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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久等等的暴露还得追溯到两年以前,功臣却并非一度深获潘博信任的裴子建,佃作的关键之处便是隐密,子建虽说一度获信,然而他并不隶属潘博佃作营队,当然不可能知道广阳的佃作安插情况,就连当初云空,子建也只是偶然间听闻了一个寺名,几经摸察才锁定云空。
而长久的暴露,其实正是因为此员工役,他虽成功打入匠作署,并靠着人缘良好,争取得押运这一美差——押运一职虽难免奔波,然而对苇泽关而言,不过是从匠作署将兵器送去军营,来回不过半日时间,若非战时,往日实在清闲,不比得普通工役终日劳作,又因押运常与军差来往,难免会受请托——军户之所以称为军户,一定是家中男丁有从军之人,例如这工役的丈人,从前便是军士,还当过队正,只因身负重伤,再不能征战,才让长子袭了军职,偏长子也战死了,家中再无男丁,唯有一个女儿,这才招了赘婿。
广阳部可不比云州部,在王进谷节度下早已无视大周军规,云州部若无战事,军士可在云州城内任意走动。广阳部的军士可没有这样的特权,尤其武威侯接手管治后,无论战时闲时,军士都必须留守关城及军营,而普通百姓,当然不能进入关城。
这样一来,军士明明与家眷相离不远,想要见面却不容易,反而要比隔着千山万水更加煎熬些,故而免不得请托押运役差,将一些自家腌制干果、咸菜,或者女眷们略尽心意的针线鞋袜,交军差代转。
广阳部虽严禁军士与家眷私传书信,然而却不能完全杜绝骨肉亲情,一应物品军差上交监察过目,倒也不理会这点程度的“私授”,各军差虽说严禁收受军户好处,不过他们同样都有父母妻小,推己由人,往常也不会拒绝此类琐碎事由,那么做为与军差直接交集的押运,就很受军户交好了,不乏热情款待,好吃好喝招呼。
这位赘婿自打谋了押运一职,人缘更比从前要好,他却也不骄不躁,照旧一副实诚模样,也从没行为过私通消息的可疑举动,奈何秦明是个警慎人,自从跟随父祖镇守苇泽关,第一件事即为着手排察奸细,最简单的办法当然是调察户籍来历,故而早就留意到赘婿虽是工役,并非军户子弟,也不是广阳人士,颇有些来历不明,对他格外关注。
两年前赘婿忽然谋调押运,秦明以为与其一贯任劳任怨从不拈轻避重的“秉性”不附,大动疑虑,从而注意到赘婿暗下与长久来往,将长久这位上线“顺籐摸瓜”出来,又确定长久暗下与一行商有私,尤其这回军事行动之前,长久与那行商密谋,秦明紧盯行商,果然发觉行商绕经别处往营州!
长久这条暗线便被秦明彻底明确为营州佃作,并上报晋王,贺烨嘱令按兵不动,暂时容忍。
此事十一娘本就知情,这时笃断道:“此敌间忽谋押运一职,殿下与我皆疑其是为与某位军差联络方便,那么这名军差,必定也是营州安插佃作。”
贺烨决意故纵那十人副,十一娘立即洞悉他是打着一石三鸟的算盘。
军差虽被军属看重,实则是低阶军士,不可能接触军情要务,看似无关紧要,然则军中混入佃作,想想都不安稳,利用这回引蛇出洞,斩草除根当然更妥,这算一鸟。
另外,十人副“焦老爹”若能在营州佃作的暗助下脱身,抵达长安后必然会想尽办法联系志能便分部首,顺籐摸瓜剪除东灜佃作,这也算一鸟。
最大的一只鸟,当然还是刘洪元,杨怀犀的推断原本不错,贺烨的确是要利用疫毒大破安东军。
然而碧奴听说不仅工役,连军差中竟也混入佃作,更是震惊。
“两军交战,韦太后不调禁军支援,仅靠征兵令,当然不能完全避免佃作混杂其间。”十一娘却并不觉得大惊小怪:“比如广阳部,至少有十万征兵,这些人有一部分是从晋朔以外州县征集,因太原推行新政,又吸引不少流民,流民之中,实难排察有无佃作,只不过就算流民从军,往往不涉要重之职,潘博再是如何本事,也不可能安插太多佃作从军,相信这名军差,已足够他楚心积虑了,但仅只一、二无足轻重之人,并不能导致军中哄乱,所以这枚暗棋他们一直没有启动,意图恃机。”
