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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澄抬头,怔怔地望着他,没想到他竟给出这样的承诺。姑且不论以后如何,此刻她心中被一种柔软的情绪所填满。他若不喜欢她,又怎么会许诺只要她一个?她的确是庸人自扰了。
凭他的身份,肯说出这样的话,已经是极大的妥协。她先前觉得他娶自己并非出于真心,加上误会他与那女子有私,怕自己变成了多余的那个,患得患失。眼下他已经将意思表明,若她再纠缠不清,便显得不懂事了。
她慢慢平复下来,主动说道:“今日之事,我胡乱猜疑在先,是我不对。可你见我与叶先生说话,尚且感到不快,应当能知道我见你与那女子亲近的心情。若只是出手相助,你为何不早早说清楚?我自然能够体谅。”
“嗯,我也有错。现在可消气了?”
他痛快认错,若澄便放过此事。两个人抱着说了一会儿话,若澄的肚子“咕咕”叫了两声。
朱翊深无奈道:“现在知道饿了?方才劝你进食,不肯听。现下饭菜已凉,厨娘大概睡了。”
若澄道:“不惊动她。我下厨做两碗面,你也一起吃,好不好?”
“你还有力气?”朱翊深问道。
若澄点了点头。她刚才体力消耗过多,两餐未进,确实很饿了。她下午在东面屋子里也留心听他的动静,知道他应与自己一样。朱翊深将她放坐一旁,自己穿戴整齐,出去喊了素云拿干净的衣裳来,顺便让碧云去烧水。两人浑身湿透,一会儿肯定要沐浴。
素云和碧云见他们和好如初,都松了口气。
厨房里有现成的素面,若澄加了些青菜和腊肉,很快便做好。那食物的香气,比之厨娘的手艺,更能引起朱翊深的食欲。
他三餐本极有规律,太晚了便不进食。但刚才一番体力下来,饥肠辘辘,加之这碗面的香气,实在诱人,不忍拂她好意,便想吃几口。没想到一吃就停不下来,竟将整碗入腹。
若澄却是高兴看到他喜欢吃自己煮的东西。她的厨艺其实谈不上好,只是跟娘娘学过,是他自小便吃惯的味道,所以他特别衷情吧。
朱翊深吃完,看若澄还在小口吞咽,目光不由得停在她的脸上。她的脸只有巴掌大,白净无瑕,眼睫长如鸦羽,脸上还有未退的红晕。
若澄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将面碗移过去一些,略微背过身,接着吃。
这时,萧祐在外面说道:“王爷,李公公来了。”
朱翊深知道是宫里的消息,立刻起身走出去。
李怀恩星夜而来,见到朱翊深,行礼道:“王爷,宫里传来消息,鞑靼发兵了。”
第70章
鞑靼倾兵力十万, 分两路向宁夏中卫和开平卫进军。
开平卫是京城的屏障,一旦开平卫被破, 京城便岌岌可危。当初前朝北退, 为了对抗他们残留的势力, 这才从应天府迁都京城。而在统道皇帝时期,两次北伐,也终打得鞑靼俯首称臣。可这些年鞑靼夹在瓦剌和朝廷之间, 一方面被朝廷压制,每年都要上不菲的贡品。另一方面无力抵抗瓦剌的蚕食, 这才不顾一切地发动了战争。
而奴儿干都司地区的朵颜三卫, 也揭竿响应,向开平卫奔袭。
开平卫告急, 宁夏中卫同样告急。
朱翊深原本以为鞑靼需要筹集粮草,招兵买马,怎么也要等春天结束。看来呼和鲁还是耍了个心眼, 隐瞒了部分军情。朱翊深沉思了片刻, 返回屋中,看到若澄安静地坐在那里,一碗面已经吃完了。
“鞑靼大兵压境,我们需立刻返回京城。”他对若澄说道。
若澄没有多问, 站起来道:“我去让素云和碧云收拾东西。”
朱翊深抓住她的袖子, 有几分难以启齿:“若澄, 我可能要出征。”
