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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去秋来,碧草染黄,枫叶变红,我已习惯待在这寺庙里,看着飞檐瓦宇之间整日云合云散,彩霞如织,只觉风景优美,时光犹如白驹过隙。

春去秋来,碧草染黄,枫叶变红,我已习惯待在这寺庙里,看着飞檐瓦宇之间整日云合云散,彩霞如炽,只觉风景优美,时光犹如白驹过隙。

世间之物和我没有半分半系,比如说定周朝又死了一位皇戚,武崇帝面临后继无人之虑,又比如说寺庙里每日川流不息的人马,整天叮叮当当地敲打翻找。

成箱成箱的东西被人从这里运到那里。

也比如说,那地底极深的鸿沟被定周的司天监找到了来处,原来这里初建之时,便有一条地缝,却是连通着城外大河……鬼斧神工,鬼斧神工……司天监连连感叹,大周的皇帝别的不行,但这些奇技淫巧的功夫,却是无人能及。

可他也说,这条裂缝被用在机关之处,跌进去的人,九死一生。

又比如说这个月内有人嫁娶成亲,听说新娘是旧朝尤大将军的女儿,可因尤家早已落魄,所以大将军之女只嫁了个无名小卒,引得人扼腕叹息。

又比如说京师衣衫褴褛的人越来越少,听闻武崇帝从国库拨了钱出来赈灾,人人都称颂着武崇帝的英明神武,没有人提及为何征战多年之后,定周朝还这么有钱?

那坠入黑暗之中的人已被人遗忘,有时候早晨起来,望着窗棂外从红枫叶中撒进了阳光,我自己都有些迷糊了,有这么个人吗?

有这么个人曾经拼却了全身的功力,将我平托去安全的地方,在明知道自己无处攀附,必坠入深黑之中的时候。

有这么个人凡事计算精准,专门陷人,从来没被人陷过,最后那一刻,却自己把自己推向了深渊。

没有人能计算得到他,除非他自己动手。

我每天想着这些,不能抑止,怕自己停止了,那坠进黑暗中的人就面孔模糊,渐行渐远。

我望着墙角那连绵不绝行走的蚂蚁,听见了远处传来隆隆雷声,感觉到了水滴滴在身上的清凉,我不想离开……雨水已浸透了我的全身,有闪电撕裂了云层,击在屋顶之上,引得火花四溅。

闪电落在身上,痛不痛?

他跌入地底,痛不痛?

四周围雨丝密织,溅起千万朵晶莹水花,如盛开在了青石板上,黄瓦碧墙在暗灰衬托之下更是颜色明亮。

我欲走向雨中,哪知却被人一把拉住了胳膊,有人在我耳边轻声低唤:“我的儿……可怜的儿。”

她终于唤出了她隐藏于心底的那个词,不再顾及一切,害怕一切……大周虽已灭亡,由礼法规矩却从来不随时间流逝,她怕我的真实身世被世人诟病,怕我一生都会抬不起头来,怕世人的指责,这些我都明白,可她不明白,唯这一生,我所求的,不过是亲人相聚而已。

闲看落花飞鸟,举案折梅插花。

我被她紧紧搂在怀里,她身上有清梅的香味,如许多年以来一直萦绕在我梦中的那股味道一样。

“忘了吧,我的儿,把一切都忘了……”她低声恳求。

她这么多年,也是这么过的吧,把一切都忘了,忘记丈夫的背叛,忘记以前的恩怨情仇,忘却大周的红墙碧瓦,忘却谁是谁非?

可能忘得了吗?我被她拖进了屋内。

窗外冷风急雨,急风卷得片片枯叶纷飞,不过是门内与门外,这里便成了两个世界。室内白玉镂空三花耳花熏冉冉燃起熏香,堂中的铜质暖炉炭火融融。她将姜汤茶递往我的手里,见我不饮,又亲手用汤匙喂了给我,她让我感觉自己仿佛到了婴幼儿时期,不用担心外边一切,全都有她呢。

