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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州太守岂是儿戏?楼家二郎年少,怕是难当大任,栖州百姓何辜。”谢老爷子摇摇头,“以老夫之见,他要有心仕途,留在京中或门下或六部或九寺或兰台觅一差职方是,也好得长者指点。”
梅萼清一拍脑门:“谢师说得是啊,是梅某轻狂了,一心想着楼家尊贵,小小知州又算得什么。”
谢老爷子道:“老夫不过浅见,朝中人事不是老夫该过问的,梅明府也当尽本份,切勿逾越。”
梅萼清虚心听训,道:“啊呀,谢师教诲梅某定长记心中,唉,实在该死,实在该死。梅某惶恐啊。”
谢老爷子笑道:“今上圣明君王,心中自有论断,岂是你一个进京述职的小小县令能左右的?”
梅萼清松口气,擦了擦汗,道:“谢师见谅,梅某小地方任官,胆细气小,经不得事,哈哈哈,见笑见笑。”将谢家奉上的茶一饮而尽,品了品,道声好茶,自己动手又添了一杯,笑,“见笑见笑,梅某……梅某……”
谢老爷子温和地道:“梅明府难得回京一趟 ,怕是诸事纷杂。”
“对对对,梅某多有打扰,谢师多多见谅,那梅某先行告辞。”梅县令连忙起身道。
谢老爷子也懒怠应付,招管事来,道:“送客。”
梅县令擦擦汗理理衣,走的时候颇有些后怕,飞也似得回了他吏部侍郎的老丈人家中,就是不知歇息呢,还是商议什么见不得光的事。
谢老爷子不是听风就是雨的事,梅萼清跑来阴阳怪气地说几句话,他也未曾当真。但禹京似是被人拿勺子狠狠地搅了一搅,先是栖州知州被查出与匪患有交,案一发 ,京中缉查已押着人在回京路上了,脑袋差不多已放在铡刀之下。
栖州太守一职空缺,朝中却是一片凝重,京官外调,还是调到栖州?别说官途,生死都两知。难得上朝的悯王见不得他们推拉来去,半真半假道:“一州的太守都无人可为,不如让我外甥子去?”
也不知哪个愣头青是听不懂顽笑还是急求救命稻草,竟是拍手称赞。他这一赞,倒似赶鸭一般,牵出一只领出一串,里头不乏与齐家有交的。
谢老爷子见众人拾柴,少不得也托朝中故友添点柴火上去。
楼淮祀算是被架在火上烤,诸人似是一时忘了他的胡作非为,转而夸楼淮祀智计百出,连楼长危的老师俞丘声都被拉了出来。俞丘声的徒孙,做个知州过分吗?
楼淮礼眼见弟弟快被烤出油来,暗暗焦急,姬央端坐在龙椅上,令人捉摸不透,他是天子啊,天子恩威难测。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然君臣之间也是互有较量拉扯,无视百臣之言的,暴君尔。
姬央终是妥协了,任楼淮祀为栖州知州。百官中有些不要脸的,还去恭贺楼长危,气得楼长危这般冷静的都带了薄怒。
这场任命有如闹剧,轰闹闹地拉开帷幕,轰闹闹地收场。
楼淮祀从慎王府放出来时,已是尘埃落定。惊恐地发现,自己不但与胖丫头定了亲,还做了栖州知州?
“舅舅?”楼淮祀晃了晃脑袋,只觉得脑袋里嗡嗡作响,莫非他酒醉未醒?他舅舅是一夜之间成了昏君?任人唯亲,塞了一个知州给自己的外甥?御史该撸着袖子骂君皇昏聩了。
姬央亲手拭去他脸上的一点污渍,道:“栖州险地,他们也盼有人填补空缺。”
“那……那您还让我去?”楼淮祀快哭了,他做不来官啊。
姬央半天才轻拍了他一下他的肩:“就当为舅舅分忧。”
楼淮祀瞪眼:“舅舅,您是饮酒了?您外甥的斤两您老还不知晓?我只会添乱,不会分忧啊。舅舅您也太不厚道,前脚让我和胖丫头定了亲,后脚就让我二人分隔俩地,不行,我不干。”
姬央道:“胡闹,这是旨令,岂是你能相抗的。”
楼淮祀往地上一躺:“舅舅您还说呢!我这我这……”
姬央一狠心道 :“此事再无余地,别的事,舅舅都能依你。”
楼淮祀心知事无挽回,既退不得,只能为自己多捞些好处,道:“我要带胖丫头走,我要先成亲。”
姬央道:“栖州多沼病,你真要带上卫氏?”
