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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啊,祖父与舅舅自然不会听佞幸小人之言,偏听不可取,然,兼听则明。什么人的话都要听一听嘛,老李,推三阻四的,莫不是暗指外祖父与舅舅处事不明?”
“知州可是冤死我喽,这栖州也不缺池子,奴婢干脆就近寻个地跳进去以证清白。”李太监捶胸顿足叫起撞天屈起来,自从楼家这小崽子知事后,他就敢往他身边凑,离他身边近一寸,脑袋搬家的危险多一分。
楼淮祀无奈道:“老李,你这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脾性改改,这一把年纪的,还当自己是娇娘呢。”
李太监被堵得胸口发闷,吃下的草稞稞反顶上来,自觉自己便是穿了牛鼻的老牛,愣被强摁着吃水。能在姬景元身边从小内侍混成大太监岂是寻常人。无论楼淮祀如何歪缠,李太监愣是装傻充楞不接话音。
姬冶闲坐在那,好似不曾听到楼淮祀与李太监的对话,对着一桌菜挑挑拣拣,能吃的还真没几样,各样咸鱼他筷子都懒怠伸过去,蚌肉螺肉烫得过老,嚼半天也嚼不动。中间还有一个空盘,不知是装盛什么的。
始一神出鬼没地飘出来,移至姬冶身边,揖一礼,道:“小人奉知州之命,为三皇子片鱼脍。栖州无藏冰,鱼脍现片才新鲜。”
这话说得很有些道理,不过……姬冶看了一眼坐在李太监身边滔滔不绝的楼淮祀,这人就没想过好好待客。
只见仆从抱上两个圆肚阔口粗陶瓮,又送上一方桌案,就见始一锃得拔出一把尖刀,手一甩立于案几上,再从陶瓮中抓出一尾摆头甩尾的活鱼来。始一片鱼许是好手,抓鱼的手法却很生疏,好几次差点让鱼逃脱了去。李太监坐那被甩了一头一脸的养鱼水。
始一羞恼之下,抄过小锤砸死了鱼,去鳞剖肚…场面血腥不堪,鱼腥漫漫四溢,虽片下的鱼肉晶莹剔透,薄可透光,铺在盘中有如冷玉,姬冶愣是提不起一吃的兴致。
他不吃,梅萼清却是吃得津津有味,酸不啦几的酒他吃得,满是草筋的草稞稞就着鱼生、咸鱼也吃得,再吃几口豆腐、野菜清清肠胃,酒足饭亦饱。
“见笑,下官少食荤腥,腹内少油嘴中寡淡,吃相不雅,贻笑大方了,哈哈哈。”梅萼清取过侍婢奉上的手帕,擦了擦手。
姬冶与李太监又看俞子离,俞子离端坐在那,淡然一笑,道:“这酒不错。”
梅萼清接口道:“当得佳酿,似酒非酒,似醋非醋,为酒可当宴饮,为醋可去腥臊。为人随心所欲,为物物尽其用,都乃天之幸,不可辜负。”
姬冶与李太监悄悄互换一个眼色,折腾也折腾了,楼淮祀的唾沫星也飞了半天了,宴中的重头菜也该上来,不过,姬冶与李太监原本都以为这道菜是俞子离上的,没想到却是梅萼清。
梅萼清不慌不忙,离座起身,捧起始一留下的那口养鱼的陶瓮:“下官斗胆敢问三皇子与李太监,水有何用?”
姬冶略一沉吟,道:“梅明府只管道明下文。”他又不是鱼,扔个饵下来,就去张嘴。
“都道水为万物之源,入诗入画入曲,孔夫子见水奔流生感悟‘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荀子.王制》中又云: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骚客也罢,君王也好,借水都有警世之言。可这水之于大字不识一个的老百姓,做饭、烧水、洗衣……用处皆以民生相关,老百姓看水生不出感悟,只知它有万用,离了活不下去。”
“这水有万用,如若只取一样,禁余者当如何?”
