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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夫人笑不可抑:“届时你们自玩去,陪我一个糟老婆子算怎么回事?早闹哄哄一块去放炮仗了。”

楼淮祀笑着道:“老夫人不信,击掌为誓。我要是不来,罚我扮作疫鬼,赤脚染面,由人驱逐打骂。”

国夫人忙道:“不好不好,你生得俊,染了面白白糟贱了好相貌,老婆子可舍不得。”

“那可算与老夫人说定了?”

“好好好,说定了说定了,你不嫌无趣,只管来找我一块看驱傩大戏。”国夫人笑点头,“我届时把大郎他们拘身边,等你来一块玩可好?”

“那自然好。”楼淮祀吃着碗里又想锅里,道,“还有灯节呢,先跟老夫人报个备,灯节许我和大郎他们看灯。”

国夫人乐道:“还是小孩儿家,年没过连灯节都惦上了。也好,你们只管去看,不过,大郎要带他姐姐妹妹一道去,不能陪你随性胡逛,我怕你撒不开腿。”

“无妨,那日人多,我帮卫兄一道照顾着。”楼淮祀立接到。

“哪里去找这般知礼懂事的小郎君去?”

卫询眼见一顿饭不到的功夫,自家老婆子就被姓楼的坏小子哄得喜笑颜开的,暗暗纳罕:楼长危这杀神,怎养得花花嘴儿子?嘴上巴巴,一套一套不带停的,死人都能让他说得坐起身来。上皇犹为喜欢这个外孙子,莫不是就因他话多?想想上皇的性子,还真说不准。只是,冷清冷面的当今宠爱这个外甥,又是为得哪般?也爱他话密?细想不得,一细想,令人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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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繁好奇地看着大为不自在的卫絮,见她玉颊染着一层绯色,还以为她受了风邪,伸出软乎乎的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大姐姐,你怎么了?”

卫絮捉住她的手,将一只锦盒塞到她手里,道:“你去我外祖母家里做客,丢了玉球,实是无妄之灾,我心下过意不去。这是我托玉匠另行雕琢的,玉质也好、精细也罢,都不及你原有的,你拿着权当一个消遣。”

卫繁打开锦盒,里头果然装了一个软玉球,粗看还以为是自己丢的那个,细看便知纹样玉色都有不对处:“大姐姐,又不是你弄丢的,你全不必特地寻一个缕雕玉球来赔罪。不过……要是大姐姐给我的礼,我这个做妹妹的定理所当然收下。”

卫絮的丫环执书抢道:“小娘子回府后心里就一直没缓劲,特地问了丫头玉球的模样,自己画了样子,找了好玉料,托巧匠细细缕刻出来的,费了好些功夫,昨日才到小娘子的手中。”

卫絮道:“赝品总归是赝品,不能替换二妹妹心头所爱,我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心安。”

卫繁翻看着玉球,惊叹道:“大姐姐好生了得,光听人说就能画出样子来,要是换了我,放眼前都描不下来。”她笑道,“暖玉球是暖玉球,大姐姐送的归大姐姐送的,这个我也喜欢。大姐姐不要再记着这事了,全不与大姐姐相干,再不要揽到自己身上。”

卫絮苦笑:“总归是在我外祖母家丢的。”

卫繁道:“意外之事,哪能预料?我那个暖玉球得来时稀里糊涂的,丢的也是糊里糊涂的,许是与我无缘。俞先生跟我说过一个怪谭奇事,说一个无意捡了几个用红绳系着银锭,爱不释手,妥帖收在匣中,谁知有一晚,梦见几个身着白衣,腰系红绸的青年郎君与他道别,道是与君无缘。隔日,那人一开匣子,那几枚银锭竟是不翼而飞。”她说罢,郁郁道,“我看我也只少这么一场梦。”

卫絮不擅安慰之语,干巴巴道:“既没梦,许还有缘?”