楼淮祀狠狠吸口气:“沼病怕什么,我带十个八个郎中去,各样药材也拉上一车,还怕沼病不成?辟瘟丸,祛邪符我也要问保国寺要几盒来。”
姬央道:“仓促之下成婚,纵有皇家操持,都有疏漏不足。”
楼淮祀恨恨道:“无妨,再不足总比成不了亲好。”他转念极快,先才还要死要活的,忽觉能早些成亲,可以与胖丫头光明正大搂搂抱抱,竟是一桩赏心悦事,栖州这地方,穷归穷,乱归乱,啊闻景色奇秀,不失为游玩之地啊,姬央眼见外甥忽然间又欢快起来,两眼还透着迫不及待,哭笑不得:“这又是想通了什么关节?”
楼淮祀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一跃而起,凑过去给姬央敲背捏肩:“舅舅,您说我乖乖上任,余的一干都随我?”
姬央道:“君无戏言。”又警告道,“只你太出格了,你爹那边我可保不下你。 ”
楼淮祀笑着道:“先成亲先成亲,成亲才是头顶大事,我顺便把出行的事物给理一理,远行不易啊,舅舅,我觉得这人啊物啊少不得。除了舅舅这,外祖父啊,外祖母啊,我那混账五舅舅啊,我爹娘那,总得为我备上十样八样可用之物。舅舅,您说对吧? ”
姬央笑起来:“我这你想要什么?”
楼淮祀眼珠一转:“舅舅以前那帮子亲兵全给我呗,他们又老又残,舅舅心疼亲养着,却又派不上 用场,我看他们比寻常的兵士强一些,我刚好合用。”
姬央道:“倒也不是不可。”
楼淮祀大喜,一揖到底:“圣上英明,圣上圣明烛照,啊呀,再无舅舅这般的明君了。”
“诃谀之语。”姬央轻敲了他一记,叮嘱道,“他们早年随我出生落死,都是忠贞义士,阿祀,要善待之。”
楼淮笑道:“舅舅放心,我没少和他们厮混,熟着呢。”想了想,“我与舅舅合养的那些马,我也要一些。”
又要兵又要马,这要不是自己亲近依赖的外甥,姬央都要怀疑这小子是不是要反。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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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楼淮祀是个正宗雁过拔毛贼不走空的脾性,从姬央那要了兵, 要了马, 又找着宫中的几座大靠山, 脸不红气不喘地要钱要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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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皇后和姜太后还在那发懵呢,怎么皇帝把阿祀发配到栖州去了?
王皇后虽不过问朝政,对于朝堂之事却知道得不少, 栖州什么地方,她心里一清二楚, 也知道姬央对栖州有治理之心, 就是没想到, 居然会把楼淮祀放过去。外甥才多大,十足孩子 , 能知道什么?
姜太后是向来不太能把准这个儿子的脉, 栖州烂泥地一块, 姬景元在位时就头痛不已,鸡肋一块, 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只好由它装在盘中摆在案上。江山到了姬央手里,无人知他心里的棋谱, 怎也没料到, 他支派了外孙子到这种极凶之地去。
人一老,就喜欢追思过往,姜太后怔忡之间就又想起了陈年旧事。她这个儿子心肠向来硬,从小就不苟言笑, 比之温煦的先太子,姬央就显得有些孤僻不近人情,极难与人亲近。
他臭着脸,旁人也无意热脸贴冷屁/股。
唯有外孙子是个例外,小一辈里,人人都在姬央面前敛气屏息,只有楼淮祀死缠着姬央,胆又大,丁点大就敢爬到姬央的背上去。
先太子在世时,为此还呷过醋,自思自己一向有小辈缘,怎就出楼淮祀这个怪胎,不与自己亲近,反缠着冷面的姬央?先太子性子和软也爱逗个趣,一时不服输,东宫奇珍异宝、山珍海味无数,他便抱了外甥过来,又是好吃的,又是好玩的,又是逗趣的一股脑堆过来哄诱外甥。
楼淮祀人小鬼大,眼馋手贪还没良心,在东宫这吃好喝好还要捎点家去。就是喂不熟,扭头拍拍屁股又跑姬央那去了。
连着姬景元也诧异,以为姬央使了什么手段,私下诱哄楼淮祀,问他:你二舅舅是不是许了什么事物给你?
