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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阮正源开口说的话,无人敢问,只能纷纷点头称是。
宁淑不在点头称是之列,她诧异地开口问老爷子:“您这是听说了什么,竟要做这样的安排?”
阮正源摇摇头,说:“好些事儿,空穴来风,必有其因。你看着像是无心,似是意外,背后却往往有旁的意思。总之我们阮家,绝不能掉以轻心就是了。”
老爷子说这话的时候,高升荣正缩在人群里,随大流地点头。他无意中一抬头,似乎见到阿俏的目光正往他这边转过来,那目光清澈却凌厉,令高升荣猛地一缩头,随即感到脖颈酸痛无比,该是扭到了脖子。
“至于你这个妾室,”阮正源转过头来,望着伏在地上直打哆嗦的常小玉,话却是对阮茂学说的,“怎么处置自然是你们夫妇商量着来。”
听到这一句,宁淑与阮茂学对视一眼,宁淑见到阮茂学一副可怜乞求的模样,心头一阵气苦,扭脸不再看丈夫。却听阮老爷子续道:“可是我老头子的建议,你们先莫要着急处置,先将此人在后院关一阵,静观其变。”
听见阮正源这样发话,宁淑再无话可说,阮茂学与常小玉都是偷偷地松了一口气。宁淑则不再理会丈夫,只管上前拉着阿俏的手,软语安慰,要送她回屋休息。
“咦,这么晚了,怎么大家都还聚在这里?”
阮清瑶从门外走进来,吃惊地望着花厅里的这么多人。她下午出门,玩到现在才尽兴回来,没想到自家人竟然都还醒着。
“瑶瑶,你可也长点儿心吧!”阮茂学见这个长女还是一副没心没肺、歌舞升平的模样,当即大声开口,“你妹妹手臂折了,以后少不得你也多照顾些家事,别总有事儿没事儿地往外跑!”
阮清瑶只听清了“手臂折了”四个字,耳中立即嗡嗡嗡地直响,张着口说不出来一个字:她深心里早就将阿俏看成了是阮家未来的希望,她日后享乐人生时的倚仗谁曾想,谁曾想能出这种意外?
带着这个念头,阮清瑶直到回到自己屋子里收拾好了躺下,依旧心潮澎湃,久久无法入眠。若换了两年前,阿俏如何,在她这里自是全无半点所谓。可是如今……如今听闻阿俏受伤,她阮清瑶,竟然也难过起来了?
阮清瑶自己想想也觉得不合理,当即翻了个身,抱住柔软的羽毛枕头,闭上眼睛使劲儿睡。饶是如此,阮清瑶也足足熬到凌晨四点,才勉勉强强睡着。
翌日午间十一点,阮清瑶生生饿醒在床上,一睁眼,见到她屋里有人。
“小禾,给我弄点儿吃的去。”阮清瑶有气无力地吩咐。
屋里的人便移步到阮清瑶窗前,左手将她堆在床前椅子上那一堆乱七八糟的衣裙袜子统统拿开,然后坐下,探头望着床上,冲阮清瑶点头打了招呼:“二姐!”
阮清瑶吓得一个激灵,原本还够睡个回笼觉的睡意此刻早已飞了。她一下子从榻上撑起来,高声道:“阿俏,你又来?”