梅萼清伸指道:“再如石脂,亦有万用,禁余者只为火器,何其可惜。”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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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
“水有万用,石脂未必有万用。”李太监谨守本份, 只听不说, 姬冶却不行, 这天下到底是姬家的,于公于私他都希望国泰民安,于国于民有利之事, 他再不羁也要仔细过问,“许我孤陋寡闻, 石脂一作照明之用, 比寻常菜油、脂油都明亮几分;再便是做火器之用, 火箭、火油桶、火油柜车,皆是攻城拔寨之利器。”
“如若做照明有, 有灯烛、有蜡烛, 再添一样石脂也不过锦上添花。 ”姬冶说道。
梅萼清笑了笑:“三皇子所说不假, 但蜡烛价贵,寻常人家哪里用得起?黄蜡也好、白蜡也罢, 都是稀少之物,也只皇家士族富户方用它。纵如此亦是供不应求,便是宫中也不是处处点蜡不点灯的。”
姬冶点头称是。
“美人含怒夺灯去, 问郎知是几更天。寻常人家用的都是灯台, 一灯如豆,照之昏昏。禹京油价,一斤百文钱,还是物贱之时, 且油色不亮。三皇子,民间若逢桔子大年,一斤不过五六文,柑子一文钱得一个,一石米六七百文钱,一升也不过六七文,在栖州这一斤油若是换成鱼,能饱二十人。这一斤油,一户祖父孙三代十口人,若是敞开来吃可撑得几日?富贵人家用油,食之,或煎或炸,得美味佳肴,寻常百姓万万不敢如此,蒸、煮、炖,点些油进去,便算添了荤。若是照明,富贵之家,蜡烛灯烛喧嚣长夜,火树光明犹胜白昼;然寻常人家,近昏灯压针钱,燎发丝不自知,尤恐姑婆喝骂费灯油,再有贫家学子,无钱市灯油,只得囊萤夜读。”
姬冶听罢,叹口气:“民生多艰辛。”
梅萼清笑道:“三皇子知民艰,是民之幸。”他续道,“石脂现世,非是锦上添花,而是雪中送炭。”
姬冶想了想道:“我来时也读武经,也读兵器谱,猛火油柜用得便是石脂,焰出几丈,中者皮肉糜烂,水浇反炽。梅明府,如今既有石脂,不制猛火油柜岂不可惜?”
“不错,猛火油柜实乃利器,三皇子,油柜宜守城,兵临城下之时方有其十成威利,御敌追击时倒不显其威,尤其蛮族多骑兵,来去如风,他们马快,火油柜笨重,需车拉,不够灵便。栖州这么多石脂,都存那做火油柜?有削良材作椽不作梁之嫌。”
俞子离插嘴道:“俞某私下愚见,兵家火器,□□犹胜石脂,且石脂许有它用,老太医认为石脂可入药。”
姬冶眸光微闪:“小师叔,如今军中使用的火箭便是□□,但用来伤敌,未见其威,大都用作焚毁车、粮。对上蛮族更是未见长处。”
“石脂亦然。”俞子离道。
梅萼清接道:“兵者方能止戈,火器不可不制,□□也罢,石脂也罢,都需藏贮。石脂分去一部分藏之用作火器,余者用于民生。”
姬冶问道:“梅明府打算如何用?民间石脂泛滥,被有心收集以作他用又当如何?”
梅萼清道:“官家设石脂铺,贱价售与民。”
楼淮祀坐那嚼着甜脑儿,边听边嚼,嚼了小半盘,听到这,大摇其头,道:“梅老头,我还当你有什么高见,原来就是开个石脂脚店?官家要开也要开正店,先卖与商贾,商贾再零卖于民。”
梅萼清一愣:“这……”
姬冶扭头看向楼淮祀:“若是商贾囤居奇货,再高价卖出,肥的不过商贾的荷囊,寻常百姓仍是不得便宜。”
“一来,石脂不比油,能吃能照明,本就逊色一分,再一它有异味,再逊一分。商贾囤了它,卖得比油还贵,哪个愿买。又不是盐这种不可惑缺之物。再再说了,要官吏何用?由着他们囤卖?”
姬冶笑了笑:“你们把它市于市,流入蛮族又当如何?”
楼淮祀嚼着甜脑儿:“我看这便如咽噎废食。就如蛮族的快马,难道他们怕马贩偷将马卖与我们,就不做马匹的买卖?我看蛮夷各族也有互市,前几年我们不还使计买了良驹来?。”
姬冶道:“那……无论是藏作火器,或者市于民,禹京都可接手。栖州官家开设一家脂店,便于栖州民。”
楼淮祀呸呸吐着甜脑儿,冷笑道:“再没见这般贪的,这是吃着碗里的还要霸着锅里的?”