他原本想避过前世的局面, 不想重新掌握兵权。因为这样一来, 他便又会重回朝堂的中心,面对那些没完没了的倾轧斗争。可当国家有难,他最先想到的不再是如何自保,而是哪怕拼着重蹈覆辙的危险,也要守住这片江山社稷。那高贵的血液流淌在他的身体里,时时刻刻提醒他:这是他对父皇的承诺,也是他身为朱家子孙义不容辞的责任。
但他们新婚才不过几日,他出征短期之内不能回来,怕她无法体谅,心中有几分愧疚。
若澄刚才已经猜到了这个结果,回头笑道:“你安心出征,不用担心我。”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他本是翱翔于苍穹的雄鹰,因为当今皇帝的猜忌,才不得已收起羽翼,藏于家中。但若有机会,他还是会重回蓝天,那里才是属于他的地方。而且她知道,自己的想法根本左右不了他的决定。
既然如此,倒不如成全他。
她心中自然是不舍的,她好不容易才能在他身边,现在却要分离。但大丈夫志在四方,更何况他是个重诺的人,他答应过先帝的话,言犹在耳。她只是个小女子,不像他一样心怀江山,大道理她不懂那么多。但她也知道,一旦战争起,生灵涂炭,百姓会流离失所,家破人亡。
所以他需要去,去庇护这江山和百姓,带他们脱离战祸。也没人比他更适合守护他们。
她眼眸中流转过很多情绪,朱翊深竟能一一看懂,最令他震撼的是她如此识大体,没在这个时候与他闹别扭。恍然间觉得面前的已经不是那个下午才与他发脾气的小女孩,而是可以与他并肩而立的女人了。
多年前,他尚且年幼的时候,父皇决定带他北征历练,他将这件事告诉母亲,那个温婉的女人非但没有阻止,也是这么告诉他,让他放心地去,不用担心自己。一个女人的胸怀,足以成就一个男人。
他俯身用力地抱了若澄一下,手抓着她的衣背:“谢谢你懂我。”他欠她的,以后定会加倍偿还。
若澄抬手回抱住他,柔声道:“既然军情紧急,咱们快收拾一下,马上回京吧。”
是夜,马车未惊动任何人,离开了庄子,朝京城风驰电掣而去。
……
东宫彻夜点灯,三位阁老还有詹事府的官员都聚于朱正熙面前。朱正熙凝神看着墙上挂的坤舆图,久久没有说话。他没算到瓦剌会分两路进攻,开平卫可以让九叔去守,可宁夏中卫呢?
刚才他们讨论了几个人选,但因为阁老专于政事,于行军打仗却不擅长,而能做主的几个都督都不在。
只因鞑靼发兵太突然,他们都以为要过了春期才会打仗,所以一切还在准备。加上沿海战事胶着,眼下再召回徐邝和温嘉已经来不及了。
他忽然一砸桌案,起身站起来:“我去仁寿宫找父皇。”
在座官员面面相觑,但也都跟在他后面鱼贯而出。
仁寿宫在西六宫中,原本应该是太后的居所,修缮十分华美,最有名的就是仁寿宫的花园了。端和帝在仁寿宫后面修了个长春观,起了巨大的炼丹炉,每日都与那十几个道士在里面研究丹药。
朱正熙走到长春观前,刘德喜看到他领了浩浩荡荡的一群人来,不禁问道:“太子殿下这是要……?”
“我有重要政事,要见父皇。你让开。”朱正熙拂袖道。
“可,可皇上说不许任何人打扰……”刘德喜低头小声道。
“我也不为难你,出了事由我顶着。否则你就是江山的罪人!”朱正熙手指刘德喜,厉声道。刘德喜可不敢担这么大的罪名,吓得跪在地上。
朱正熙径自擦过他,进入道观之中。观内的巨炉正在煨火,有很浓重的火药味。几个穿着道袍的道士看到穿着团龙纹圆领常服的朱翊深进来,知道是太子殿下,纷纷后退行礼。
“父皇!儿臣求见!”朱正熙高声叫道。
端和帝正在后殿,与一个道士讨论丹药的改良方法,听到朱正熙叫他,皱了皱眉,打开珠帘走出来。朱正熙见他披头散发,眼窝凹陷,精神不济,显然是乱服丹药所致。
这些日子,朝臣不断地劝谏,甚至皇后和母妃也来过长春观好几次,劝皇帝不要再沉迷于炼丹,荒废朝政,甚至还有一个言官不惜头撞九龙柱明志,但皇帝都不为所动。
端和帝眸中染了怒气:“你只是太子,就敢闯朕的地盘了?”
