:“父亲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孩儿无礼,竟没能前去迎接。”
师映川看了他一眼,嘴角露出一丝笑,霎时间周围灿然生辉,他原本已是将近中年,但如今看起来却比自己的幼子还要稚嫩一些,唯有眉宇之间的凛冽与厚重才让他与青涩少年区别开来,他淡淡笑道:“本座刚刚回城,方才见你将那‘青莲剑歌’施展得圆熟完备,便出手试试你的斤两。”说着,伸手拍了拍师倾涯的肩,面露满意之色:“不错,原本以为你短时间内还不能将此剑诀吃透,却不想你如今已能将其运用自如了。”
师倾涯听到父亲夸赞自己,心中欢喜,这时晏长河也已来到跟前,行礼道:“见过国师。”师映川的目光在他与师倾涯身上转了一转,对晏长河道:“刚才去看了你父皇,他正要遣人来召你,你这便去罢。”这时那抱剑少年也已经来到近前,行礼道:“小子千穆,见过教主。”与师倾涯和晏长河不同,他是第一次见师映川,身份也不能与二人相提并论,因此纵然上前,也只是微微垂首,没有直视对方,甚至不曾看清对方到底是什么模样。
师映川淡然扫了一眼少年那与千醉雪依稀有一二分相似的清秀轮廓,道:“罢了。”又看向师倾涯,这时方道:“涯儿,随本座来,你可以去看望你父亲了。”师倾涯闻言,精神微振,道:“是。”就对晏长河说道:“那么待会儿就不与你下棋了,我先去探望阿父,等到晚上再去找你下两局。”晏长河含笑点头:“好。”师倾涯将宝剑归于鞘中,递给那清秀少年,嘱咐着:“帮我拿回去罢,告诉碧鸟阿姨晚上不必等我吃饭了。”那少年点一点头,接过了剑。
当下父子二人离开园子,师映川这时从腰间取下一只精美的银色小扁壶,拔开塞子,右手两指虚抬,顿时一道细细的晶莹酒液自壶内腾空而起,分毫不差地钻进了那淡粉色的微张双唇中,师映川慢慢品着,神态悠然,享受着美酒的醇香,师倾涯走在他右侧略靠后的地方,拿帕子擦了擦额上刚才被师映川突然出手所惊出的冷汗,这时候却听师映川忽然说道:“……这段时间本座外出不在,如今看来,你与长河之间的关系似乎更好了,但是有一句话你要记住:很多事情浅尝辄止就罢了,不要太当真,以免最终形成一个近乎执念般的想法……不过,本座听说那千穆才到摇光城不久,刚才看着,却似乎与你已经混熟了,看来他很对你脾气。”
当年天下混战,乾国皇帝千呼兰于乾国覆灭当日,携皇后盖青青自尽殉国,遗有一独子,被万里赶来的千醉雪救下,带回万剑山,便是这千穆,后来就一直在万剑山修行,此子父母天资皆是寻常,但生的这个儿子却是资质优秀,多年来在万剑山勤勉修行,很少下山,不过身为武者,也不能只知道埋头修炼,足不出户,否则岂不成了呆子,所以近些年来随着千穆年纪渐长,也就不时下山历练一番,前段时间奉师门之命,随万剑山派往摇光城的队伍一起进京,将宗门今年按例需要缴纳的贡品押运到青元教总部,待贡品送到之际,正好师映川刚刚启程前往新城,这千穆到了京中,贡品交割清楚之后,其他人便返回万剑山,而他却是留了下来,他是千醉雪的侄儿,身份不同,很快就与师倾涯熟络起来,短短几个月之间,已是颇为交好。
此时师倾涯闻言,神色一动,就有些拿捏不定的样子,这世上任何一个孩子对亲生父亲原本就是又敬又畏,更何况师映川并非普通人,师倾涯很清楚自己的父亲生性古怪,平日里虽然一般都是很好说话的一个人,然而若是一旦当真作出了某个决定,那就是无可挽回了,当下轻声道:“父亲不喜欢么?”师映川看了他一眼,淡淡而笑,又喝了一口酒,这才说着:“倒也不是。年轻人有着自己的想法,这是理所当然,你们小孩儿家的事,自己拿主意,只不过本座要提醒你一句,有些事,自己上点儿心,多看,多想,不要轻易下结论。”