他气得将脸拉得老长,梅萼清却不见一丝恼怒:“知州道石脂于栖州是救命良药,再有道理不过。”他走近姬冶,笑道,“三皇子伸手。”
姬冶一扬眉,不知梅萼清做什么戏法,依言伸出手来。
梅萼清解下腰间挂着的一个圆鼓鼓的荷囊,将囊中物尽数倾倒在姬冶手中。一旁李太监伸长了脖子来看,原来是一捧如血如玛瑙的血米。
作者有话要说:
短小一的一章,抱头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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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血米又为寿米,补血养肝延寿, 量少, 且多为贡米。”梅萼清略有得意之色, 问姬冶道,“三皇子,看下官的这一捧血米比之宫中御米如何?”
这下倒把姬冶难到了, 他吃过血米粥,里头放金丝枣、银耳、相思豆, 再点上蜜, 红香甘糯滑软, 但,没熬成粥前的血米, 他压根就没见过, 无从比较。
他没见过, 李太监却见过,过来撮了一小撮, 放在掌心,凑到灯台下:“梅明府,好米啊, 比之宫中江南丰合县上贡的血米更为上佳, 粒粒饱满,色色黑红,濡濡生晕,真如红玉一般。”丰合县特产血米, 被择为贡品,成色比之寻常的血米胜上一筹,但和梅萼清的这把血米比竟然,却是远远不及。
“唯栖州水土能养。”梅萼清笑道,“今岁下官在辖下泽栖辟了十亩水田种它,浸了种催了芽,已撒播于秧田上。血米从种到收,纵是栖州地暖,也只种得一季,实为米中珍品。寻常稻米风调雨顺无有虫害一亩地能收二石粮,血米至多收一石五斗,然市上甲等米一石价五百文钱,血米丰合县所产一石市价二贯钱,贡田所产有市无价,一石血米十贯不可求。”
楼淮祀扯扯嘴角,啧啧,梅老头竟还藏着掩着这一手,再看俞子离,显然也知道。唉,他小师叔这胳膊,从来都是反着长的。
姬冶正襟危坐,做了手势,道:“梅明府请坐,只把话说透。”
梅萼清依言坐下,道:“下官原本打算,到秋时收获了血米,便诱以米商,米商出资填湖造田,三年所种血米尽归米商所有,三岁后复归于公。之于民,一亩地出三年劳力,三岁后即得其田,官府不收田价。”
楼淮祀听得惊诧不已,梅老头好算计,栖州苦穷,无力也无钱填湖造田,他便去哄骗米商,算起来好像栖州吃了亏,填一亩地雇十几役夫,水浅几日可成,水深十日差不离,出工钱出饭食能费多少银钱?却能得三年所出的血米。米商觉得这买卖划算。平头百姓虽白给米商种了三年粮,但这三年的劳力却能换得一亩良田,也算得白给。
李太监一时没有转过弯来,道:“奴婢有不解处,想问问梅明府。这历来物以稀为贵,血米米价居高不下,实因产量有限,若是栖州遍造良田种植血米,这米价必跌,这……米商长于商贾之道,操持得贱业铜臭,低买高卖,无不是精算之辈,他们一拨拉算盘珠子,明白其中的干系,许就此不愿造田?”李太监道。
“三年所出尽抵得米商本钱,纵使红米价跌,亦高于白米。商贾从来变通,一年所出,其价居高,士族高门食之;二年充于市,价美,富贵之家亦可食之。米商立不败之地。再退一万步,纵不种红米,还能种粳米、籼米,一年两熟,亩产犹胜别处。”梅萼清道。
姬冶是个喜欢刨根问底的脾性:“明府所尽与石脂有何相关。”
梅萼清长叹一口气:“三皇子,以红米诱于米商,乃是长计,一年两年皆不可成。再者栖州土肥,种田却不易,多水患多虫害,需得精心伺弄,三年无利期间百姓不得不咬牙苦熬。石脂现世却可相辅造田之策,所得之利,其一、可缓解民生重担;其二、可养兵,护一地平安;其三、可治修水利城廓。”
“焉知栖州不可成鱼米之乡?可种稻米,多有河鲜,生药材,出石脂,样样皆利于民生国祚。”
俞子离献上一幅画卷:“这是云栖泽栖末谷村的水道图书,俞某不才,粗画了水利造田图,敬请三皇子与李太监呈于二圣,再问工部是否是可行之事。”
姬冶郑重接过,小心收好。
楼淮祀灿烂一笑:“不如开个榷场如何?”