卫繁笑起来,拦腰将卫絮搂住,搂得卫絮整个人僵硬在那,动都不敢动。

“大姐姐,那只不过奇说异闻,当不得真。”

卫絮俏脸微凝,似笼清寒,挣开卫繁的胳膊,道:“行是行,坐是坐,不许再这般无礼。”

卫繁噘噘嘴:“大姐姐偏心眼,陈思薇就老赖你怀里。”

卫絮脸上一红,道:“还说呢,表妹来者是客,四妹妹老与她吵嘴,她明日家来,她们二人又可以喜鹊斗八哥了,吵得人耳仁疼。 ”

卫繁转了转眼珠子,心下好奇得要死,陈思薇也不知怎回事,自己外祖母家不去,三天两头往自家来。她张口要问,卫絮先她一步看穿她心思,搪塞一个借口,落荒而逃。

还是内外都有耳目的绿萼偷偷道:“谢家三娘子前先时日不是借着谢夫人案办花宴说女德之事……”

“谢三觉得丢了人?”卫繁问。谢家定案时,圣谕都道其情可悯,免了谢夫人的告夫罪,谢令仪八成觉得没脸。

“小娘子这就料错了。”绿萼笑道,“谢家三娘子非但不觉自己有错,反道闺阁女子更应反思。奴婢看陈小娘子,走路都是连蹦带跳的,哪里愿听她表姐口口声声的贞静得体。她没去处,又与大娘子交好,这才时不时来家中做客。”

“我看也是,陈思薇与四妹妹吵得可开心了。”卫繁趴在窗前案几上,取出卫絮送的玉球放在眼前,拿手指左右互推,看玉球滚过来又滚过去,心里空落落,闷声道,“绿萼绿俏,你们说我是不是一个小心眼?我现在还难过着呢。”

绿萼道:“怎会,那暖玉球陪小娘子好些年,丢了自然舍不得。”

“可也不过身外物而已。”卫繁叹口气,“屋里打碎的都有好些。”

绿俏逗她:“小厨房仿着卫丝酥做了酥糖,小娘子要不要尝尝?”

卫繁目光幽幽长长,夹着丝丝委屈:“厨娘仿的,万丝酥一半精髓都不曾有。”

绿俏暗悔不已,自己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绿萼一咬牙,跑出去抱回一个匣子,不甘不愿道:“喏,楼家小郎君叫小厮送来的,奴婢本想着这是私相授受要拒的,可后来又一想,他送得光明正大,好似算不得私相。”

卫繁面上一喜,腾得坐直身:“这般大的匣子,是什么?”

绿萼没好声气:“奴婢哪敢私自打开。”

卫繁一扫先前颓然模样,嗒地打开匣子,惊得两只眼都圆了:“这这……楼哥哥送我这个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一直听周深和李克勤的《天下有情人》,听得脑补许多虐恋情深的千年爱恋,生怕笔一歪,把文都给写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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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这匣子里装的却是一副面具,雕刻精巧, 白面红唇, 眉弯弯, 眼弯弯,看上去又清秀又慈祥,两边还钻了眼, 挂着系绳。

绿俏先笑起来:“这不是傩婆吗?”皱皱鼻子,道, “楼家小郎君真是个小气的, 怎光送傩婆, 不送傩公的,傩公傩婆从来都在一块的。”

卫繁翘了翘唇角, 将面具往脸上比了比, 隔着面具的窟窿眼看绿萼绿俏等人, 嗡声嗡气道:“楼哥哥要我领头驱疫鬼吗?”除夕驱傩,打头俩人扮作傩公傩婆领着方相神驱疫赶鬼。

绿萼腹诽:他哪是让你驱疫鬼, 他分明只是让你扮傩婆,眼一转,笑道:“奴婢看这个面具精巧, 说不得就是送与小娘子挂在壁上赏玩的。”

绿俏驳道:“挂着赏玩, 也该挂一对,怎没有傩公?”

