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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子离轻笑:“那也未必,许是你露了痕迹,有人故意接近于你。”

楼淮祀自信满满:“我要是露了痕迹,那就是江石泄露的,栖州这种弃地,朝中文武都不稀得伸手,也懒得扯我后腿。”

“你在京中得罪之人凡几,焉知无人借机报复?”俞子离驳道。

楼淮祀想了想,道:“我得罪的人哪有手脚这么快的?有这能耐,早混出名堂了,还能与我计较?”

俞子离摇摇头,道:“阿祀不如暂将柳采父女留下。”

楼淮祀浑身哆嗦了一下,后颈滚过一层白毛汗,卫繁还以为他冷呢,忙拿自己温软的手紧紧反握着楼淮祀的手。

“你这什么德行?”俞子离气道。

楼淮祀道:“我嗅到了好多麻烦的事味道,事多错就就多,错多小辫子就多,小辫子一多就容易连累到舅舅。 ”他一向觉得他舅舅很有明君之相的,别被他这个外甥给添上一笔黑漆漆的污渍。

俞子离摸摸楼淮祀的脑袋,他这个师侄这颗人头一向与众不同,区区小事他竟能扯到姬央身上,实乃奇人也:“事多错多虽不假,也未尽然,你好好办,错便少,何来小辫子?”

“少来,凡是事焉有不出岔错的? ”楼淮祀道,“我打眼看,如和尚这般撞撞钟念念经,是最不错的。”

“你要是一天三日青菜豆腐,大可撞钟念经。”尸位素餐还说得这般理所当然,简直岂有此理。

梅萼清在旁边踮了踮脚,他老归老,眼神可还好使,远远就看到朱眉回来了,嗯,吃多了盐过多了桥,这朱眉去前方查探,像是有事的样子。

朱眉踩着车顶飞身而下,脸上那条疤越发鲜红,回禀道:“小郎君,俞郎君前方有百人众,异族人,不像匪盗,应是当地人士。他们手中执有刀、鱼叉、棍、棒,似在搜查什么人。”

楼淮祀惊讶:“不会是索夷族吧?莫非真是无巧不成书?”

朱眉想了想:“他们身上确有鱼腥味。”

俞子离看向楼淮祀:“确实巧,看来你这个知州,不想管事也不行。”楼淮祀这天塌只要有人顶的毛病,一时半会是好不了,不过,车辙真要往他身上碾,他非得掀个人仰车翻不可。

楼淮祀磨磨牙,道:“先将柳家父女留下,那什么索夷要是来拦我们,我们就去河神那吃杯子水酒,不来拦……”他狡狯一笑,“不来拦嘛,这什么乱七八糟的祭河之事,还是师叔去管上一管,反正师叔也闲着。”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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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车队又缓缓前行,笨重、迟慢, 像老牛, 又像是下山窥伺的大虫。

牛叔手下的私兵摩拳擦掌, 他们老残之躯,缺胳膊断腿的,除了打仗杀人, 别的一干不会,眼下还能动弹, 再过些年月, 只会慢慢老腐。没想到跟了小郎君后, 竟还有这些造化,有贼人可杀, 有功劳可挣, 一个人头值不老少钱呢。

同行的工匠却是忐忑不安, 来时就知道栖州不太平,可这也……太……这得有多少贼多少匪的, 甲板上的血迹都还没从船板上洗净呢,怎么又碰上贼了?小郎君不会又要堆人头了吧?吓人啊!连做棺材的章大财都害怕呢。

柳采父女更如惊弓之鸟,言语不通, 他们说的楼淮祀一行听不懂, 楼淮祀一行说得他们也听不懂,双方都怕对地对方有歹意。要拼死一搏吧,他们人多势众,压根无从动手, 要是在水上,他们父女许还能逃脱,地上却是脱不得身。

楼淮祀懒洋洋地躺在卫繁膝上,拿扇子挡着半边脸,只露出黑长的羽睫,晨星般的双眸。

卫繁觉得自己险些跌倒他的星眸里,连忙晃了晃头,然后问道:“楼哥哥,朱大哥说我们要与索夷族狭路相逢呢,你在车中躲懒可行吗?”