楼淮祀两眼一转,吭哧半天不答话,姬景元以为内有乾坤,笑得越发慈祥了。
于是,楼淮祀扭着手指天真无邪道:“我答了,外祖父能把那只雪隼给我吗?”
姬景元狠狠摸了记外孙的脑袋,那只雪隼他自己都没把玩过几日,这小子倒先看中了,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为了诱骗外孙说真话,姬景元心疼得直抽抽还是满口答应,想着:朕富有四海,还差一鸟?
楼淮祀得了雪隼,乐得见牙不见眼,然后趴在一姬景元的耳边,笑着说道:“外祖父,我喜欢二舅舅,天生的,我觉得我上辈子不是二舅舅的儿子就是二舅舅的爹,不然几日不见怎么就牵肠挂肚的?”
姬景元气得直吹胡子,拿眼瞪着姬央上辈子的“爹” ,他女儿怎么养了这么个糟心儿子,这歪性子别是随了楼家本家的劣根?拎过外孙,几巴掌把人打得鬼哭狼嚎:你是我儿子的爹,那朕是什么?简直岂有此理。
楼淮祀一路捧着雪隼,哭哭嗒嗒地出了宫,他占了姬景元的便宜,又挨了捧,不敢回家,直接去了慎王府,一面哭诉委屈一面献宝。
姬央摸着小外甥的脑袋,亲手帮他擦药,他自己也好奇:自己这个外甥缘何这么喜欢缠着自己。
楼淮祀老气横秋地叹口气:“二舅舅,这是你我的缘分啊。”又抹着蜜嘴甜甜道,“我知道二舅舅对我最好了。”
姬央更添疑惑,他待楼淮祀也不是一味宠溺的,护归护,也没少拉下脸训斥。
楼淮祀摸摸自己药香四溢的屁/股:“舅舅骂我也是心疼我。 ”
姬央再冷肃也被小外甥给逗笑。
这些年,姜太后冷眼看着,自己这个外孙之于姬央,确实跟儿子没什么差别,宠着、护着、教导着,所费心血不比楼长危这个生父少。
楼淮祀仿似姬央狠硬的心肠里少有的几处柔软,一向小心掩着藏着,结果,临到头他还是将这处柔软割了出去。
姜太后摇摇头,栖州啊,长路遥遥,凶险难料,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如何交待。
这么多年了,她这个当娘的,始终是看不透姬央啊。
姜太后越想心中越是缺滋少味,王皇后与她婆媳多年,面上不变心里却咯噔了一记,等得楼淮祀晃进来打秋风,婆媳二人不约而同地掏家底。她们心中有愧啊,只好竭力在财物上弥补。
楼淮祀大乐,白要白不要,钱财乃是身外之物,多多益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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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卫两家也都在怔忡之中,卫询差点没冲进宫里问问姬景元何意?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却也不能这般涮着戏弄。
前几日刚赐了婚,卫侯府嘴角的喜意都还未曾抹平呢,转眼就要将卫家的孙女婿弄去栖州。栖州这鬼地方,庙里的佛像都只得个泥胚,香火都受不得起。栖州之民更是恶名在外,他当年理各地卷宗时,就曾见记一事:一栖州悍民,月初刨出了一点家底办一桌素斋献于佛前,虔诚地连磕几个响头,祈求佛祖保佑新年新气象,护他一年好财运,等得一年终了,此人家中还是上顿不接下顿,好不容易筹得一点钱,还被贼骨头剪了去,别说发财,反欠了一屁股的账。
该人肚中无米灌得凉水充饥,躺板床上越想越气,佛祖不佑,拜来何用?隔日 ,该人就纠集了亲朋好友将那小庙扒了了底朝天,佛像也让他砸个几截。
有信徒大惊失色,越众骂他必有报应。该人大怒,喷了信徒一嘴唾沫星子,踩着佛像怒气腾腾道:“无赖、污吏还吃人的嘴软拿人手短,他是佛,缘何白吃我一桌素斋?屁的好处也不给?他既没半点用处,哪还有脸蹲在庙台上叫人拜他供他香火?”