绿萼强词道:“傩公赤红着脸,挂壁上猛一看到惊吓人,说不得就为这楼家小郎君才没送。”

卫繁将面具拿在手上翻来覆去地看, 送一个傩婆来让她挂墙上看?虽说面具雕得精巧,画得细致,她怎觉得绿萼是在骗她。

绿俏最好这些神神道道的,粗着脖子在那驳绿萼:“那傩婆白白脸就不吓人?别是楼家小郎君给送漏了。”

绿萼冲着绿俏哼了哼,转头笑哄卫繁:“小娘子,要不……奴婢帮你把面具给挂起来?”

卫繁一扬眉,缩回手,笑着道:“绿萼,我还是觉得这面具不是挂着看的,不如,我们去问问楼哥哥?”

绿萼一怔,急得跳将起来,道:“哪有收礼人问送礼人,礼当何用的?”

卫繁冲她一眨眼,抱起面具就溜了出去,她兄长还有她爹还有楼淮祀都聚在俞子离那吃酒,正好可以过去一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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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子离的清书院,清风夹着酒气,书香蹿着肉腥,连院子里的绿松都失了苍翠。他就不明白,他是造了什么孽,才结交了这帮牛鬼蛇神。

楼淮祀偷乐,跑过去给他斟酒,低声问:“师叔几时回家?”不等俞子离发火,又道,”你戳穿了我的身份,我可没戳穿师叔的,你好意思跟我生气?”

俞子离扶着额,轻喝道:“你滚远一些,见着你们姓楼的我偏头风都犯了。”

卫放屁颠颠过来,讨好地替俞子离捏了捏肩,涎着脸笑问:“老师,你几时把阿罪也收了当学生?”

俞子离冷笑:“有你一个学生我已是三世不修?再收一个我岂有活路?”

“老师,阿罪比我乖巧。”卫放道,“生得还好看。”

俞子离斥道:“你不学无术就罢了,天性所在,几时又添了以貌取人的毛病?谢罪生得如何与他可不可为学生有何相干?”

卫筝帮腔道:“俞先生,民间有话,一只羊牵,两只羊赶,大郎和阿罪都不是什么良材,你一个随意,两个随性,顺手教了便是。就算他们一字不解,听个书声也好涤荡涤荡肺腑,添些书香墨蕴。”

俞子离极度怕冷,拢着厚厚裘衣,挥开苍蝇似得楼淮祀和卫放,缓缓一笑,玉色酒杯扣在案几上清脆一响:“卫侯爷这是将我视作优伶伎子?他们奏雅乐,悦人耳?我念诗书,增书香?”

卫筝出言不当,悔得肠子乌青乌青的,酒都醒了一半,忙起身:“俞先生切勿动恼,是我言语失当,自罚一杯。”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又上前亲为俞子离倒酒布菜,陪笑,“口拙,俞先生还不知我?素来嘴笨,无心之过。俞先生心中若还是有气,犬子拜在先生门下,任打任骂,只打轻些就好,也别往脸上打,近年节,脸上带伤,见不得外客,未免不雅。”

卫放气道:“阿爹说错话,为何要先生打我。”

卫筝轻飘飘看他一眼:“子承父过嘛,我这个当爹的,疼了你十数载,你可有孝敬为父一二?替父受过,理所当然之事。”

俞子离清冷道:“我怕我出手重,一动手,卫放腿都要折掉一条。”

卫筝强笑:“这这……略重了些,他要是折了腿,岂不是连累老父老母?敲敲手心出出气就罢了。”

俞子离道:“卫侯爷不曾闻惯子如杀子?”

卫筝一指坐在旁边剥核桃仁的楼淮祀:“不尽然……不尽然……楼将军倒不惯阿祀,他是直接杀子,我眼下统共二子,卫攸又小,少一个没一个,当引以为戒!”

楼淮祀扔了一把果仁在嘴里,连连点头,附和不已。

俞子离清俊的脸扭曲一下,轻描淡写道:“焉知不是打得不够重?”

