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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芳道:“太子都急的往东湖这里插钉子,是不是他挑起的,两个皇子之争已成既定事实。明目张胆的换人,搁谁都是要恼的。太子如今理应谨慎行事,最好别得罪殿下。可他就干了,证明殿下已让太子感到危险,索性撕破脸。圣上此人,大抵还在观察哪个更好。”
徐景昌道:“还用观察?十个皇子里头,最差就是太子了好么。”
庭芳问钱良功:“现太孙如何?”
钱良功道:“圣上一直带在身边,年纪太小,说不出好,也说不出不好。”
庭芳道:“那就是了。为了好皇孙保太子的不少,亲带在身边三年,老头子大孙子,总有感情。嘴上说着宠爱殿下,却没亲自抚养过。养狗一般兴致来了逗弄两下的儿子,是不可能跟培养继承人花费无数心思来的上心的。”此言太犀利,众人都不敢接话。
周巡检插话道:“先别说那个,我怎么办?”
任邵英道:“你有什么难办的?”
周巡检道:“我是军户,不能梗着脖子说不去。逃兵斩。”
庭芳道:“军户又不是只有守城的军户。仪宾论理是有仪仗有亲卫的,我看你骑马好,留着你耍,谁还能说什么?做仪宾郡主的亲卫,品级是没有,体面还是有些的。”说毕一笑,“我这郡主当真尴尬,好似要什么没什么啊。府邸没有,亲卫没有,仪卫司没有,属官也没有。”
钱良功笑道:“有个东湖封号不错了。异姓郡主还想怎样?待日后殿下封赏,要什么有什么。”
周巡检悄悄松了口气,他还兼职军营的副指挥使呢,调去了苏州,还干个球。他乃直接统管军营之人,沉思了一小会儿道:“东湖,还是需要有兵。之前选择此地就有考量。出门是港口,从海上直入天津,竟是不用北伐,直叩京城。海上速度还快,省粮草不说,随便就能打的京城措手不及。别的地界儿或许很好,但陆路走过去,猴年马月了都。”
徐景昌道:“问题是一万兵马太少。固然能打京城,却是守不住。咱们得绝对实力碾过去。不然有着宗法大义的太子,很容易就拉起一拨人。九边只消一半兵马,这仗就有的打。还有,不能等殿下登基了再预备。我们得有大军,京畿的邪教不打掉,殿下坐不稳江山。诸位想要个风雨飘摇的天下么?”亡国的权臣,亡国的国公,没有任何意义。
任邵英长长叹口气,他们的尴尬就在于此。别的起义军只要能达到目的,能可劲儿糟蹋。他们还得想法子维护。皇子造反固然容易,但也要比那些人顾忌许多。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们恰就穿着鞋,偏偏只是草鞋。上下不搭边,真个难为。
想要养更多的兵,就需要更多的土地。因为粮食必须自己产,依靠进口很是不稳,再则仓储是门大学问,尤其劳心劳力。军屯是个极好的法子,却是又太扎眼。整个海岸线,就没有能囤大量私兵的地方。人口密集之处,土地紧缺;福建又多山林,宗族势力强盛,外来人更无法立足。
厅里你一言我一语的商议着,庭芳拿出一张纸,默默的画着中国地图。我国变态的基础教育,地理就曾有一种考题,叫做看图猜省份。被题海战术虐过的庭芳,有些东西真是至死难忘。此时的边界线与后世有所区别,但大致还是能套上的。本来她记住的也只是个模糊的轮廓。慢慢的,一张很粗糙的中国地图,被她画了出来。
众人都停止了说话,齐齐看向庭芳。
庭芳画完直起腰身,指着地图道:“看着图挑。”
众人:“……”天下舆图……郡主你还敢更学富五车一点吗?
钱良功轻咳一声,道:“郡主有想法了?”
庭芳点头:“有一点点,不确定。”
徐景昌忙问:“说来听听。”
庭芳指着地图腹地道:“江西。”
江西距离东湖快两千里了,众人都瞪着庭芳,不明白她为何选择如此遥远的地方。
庭芳伸出两根手指:“第一,江西有鄱阳湖,鄱阳湖连接长江。我们出兵,可沿长江顺水而下,从松江入海北上。第二,我外祖为江西布政使十一年。按理封疆大吏不该在一个地方呆这么久,但江西穷,没人惦记,他就一直呆着。我外祖,钱先生了解么?”