朱正熙跪下道:“父皇,鞑靼发兵十万,宁夏中卫和开平卫告急。若再不派兵增援,只怕蒙古骑兵南下,京城危险!”
端和帝愣了一下:“鞑靼不是一直对我们俯首称臣,怎的反了?”
“上次瓦剌使臣来京的时候,已经见端倪。他们意欲陷害瓦剌与我们交恶,想让朝廷出兵清剿瓦剌,可是被九叔识破诡计,还让瓦剌与我们的关系更好。他们心存怨愤,这才蓄意出兵。”
“既然如此,鞑靼不过有兵力十万,派三十万京卫前去也就可以了。”端和帝说完要走,朱翊深一下子抱住他的腿,“父皇,事情并非如此简单!瓦剌冰兵分二路,朝中却无可用之将。舅舅和温都督都在福建,调他们回来已经来不及了!”
端和帝的眉心挤成川字,只觉得头疼欲裂,抬手按住前额:“你与三位阁老商量,看朝中有何可用之人。不要再烦朕。”
朱正熙却抱着他的腿不放:“儿臣欲派九叔领兵前往开平卫,但是宁夏中卫无人可守。儿臣想亲去宁夏中卫,但朝中政事,不能无人做主。父皇,您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放肆!”端和帝斥道,“你可知道自己在同谁说话?而且你让朱翊深掌兵,就不怕这兵权收不回来了吗?”他近来性情大变,颇有些喜怒无常,因此无人敢来触他逆鳞。朱正熙自小得他疼爱,以为父子情分终究与旁人不同。他道:“儿臣一开始就想让九叔带兵,但九叔推辞不受。他对儿臣并无二心。”
“那是因为他不知……!”端和帝险些脱口而出,又堪堪停住,看着朱正熙疑惑的目光,转而说道:“李青山在汉中,将他调回来,先派徐孟舟去宁夏中卫顶一阵。他不是跟李青山征过奴儿干都司么?应是能抵挡一阵。你是太子,乖乖呆在京中便是。”
朱正熙处理政事还不算得心应手,一时慌乱,经端和帝提点,连连点头。
“不要再烦朕。”端和帝只觉得头疼更甚,拂袖转进了内殿。他来回踱步,还是无法心安,又出去叫了刘德喜:“上次跟朱翊深去出使瓦剌的那个锦衣卫的总旗,还在么?”
刘德喜应是,端和帝说道:“朕下道密旨,许以高官厚禄,派他混到朱翊深的军队中去。晋王若有异动,格杀勿论。”
刘德喜浑身一颤,领命退出。他以为皇帝沉迷于炼丹,求长生不老,早就不把防备晋王当回事了。没想到竟还是如此忌惮,生怕晋王要反。
端和帝只觉得心烦气闷,坐于塌上,盘腿调息。忽闻一阵幽幽的香气,让他有些神思迷惘。接着一个人旋身出来,坐于他腿上,双手抱着他的肩膀,语气柔媚:“皇上,您许久不来找臣妾了。”
“昭妃,你怎在此处?道观清修之地……”端和帝欲怒,昭妃却将帘帐挥落:“道家也讲和合双修呢……”
……
朱翊深连夜赶回京城,回留园换了身衣裳,就进宫去了。
若澄在他屋中帮他收拾行装,李怀恩去搬东西,素云、碧云给她打下手。这詹事一起,估计没有几个月无法回来,衣食住行全都要考虑周全。若澄以前没有做过这样的事,也是从头开始学。碧云不忿道:“这皇上也真是,用不到我们王爷的时候,远远地打发去皇陵。用到的时候,也不顾人家新婚,火烧火燎地就要派王爷去前线。”
若澄笑着看了她一眼:“就算不是皇上的命令,王爷自己也会去的。他答应过先帝,要保江山。从前他去皇陵,又出使瓦剌,哪次不是三年两载,我不是都过来了?”