师倾涯面色一正,道:“孩儿明白。”不过他又微垂了眼睫,声音却略微有些沉着地说着:“碧鸟阿姨跟我说过,人在年轻的时候无论做什么都无所谓,只要让自己觉得开心就好,至于过后到底是会留下值得经常回忆的东西,还是让人一想起就觉得后悔甚至痛苦的遭遇,这些都是人生当中的重要财富……所以,我也是这么想的。”
师映川听着,若有所思地看着少年,但这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他也不曾过多地说什么,只面带微笑地道:“等你以后经历得多了,你就会知道为父今日之言的重要……你要牢记不可轻涉情爱,这并非为父严苛,只不过世事如此,本无长情。”
师映川所说的这番话,师倾涯字字句句都听得明白,但组合在一起之后,不知怎的,这些字句所代表的意义却让他有些心神微惘,但他又不想问什么,这时就听师映川语气趋于冷淡,继续说道:“长河这孩子,像他父皇……皇帝这个人,无论是说什么话,都会让人觉得他是真心实意,很是坦诚,再加上自身魅力,这些混合起来,就仿佛是一坛最为香醇的美酒,味道绝顶,却又说不上什么时候就有毒,本座言尽于此,你能听懂多少算多少。”
父子二人说话间,已来到外面的空场夹道,一辆大车就停在那里,这车驾体积极大,就像是一座移动的屋舍一般,雪白帷帛垂下,两串紫金铃挂在左右二侧,清风吹来,叮当作响,由四头模样凶武雄健的异兽套着车,两名劲装大汉牢牢挽着缰绳,师映川与师倾涯二人上了车,车内自成一室,有美貌侍女奉上香茶,一时父子两个无话,过得多时,车驾出了皇宫,驶往另一方,那里与皇宫相接,朱门重重,亦有金龙绕柱,建筑巍峨,只是周围与皇宫不同,并没有身着大内制式盔甲的宫廷禁卫巡逻守护,而是由身穿长袍,袖口绣有血色莲花的武者把守,不时可见三三两两腰悬莲牌的男女出入其中,这便是天下第一教派青元教的总部,也是世间所有武者敬畏的所在。
车驾进入其中,师映川脸上微露倦意,他漫不经心地道:“一会儿就去见你父亲罢,你两位祖父也在,正好一并见见,还有你大伯。”师倾涯听了,就知道他说的是季青仙与宝相脱不花二人,便点头道:“孩儿也已经有很久没有见过两位祖父了,大伯也是一样。”师映川笑了笑,伸手摩挲了一下少年的头顶,他眼下形貌比起师倾涯更显稚嫩,但师倾涯被他这般摩挲,依稀感觉到仿佛还是自己年幼之际,被高大的父亲抱于怀中抚爱,心中并无别扭之感,他看着师映川稚貌纤体,不由得就问道:“父亲这个样子已经有一段时间之久了,按理说这个阶段的人最容易长身体,应该已经有些变化,怎么孩儿却瞧不出父亲这副肉身长大些呢?”
对于自身是否变化,师映川自然最是清楚,不过他早已猜测出几分,因此也不放在心上,就说道:“这是小事,为父如今与常人有异,这肉身或许数年才会成长些许,若要恢复从前模样,只怕不是一朝一夕可得。”
两人随意说着话,未几,到了师映川的寝宫,父子二人下了车,师倾涯由下人引着,径自去见季玄婴等人,师映川则去了浴室,他知道自己就快要变化,当下解去衣物,纵身入水,不久之后,只见池内水花翻腾不已,过得一时,转变为蛇身的师映川自池中出来,披上侍女提前放在一旁的长袍,这才出了浴室,来到一处清净房间,上榻盘身而坐,闭目开始打坐。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吱呀’一声响,有人推门而入,容貌尚且年轻,但一头长发却是白如霜雪,正是宝相龙树,这处房间分为内外两间,以珠帘相隔,外间尽是书架,上面摆满了书,宝相龙树掀帘入内,只见室内一派明朗,靠窗的青玉方榻之上,一个形容妖异的少年正在打坐,身上所穿长袍虽然宽大飘逸,却掩不住一抹森森白尾,此情此景,梦耶?真耶?