钱良功点头:“打过交道,十几年够他扎根了。江西是他的地盘。”
庭芳继续道:“还有,江西水土丰饶,可养蚕桑。刘永年能做之事,咱们也能做。不就是跟朝廷做生意么?江南豪族,跟朝廷的关系还能越过我们去?”说着又换了个地方,“景德镇,瓷器天下闻名。我便做一回二道贩子,卡死他们的销售渠道,一总儿只能卖给我,我再卖给朝廷,朝廷再出售给洋人。”说着勾起嘴角,“有便宜不占王八蛋,我是外祖为江西布政使的郡主,有身份、有本地势力,可仗势欺人。”还有没说出口的理由。江西,是革命根据地。如果一件事无法判断的时候,对着正确答案抄是最好的捷径。老区有很多,从现状来判断,江西最为适合。
杨志初担忧的道:“但陈布政使会站殿下这一头么?”
庭芳道:“此事要当面详谈。”
徐景昌看了眼庭芳的肚子:“我去一趟的话,你一个人在家……”
庭芳笑道:“徐仪宾扔了海运不管,去江西作甚?”
徐景昌道:“我不去,就太不敬了些。”
“但你没有去的理由。”庭芳道,“物反常即为妖,什么要紧事,让你撇下要生的老婆跑去江西?新的巡检立刻要到,明面上的事没法子瞒。寻常人还不打紧,你么……大概没人会信在你心中还有什么比我要生孩子还重要。”
众人默:徐景昌疼老婆,闻名东湖。
周巡检急道:“那怎么办?”
庭芳淡淡的道:“我去。”
众人齐齐惊呆,卧槽你个大肚婆跑两千里,有没有问题啊?
庭芳歪头道:“走水路,大概半个月能到。”
徐景昌立刻反对:“不行,太危险了。万一路上遇着什么动了胎气,那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现已五月,海上有台风,江里有大浪……”徐景昌说不下去了。
庭芳道:“我要生了。”
“所以更不能去!”
庭芳道:“我没人替我看孩子。”
“啊?”
庭芳笑笑:“我年轻没经验,我生孩子害怕,我不会带。跑去外祖家生,有问题吗?”
徐景昌摇头:“太远了。”
“大船不会很晃。”庭芳道,“我们必须有一个离开东湖的理由。我是东湖郡主,我要离开封地,必须有能说服人的借口。不是不能由你们去跟外祖谈,但江西还得去踩点。到底哪里适合养兵,全不知道。”她和徐景昌至少去一个。否则商议事情的时候,底下的人不能拍板,信件来回太耽误事了。这就是为什么后世信息科技那么发达,各路总裁依旧要全球跑的缘故。
“你忘了山东!娘不比外祖更亲近?你骗不过人。”徐景昌急道:“你还庶出。”
庭芳道:“我娘身子骨不好。”
“但是理由太牵强。山东近太多。”徐景昌想着一路艰辛,就觉得手脚发凉。他不能放即将临盆的庭芳去那么远,哪怕他跟着都不行。万一路上早产……万一路上遇到劫匪……万一……有太多的万一和未知的危险。他好不容易找到了她,绝不能让她涉险。生育,是道鬼门关。这不是心性坚强就能抵抗的,七个多月的身孕,路上有点什么,他一个人怎么活?
想到此处,徐景昌谈不下去了,拉起庭芳的手就往后头走去。有些话不能当着外人说。
进到屋内,徐景昌还未张嘴,庭芳已道:“师兄,我们没有选择。”
第327章 汪汪汪
徐景昌紧紧的抓着庭芳的肩,劝说的话没出口,眼圈已经红了:“上一次你遇险,你知道我是什么心情吗?”
庭芳伸手抚摸上徐景昌的眼睛,道:“我知道。可是师兄,你知道如果我们失败了,会是什么下场吗?”
不待徐景昌回答,庭芳继续道:“凌迟。我看过现场,比你更明白。”说着摸上肚子,“我们的孩子,虽未出生,但大概已知容貌非凡。不论男女,漂亮的孩子,代代为奴世世为娼!”
徐景昌打了个寒战。
“方孝孺等人之后,几百年了,现在还在贱籍。”庭芳一字一句的道,“比起这个结局,死在风浪里,或许还更能让人接受。”
“我不想你涉险。”
庭芳苦笑:“我打小儿就不肯下厨,因为怕油花飞溅到身上。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是我自幼的格言。不是逼不得已,谁愿千里奔袭?你不愿,我亦不愿。”
“你不害怕么?”
