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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跑是不可能的了,现在能做的就是暂缓突厥的杀心,让他们觉得自己是有用的,等到徐衡的人出现,还有回还的余地。
突厥人将他们拖拽到路边的荒地里,杀死了他们的马,用他们听不懂的语言议论了片刻,显然是在猜测他们的来历,为什么会深更半夜出现在荒无人烟的官道上。
“你们是什么人?”为首的一个长着络腮胡的中年男子问道,将刀抵在夏师宜的脖子上。
他的汉话很标准,或者说,他本就是说着汉话长大的。
在这组合奇特的四个人中,只有夏师宜看起来是个能立事的,自然先盘问他。
他微微张口,正思索着怎样辩白。
“我们要东边。”冉念烟接替了他,说道,“我们只是路过。”
夏师宜的额头渗出冷汗,这种时候,说是路过,谁会信?
小姐啊小姐,咱们怕是要交待在这里了。
他心里苦笑着,却依旧平和地看着她,不想让她有一丝负罪感。
“路过?”络腮胡冷笑道,扬起了手里的弯刀。
“我们是被你们的同族放走的。”
冉念烟的话,使利刃停在离她脖颈一寸的地方。
“什么意思?”络腮胡道。
冉念烟道:“我们遇上了另一队突厥人,是他们胁迫我们改道向西为你们传信,我们本来要去东边。”
几个突厥士兵互使眼色,因为真的有另一队突厥人,也真的在他们之前行动。
难道这四个老幼妇孺真的是来送信的?
“胡说!”一个年轻些的突厥人喝道,“这只是你们狡猾的伎俩,你们一定是徐衡的人。”
络腮胡拦下他,道:“你们本来要去哪里?”
车夫熟悉周边的村镇,知道双桥镇在西,而东边最近的则是坪石镇。
“我们要去坪石镇。”他虽不知道小姐要做什么,只能帮着应付了。
“那里的确是东边,难道他们让你们来西边送信,你们就照办吗?”
夏师宜道:“因为他们说西边的人听到消息就会放过我们,而东边有更多突厥人,他们不需要我们的消息,会当即杀死我们。”
这些突厥士兵更好奇了,究竟是什么消息?
他们有秘密任务在身,而有秘密的人往往是最疑神疑鬼的。
“他们让你们送什么信?”络腮胡道,刀始终没离开他们的脖子。
“一句口信,他们遇到了变故,说计划有变,但现在还不是时候,要等你们完成了任务才能说,否则你们会分心。”冉念烟道。
络腮胡觉得这个女孩子一直在代别人说话,有些可疑,道:“你不许说话。”
冉念烟无奈道:“我也不想说,可是他们觉得不安全,不信任我的同伴,只把消息告诉了我一个人,我若不说,你们就永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络腮胡冷笑着,一刀劈出,车夫的头已滚落在地。
“你可以不说,我可以再杀一个人。”他的刀尖对准了瑟瑟发抖的琼枝。
琼枝看着车夫凸出的双眼,似乎知道死前的一秒也没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看着小姐,眼带哀求,无论什么,编一个理由也好。
冉念烟并没有畏惧,只是很无奈地叹气,似乎自己也是没有办法,道:“无论怎样都是死,不如按约定等你们完成了任务再说。你要记住,消息在我心里,你杀了他们,或是激怒了我,我都可以选择不说,到时候坏了你们的大事,是我这条小小的性命重要,还是你们的计划重要,你们可要考虑清楚。”
络腮胡咬牙,挥手示意手下的士兵回到官道上,重新系好绊马索。
“我且看看待会儿你还能耍什么花样!”他说着,用布条封住了剩下三人的嘴,绑住他们的手脚,确保在执行任务时不会被他们干扰。
夜色更浓,却被东方的火光稀释。
车夫死不瞑目的头颅和他们默然相对,为这诡异的夜晚平添一份寒意。
远处又传来马蹄声,络腮胡竖起耳朵,趴得更低,眼睛却死死注视着官道上的风吹草动。
同样的手段,徐衡派来的人也落马坠地,突厥人没有盘问,直接将尚在迷蒙中的士兵拖进荒地,一刀毙命。
可恶的绊马索,这根如丝线般纤细却格外柔韧的东西究竟是什么,肉眼在三丈开外根本无法察觉它,等到近了,已经来不及收刹。
冉念烟含恨咬牙,她的计划失败了,徐衡的人也没有能力解救他们。
“现在,总该说说你的口信了吧。”络腮胡耀武扬威地俯视着她,手里的刀上尚有残血。
“他们说——”冉念烟一字一句地说着,却不知接下来该说什么,她可以编造一个消息,可是无论说什么,突厥人相信与否,等待他们三人的都是死亡。
既然这样,她凭什么费心编造!
她大笑起来,就在笑声中,她发现突厥人齐齐朝官道上看去。
那里有一人一马,自京城方向而来。
令人惊讶的不是他的出现,而是他正在说的话。
是突厥语。
而这些突厥人在听了他的话后,竟齐齐跪下。
逆光的方向,他们看不清来者的脸,只见他从容不迫地走来,似乎早已知道有人藏匿于此。
☆、第四十九章
真是祸不单行,怎么又来了一个?