楼淮祀又拣起一枚核桃,喀嚓砸破,忽笑道:“重不重的,我爹的一个远房表弟肯定知道。我那表叔家住深山,没甚见识,初到禹京眼见火树银花不夜天,红尘软丈三四千,就跑烟花柳巷吃花酒,被我爹抓着后颈拎了回来,听闻还被摁在条凳上扒了裤子打……”

俞子离青紫着脸,一脚踩在楼淮祀的脚尖上,痛得楼淮祀“嗷”得一声惨叫。

“以为有飞虫鼠蚁,踩了一脚。”俞子离借着饮酒掩袖,对楼淮祀恶声恶气道,“你这张臭嘴再敢胡说八道,当心我把你幼时的糗事编成册画成图送给繁丫头一饱眼福。”

“你我叔侄亲密无间,何必结仇呢?”楼淮祀忙笑着替他理衣襟拂浮尘。

卫筝好热闹,几人说说笑笑正是开心,不肯散场,吩咐小厮再送酒菜上来,不喝死过去不算兴尽,又劝俞子离:“先生雅量,不与他们俩个黄口小儿计较,来来来,先生再饮一杯。”

推杯置盏间,那催酒菜的小厮去而复返,狂奔回院中,抚着胸口,颤着牙关道:“侯爷,不好了,楼将军父子带着好些精兵,往这拿人。”

话音一落,如钟馗闯入鬼宴怪堆中,惊得鬼怪纷纷弃座作鸟兽散。

俞子离逃得最快,身形带出一道残影遁入屋中,反手关了门还落了门闩。楼淮祀慢他一步,鼻子差点撞到门框上,险险才刹住脚。

卫放胆小,他都没听仔细,见自己老师逃了,楼兄跑了,不管不顾也要溜。卫筝惊愕下,跟着夺路,跑了几步回过神。他跑什么?这是自家,家中又不曾犯事。欲待镇定镇定心神,却是两股战战,楼长危凶名在外,实在吓人。

楼淮祀躲在卫放身后,看他爹与他兄长楼淮礼杀气腾腾地踏入小院,一把搂住卫放,道:“卫兄,兄弟至交,我的生死就托给你了。”

卫放快哭了,他远打远看过楼长危,只觉楼大将军威风凛凛,近前才知何谓森森的杀气,呼吸之间,自己小命休矣。扭着身,哆嗦着道:“楼兄,生死各有天命,你快上前给大将军趴下嗑头认错?”

楼淮祀哪肯撒手,道:“你看我爹的模样,岂是认错就能善罢干休的。”

卫放抖着声:“我也想救卫兄一命,只是……卫兄,你爹跟罗刹转世似得,好生吓人。”

到底还是卫筝为长,可靠一些,护在楼淮祀和卫放跟前,道:“楼将军,有话好好说,教子非是要杀子,你腰间五鬼夺命鞭一出,阿祀焉有命在?”

楼长危低眸看了眼腰间缠着的长鞭。

五鬼夺命鞭?

卫侯爷病否?

楼淮礼给楼淮祀使了个眼色,别过脸忍了忍笑,解惑道:“爹,五鬼夺命鞭应是酒楼中说书人胡诌乱编,他们说书自是要极尽夸大之事。”

卫侯爷长在酒楼厮混,听在耳中,记在心间,楼长危煞星转世、罗刹投胎,手中长刀饮万人血,腰间长鞭夺人神魄,在边塞时,饿时吃得蛮人肉,渴时饮的蛮人血,力尽便挖敌将心脏生吃了回缓力气……

楼长危肃容敛目,杀意四溢,拱手道:“卫侯爷说笑了,犬子在府上叨扰多时,楼某一来致谢,二来赔罪,三来领他回家。”

“我……我……我知道……”卫筝也想躲儿子身后去,强撑着道,“只……只是,将军可会教阿祀?”

楼长危话里掺着冰渣子,道:“养子不教,反为害,楼某纵是教子也是为他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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