“怕,怎么不怕。”庭芳扑到徐景昌的怀里,“你会放我一个人去么?”
“不会。”
庭芳抓住徐景昌的衣襟:“你陪着我,我就不怕。”
徐景昌道:“可是我还是怕。”
庭芳道:“生同衾死同穴,有什么好怕的?”
徐景昌木着脸道:“还有撇下一个孩子给我的可能。”
庭芳:“……”
徐景昌道:“我这辈子,最憎恨自己的,就是永远需要你冲锋陷阵。”
庭芳认真道:“我不要做宠物。是人就该为自己的人生冲锋陷阵。”
徐景昌抵住庭芳的额头:“可我想保护你。不想让你遭遇任何危险,甚至,不想让你生孩子。”顿了顿,徐景昌又道,“最初的喜意过去之后,我看着你的肚子一天天变大,只有惊恐。”哪怕是在京城,哪怕是在皇宫,他短暂的生命里,都听过无数次因生育而死亡的人。亲戚之中,有填房的不稀奇,三娶夫人的都不在少数。固然有寡妇,但继室更多。徐景昌已经有好几个月提心吊胆,现在庭芳要去几千里之外,他直接陷入了恐惧之中。
庭芳抓住徐景昌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微笑:“这种事,看的是天,不是看我在何方。运气很重要。”
徐景昌客观的道:“规避风险,是增加运气的法门。”
庭芳拉住徐景昌的手,往日常起居的罗汉床坐下:“我愿意生孩子,因为是我们两个人的孩子。”
徐景昌干涩的道:“我也喜欢孩子,我们的孩子。”
庭芳轻笑道:“师兄读过《道德经》么?”
徐景昌摇头:“没有。”
“我喜欢其中一篇,正似我们如今的状态。”庭芳慢慢背着,“古之善为道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识……豫兮若冬涉川,犹兮若畏四邻……”
“什么意思?”
庭芳笑道:“小心谨慎,如冬季过河;提高警觉,如四面楚歌。行道之人,无外乎戒慎恐惧、谦虚退让、随顺自然、和光同尘。”
“然后呢?”
“孰能浊以静之徐清,孰能安以动之徐生?”庭芳道,“当局者迷,但不代表不能‘清’。徐徐图之,镇定沉着,生机便在眼前。”
庭芳再次把徐景昌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你有一个很好听的姓,我们的孩子,不论男女,就叫徐清如何?”
徐景昌呐呐的道:“所有人的……新生么?”
庭芳笑道:“是新成。”
“嗯?”
“我更喜欢原文中的句子——夫唯不盈,故能蔽而新成。换成白话,就是时时刻刻保持着空,便能去旧存新。这是我对孩子的期望。不是功成名就,不是富可敌国,而是至始至终,如你一般有颗永远愿意接受新事物永远不受世俗局限的,赤子之心。”
徐景昌沉闷的道:“我没有你说的那样好。”
庭芳勾起嘴角:“你是我的,我觉得有便有。”
徐景昌忍不住把庭芳拥入怀中:“你才是最好的。”
庭芳清脆的笑:“那当然,天下再没有比我更好的了。”
徐景昌也跟着笑:“你真的执意要去江西么?”
庭芳挣脱怀抱,看着徐景昌的眼睛道:“很多年前,我很冒险的蹦去了大同。你当时就很不高兴,因为大同很危险。”
徐景昌不好意思的道:“也没有很不高兴。”
庭芳笑笑,戳着徐景昌的胸口道:“但事实证明,我去对了,不是么?把你捞进碗里是一桩,”庭芳敛了笑,正色道,“我能在会芳楼里活下来,是因为我会武,我笃定能逃的掉。固然我遇见了你,没有机会卖弄武艺,但是如果我们没有相遇,那是我逃脱的唯一希望。师兄你可知道,如果我仅为弱女子,心中没有那股劲儿,哪怕你纵横江南,救出来的叶庭芳,也绝不会是你想见的叶庭芳。九岁的我,并不比怀孕的我强多少。小女孩儿能做到的事,孕妇就一定能做到。我不跟你去比,我只比我自己。”
徐景昌心知庭芳心意已决,无法劝服,只得低声道:“真想替了你。”
庭芳嘟着嘴道:“才不要。”
“为何?”
“你替了我,我就要替你,在旁边吓的眼泪直飙,还是我自己怀孕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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