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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谁好谁坏,他们心里都有一把尺。
“怎……怎么会这样,私征徭役……这也就是说,我郑家屯的男人,并不是替大齐服役,而是……而是……”郑平满脸震惊,脸色很不好。
“而是替某些目无王法、胆大包天之贼子卖命!”郑平没说完、或者说是不敢说的话,被李文柏接了下去。
郑平闻言浑身都颤抖起来,惊恐地望了李文柏一眼,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还是苦涩地抿了抿嘴唇。
他知道,李文柏说的没有错。只要县衙的服役名册里没有郑家屯壮丁的姓名、服役时间、地点的记录,以及县衙县令大印的盖章,那么哪怕郑家屯的壮丁日夜苦干,那也是替别人卖命,与官府无关!
李文柏的话很直白,不仅仅是郑平,就连院落内的农妇们也都听明白了个大概。一时间大家都交头接耳,脸上出了不安,还有委屈,甚至是愤怒。
是的,她们确实该愤怒。
如果是官府要求服役,再苦再累,倒也算了。
可如今,有人冒充官府,把她们的夫君们骗去服所谓的徭役,这性质就完全变了!八个月啊!整整八个月,她们的夫君们累死累活,她们天天长途跋涉十几里地,去给她们的夫君们、儿子们送饭,结果县令告诉她们,这些都是白干的。
这怎能不让她们愤怒?
但她们不怨李文柏,毕竟李文柏说了,他就是个新来的县令,以前的破事,谁干的她们心里比谁都清楚。
愤怒,委屈,这些都罢了,更可气的是,她们的夫君们、儿子们,如今都不见了!
送饭给他们吃的木棚子都被烧毁了,她们的夫君们、儿子们也都销声匿迹,一家子的主心骨没了,这样的打击,本就极大,加上李文柏这一句句抖落的残酷现实,瞬间压垮了这帮淳朴农妇的心理防线。
她们全都跪了下来,顿时院落内哭声一片。
“县尊大人,县尊大人,求大人替民妇们做主啊!”
“请大人做主啊!”
……
因为交合县长期处于施五的压迫下,郑家屯的百姓对官府并不亲近,或者说,并不信任。
但鉴于李文柏刚刚这一番诚挚爱民的表现,使得他在众人心中的地位迅速攀升,俨然成了大家唯一的依靠!
当农妇们说出她们的夫君们和儿子们于今天消失的时候,李文柏故作惊讶,脸上满是难以置信,失声道:“怎么竟有此事?什么时候的事?”
“草民天天给夫君送饭,昨天还好好的,可今天却……却怎么也找不到了,只剩下一片废墟……”王氏一边哭一边说着。
“简直岂有此理!”李文柏气得重重拍了拍桌子,转而对李二吩咐道:“李二,你现在立马带二十衙役,去那座山脚下找找,看能否找到什么痕迹。”
这……几个时辰前不是找过了吗?
李二正发愣呢,却突然见李文柏朝他使了个眼色,瞬间明悟,点了点头,转身便带着兄弟们离开了。
因为几个时辰前李文柏让李二大人去山脚下查探线索的时候,有意避开了王氏,所以她并不知道李文柏早已经知道壮丁们不见了。
现在见李文柏催促衙役去找人,众农妇又再次跪了下来,痛哭流涕,感恩戴德。
“大家不要着急,近两百号人,不会就这么消失了的。本官已经派人去找了,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李文柏又好言劝了两句,但心底却对寻找结果不抱任何希望。
他这不仅仅是做戏,也不仅仅是收拢人心,最主要的,是要激起这些受压迫惯了的百姓心中深藏已久的愤怒。
曾经某位千古一帝曾经将百姓比作水,并言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是了民心,再强大的王朝,也有覆灭的一天!
李文柏深以为然。
他很清楚,在交合,他这个县令是徒有其表,就算有着五十个贺府亲兵保护,也很难与地头蛇施五全面抗衡。更别说,施五的身后,还有一个更大的威胁——曹严!
他没法奈何施五,但眼前这些百姓,却可以!
百姓能打倒一个帝王,推翻一个王朝,区区一个施五,又算得了什么?施五不是很嚣张吗?不是要和他正面刚吗?
那就让施五尝尝,激起民怨的滋味吧!
……
过了两个时辰,天色已经渐渐黑了下来,外面依旧下着雪,但雪势已经小了很多。
李二带着二十个悍卒浩浩荡荡的回来了。
意料之中的,他带回来了一个令所有人失望的结果——山脚下找不到任何痕迹。
“这……这可怎么办啊?我的夫君……我的夫君……”
“我的孩子才十四啊!大人,这让小的这一家子孤寡以后怎么活啊!”
“阿爹……阿爹……”
……
院落内哭喊声一片。
她们都快绝望了。李文柏是县令,是交合县最大的官!连县令都找不到他们,她们能不绝望吗?
李文柏看了看场面,知道是时候了,于是怒道:“真是岂有此理!这施五,竟敢如此丧尽天良!”
一听到施五两个字,众人一下子都静了下来,眼中除了悲伤与绝望,还多了一种东西。
那是畏惧!
施五之积威,竟深厚如斯!
尽管大家都知道,能做出这样的事情,且有如此权利的,除了施五,不可能有别人。但听到李文柏直接揭穿,还是心生畏惧。
“尔等莫怕那施五,本官此次前来,就是替尔等,以及尔等夫君儿子父亲讨个公道的!”
县尊大人这是……这是要跟施五硬碰硬啊!
