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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伏泰印去世,族长伏盛怕有至少三年多时间未曾进过这院子。如今恰是晚饭时间,晚晴见他不言不语,又问道:“族长大人吃过饭了吗?”
才问完心中又悔起来,若他说没吃,难道要容他在此吃饭?
她心中毛毛不定,面上亦是毛毛不定的神色。
伏盛上了厅房台阶推开房门,一股霉气迎面扑来。他回头问道:“你不住这屋子?”
晚晴心道那几个牌位就像祖宗们的眼睛盯着,我连进都不敢进,更何况住。是而笑道:“奴家跟孩子有一间屋子住就仅够了。”
他进了屋子四处看着,不逢节庆又过了完七七,如今这屋子里已经不焚香了。他见晚晴仍在院子里站着,招了手道:“你来。”
晚晴心中有些忐忑,惴了手也进屋子,就见伏盛指了八仙桌下面道:“那是老鼠打的洞?”
八仙桌下一堆土,显然是新打的。晚晴心中暗暗咬牙切齿的咒老鼠:我不过偷懒两天没扫,怎么他三年不来,来一回就撞上。
忙就要出外拿了扫帚来扫,忽而胳膊一紧,却是伏盛一手拉住了她。晚晴挣开了胳膊,见伏盛在八仙桌旁椅子上坐了,自己也躬手立着。就听伏盛问道:“你住在那屋?”
晚晴道:“西屋。”
伏盛已经五十多岁,虽体健貌端但也是个老人了。他抬眼望了晚晴问道:“还和孩子一起住着?”
晚晴回道:“就我俩,多铺了炕也是浪费。”
伏盛一字一顿:“孩子大了,也该分开睡了。”
晚晴一颗心恰似要从胸膛中跃出,见那伏盛忽然站了起来向着自己走了过来,颤声指了外面叫道:“族长大人,奴家的猪饿肚子了,您先坐着,奴家去送了食再说。”
言罢躲鬼一样跳出屋子跳到院子里,才端起那食盆,回头就见伏盛站在厅房台阶上,用一种十分叫她起腻鸡皮的口音说道:“孩子心气!”
她心中恶寒,一盆猪食都差点洒了。见伏盛下了台阶,直送到了大门口才说道:“族长大人慢走。”
第十一章 崴脚
伏盛回头深看了晚晴一眼,居然笑着点了点头,吓的晚晴盆子都差点扔在地上,忙忙的指了铎儿道:“天晚了,快去将院门关上。”
言罢端着猪食盆子到了后院,却见猪舍门子大开,小黑猪又不见了踪影。如今这猪舍门叫花生修理的十分紧凑,猪是抬不开的,关门的绳子都解开着,可见是叫人放走了。晚晴高声叫了铎儿来问:“你可抱小黑猪出来顽过?”
铎儿摇头:“没有,我一直在钓鱼。”
晚晴长叹,也不知是谁在作弄自己,细细循墙看到两串小脚印,不用说,定是宥儿与花儿两个,当下气的咬牙切齿,又满山遍野的寻起猪来。
她这些天寻猪在整个伏村都成了风景,一路晚归的人见她拿个棍子四处打着寻着嚷嚷叫,皆是取笑:“晚晴又在寻猪?”
伏铜媳妇高氏也自田间归来,见晚晴寻的满头大汗,也找了根棍子替她寻了起来道:“你家那只黑猪又瘦又条,一看就是个不安份的。当初在泉市你就该看个屁股圆肚子大的,才能养肥。”
确实猪也分形状,那种屁股圆圆肥肥大大的,一看就是懒货,整天吃了睡睡了吃,养得一身好膘。而晚晴这种瘦条条的,整日爬高窜底拱舍门,不但长不上肉,养它也是个费力事情。晚晴自己虽过了几年日子,毕竟前几年凡事有两个老人主掌,她的经验还是太少太少。
晚晴道:“我又不懂这些。”
两人一路寻不见,晚晴忽而想起祖坟,又拉着高氏两个过到河对岸,祖坟中却没有猪拱过的痕迹。晚晴又累又失望道:“只怕这会是真的丢了。我原还想着好好养只猪,明年也叫铎儿吃些肉的。”
高氏道:“不过一只猪崽子,再看一只也使得。”
晚晴道:“三年间发送了两位老人,我那里还有余钱?”
高氏指了伏水氏坟头低声道:“我听说他们给你留了体已在身上,你用一点又能如何?”