可这流入喉咙的姜茶,虽然能把我的胃弄得暖融融的,可我依旧感觉全身冰冷,胃间的热气传不至全身。

她给我披上了轻软的狐裘,揽住我,抱着我:“我的儿,以后,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我感觉无所谓,分开又怎样,不分开又怎样?从少时开始,她就在暗处观察着我的痛苦挣扎,开心欢乐,于她来说,我不过是她观看着的一台戏,自始至终,她都在远处观望。

“阿淡,这世上不止他一人,你不能这样!”她摇着我,抱着我抽泣,可我只觉百无聊赖。

雨一直下,一直下,如同天上面有千万天兵天将不断地用洗脸瓷盆舀了水倾泻倒下,这样下了三天,那雨水终于停了,太阳在厚云之间探出头来,映得地上的水发着粼粼之光。

我还躺在床上,想着今天干什么呢?干什么呢?就听见房门咣当一声被撞开了,夏寄跑在前面,夏菡在他身后跟着,脸上激动,往我这里急速冲了过来,伸手就来拉我:“走,去看看,有奇景啊,奇景……”

我往床里一缩,躲过了她的拉扯,摆明了不想去。

她滔滔不绝地说开了:“阿淡,你说奇也不奇,因为下了几日雨,城外那条河的水涨得高得不得了,不过还好,幸而这河堤原本修得坚固,又有皇上派人护住河堤,倒也没有发生什么堤倒人毁的事故。不但没有,老天爷还趁着这次水涨,送来不少好东西,有雕花的博古架,镶螺钿的箱子等等,林林总总……整个河堤都沸腾了起来呢!”

她一边说,夏寄在一边指手画脚比划出那些东西的样子来,行为滑稽,可一点也不好笑。

她见我不大起劲,于是摆足了吊人胃口的样子问道:“阿淡,你猜猜,这河里飘出来的东西,最奇特的是什么?”

我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实在不想和她再做这个猜谜游戏,于是道:“请你们出去,我要梳洗。”

我的逐客,她丝毫不为所动,神色激动:“是一张床,一张大床,床上躺了一个人……阿淡,你猜出来是谁了吧?你知道城外的运河连通哪里了吧?”

我的心开始扑通扑通跳,我跳下了床,拉开了门,就往门外奔去,只听见夏寄在我身后急呼:“阿淡,你的鞋……”

可我只觉心脏跳得几乎要破体而出,身边的风将衣衫刮得贴在了身上,两边屋宇如飞一般地自身边掠过。我感觉到自己踢在了小石子上,却觉察不到痛疼,感觉这条路是往河边走的,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的这里。岸堤垂柳依依,宽阔了许多的河面翻滚着白色的波浪,没有夏菡嘴里说的河面上飘着的杂物,没有,什么都没有……

没有雕花大床,床上更没有人。

只有一览无余的宽阔苍白,衬着碧蓝的天,衬着天上挂着的那轮红日。

原来,这不过是他们给我讲的一个笑话。

我缓缓地站起,只觉全身力气都被人抽取,却听有人道:“姑娘,要渡船吗?船渡有缘人。”

他站在那艘柳叶舟上,粼粼的波光反射,将他的脸映得有如钻石璀璨,依旧是一身黑衣,可那黑衣却是裤角破乱,如有乱石划破。

有风吹过,我怀疑他那身乱衫会随风而逝。

可接下来我开始惊慌:我刚起床,还没洗嗽,鞋子也没有穿,一路跑过来,袜子很多泥水糊着……隔得近了,他会不会看清我眼角有莫名的脏东西?全无美感?

我还想起娘亲说过的,男子最重的其实是女子容貌,任何时候都不能衣衫不整。

我想逃,可我一边想着逃,一边往他的船边走近了去,不用他扶,就跳上了他的船,不顾他衣衫是不是一碰就碎,还把他抱住了,一边着他的衣衫,一边哭笑道:“再也不准你走了。”

船摇晃得厉害,他腾不出手来摇桨,不能保持平衡,因为他另一只手要揽住我,可这船被他一只手摇着,离岸越来越远。

我听见岸上传来了议论:“这两人是不是私奔了啊?这位小姑娘也太不懂事了,居然跟一位乞丐私奔……”

我抬起头来,阳光透过他的鬓角射在我的眼里,让我只觉,今日阳光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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