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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手机,“蝈蝈”的手机,无论是工作手机还是生活手机,通讯录里一片空白,每一条通话纪录都会被我们随手删除,短信、微信同样如此——百日特训之后,除开我去缅北给段蒙生送“小礼品”的那七天,我和“蝈蝈”终日相守,我们从不用微信聊天……那么,除了“蝈蝈”,谁会往我的手机上打电话呢?
我差一点点就摁下接听键,但是我迟疑着,任由手机在我的掌心里抽搐,一下,两下……来电显示的号码虽然有些眼熟,但绝不是“蝈蝈”的生活手机。就算他换个号码给我打电话,如果不是万分紧急,他会先用这个号码给我发短息,使用我们彼此都熟悉的“典故”,比如“君问归期未有期”,那是三年以前,我刚刚从茫茫人海中找到我亲爱的“蝈蝈”,刚刚向他剖白我的心迹,而他即将出发到段向北的身边去卧底,临行前夜,他发给我的短信;再比如“星星坠落风在吹动”,那是我怀上他的孩子那一夜,我们依偎在黑暗中,一人一个耳塞,同听的歌词……手机震动到第四下,我毅然挂断了电话。
没想到,三秒钟之后,谢晓兰家里的座机响了。谢晓兰接起电话,听了两句,将听筒朝我递过来:“他(她)怎么知道你回来了?”
谢晓兰这句话说得古怪,她?或者是他?是谁?
我满怀疑狐地接过听筒,轻轻“喂”了一声,对方干炼地说出一个名字,啊,原来是她。
袁姐说:“警惕性还挺高,我的手机号,忘记了?”
我吱唔着:“手机里没存,常识嘛。”
听完袁姐的吩咐,我转身对谢晓兰说:“妈,袁姐让我下去一下,她有事跟我说……她说她就不上来了,她不想让人知道,我……是您的儿媳妇。”
谢晓兰当了一辈子老公安的家属,当然明白这是袁姐有机密的事情需要单独向我交代,“嗯”了一声。
袁姐的车直接停在单元门口,见我出来,她示意我上车。我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座。袁姐发动汽车,歪头对我说:“兜兜风?”不待我回答,汽车已缓缓驶出小区。
袁姐交代了我几件事:第一,“冥王星”方案第三阶段,也就是中缅联合侦办的“2017903”专案,很快就要进入决战关头,由于“蝈蝈”的身份已经恢复,不排除敌人对他的通讯设备进行定位、监控等可能。因此,必须严格遵守保密纪律,“蝈蝈”不会跟我和谢晓兰通电话,我们也不可能找到他,如果有特别需要向我们通报的情况,袁姐会亲自转达;第二,鉴于我和“蝈蝈”在长达一年多的时间里,并肩在境外战斗,敌人很可能已经查明我是“蝈蝈”的搭档,不排除敌人对我采取“手段”,以达到侦控、胁迫“蝈蝈”的可能,所以,我必须保持高度警惕,确保自身安全,任何时候离开谢晓兰的家,都必须向袁姐报告,她会及时派出人员暗中对我进行保护;第三,这是最重要的,“蝈蝈”是李志诚和谢晓兰的养子,事实上比亲儿子还要亲这个事实,就算在公安系统和边防部队,知道的人也很少。因为敌人很可能对我和“蝈蝈”的亲密关系已经知晓,为了确保谢晓兰的安全,我不能和谢晓兰同时出现在公共场合,包括小区内部的公共场所……
我没有点头,也没有反问。猝然之间,我觉得袁姐就像我接受百日特训时的那些教官,他(她)们的脸被作战面罩蒙得严严实实,他(她)们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不要问任何问题。”
所以,当袁姐开车绕着小区兜了一圈,把我送回到谢晓兰家的单元门前,对我说:“跟以往一样,你随时可以打我的电话——还有什么问题吗?”
我说:“没有。”
谢晓兰永远不会问袁姐找我有什么事,阿香放学回来,看到我甚是惊奇,张嘴就问:“叔叔呢?”
谢晓兰抢着回答:“叔叔在美国,还有工作。你婶婶肚子里有小宝宝了,回来等着生小宝宝。你该上学上学,该做作业做作业,一切照旧。”
阿香吐了吐舌头:“美国”。然后她好奇地盯着我的肚子,问:“婶婶,你的肚子里,是小弟弟还是小妹妹?”
我一巴掌轻拍到她的脑袋上:“你个小屁孩,我哪里知道是小弟弟还是小妹妹?要生下来才知道的。”
谢晓兰明显地忙碌了很多。
第二天,阿香去上学之后,谢晓兰又问我:“想吃点什么?要不我们一块去菜市场?”