正好比贺烨所率先锋军,无一流民来历不明者,又好比武威侯、秦明等率领的主力部队,大多也是从军多年的精锐,就算补充了一些新征军士,首选也是籍凭有考者,正是为了防范敌间混入要害职位,在关键时刻引发祸患。
当然,流民中若有骁勇善战屡立军功者,也可能提拔去精锐之部,潘博显然寄望那枚安插军中的佃作有此造化,他并不急着启动,贺烨及秦明排察起来甚是艰难,暂时“按兵不动”也确有无可奈何之处。
比如前朝末帝,生性多疑而又暴虐,视人命如草芥,当时周高祖便心生一计,故意暴露末帝军中一员内应,末帝大怒,将与该内应接触之军士尽数处死,结果闹得军中哗变,逼得末帝落荒而逃不说,人头终于还是难逃叛军铡刀。
军中混入敌间虽然不容忽视,但为除敌间而滥杀无辜,结果断然会得不偿失。
眼下两军正在交战,箭矢等物多有损耗,负责押运的工役自然劳忙,几乎日日都要来回工署、器库、关城之间,那敌间受嘱之后,立时便有了机会与暗线接头,这日傍晚,十一娘便知闻了暗线的准确身份,果然是军差之一。
然而出乎十一娘意料的是,这员军差竟然并非流民,而是太原籍贯,因征兵令从军,又因其从军时年龄刚过十八,骑射拼杀皆被评为末等,故未许上阵,只职军差,其实也就是押运之职。
秦明眼下虽还无力领军作战,身体却是逐渐康复中,确断暗线身份后,立时调阅其军籍,誊抄转呈晋王妃,可十一娘拿着那薄薄一张纸,实在无法从简短的几行文字中判断出为何晋阳城人士竟然出了个营州佃作,好在这回孟九嫂、苗小娘子两人也随往广阳,十一娘便向她们请教。
“吉利坊三条弄,户主张昌明。”孟九嫂惊道:“这户人家我有印象,虽住晋阳城中,在城郊尚有十顷良田,雇给几户佃农耕种,家境很过得去,然而邻里皆称他为人甚是吝啬,住着两进院子,一个佣人不请,家务全靠妻女亲力亲为,他有二子,幼子尚才八岁,故而长子从军,然而据邻里讲,张家长子一直病弱,常年静养,说是见风就着凉,哪里还选得上军士?有人便怀疑他是让雇农顶了长子名义服役,有人却又连称不会,佃农又没签署卖身契,若非得了巨利,哪里舍得让儿子代人从军?可张姓家主那吝啬样,万万不会舍得钱银。”
这也不怪孟九嫂疏忽大意,事实上征兵令一发,富户不乏让奴役从军者,这也是律法许可的,就连太原孟,族人中也有让仆役部曲顶替军役,孟九嫂当初听此闲言碎语不过引为一笑,哪里想到就是这户人家竟然会出佃作。
“妾身还见过那位张家娘子,果然不像是养尊处优,穿着寒酸不提,一双手竟也似农妇般,粗糙得很,听说她与两个女儿,不仅要负责两进院落扫洒,就连一家衣着,也全靠母女三个纺布裁制,吉利坊张家虽远远算不上豪门大户,日子相比普通平民却很过得去了,然而除了家主张昌明及幼子,张家娘子母女三人全都是面黄肌瘦,劳作不说,怕是难得饱暖,张昌明吝啬成这模样,哪里舍得耗钱请人替长子服役。”孟九嫂至今提起依然觉得难以置信。
事情很明白,倘若这位张军差不是冒名顶替,他根本不可能被潘博收买。
“其余事件,那张昌明或许一毛不拔,不过这一件事,他可不能够吝啬。”十一娘冷笑道:“九嫂试想,张昌明长子若然病弱,不能从军,幼子也才八岁,不够从军之龄,他家可还有一个男丁,便是他自己,惜财者能不惜命?他不愿从军,只好咬牙舍财,让人顶替。”
“可是如张家这情况,让佃户顶替服役并不违法,只需报知官衙备案即可,为何却要让冒名呢?”孟九嫂仍不明白。
苗小娘子却更懂得这些吝啬之人的心态:“让‘长子’从军,可有官府慰恤,佃户仆役代替,恤米恤帛可就不会发放给张昌明了,这人还真够精打细算,可他这一冒名顶替,导致官府无法察究从军者籍凭,竟让营州佃作钻了这么大空子,多得秦郎将谨慎,否则还不定成为多大隐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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