这个妹妹,永远都喜欢不请自来,进她的房间没商量。可阮清瑶一见到阿俏脖子上吊着的右臂,心里的怨气多少又散了些。
“二姐,快穿衣服,一会儿我俩一块儿下去吃午饭。”阿俏见阮清瑶彻底醒了,就背过身子,让阮清瑶换衣。
“关于我的手臂,有些事儿,我想知会你一声。”阿俏背对阮清瑶,缓缓地说,“这件事与你我切身利益相关,所以我盼着你能保守一段时间的秘密,暂且不要传出去……”
过了一阵,只听阮清瑶所住的小楼上传出一声诧异至极的大叫:“什么?你……”
阮家午间不做生意,原本这时候阮家人都很清闲。可是今日不同以往,自老爷子阮正源以下,阮茂学、宁淑、阮清瑶、阿俏等人都在。
阮茂学是被老爷子一个电话,从市府赶了回来,待会儿还得再赶回市府去。而阿俏吊着手臂,阮清瑶则坐在她身旁,一个劲儿地打呵欠。
阮家席面的主厨高升荣也在座。众人围坐在一张圆桌旁,等着阮老爷子发话。
“大家可能都知道了,今儿上午饮食协会赵会长和本省商会的曾会长联袂来访,他们两位是来通知我阮家,关于执照的事儿的。”
阮老爷子用他一贯缓和的口气开口说话,旁人听不出有半点儿紧张。
“咱家的执照怎么了?”宁淑疑惑地问,“咱们虽然打着是‘私房菜’的招牌营业,可是执照是完全比照对外正式营业的酒楼所办的。应该不差什么手续啊!”
阮正源点点头,“是这个理儿。可是今日赵立人与曾华池两位会长来见我,是说省里这两个商会正在对所有餐饮执照逐一审核,检查各家有没有恰当的资质。查到咱们家的时候,发现阮家的执照已经有三年没有审核过了,所以提出要对阮家再审核一次。”
宁淑疑惑地接口:“那就再审核一次呗!”
她转头望向高升荣:“我记得三年之前的那次审核,也是高师傅出面的。如今有高师傅在,应该没问题的。高师傅,是不是?”
高升荣听见“曾华池”这个名字,脸色就有点儿难看。听见宁淑问,他勉强答了一句。
阮正源接下来开口说的话,震动了在座的每一个人。
“两位会长说了,阮家的席面,既然叫做‘阮家菜’,这执掌席面的主厨,总该是个阮家人!”
听见这话,阮茂学与宁淑互视一眼,都是苍白着脸,齐齐转过去望着阿俏若是在一天之前,这一点对阮家来说,还曾是轻而易举就能做到的。
而最为震惊的,则是阮家现在的主厨高升荣:他低着头,紧紧咬着下唇,双手十指在桌面下扭了又扭,无法不去回想那次在大街上与姜曼容的“偶遇”。
现在想起来,那该不是什么“偶遇”。
而姜曼容口中说的,只要废掉阿俏的一只胳膊,他高升荣就能顺理成章地当上主厨。
骗子!这群骗子!高升荣心里有个声音在大喊。
眼下一想,这事情浅显易懂,就是旁人想借他高升荣的手,去毁掉阿俏的厨娘生涯,借此打击阮家。他虽然没有亲自动手,可是阴差阳错的,阿俏还是伤了。到头来他高升荣,却也一样没有资格,做阮家的主厨。
宁淑坐在高升荣旁边,见高升荣神色不对,连忙低声安慰两句。她又抬起头问阮老爷子:“老爷子,那您又是怎么回的?您可答应了?”
“我自然不能答应!”阮正源平静地说,“我说商界没有这个规矩,自家开饭馆儿的,非得自家人下厨,没有这个理儿。”
“曾会长就笑笑说,那也简单,只要咱们以后不再叫‘阮家菜’,商会审核的时候,就不会计较这一件。”
阮茂学气得伸手,在桌面上重重地拍了一记,怒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茂学,你可明白,昨晚我老头子说那些话的用意了?”阮正源望着次子,阴恻恻地补了一句。
阮茂学想起昨天下午阿俏的手臂才刚受伤,今天上午旁人就逼上了门,登时明白过来,继续一甩桌面,怒道:“小玉那个贱婢……”
“咱们不能改名,改叫其他的都不合适!”宁淑没理会阮茂学在说什么,她沉思之后果断开口,“本就是阮家的菜式,叫‘阮家菜’又有什么不妥?再者我们一向标榜自己只做自用的席面,并非对外生意,刻意飨客,所以才让我们的席面显得清贵自持。若是改了名,无论改成什么,都再没有‘阮家菜’这个名号的效果。”
宁淑打理“阮家菜”多年,对于家传席面的经营,也有自己的见解。
“对,”阮老爷子点点头,“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无论改成什么,‘翰林菜’、‘探花菜’……或是其他,都不合适,只会惹得旁人对我阮家平白生出猜疑。”
“老爷子,他们几时对我家的执照进行审核?”宁淑虽是女流,但骨子里始终有一股倔,当即提高了声音问阮正源。
“十日以后”
阮正源似乎并不着急,慢悠悠地回答。
可是他这个答案却让所有人的情绪一下子低落下去。
十天,十天别说阿俏的手臂好不了,她连手上的石膏都拆不掉啊!