宝相龙树又向前几步,看着仍然静静在榻上打坐的少年,神情微惘,尽管早已知道对方身上所发生的一切,但此时亲眼看到,自然心情不同,一时间师映川双眼不睁,依旧盘坐在原地,一副不闻外物的样子,额间一线怯颜红得隐隐泛着血色,要不是还有呼吸,整个人几乎就是一尊雕塑,有暖风拂入室中,带起了少年的长发,耳上长长的水晶垂穗亦在轻轻摆荡,宝相龙树这样看着半人半蛇模样的少年,没有动也没有开口,忽然就觉得微微有些寒冷,如此看了很长时间,他才声音有些微哑地道:“……映川?”
师映川听得宝相龙树开口相唤,终于缓缓张目,他侧首目视着宝相龙树,这是对方第一次看到自己这个样子,师映川见其神色,便道:“怎么,我这个样子,看起来很怪异骇人罢。”
宝相龙树沉默了片刻,既而缓缓头,他望着师映川皎如明月的秀稚容颜,道:“不,没有,我很多年前就对你说过,我对你的容貌并不在意,否则当初我第一次遇见你时,就不会一眼看中当时相貌还很平庸的你了。”宝相龙树说着,已迈步走到师映川面前,他弯下腰,伸出手去,抚上了师映川分布着些许白鳞的面庞,眼神中微有波澜,他沉声说道:“我只是想知道,映川,值得吗,为了所谓的长生不死,为了天下无敌,你所付出的这一切,果真值得么?”
“没有什么值得不值得,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师映川忽然笑了一笑,他的神情纯净而淡然,一根洁白如玉的手指轻轻点在了宝相龙树的眉心之间:“为了自己最终的那个梦想,我可以牺牲几乎所有的一切,更何况区区皮囊而已,又算得了什么?我完全不在意这样的小事……宝相,生死之间有大恐怖,你没有经历过,就无法体会我的心情,我很清醒地尝过死亡的滋味,也体会过失去一切的感觉,所以我绝对不要再次让自己置身于那样的境地,为此,我可以付出任何人都难以想象的代价,哪怕是变成怪物,甚至更沉重的代价,你明白么。”
师映川的眼神无比冷静,也无比认真,宝相龙树凝视着他,良久,终于长长吐出一口气,道:“……我明白了。”师映川微微合起双眼,用手捏着眉心,道:“我本来还以为,你会在那边多待一阵。”宝相龙树这次是与季青仙和宝相脱不花二人一起从蓬莱来到摇光城,季青仙与宝相脱不花主要是来探望季玄婴,季玄婴如今成为师映川的阶下囚,这二人虽然自知无法向师映川求情,饶恕季玄婴,但那毕竟是亲生骨肉,怎能毫不关心,因此至少也要来见幼子一面,而宝相龙树则是要来见师映川,当初师映川身体变异的消息传出,宝相龙树爱他犹如性命一般,自然十分牵挂,但正好那时有要事脱不开身,后来等到有时间了,师映川却又前往新城,因此在后来得知师映川准备返回摇光城的确切时间之后,宝相龙树算了算日子,便赶来摇光城见其一面,正值季青仙与宝相脱不花也准备探望幼子,于是三人便同船而至。
宝相龙树在师映川身边坐下,叹道:“我在那边待着做什么,看着他,我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宝相龙树口中的‘他’自然便是季玄婴,原本兄弟重逢当然是一件喜事,但联系到季玄婴的真实身份以及他所做的那些事,宝相龙树自然心情复杂,哪里还能在季玄婴那里待得住,对于这一点,师映川自然心知肚明,他微微抬起手,似乎是想要拂去心头的阴云,对宝相龙树道:“他终究是你弟弟,你即便心里恼他,也总要顾及到你父亲的想法。”
宝相龙树叹道:“我明白。”说着,忽然微微咳嗽了几声,就用手压着太阳穴慢揉,师映川见状,就问道:“怎么了?”宝相龙树不以为意地道:“一点小毛病,没什么。”