楼淮祀把扇子玩得滴溜溜转:“我堂堂知州难道还去冲锋陷阵?将,从来只在帐中。”

“是是是,楼哥哥是军中大将。”卫繁吹捧道。她边说边搬出卫絮送她舆图注释,果然找到了索夷族,只里面记录了了几句,语焉不详,也没记什么祭河的风俗,只道:沿河而居,渔耕为生,说异语,性温和。

“这个什么索夷族,应该另改一个名字,叫啾啾族。”楼淮祀嫌弃,“要不叫祭河杀女族。”他一忽一个主意的,弹起身,真翻出笔墨要把注释上的名字给涂改了。

“楼哥哥,不能改。他们族人名字也不知用了百千年的,怎能改成啾啾这种戏称,祭河杀女族也不好,他们虽做事可恶,也有像柳小娘子与她阿爸这般不愿杀女的。”卫繁连忙去挡。

楼淮祀放开手,道:“卫妹妹就是太心善了。”

绿萼见他们小夫妻还有闲心打情骂俏,着急起来:“郎君小娘子还说笑呢,不知几时撞上就打起来了。”

楼淮祀笑道:“放心,看在卫妹妹的面上,我定保你全须全尾。”

绿俏则咬着牙:“郎君小娘子这什么索夷族信得这什么河神定不是真的,哪有神伤人性命,别是恶鬼吧,让瘦道士好好为他们驱驱邪。”

楼淮祀附在卫繁耳边:“咱们祖父深恶神鬼之说,你家竟还有拜菩萨烧纸的丫头。”

卫繁笑:“这算什么啊,我祖母也拜佛的。”就是不大虔诚。

.

鲁犇急得打架,带了几个兄弟嗵嗵嗵地踩着尘烟四起跑去了队前,时不时还趴在地上听听静,耳听脚步声渐见,大喜:“来了来了。”不知道的还当他乡遇故友。

贾先生通索夷语也被拎去了队前,他这一身老骨头,可别交待在这了,拉鲁犇:“鲁壮士,老朽要是不幸蹬了腿,你可要记得跟郎君说一声,叫他把我的尸骨送回禹京去,千万别把老朽一人孤伶伶地埋在栖州啊。”

鲁犇看贾先生瘦巴巴,干枯枯,要是闭了眼搁棺材里头,跟干尸没啥两样,将人抱起来放到同伴肩上:“阿大,你背着贾先生。”

叫阿大的正是手快杀了店小二的,问道:“你咋不背?”

“祖宗要打架,背着贾先生哪得空手?”鲁犇道。

阿大背着贾先生黑着脸,急道:“三牛,哥哥犯了错,多杀几个方能将功赎罪,你背着贾先生。”

遭了嫌弃的贾先生拍拍阿大的背:“壮士,好汉,老朽跟郎君说说情,背我也当一功嘛。”

阿大一听似有理,这才老实下来,贾先生那点重量在他肩上有如无物,一马当先跑在车队最前方。过一个路弯,打远便见黑压压一群人气势汹汹过来,举着鱼叉、耙子、锄头、铁镐。等再近几分,看得清眉目,阿大怪叫一声,道:“不好。”将贾先生往鲁犇怀里一扔,飞也似得往车队中跑。

楼淮祀不肯管事,俞子离只好接手过来,他骑在马上见阿大慌急:“何事?”

阿大抱拳:“俞郎君,小的在那什么索索族前头看到熟脸,是与店小二一伙的那个贼。”

牛叔吃惊:“索夷族与那贼是同伙?那怎又劫了柳渔儿?”

俞子离道:“是不是同伙无关要紧,端看他们如何行事。”

朱眉道:“这些人不足为惧,只是……”这起了冲突,是杀是还抓,楼淮祀虽没个正形,也是正经的知州,官肆意杀民实在说不过去。

牛叔皱眉看向俞子离。

俞子离开口:“抓,与人头同赏。”

阿大摸摸脑门,道:“倒不是银子的事,抓怎杀来得痛快?”牛叔狠狠瞪了他一眼,阿大嘿嘿几声,跑回了队前。

队前头的贾先生小命都快吓没了,鲁犇本想把他塞给旁人,奈何无一人接手,贾先生依旧稳当当在他背上。

鲁犇怒哼几声,背着贾先生疾奔几步,岔开腿往中间一站,端得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索夷族领头一高一矮,高的生得颇为精悍,腰间别了一把砍刀,矮的那个瘦老干枯,凸拉着唇,贾先生看着像要进棺材的,这个老翁看着似地下埋了好几年再挖出来的,又好似活了千朝百代,自己像个死人,看别人的目光也像看死人。

老翁抬了抬手,叫族人止步,自己越众往前走了几步,行了礼,喉中挤出的声也似得老得似要腐朽。

鲁犇抖抖肩,问道:“贾先生,这老汉说的甚?”