阮老爷子答了这一句,坐在末位的阮清瑶与阿俏忍不住对望了一眼。阮清瑶随即别过脸去,隔了片刻,阮清瑶又掉过头,见阿俏目光灼灼,依旧紧紧地盯着她。
“阿俏,你看我干嘛?”阮清瑶小声说。
可她一转头,突然发现不止是阿俏,阮家这一桌上坐着的所有人,此刻都盯着她。
“你们都盯着我做什么?”阮清瑶一吓,马上提高了声音。
“十天,十天里,若是加紧让瑶瑶学几手厨艺,是否能搪塞过去?”阮茂学这会儿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赶紧正色问阮正源。
“也未必便不能。”阮正源缓缓应道,“主厨主厨,不可能事无巨细全由一人来做,总要有帮佣。届时若清瑶只是装模作样表演一番。余下的都由高师傅带人打理,这……可能也说得过去。只是委屈了高师傅。”
说着阮正源向高升荣低头致歉。
高升荣头比阮老爷子低得更快,他此刻心中存了愧意,只盼着能对阮家弥补一二,哪里还有什么不答应的。
唯独阮清瑶一个,以眼光四处求援,“爷爷,爹,妈……我,我这真的,自打出娘胎就没摸过锅铲啊!”
旁人都不理她,宁淑在严肃地与阮老爷子商量细节,她希望阮正源能出面向两位商会会长提出宽限,无论如何将期限宽限至二十日,这样也许阿俏恢复得好,能稍许帮上点儿忙。
而阮茂学则长舒一口气,仿佛解决了一个大难题,双手一撑,从桌上弹了起来,准备回市府上班。
阮清瑶四处求援求了一圈,竟无人理会,只得转头看向阿俏。此时阿俏依旧静静地望着阮清瑶,阮清瑶却又气又恼,低头凑到阿俏耳边,轻轻地说:“好你个阿俏,挖了个大坑给我跳是吧!”
“你若不跳坑,阮家的生意就做不下去了。”阿俏平静地说。
阮清瑶一想,这也是正理。她以后还打算吃阮家一辈子的,眼下还真不能看着阮家就这么倒下去。
“二姐莫要担心,”阿俏小声小声地回复她,“这个坑,我陪你一道跳,又有什么好怕的?”
第113章
阮清瑶早上十点钟的时候,就已经换上了围裙,站在厨房里。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能做出这样的事儿:她是谁,她是阮家的二小姐阮清瑶啊!
阮清瑶出生不久生母过世,家里人都怜她是个没娘的孩子,又碍着她外祖家里有钱有势,一向宠着她,就连父亲娶了继室宁淑进门之后,宁淑也始终对她照顾礼敬有加,相反是宁淑自己的女儿阿俏被寄放在了外头。
所以阮清瑶长这么大,几乎没有进过厨房。
这天她穿着高跟鞋,一手轻轻地捋着垂在肩上的“大波浪”,一摇三摆地走进厨房,阮家下人固然免不了咋舌,原本就候在厨房里等着二姐的阿俏则赶紧将她拉了出去。
“二姐,你要不要去换一双方便一点的鞋子?”阿俏关心地问,又伸左手去按按阮清瑶的头发,说:“这头发也不行,你要么梳成辫子……对,就是那种,麻花辫儿,要么你就要用个发网把头发全遮住。回头菜式里落一根头发,被人抓住,我们家可就完了。”
阮清瑶“哼”了一声,说:“不用你费心,我穿惯了这样的鞋跟儿,换成旁的反而不行。至于头发么,咱家现在又不是在开门做生意,中饭自己给自己吃,又有什么了不得的?”