当下两人又说了些正事,末了,宝相龙树眼望外面如花景致,似是有所感慨,说着:“宝花这些年一直在外,不与家中联系,只偶尔传回几封书信报平安,也不知道她如今到底怎样了。”师映川闻言不语,他自然知道宝相宝花为什么要一直销声匿迹,不肯露面,此女对连江楼情有独钟,偏偏连江楼对其并无情爱之念,后来连江楼落入自己之手,若是其他人,宝相宝花必然是不惜性命也要去闯上一闯,营救心上人,但偏偏自己却是宝相宝花的表弟,不但与宝相一族有着紧密的关系,而且权倾天下,宝相宝花又如何救得了人?在多方矛盾与心灰意冷之下,以宝相宝花的性子,在外漂泊也就成了意料中之事。
两人聊了一会儿之后,有人来请宝相龙树过去,是宝相脱不花那里有事吩咐,一时宝相龙树离开,师映川想了想,也出了屋子,片刻,他来到一间内殿,推门进去,连江楼正睡在床上,旁边放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药汁,师映川蜿蜒来到床前,俯身看着床上脸色微微有些苍白的男人,道:“还不舒服么?”连江楼如今修为被禁锢,体质与普通人没有区别,最近又旅途跋涉,长时间待在水上,便生了病,好在只是一点小问题,并无大碍,上岸之后休息两日就是了,因此师映川也没什么担心的,一时他坐在床边,将那碗药汁端起来,莹白如玉的手心上似有若无地微微现出一抹青芒,顿时原本还冒着热气的药汁就仿佛被扔进了冰窟里一般,变得温凉起来,师映川这才将碗递过去,道:“喝罢,已经凉了。”
连江楼坐起来,拿过瓷碗,将里面的药汁一饮而尽,师映川伸出舌头,轻轻舔去对方嘴角的一丝药渍,布满鳞甲的手背在连江楼脸上顺势一划,眼里有幽幽炽热之色,淡笑道:“看到你这个样子,真是让我心痒得紧,可惜我这个身体看起来应该不是短时间内就可以长成的,说不定需要几十年才能够长到可以与你行房的程度……不过这也不打紧,以你的寿元,完全不需在意这样的小事,到那个时候,你就可以为我生儿育女了。”
师映川说着,笑容里也多了几分明灿:“我这次真的想好了,将来我们有了孩子,无论男女,就叫宁神通,怎么样?神通,神通,这名字寄予了我对这孩子的希望,我要让这个孩子成为了不起的人,得到世间最好的一切,万事万物都臣服在这孩子的脚下,你说好不好。”
这名字也还罢了,以师映川今时今日的地位,给子女取再狂妄霸道的名字也是寻常,但这个‘宁’字,却是意味深长,连江楼看了他一眼,没有任何反应,师映川也不在意,他起身道:“好了,我先走了,你休息罢。”他一反常态地没有对连江楼进行折磨,对此,连江楼略有意外,不过也自然乐得如此,一时师映川回到刚才的房间,却是命人去召那千穆过来。
将近一柱香的工夫之后,千穆在侍从的带领下来到这处宫殿,走至一道高高的朱门前,虽然千穆此刻心里平静归平静,但终究还是生出了一丝紧张之意,不过等他刚靠近这扇门不足半丈时,就听从里面传来一个清越如同冰玉相击的声音,说着:“……进来。”话音未落,朱门从内而外地被人打开,两名容貌姣好的侍女分立左右,千穆跨进去,走入内间,就见一个纤细人影正坐在一张青玉方榻上,身后跪坐着一名秀丽侍女,为其梳头,乌黑浓密的长发披散而下,被女子精心用象牙梳慢慢梳通,一袭长袍漫不经心地松松披在身上,露出修长的颈子以及微削的双肩,可以看出里面必是什么也没穿的,但这些千穆都不曾注意到,他的所有注意力都放在那人露在外面的肌肤上,不,那已经不能说是肌肤,雪白的鳞甲满满覆盖其上,更令人生骇的是,长袍下露出的不是腿,而是盘曲的尾身,尽管如今世人皆知青元教主身上发生的异事,但此时千穆亲眼目睹这等情状,仍然不免暗暗心惊。