晚晴展了臂膀道:“嫂嫂,我就这么个人,你要能搜出体已来,咱俩一起用。”
言罢揩起眼角来。高氏自己惹晚晴眼红,心中有些不忍:“我就这样一说,你还当真了。”
两人默默站着,忽而微风送来一阵猪哼哼,晚晴跳脚叫道:“这是我的小黑猪。”
言罢已经朝山弯那边冲了过去。高氏也赶了上来,猪哼哼声越来越清晰,间或还有小孩子的声音。晚晴听得这声音正是花儿与宥儿,心道这回抓住要好好收拾一下这两个小鬼货,恰恰就看见他俩捉着那小黑猪正在她最好的一片栗谷田撒欢的作马骑着。
不过几个月的小猪,骨头都是软的。花儿虽也才五六岁,跟了娄氏身形却是个大胖子,将个小猪上脚压平在地上压的跟个肉饼一样。晚晴跳起来一声高叫:“我不打死你两个小鬼。”
言毕横持棍子冲了过去。花儿一见棍子飞到自己头上便跳起来,高高抱起猪往外一扔,恰那片是个缓坡,下面是寻常村子里扔死物脏物的大坑。
晚晴怕小黑猪掉下去要叫各类骨头戳伤,跳脚也跟了进去,往下冲着捞住了猪脚,自己的脚却咯吱一声崴了。她初时并不觉痛,抱黑猪上来还要去追花儿与宥儿,高氏拦了道:“行了行了,你追他们干什么?你二嫂那个护短劲儿,去了也是淘一场气。”
晚晴这才觉得脚心钻疼,跳脚支了棍子道:“嫂子你替我抱着,我脚怕是崴了。”
言毕蹲身下去撩了裤子一瞧,果然脚踝上鸡蛋大的一疙瘩鼓着。高氏抽了口冷气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这可麻烦。”
晚晴拄了棍子扭着脚:“没那么严重,我还能走,咱们快回去吧,我的铎儿一个人在家,我怕他要受宥儿他们欺负。”
两人过河回晚晴家,高氏替晚晴放好了食盆关好了猪,待猪吃完了又撤了盆子洗涮干净,才进屋问道:“要不要我替你做饭?”
晚晴此时才疼的整条腿都发着麻,歪在炕上摇头:“我们吃过饭了,我这会子是起不来了,嫂子带铎儿出去,教他帮我把门闩上就行。”
高氏自带了铎儿出去闩门。晚晴一人在炕上躺着,忆起自婆婆伏水氏丧后到现在的日子,这才发觉一个女人带孩子过日子的艰难。她自十岁时到伏村,初来时做童养媳,公公伏泰印是个十分勤快又本分的农村老人,干得一手好农活,又会编会织,给三个儿子一人置了一份薄业。
婆婆伏水氏没什么脾气,自来就拿她当女儿疼爱。又伏水氏也是个勤快人,便是前两年一直在病中,但凡能爬得起来,脚底下就没有停过。她叫这样两个人护着,将前十年随着亲娘流浪讨饭的苦都忘光了。
便是四年前青山要上京赶考前,伏泰印与伏水氏两个作主给她和青山圆房,青山有些不愿意时,她仍是笑嘻嘻的。她自幼没心没肺,没心没肺才能在流浪讨饭的苦日子里撑下来,活下来。但不知为何如今她竟有了种撑不住的感觉,感觉到疲累,孤独和惶恐。
铎儿悄悄进了屋子,见娘躺在床上抹眼泪,上来拿只小脏手擦了问道:“娘为啥哭?”
晚晴道:“娘想你爹了。”
铎儿摇头:“我不想,所以我不哭。”
他又爬到炕尾,揉了晚晴高肿的脚背问道:“娘的脚疼吗?”
晚晴道:“不疼,你快上来与我一起躺着。”
铎儿虽小,也知娘哭是件大事。他趴在晚晴身边许久,见晚晴眼角还是不停往外涌着眼泪,悄悄起身开了后院门,抱了只小凳子到东墙上,往伏泰印院里喊道:“花生叔叔!花生叔叔!”
花生正在细磨紫貂皮,起身走过来问道:“铎儿怎么啦?”
铎儿指着猪舍说道:“我娘去寻猪,把脚崴了,她又想我爹,现在疼的直哭。你有办法叫她不疼吗?”
伏泰正在屋子里听了,随走着披件衫子出来问道:“崴的可严重?”
铎儿捏了拳头道:“有这样大一个包。”
花生去看伏泰正:“如今这样小,只怕明天就要肿起来。”
伏泰正问铎儿:“你家门可下了闩?”
铎儿道:“下了。”
伏泰正指着前院:“快去给我开开。”
转身又吩咐花生:“去取瓶红花油,再拿坛酒来。”
言罢出自家院子到晚晴家院门口,等得许久铎儿才开了门放他进去。
他与铎儿一起进了西屋,见晚晴仰躺在枕头上手捂着脸,轻轻叫了声:“晚晴。”
晚晴听得是伏泰正的声音,慌的坐起来磕磕巴巴问道:“阿正叔怎么来了?”
伏泰正道:“我听说你崴了脚,可严重?”
晚晴拉了腿过来动了动:“并不严重,也不疼,只是肿的厉害。”
伏泰正在炕沿上坐了,指着晚晴道:“伸过来我瞧瞧。”
晚晴依言伸了出去,伏泰正见花生端红花油与酒精进来,吩咐道:“打盆水来。”
晚晴穿着草鞋跑了半日,也没有洗脚就上了炕,以为伏泰正嫌她脚脏,急忙跳下地叫道:“我自己打水去洗,药也请阿正叔放在这里,媳妇洗完了自己会上。”
花生端了一盆水进来,晚晴跳着脚寻了把椅子坐下,自己挽裤脚将脚伸了进去,立即又抽了出来问花生:“怎么是冷水?”