一听此言有针对施五的意思,就连里正郑平,也畏畏缩缩起来,不敢看李文柏的眼睛,“大人,我们……我们……”
见到此状,李文柏有些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质问道:“你们就如此就怕施五吗?”
“施五之害,不过一二人之性命,有本官在,他尚不敢草菅人命!”李文柏脸色一变,语气也带着几分严厉,“可你们别忘了,你们屯里一百九十二个壮丁,都替施五卖了八个月的命!若是施五这八个月做了什么叛国投敌之事,那么你们郑家屯,便也有叛国之嫌疑!叛国是什么罪名,郑老翁,您不会不清楚吧?”
“啊?”郑平嘴巴张得大大的,眼睛瞪着,整个人像是丢了魂一般,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叛国……叛国……这……”
其实郑平和郑家屯的所有人都一样,一辈子简简单单,面朝黄土背朝天,屯里出个斗殴伤人,都能引出祖宗家法。谁也不曾想过,叛国投敌这四个字。
叛国投敌,这可不是全村死绝就算了的。这可是要诛九族,遗臭万年的啊!
郑平再也撑不住,扑通一下就跪了下来,悲戚道:“县尊大人,我……我们郑家屯,世世代代……都……都是良民啊!莫说……莫说叛国,就是对当差的差人,也不曾吐过一句污言秽语啊大人!您一定要替我们做主啊大人!”
李文柏连忙扶起了老人,虽然这一切都是有目的的,但他却见不得一个年纪这么大的老人,跪在他的面前。
抚慰道:“老翁,本官正是相信尔等,这才亲自到此,与尔等讲述这其中的利害。否则,天黑雪大之际,本官何必逗留于此?”
听李文柏这般说,郑平和众妇人都松了一口气。
“只要大人能……能提小的们做主,小的们什么都听大人的!”
郑平此刻哪里还想什么施五的利害啊,他现在只想快点找到屯里的壮丁,洗刷那什么叛国投敌的嫌疑!
见目的已经达到,李文柏点了点头,盯着郑平,一字一顿道:
“本官,要你们五日后,到县衙,击鼓鸣冤,状告一个人!”
果然,要状告五爷吗?
郑平心中恐惧,但这次终于没再说什么。
李文柏看穿了郑平所想,摇了摇头,“不是状告施五。”
“你们要状告的,便是本官——李文柏!”
李文柏又给郑平和一众农妇,讲了一遍五日后县衙公堂的具体流程,和详细的问话答话后,到了酉时末才和李二等五十名悍卒往县衙赶。
望着隐入风雪中的李文柏等人,郑平朝着风雪拜了一拜,才被众农妇扶起来。
“二叔公,咱们……咱们真的要状告……状告县尊大人吗?”王氏搀扶着郑平,怯怯地说道:“他可是县尊大人啊!”
确实,县令是一县之长,是百姓的父母官,在他们的思想里,县令是明辨是非、断案判生死的存在,哪有民告官,子告父的道理?
哪怕李文柏已经将事情的缘由,以及诸多事宜经过,都和他们说道了一遍,但众人心中,还是不太敢想。
郑平望着李文柏离去的方向,深深叹了一口气,“唉,咱们交合县,来了一位好官啊!”
见众人不解,郑平脸色严肃,看着众人说道:“从今日起,你们都把嘴巴闭严实咯!今天发生的事,半个字儿也不许传出去!都看好自家的娃儿,哪个要是说漏嘴传出去了,老夫打断他的腿!”
郑平在郑家屯做了几十年的里正,其威望不可谓不深厚。听他这样说,众人都连连点头称是。
“还有,等五日后到了公堂,全部按照县尊大人刚刚说的做!这可是关乎我们整个郑家屯的生死存亡,谁也不许坏事!都听到了吗?”
“是,我们都听您的,听县尊大人的!”
……
李文柏骑在马上,一边向着县衙的方向疾驰,一边思考着接下来几天的计划安排。厚厚的积雪堆积在他的两肩,都没空去掸。
李二和五十个悍卒都在无声赶路,道路上除了风雪的呼呼声,便只有脚步和马蹄的声音。
钱楷在赶路的同时,时不时地转头看着李文柏,眼神复杂。
他是个五十多岁的人了,在县衙干文书也有些年头了。什么样的县令没见过?
但是像李文柏这样的,他还是第一次见!
不畏强权,为民请命就不说了,这点只要是个清官,大多都能做到。
可李文柏刚刚那一波操作,可着实把钱楷看呆了!
今天白天的时候,李文柏让他记录询问对话,要做证据,钱楷还觉得这个县尊太莽撞,不该这么急着和施五撕破脸皮。可施五一走,李文柏竟然找上了郑家屯的村民!
大义凛然,激起民愤,恩威并施,在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这一套一套的,可见他对这民心甚至是人的心理的把控,到了一个多么恐怖的地步!
如果不是看李文柏年轻,钱楷还真不敢相信,这家伙是第一次做官!
这次以后,钱楷在心底默默发誓,一定要抱紧这位县尊的大腿!以后再也不能把这位新来的县尊,当年轻人看了。这简直就是个老谋深算的老狐狸啊!
同时,他也暗自庆幸,自己当初没有选错靠山。否则,他真不敢想象,对面这样的敌人,他能几条活路。
……
等到了县衙,已经是戌时了。
李文柏和李二交代了下相关事宜,便让其与众兄弟都退下休息了。
忙活了一天,他自己也该好好洗洗睡了。
今天这般高调出城,虽然没有找到那些壮丁,甚至还和施五撕破了脸皮,但也并非一无所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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