那人正在低头看着一本泛黄的册子,瞧不到容貌,千穆慢慢走上前去,深深拜下道:“千穆见过教主。”对方淡淡‘唔’了一声,放下册子,抬起头来,之前两人虽然已经在皇宫碰过面,但千穆那时并未看清对方的相貌,而眼下在看到对方面容的一刹那,千穆只觉得脑子里嗡地一下,瞬间只剩下一个念头:世间竟有这等绝代佳人!他不是没有见过貌美之人,他曾当面看过断法宗这一代大宗正季平琰,对方容色如仙,不愧是当世绝顶的美男子,但就是那据说与其父青元教主容貌十分相似的男子,与眼下这真正的怯颜美人相比,亦是失色许多,一时间千穆暗自猛地一咬舌尖,清醒过来,他不敢再看,微微低下眼帘,心中已是凛然。
这时侍女已精心挽好了发,将发冠戴上,师映川挥手示意其退下,这才抬眸正视面前不远处的少年,他看向对方的目光是沉静而淡漠的,在这一刻,千穆才惊觉这是何等可怕的眼神,哪怕根本没有泄露出丝毫威压,仅仅只是被那双猩红如血的眼睛所注视,全身上下就已经好象在被利剑反复戳刺一般,生疼难挨,令人产生连灵魂都要为之颤抖的感觉,那是威震天下慑服四海,执掌生杀予夺大权的无上气魄,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但千穆却只觉得漫长无比,最终,师映川目光微敛,这一切顿时消失无踪,他拿起侍女奉上的冰镇饮品啜了一口,雪白的面孔上有散漫之色,特别是额头至眉心处的一线红痕,异常显眼,片刻,他才淡淡道:“……知道本座为什么召你来么。”千穆清秀的脸上微微一抽,他深吸一口气,脸容微垂,应答却越发小心,静心宁神地说道:“千穆不知,还请教主示下。”
师映川神色如常,可一双眸子却显得深沉,内中隐约有丝丝红芒流过,撼人心魄,他眸光直视过去,似笑非笑地望着少年,唇角微绽,却现出冷意,但他说话并不凌厉,反而有些温温吞吞的,淡漠道:“你与涯儿有意亲近,是何目的?”
如此直接的话语,出乎千穆的意料,不过他虽还是少年,但心志已不是普通成年人可比,当下坦然相对,微微沉声道:“千穆没有什么目的,只是与倾涯公子很是投缘……”师映川双眼一眯,一双猩红的眸子里泛着淡淡的红光,下一刻,千穆顿时闷哼一声,不由自主地单膝跪在地上,一股有若实质的庞大压力像是大山一般压在他的身上,整个人几乎承受不住,甚至逼得全身的毛孔都本能地封闭起来,连汗都不能渗出来一滴,就当千穆即将受到创伤之际,身上突然一松,那股重逾万斤的压力刹那间消失不见,瞬时少年便再也忍不住,全身的毛孔猛地张开,转眼就已大汗淋漓,连内衫都湿透了,整个人便似是刚刚洗了澡出来一般,师映川目光错开,唇角扯起一痕好看的曲线,道:“其实本座刚才,有过杀你的念头。”
室内顿时一片死寂,千穆心中猛地一震,全身的肌肉刹那间绷得死紧,他再清楚不过了,自己眼下面对的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不,也许不应该称作人,而是这个世间最可怕的魔头,随时可以做出任何事情,为了达到目的,曾经夺取了亿万人的性命,眼下若是随手杀了自己,就像是碾死一只蚂蚁一样,完全不费吹灰之力。