伏泰正道:“冷水凝血,是怕你明日脚再肿的厉害,快伸进去。”
晚晴咬牙切齿将脚放进了冷水中。她这样泡着脚,两大一小三个男人便有些无聊。伏泰正自己拣了这屋子里另一把椅子坐着,花生便拉了铎儿道:“走,叔叔带你去捞鱼,夜里才有大鱼。”
铎儿听了这话早忘了娘身上的疼,急急的提了个桶子来,与花生两个小跑着到灵河中捞鱼去了。伏泰正见花生带孩子出了门,过来跪半膝来压晚晴脚上肿起的地方,压的她疼的丝丝吸着凉气。
伏泰正边压边说道:“不过一只猪而已,丢了再看一只来即可,何必整天满山遍野寻它?”
晚晴道:“我明年一年的肉都指望着它。”
伏泰正扬头见晚晴疼的胸脯一耸一耸吸着气,贪看她的脸又怕自己看多了要乱神志,转目光盯着别处:“你们这样馋肉?”
晚晴道:“我公公去的那天,恰也是春天。那日我婆婆恰去泉市上看猪,没有赶回来见着他最后一面。自那以后,我们就没有养过猪,铎儿这两年天天跟着我们吃素,才这样瘦。我有心给他补一补。”
伏泰正那知道还有这样的事情,他心中一软说道:“我那里打了许多野味,你只须说得一声,我替你送些来就是。”
第十二章 甜头
晚晴听他这话又忆起一事,忍了痛意说道:“阿正叔,春天本为万物繁衍时,若不为生计所迫,只为要给你家娘子送礼什么的□□杀动物,怕是有些不好。媳妇这话虽说的难听,但也是怕阿正叔太造杀孽!”
他造的杀孽太多,倒不在这一小点。
伏泰正将晚晴另一只脚也捉起放到了盆里,冷水激的她差点跳起来。伏泰正道:“你脚也太脏了些。”
晚晴有些怒意:“若你也如我一般穿着草鞋跑遍伏村周围几里路,脚只怕也是脏的。”
她见伏泰正伸手去替她抚脚上的污泥,忙缩了脚叫道:“阿正叔,媳妇自己会洗,您老请旁边坐着吧。”
伏泰正听她都叫起老来了,心中不知为何有些微微的气,扯她双脚按在水中,仍是用手抚着她脚上的污泥。他手又粗又硬,指腹上的老茧磨梭的她混身都起了颤栗,猛的抽了脚自己伸手抱着:“阿正叔,媳妇自己会洗。”
伏泰正抬头,额头恰撞到晚晴鼻子上,撞的晚晴又疼又酸,一手揉着鼻子一手搓着脚。她远远够帕子过来擦净了脚,才要穿鞋,伏泰正又拉过她脚抱在怀中:“我替你涂些药膏,会好的快些。”
晚晴看他将自己一只脚抱在怀中,一手拎开了酒坛子拿酒在自己脚上拍着,忽而忆起前些日子马氏说过的话。
她说:“说一千道一万,你还是不懂男人,谁要帮你指甲盖一样大一点忙,都是要从你身上寻甜头的,不信你晚上等着。”
难道这阿正叔这样尽力帮自己,果真是想在她身上寻点甜头?
若真是如此,那还是以后少招惹的好。
远晴见他擦好了药膏,抽了脚道:“阿正叔可要回家去?烦请帮我将铎儿寻回来。”
伏泰正却不答言,许久才说:“虽有杀孽也是我担着,肉总是一样的,我明天叫花生给你送些肉过来,可好?”
晚晴再忆起马氏所说那些话,心中越发怕这拿石头砸死侄子的叔叔,咬咬牙道:“不必了,咱们本是两家又隔着辈份,况我家青山又在外头,不好常来常往的。”
她见伏泰正双目盯牢着自己,脑子里嗡嗡响着,又忆起前些日子族长伏盛临走时那叫人渗骨的笑,鼓起勇气说道:“无论是谁,我这里总是无甜头可寻的,我会好好守着家等我家青山哥回来。”
原来她以为自己帮她,是为了要从她身上占些小便宜。
伏泰正心中哑然,起身收了药盒酒坛子道:“你小小年级,竟也懂得什么是甜头?”
晚晴叫他盯的心怦怦跳着,以为这叔叔果真要如马氏所说,从自己身上寻甜头,结结巴巴说了些蠢话:“就是男女……一起睡觉……我决计不会。”
伏泰正看她羞的满脸通红,面色惴惴如小鹿一般,一笑说道:“放心,我没那个意思。”
言罢撩了帘子,转身出门去了。
原来是自己多想了。晚晴叹息一声,心道:这叔叔笑起来却还有些好看,倒与我青山哥有些像。
旋即又释然道:他们本是一族的男子,像也是正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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