说着阮清瑶越过阿俏,就往厨房里走。阿俏叹了一口气,拿这个姐姐没办法,只能跟在她身后进来。
“阿俏,你给我说说,这些都是什么呀?”阮清瑶望着阮家大厨房里挂着的一溜炒锅煎锅炖锅深口大锅,毫不客气地发问。
她又随意看看锅具旁边挂着的一溜炒勺,指着其中一件好奇地问:“这个是炒勺儿为什么有洞?不是坏了吧,怎么还坏得那么整齐?”
阿俏听了,很有抓狂的冲动。
这个阮清瑶,竟然连漏勺都没见过。说起来,四体不勤、五谷不分,阮清瑶都占了个全,竟然还要加一样,人说君子远庖厨,她是二小姐远庖厨,而且离得太远,连庖厨里头的器皿和厨具她一概都不认识。
阿俏有点儿怀疑让阮清瑶代表阮家的这个决定是不是有问题。
阮清瑶一回头,见到阿俏这样一脸纠结,当即冷笑道:“早告诉你不要来招惹我,如今后悔了吧?”
她冷笑一声,随口便道:“说实话,这做饭做菜又有什么难的。我小时候还自己炒过鸡蛋呢!”
阿俏双眉挑挑,那意思是,您不妨给露一手?
这时候,在厨下上工的仆人陆陆续续都来了,高升荣等人开始准备起的阮家席面必备的各种高汤和其他材料。
阮清瑶一咬牙,一跺脚,登时说:“这有什么,露一手就露一手!”
她立即从材料里寻了几枚鸡子儿出来,磕在碗里稍许打了打,随后挑了一只炒锅,从墙上摘了下来,她手臂立刻一沉,“哎哟喂,怎么能这么沉!”
阮清瑶表示,根本就提不动。
在惠山时她看阿俏左手轻轻巧巧地就能持着炒锅,还能颠来颠去的,感情阿俏这是“功夫”,不是人人都做得来的啊!
正在这当儿,阮家有仆人进来,大声招呼:“三小姐,外头有人找!”
阿俏应了一声,她吊着手臂,就小心翼翼地出去了。
阮清瑶见阿俏出去,连忙一咬牙,一使劲儿,将炒锅顿在一口燃着小火的灶上,往锅里舀了两大勺油,看看够了,那油却不见热。她就蹲下身去,取了拨火棒往灶膛里拨了拨。
灶膛里的火苗“呼”的一下子就冒出来,喷了阮清瑶一脸的热气,一脸的黑灰。阮清瑶还顾不上自己,锅里的油也已经“噼里啪啦”地热了。
“二小姐,快,鸡蛋下锅!”高升荣好心提醒了一句,想免得那油花溅出来,回头烫到阮清瑶,只怕这位二小姐就打死也不肯出山了。
阮清瑶一听,抄起手边的碗,将碗里的鸡蛋连那没打匀的蛋黄蛋白,一气儿往锅里一倒,只听“轰”的一声,锅里着了火,阮清瑶鬓边几缕蓬松的大卷发瞬间被燎焦,她往后躲的时候,一步踏错,高跟鞋跟歪在一旁,险些教她崴了脚。
阮清瑶往后退了一大步,被身后厨房里的一张厚实木桌正正地撞在腰窝里,疼得她一手扶着腰,一手扶着脚踝,一个屁股蹲儿坐倒在木桌跟前。
这时候高升荣在旁边,一伸手将锅盖盖在炒锅上,随即抬手将这炒锅从火上挪开。他一揭锅,一股焦香味儿传了出来。阮清瑶连忙说:“高师傅,放着别动,让我瞅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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