“……你是乾国皇子,父母家族毁于战乱,不管你本人怎么想,按理说,本座杀了你,是断绝后患。”师映川说着,闭起眼,伸出右手,缓缓揉着自己的眉心,随着指尖的揉捏,雪白的眉心处渐渐泛红,他似乎完全懒得去看此刻的千穆究竟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只一直闭着双眼,长长的睫毛轻颤,有如蝶翼,以如此稚龄模样,却有沧桑言行,这使得他眉宇之间充满了诡谲又魅惑的矛盾,而千穆这时候什么也没做,少年只是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不说一句话,因为他知道面对着这样一个人,不论他说什么做什么,都改变不了任何东西,所以索性沉默是金,而这也是最好的应对方式,这时却见师映川睁开眼,一双艳红的眼瞳里并没有散发着应该有的冰冷而又嗜血的光芒,但千穆知道,这个看起来外貌比自己还年少的‘人’,绝对是世上最可怕的存在,他努力稳定心神,不让自己看起来有丝毫异状,师映川看他一眼,忽然就嗤笑一声,道:“放心,你是十九郎在这世间仅剩的血亲,所以本座不会对你怎么样。”
师映川轻舒衣袖,一阵淡淡清风自那宽大的袍袖间逸出,轻柔地吹拂在不远处少年的身上,将其身上的汗水被吹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片干爽,他一双赤瞳中仿佛盛满了无尽血海,能够让人的灵魂也为之惊悸,又或者根本毫不在意,他静静看着跪在地上的少年,眼神越来越宁静,没有任何情绪,只开口说道:“年轻人自然有年轻人该有的朝气,结交朋友或者追求心仪之人,这都无可厚非,但前提是,你必须忘记当年的事情,忘记乾国,这对你有好处。”
千穆头颅微垂,任谁也看不到他此刻脸上的表情,只听他缓缓道:“……是。”师映川闭上眼,语气淡漠:“好了,你下去罢。”千穆这才慢慢站起身来,退出房外。
……
新城的建设在大量人力物力的强大支持下,开展得如火如荼,青元教总部按时会收到来自新城的情报,详细汇报进程,在这一年的冬天,晏勾辰举办祭天大典,改年号为隆纣,成为继泰元帝之后,又一位统御四海的无上帝王,大典上,青元教教主师映川被正式敬封为圣武帝君,统领天下武道流派,大典过后,多少有识之士私下暗议,隆纣帝此举,表面上乃是安抚人心,但实际上或许已意味着朝廷与青元教之间已经有了难以扭转的分歧趋势,在经历了多年战乱之后,天下未必就是真正迎来了太平。
……
隆纣初年,四月,摇光城。
偌大的京城内,行人车马往来不息,这是天子脚下,繁华富庶程度自然不是其他地方可比,当年天下战火四起,山河破碎,许多地方已是满目疮痍,需要长时间休养生息才能慢慢恢复过来,但摇光城却是截然不同,从未被战火所波及,再加上又经过多年经营,到如今繁华兴盛之处,可谓天下无双。
此时摇光城中一家颇负盛名的清雅小楼三楼内,两名女子相对而坐,其中一人柳眉修目,丰丽如仙,虽然早已经不是如花年纪,但岁月却并未在脸上留下任何痕迹,如墨青丝只用一支金钗簪住,淡雅脱俗,仿佛还是韶华时节,乃是瑶池仙地的温渌婵,在她对面坐着的,却是一名女冠,此女头上束髻,插一支紫色长簪,一袭素色织绵道袍裹住身体,右手侧横放着一把拂尘,这女冠容颜端丽,虽然神色淡漠,但整体不知道为什么,却给人一种犹如火焰般亮烈的感觉,竟是宝相氏为情所困,已离家在外多年的嫡小姐,宝相宝花。
就在二女见面之际,某间大殿中,师映川双眉微皱,转身对下方之人道:“宝相的身体,果真像你所说?”那人战战兢兢地道:“回君上的话,原本新年过后,狱主的病情已经开始转轻,哪知不到半月,又再次加重,如今一个月里,总有三五次咳血。”
第334章 三百三十四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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