姬冶、梅萼清、俞子离等人兼看了过来,楼淮祀阴阴一笑:“辟出一块地效仿边城搭一榷场,边城榷场市异族,栖州的榷场市邻州,我们在里面市卖石脂、红米、药材、虫金,还有各种鱼酢,虽是贱价之物,薄利多销嘛。再有石脂与红米,必须在栖州集散,往来商客,物易南北,如若有意来栖州买石脂、红米,空手来多不划算,少不得也要带当地土产市卖。”
梅萼清怔愣片刻,抚掌赞道:“妙。”
姬冶陷入深思之中,不由拿起酒杯抚摩,想得出神了,举杯就啜了一口,他心神不在酒上,不知不觉就把一杯酸不拉叽的醋酒饮吃光了。
楼淮祀蹦过来给他一个肘击:“三皇子,你几时回去?回去好好跟舅舅和外祖父说道说道。”又冲李太监一眨眼,“老李,你也别忘了,记得多多美言啊。”
李太监连声:“不敢不敢。”实则,依李太监的行事与忠心,栖州这边的事无论好坏,他必定一字不漏禀报给姬景元。
姬冶回过神来,看着手中的空酒杯一声轻笑,掷杯在桌,起身冲着楼淮祀冷笑:“哼,未见如此赶客的主人家。”嘲笑归嘲笑,姬冶确实归心似箭。
他行事果断,绝不拖泥带水,既生归意,隔日就开始整理行装,楼淮祀盘着腿坐在桌案上,支着下巴,有些疑惑:“阿冶,你一向随意洒脱,这回来栖州倒似格外认真。”
姬冶立在书案前看着俞子离画的水利分布图,见问,终是答道:“阿祀,我现在不是稚童,也想为阿父好好办事,捞点功劳。”
“诶?”楼淮祀拉弦似得拉着调,笑道,“想立功,便是想要好处,阿冶,父子手足也讲究个有来有往,摊开手要是理所当然,却也不能次次两手一摊。看来,阿冶想要的好处还不小。”
姬冶说得稀疏平常:“我想娶卫氏为妻。”
“咯噔”楼淮祀一惊之下,下巴打滑,再一扬头撞在窗棂上:“卫氏?卫絮?”
姬冶怒道:“你怎能直呼闺名,有家有业,半点都不懂避讳 。”
“你不是要效五舅去海中看鲲鹏访蓬莱,脸一翻就想娶妻生子,还想跟我当连襟。”楼淮祀揉着脑袋,“你一男儿郎,还是木芙蓉投生的,一日三变色的?”
姬冶面上一红,又硬梆梆道:“你懂什么?……卫氏很不错,我见不得她嫁与别家,自是要求娶。”
“我家大姨子品貌双全,惜乎失怙失恃,配你这个三皇子嘛身份体面有些不够。”
姬冶道:“我虽贵为皇子,却无寸功,拿什么跟阿父提及心中所求?我既有心求娶,怎能让厮守之人受委屈。”
楼淮祀挤挤眉眼,怀疑姬冶与卫絮一路同行时暗通款曲……
“依我之见,舅舅在亲事是难得开明,倒是外祖父苛刻些。”
姬冶不知想到什么,道:“倒也不尽然。话又说回来,栖州、石脂事关重大,不可慢待,我再无法无天,也不敢应付了事。”
楼淮祀轻嗤几声。
姬冶郑重问道:“阿祀,你私下己见,围湖造田,化夷地为粮米之乡有几分可行?”
楼淮祀不甚在意道:“可不可行,试过方知,纸上谈兵、推演成败全是空想。话,从来有好有坏、有正有反,只拿嘴说,引经据典、论古诉今,同一件事都能说出两样结局。 ”他揽着姬冶的肩,笑起来,“阿冶,舅舅这次遣了你来,八成石脂事便会交与你,纵使届时还会另外遣人襄助,要么直接明里以你为主,要么暗里以你为主。你我兄弟,彼此协同也便宜,对了,你记得多带些好兵来,一来嘛,石脂的沼田人手看管,二来嘛,这栖州不大太平,我要是建好榷场,客商也引了过来,水道上全是打劫那还办什么事?趁早回被窝睡大头觉。”
“今岁你就要办榷场?”姬冶吃惊。梅萼清的红米还是秧苗呢。
“今岁先卖石脂和流仙钗,流仙钗等娘子那边打造几支精美的,我再敲锣打鼓送进京中。不过,既办事就要往大里办,我先拿石脂的名头办一件大事。”
“是何大事?”姬冶生怕他胡作非为,追问。
楼淮祀刚要张嘴,一转念又闭上了口舌,道:“诶,你先快点回京,让舅舅对于石脂的去留下一道明旨,许我买卖,我这才施为。不然朝中决定全采回去做火器,我再多的念头也是白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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