“莫抖莫抖,把老朽给抖散架了。”贾先生连打他几下,这才道,“他说他是要索夷族的巫,木巫,要与我们当家人说话。”

“放他鸟屁。”鲁犇瞪圆,“一个干巴老汉算得什么阿物,也配与我们郎君说话,看我捏死他。”

他恶声恶气的,索夷族就算听不懂半个字也知他对自己族中的巫长不敬,顿时一个一个拿棍棒钥头敲着地,激愤怒骂。

贾先生忙安抚,又扬了扬下巴与索夷族道:“我们当家人乃贵人,非轻易可见。”

一话了,木巫还未说话,人群里一个大汉冷声:“什么贵人,来栖州的贵人,只有逃难的,你们定是在别处犯了事,发配来这的。”

阿大脸上肌肉一抖,道:“你也是索夷族的?我记得你可是贼匪。”

贾先生立马接口:“索夷族原来与匪通?”

木巫死扑扑的双眸灰白混浊,他慢慢道:“这位老先生不要扣污名,他们是不是匪我不知道,我只知你们抢走了我们河母,还杀了他们的兄弟,我们要人,他们报仇,我们不是一路人,不过凑了个巧,撞在一块。”

贾先生嘶得一声,拈着须,吃惊:“河母?”

鲁犇又听不懂了,抬了下肩,问道:“贾先生,他们是不是要动手,开打?抢个先手?”

贾先生无奈又敲了一记鲁犇。

木巫阴森森道:“柳渔儿便是我们河母,你们若是误了我们族中大事,我们索夷族便是拼得全族性命也要与你们将账算清,我们族人不怕死。这位先生,你无名之人,做不得主,请你们当家人来说话。”

贾先生也冷笑几声:“区区一个族的巫,也敢大言不惭让我们贵人出来与你说话,简直放肆。”

木巫耷着唇:“既如此,那不知我可有幸拜见拜见你们当家人?”

贾先生正要让人传话,牛叔亲自过来,道:“贾先生,俞郎君要见这位木巫。”又轻蔑一笑,“就怕木巫不敢来见。”

木巫点点头,还拒了身边要陪他同去的年轻人,不知是身有倚仗还是气度非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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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俞子离摆起架式来比楼淮祀还像个名门公子。

楼淮祀出身虽高,俊俏夺目, 爹是将军娘是长公主, 但身上偏有些匪气与市井之气。再看俞子离, 隐士之后,清贵俊雅,骑在白马上, 欺霜傲雪,呵出的气都是凉丝丝的。

木巫也不管身后两拨人剑拔弩张, 慢吞吞地穿过车队, 牛叔皱皱眉, 行武之人,最忌讳的就是奇人异士, 这个走着走着像要化成一堆白骨的木巫身上就有这种异味, 也不知是藏了毒还是藏了虫。他不敢托大, 肩劲紧绷,不敢有丝毫的松懈, 一瞬不瞬地盯着木巫,看他在俞子离跟前停下身,慢慢地施个礼。

俞子离神色清冷, 态度疏离, 居高临下看了木巫一眼:“索夷族的巫?”

“正是,贵人初至栖州,不知栖州的各种忌讳也是常理,这河母是我族中大事, 还望贵人送回。”木巫好似不怎么在意俞子离的轻慢,仍旧慢吞吞用扁平枯老的声音说着要求。

俞子离不接他这话:“巫长带着我的仇人来跟我说话,未免不敬。”

“仇人?”木巫一呆。

俞子离长睫微垂,轻飘飘道:“我们初来就遭了劫匪,伤了家仆的性命,那伙贼好似就随巫长同来。”

木巫灰白的眼里浮现出一丝气恼,他仰着枯老的脸,外地人果然都是坏的,这个公子哥生得清雅贵气,却是个红口白牙、颠倒黑白乱扣罪名的:“他们是不是匪我不知道,我怎听闻是贵人的家仆伤了他们同村兄弟的性命,才来问贵人讨说法的?”

俞子离颌首:“他们劫财杀人丢了命,还敢讨要说话。巫长这是要与他们一合污,你们的河母确实在我手中,地异族异自有其风,我无意多管闲事。只是,你们若是要与那帮匪徒一道,那便也是我的仇家,即为仇,论的便是生死。余者,一概不论。”

木巫浑身阴气冲天,嘎地一声笑:“贵人划下道来。”

俞子离看风过芦苇,起伏绵延,道:“等我们擒下了贼再来跟巫长说河母的事。”

木巫立在那如同一截枯朽老木,飞快地盘算着其中利弊。

牛叔与朱眉看这老头在那盘算,想着贼匪与索夷族应当不是同伙,就是不知怎么搅和到一处。

木巫忽道:“不如贵人将河母先还与我们,再去寻那仇家算账。”

俞子离一声冷哼,理都不都木巫勒马就走,翻身下马进了马车,跪坐在两边的小童立马合上马车车门,雕花门刹时掩去了俞子离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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