说罢犹不解气,连着佛头都砸了个粉碎,旁边一群混赖度日的闲汉有吃没喝的,想了想,竟觉有理,索性庙也推了和尚也赶了,搜出厨房里和尚化来的几捧米和养着的两只鸡,就在庙前空地挖坑埋灶,炊了饭炖了鸡,你一口我两口,分食个干净后扬长而去。
当年卫询看得拍手夸赞,还赞叹:虽是恶民,倒也不蠢,知道求佛无用。
现在回头一想,背脊能冒汗,这是一群无有顾及之民啊。怨爹怨娘怨命,恨天恨地恨佛,米价比命价贵,动不动就要与人博命,不见血不显胜负,不出人命不肯罢手。
官民之间更是势如水火,官与吏不和,民与吏相斗,一年之中械斗之事不计其数。恶吏欺民,民生怨愤,回头一刀杀了恶吏再引火烧房,过后畏罪遁入水泽为匪作乱,当地的父母官势单力薄根本弹压不住,命大的苟安几年离任远去,命不好的,幽幽转赴黄泉。
卫询几可见自家的孙女婿一命呜呼,自家孙女只得披麻守寡。
上皇和今上真是坑死卫家了,皇家赐婚天大的体面,谁知这体面竟还带着毒。他因着皇家,没了一个儿子,翻年翻篇的,还要送一个孙女婿?
“若是不妥,舍个老脸出去求了上皇退了这桩亲事,如何?”卫询与国夫人道,“自污也无妨啊,就说咱家丫头染了病,沾了邪,在家关个三年两载,再给繁丫头配人家,门第无妨,挑个人品可靠的便成。”
国夫人将茶杯递给管嬷嬷:“皇家赐的婚哪是说折就折的。你就是心气不顺,才说这种气话。”她叹口气,“细琢磨,论亲,楼淮祀是今上正经的外甥,是上皇不打折扣的亲外孙,哪一个不比自家亲近?他们舍得叫阿祀去栖州,自有十全之策。”
“世上岂有十全之策?”卫询冷笑,低声道,“皇家人的情义,重时逾山,轻时泡影,做不得准。”
国夫人也有些丧气,道:“我还当咱们家繁丫头是个有运道的,竟要跌个跟头。”
卫筝与许氏这对夫妇全不知此事的凶险之处,两人还挺乐呵的,栖州的知州啊,女婿才多大啊,啊呀,飞黄腾达不外如是,细数数,古往今来也没几个,大出息啊。
就是这一去三四年,婚事可怎生好?先办吧,仓促了仓促了,后办吧,又嫌长。
许氏笑眯眯道:“成婚又不是我们一家事,也不知楼家是个什么打算。”
卫筝想想女婿就要远离,很是不舍,摇头叹气:“虽有大出息,外任也是辛苦,我和女婿都不及好好相处交谈,唉,他远去栖州,我们翁婿有失亲近啊。”
许氏也是忧心忡忡:“这一别三四年的,寄个信都不便,楼家门风虽好,这时长日久,阿祀又是少年,难保身边清净。”
卫筝不以为然:“有几个丫环侍婢的不妨事。”
许氏圆润的脸微微一垮,有些不乐意:“真是男人家才说得出口的话。”
卫筝理理鬓角,语重心长:“你们女人只会对于后宅之事斤斤计较。”又叹口气。“听说栖州这地界精穷精穷,我们要不要备个几车的奇珍给他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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