“那时跟现在不一样。那时王妃还不是王妃,现在旁人看我们晋王府势单力薄,王妃年幼,指不定趁着王爷离京欺负我们呢。”碧云忧心忡忡道。
若澄也不知是安慰她还是安慰自己:“也不算孤立无援,不是还有沈家吗?大伯现在已经迁为鸿胪寺少卿,二哥中举之后,也应当能入翰林。还有姐姐在平国公府做长媳,旁人不会欺负我们的。”何况她不再是从前寄人篱下的小丫头了,她既然成为了晋王妃,便可以名正言顺地代表王府,担起应有的责任。
她将东西收拾得差不多,又等了朱翊深一会儿,过了子时他还没回来,实在困倦,想他今夜会留在宫中议事,就自己回北院休息了。
第71章
李垣至医馆等到深夜, 柳昭还没有醒来。
他在报案时向官差说了柳昭的身份,他们果然很尽心,出动了不少人, 按理说现在应当也有结果了。他与柳昭从前是同窗,又共同参加这次科举,多少有点情分在, 也不愿看到伤害他的人逍遥法外。
街上已经鲜少有人声, 只有巡夜之人敲梆子的声音, 在静谧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药童走出来对李垣说道:“里面那位公子恐怕得休养十天半月,方能下床。”
李垣一愣,这再过几日就是会试, 柳昭岂不是无法参加了?
他尝试再向药童询问柳昭伤情,忽然有人从门外进来,踏足去掉鞋上泥泞。
“叶兄!可抓到行凶之人了?”李垣忙上前问道。
叶明修神色凝重,坐下后对李垣说道:“你可知少帛为何会如此?”
“莫非这当中另有隐情?”李垣反问。
叶明修将今日之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而后道:“少帛不仅得罪了苏家的千金, 还被晋王打伤,这案子你让顺天府如何审理?如今也只能当做吃个哑巴亏了。”
“少帛兄可真糊涂啊!如此做与自断前程有何分别!这下, 我们该如何做才好?”李垣为难道。
叶明修倒不意外柳昭会纠缠苏见微,这厮当初在白鹿洞书院便劣迹斑斑, 因觊觎院长貌美的女儿,试图轻薄, 而被逐了出去。这么几年过去, 色性不改, 反有几分变本加厉之势。听闻苏见微已经亮明身份,他却依旧无礼,晋王这才出手教训。柳昭不过是仗着家中有几分势,为非作歹,今次给他个教训也好。
“天亮之后,你我分两路。一去礼部说明情况,少帛这样恐怕无法再参加会试。二送少帛去他舅父家。少帛在京中的近亲便是李总兵,今后总得有人照顾他才是。”叶明修思路清晰地说道。
李垣连连点头,又有几分难以启齿的模样:“不过,叶兄能否去往李府?听说李府在权贵遍布之地,我有些胆惧。”
叶明修知李垣不是胆惧,而是嫌此事太过丢人。原本好好的一个试子,也薄有几分才名,还是中进士的大热人选,前途无限,偏偏因调戏良家女子被打致重伤,无法再参加科举考试。天亮之后,多少会有些流言蜚语传扬出去。那时再带着柳昭去李府,免不得要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李垣是好面子之人,当然不愿去丢脸。
叶明修含笑道:“好,我去便是。”
李垣松了口气,拱手一礼:“多谢叶兄!”
叶明修早知李垣不会去李府,这倒合他心意。方才去府衙结案,无意间听到官差在廊檐下议论,说鞑靼忽然发兵南下,朝廷欲派人领兵平乱。一路已确定由晋王领兵,另一路则交给由汉中召回的李青山。
这对晋王来说,是个绝佳的复起机会。但李青山出身草莽,有些匹夫之勇,坐到今天的地位都是自己真枪实刀打出来的。他的个性恩怨分明,睚眦必报,若知道晋王伤他的外甥,则北面的局势到底如何,现在还不好下结论。
叶明修与晋王暂无仇怨,倒是可以趁此机会,卖个人情给李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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