我抱歉地说:“妈,我真的……不能跟你一块儿出去,袁姐不是说了吗?不能让人知道我是你的儿媳妇……”谢晓兰有些不快:“那就就天天在家里关禁闭。不出门,不呼吸新鲜空气,对孩子不好。”
我摇摇头:“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谢晓兰一声长叹:“我这是前辈子造了什么孽啊!嫁个老公,是公安,生个儿子,死了,养个儿子,还是公安,娶个儿媳妇,不是公安,比公安还神秘……好好好!你就好好养着,我服侍你。”
就这样,一家人相安无事,每天清晨,天色微明,我会一个人在小区里散散步。看看书,上上网,时间过得也不慢。
我发现我越来越关心与缅甸、老挝、泰国有关的新闻,不仅是新闻,与之相关的博客、微博……我会从一条链接跳到另一条链接,只要是与这三个国家有关,我会不知疲倦地点开、阅读。在我的潜意识里,我是想从这些链接里,寻觅到与我亲爱的“蝈蝈”有关的蛛丝马迹。爱一个人,就意味着关心他,关心他的一举一动,关心他说出的每一句话……如果我们是一对“正常”的夫妻,我可以关心他发的每一条微信朋友圈;而他呢,一定会关心我写下的每一个文字,我不是当过记者吗?我不是曾经以写文案为生吗?我想,就算是我写下的那些广告词,我亲爱的“蝈蝈”也会一个一个字贪婪地阅读,宛若酒鬼,饮下每一滴含有酒精的液体。
整整两个月,直至12月中旬,仍然没有我亲爱的“蝈蝈”丝毫的音讯。
奇迹总是在意想不到时出现,否则就不叫奇迹了。
12月19日,晚8时左右,我接到袁姐的电话,很简洁:“我的车在楼下,下楼,跟我走。”
我来不及换衣服,匆匆附耳,对谢晓兰低语:“我出去一下,袁姐在楼下等我。”
袁姐径直把我载到“新纪元大酒店”的地下车库。
天!又是地下车库!
透过汽车前挡玻璃,我看到一个无比熟悉的人影,正抬手挡住汽车大灯直射的光芒。我拉开车门,鸟儿一般飞奔过去,扑进我亲爱的“蝈蝈”怀抱。
袁姐追过来,拍拍我的肩膀,朝汽车一呶嘴:“上车上车,你们在车上聊。给你们半小时,就半小时啊!”
“蝈蝈”沉声说了两个字“谢谢!”
他拉着我,急步走到袁姐的汽车旁,拉开后车门,把我推进后座,随即钻进车门,紧闭了车门。
依然是透过汽车前挡玻璃,我看到袁姐离我们而去的干炼背影。
刻骨铭心的深吻,让我喘不过气,让我亲爱的“蝈蝈”气喘吁吁。
“2017903”中缅联合专案组在昆明召开一个绝密会议,“蝈蝈”奉命参会。我一直不知道是“蝈蝈”还是袁姐“违反纪律”?让我们在地下车库的车上匆匆一见。
与我两个月前离开的时候相比,我亲爱的“蝈蝈”愈发消瘦,33岁的男人,两鬓竟然依稀有些斑白。我心疼不已,问他是不是还经常感冒?问他是不是还咳嗽?我抚摸着他的鬓角,叹息说着:“大叔,你也老得太快了!”
“蝈蝈”不回答我一连串的追问,一个劲地问我:“你还好吗?妈妈还好吗?”
我只得一个劲地点头。
狭窄的汽车后座上,“蝈蝈”艰难地弯下身子,把脸贴到我的肚子上,我知道,他是想聆听孩子的心跳。
“唉”,我又叹了口气:“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那短暂相聚的半小时,我总觉得“蝈蝈”有什么话要对我讲,他欲言又止,我不知道是时间太短,还是他心事重重。
……
我们躺在大其力最豪华的宾馆最豪华的房间的那张大床上,我们一人一个耳塞同听《神话》的那天夜里,那个我梦见了我们的孩子,意识到自己受孕的夜里,“蝈蝈”同样做了一个梦,他同样梦到了我们的孩子。
与我不同的是,我梦见的是一个举着红色三角旗,蹒跚而顽强的男孩,他梦见的,是一个女孩。
“蝈蝈”梦见的那个女孩,大约两岁的样子,他梦见那个女孩穿着漂亮的花裙子,被我紧紧地抱在怀中;他梦见我抱着孩子站在人潮汹涌的街头,他梦见每一个人都与他逆向而行,而我和孩子在人潮中静止不动;他梦见我怀中的女孩拼命扭头朝他张望;他梦见自己试图冲开人潮,奔向我和他的孩子,但他一步也无法挪动;他梦见孩子用小拳头堵着嘴,堵住大声呼喊他“爸爸”的声音;他梦见我抱着孩子,被无尽的人潮挟裹着,缓缓离他而去;他梦见自己哭了,哭得泣不成声……他哭泣着从梦中惊醒,他发现自己的脸上,真的挂着两行泪水。
……
半个小时的时间,快得就像一眨眼。
依然是透过汽车前挡风玻璃,我看到袁姐朝汽车走来的身影。
“再见,我的好姑娘,我们真的,很快就要再见了!”“蝈蝈”深情地吻着我的耳垂。
“保重啊!”除了这样的,俗得不能再俗的叮咛,我真的想不出别的任何一个词。
“等着我回来,很快了,真的,很快了!”“蝈蝈”拥吻着我,抚摸着我的腹部,我知道,这是他对我的承诺,也是对我腹中孩子的承诺。
是的,他说快了,很快了,从他的话语中,我能够清晰地感觉到,战斗即将打响。
事实上,中缅联合专案组在昆明召开的这次绝密会议,正是研究和决定,如何对段蒙生及其残部和毒品,发起最后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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