只见那人走到不远不近处, 就停下来和那些突厥士兵说话, 那个络腮胡子的男人频频点头, 似乎是在接受命令。
冉念烟想要看清那人的脸,因为仅凭身形,竟觉得有三分眼熟。
夏师宜在朝她使眼色。
三个人中,只有冉念烟嘴上的布条被解了下来,夏师宜话到喉头却开不了口。
“你认识他?”冉念烟轻声道,见他点头,随后又道, “你是不是觉得他是徐夷则?”
夏师宜连连点头,眼中却不是喜悦, 而是透着古怪。
徐夷则出现在这里,难道他和这些潜藏在大梁的突厥士兵一直有联络?如果真是这样, 他们不仅会被灭口,徐衡那边也并不安全。
冉念烟小声道:“你放心, 他很可靠。”
起码现在很可靠,她知道, 徐夷则虽然不择手段,可他一生从未背叛过他的父亲,甚至最后割据关山以西的疆域,其中一部分原因便是遵照他父亲的遗训,誓死对抗突厥,不让朝中的议和派势力侵入。
他在和这些突厥人说什么?这些人并不愚蠢,甚至称得上机敏,徐夷则要怎么骗过他们?
再抬眼,那些突厥士兵竟跨上马,沿着官道向东离去。
琼枝被布条封住的嘴里吐出支支吾吾地字眼,大致是在求救,随着那人越走越近,他的面孔也愈发清晰,高挺的鼻,紧抿的唇,在火光下熠熠生辉的褐色长发高高束起,被疾风吹乱的发丝被镀上薄薄的淡金,依旧是暗夜一般的黑衣,越发衬出他骨色的苍白皮肤和寒星似的双眼。
果然是他,是他受徐衡宣召连夜赶往军营随军出征宣府。
世间的事没有巧合,除了他,还会有谁突然出现在无人的旷野中,救她于危难,可为什么偏偏是他?
他解开琼枝手上的束缚,虽不看冉念烟,却沉声对她说道:“他们不会离开太久,咱们尽快启程,向西到最近的双桥镇落脚,他们不会去人多的地方自寻麻烦,到了那里你们就安全了。”
得了自由的琼枝立刻帮冉念烟松开绳索,徐夷则道:“你不要动,那是双环扣,不得其法就会变成死结。”
琼枝立刻松手。
冉念烟见他从容地帮夏师宜解结,仿佛从头到尾都没看见天边猩红的火光。她道:“那些突厥人烧了火器库。”
徐夷则漠然道:“我有眼睛,能看见。”
冉念烟咬牙道:“我不是说你看不见,而是说,他们已经炸掉了火器库,却在听了你的话之后马不停蹄地离开,这说明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任务没有完成,而火器库不过是他们声东击西的障眼法。”
“你能劝走他们,你知道他们真正的目的,对不对?”
夏师宜和琼枝都看向徐夷则,他怎么会知道突厥士兵的计划?除非他是那些人的同伙。
徐夷则脸色不变,只是手上解绳的动作略微一滞,绳尾凌乱,复杂的双环结已成为一个死扣,紧紧地裹住夏师宜的手腕。
“不要动,越动越紧。”徐夷则拔出夏师宜腰间的短刀,蓦地朝他腕间劈去,长绳断为两截,可因缠得太紧,夏师宜的右手被刺破一道拇指长的伤口。
“还能骑马吗?”徐夷则道。
夏师宜活动着手腕,倔强地道:“能。”
“能就别愣着了,他们随时可能回来。”他说着,很自然地抱起冉念烟,将她安置在自己的马鞍上。
这一抱着实把冉念烟吓了一跳,忍着手臂和腿上的痛楚挣扎了一下,徐夷则皱起眉,像教训不听话的小孩子一样厉声道:“你的腿应该是断了,难道还由着你一步一步挪过来浪费时间吗?”
冉念烟垂头默然,鞍上又是一沉,是徐夷则跃上马背,挽起缰绳,回首对夏师宜道:“你的手伤了,和琼枝同乘一匹吧,你家小姐跟着你不安全。”
不待夏师宜说什么,他已扬鞭绝尘而去。
冉念烟只觉得夜风从四面八方袭来,比方才更冷、更快,暮春的风竟也能锐利如刀。
这样的速度,她一侧手臂又受了伤,仅凭单手扶着马鞍无法维持平衡。
“你是想矜持,还是想活命。”
风声中,徐夷则平静无波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冉念烟抬起头,只见一个如山的背影,宽阔的肩膀,硬挺的脊背,紧紧束起的腰……
她心一横,在即将被下一阵起伏颠簸坠马前搂住了他的腰。
她要活命,矜持又算得了什么,他也根本不算什么,她何必小心谨慎地维持距离。
有了他的依持,马背变得平稳舒适,竟有些倦意上涌。冉念烟强撑着回头寻觅夏师宜的行踪,却见他们已经被远远甩在身后,渐渐没入夜色中。
拉车的马怎么比得上徐夷则的战马,何况夏师宜的手受了伤,不便于驾驭。
“太快了。”冉念烟道,“琼枝他们落后太远。”
徐夷则道:“我说过了,你是想活命,还是纠结于那些无用的东西。”
想活命,就没有停留等候的时间,必须拿出全部的力气与精力,这种时刻,同伴、朋友、亲人,统统是无用的东西。
冉念烟道:“既然是无用的东西,那么我对你来说也毫无用处,你大可无视我,这对你来说才是万全之策。”
她没有听到他的回答,耳边只有烈风萧萧,无尽的黑暗从眼角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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