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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努力装出笑脸,“小妹能找回来,臣妾心里当然是很高兴的,这些年,臣妾一直都在思念着她,没想到人居然就在身边。陛下,臣妾日后定当处处爱护阿瑾妹妹,做一个好姐姐。”

楚元熙看着那假的不能再假的笑容,一阵反感,“皇后,阿瑾小时候被拐走,和你有关吗?”

皇后顿时惊住了,没想到皇上会问出这样的话,竭力忍住慌乱,脸说变就变,哭道,“陛下您怎么会这样想,这跟臣妾有什么关系?”

“真的没有‘半点’关系?”楚元熙的眼神很冷。

“陛下,当年小妹走丢了,臣妾也很自责的。那年我们一起去看烟花,下了马车后,小妹就吵着要去玩,臣妾偏巧那时候肚子疼,想着那么多人跟着,也不会出什么事的,就让她自己去了,万万没想到灯会结束了,她就不见了。事后我们全家人都去找了,可一直也能没找到,大家真的尽力了。”

皇后泣不成声,“可是阿瑾妹妹说了什么,让您误会了。她从小流落在外,谁也不想的,难道竟是恨上了自己的亲人吗?”

“当真无关?”

皇后见皇上还是不信,一咬牙,“陛下,臣妾可以对天发誓,若有半句虚言,就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太后有些看不过去了,“熙儿,堂堂皇后,被逼的发下如此重誓,你还要怀疑吗?皇后当年不过七岁稚童,能做出什么事来,你莫要受人蛊惑,失了分寸。”

皇后赶紧哭得更大声了,“臣妾这个皇后,早就是名存实亡了,都这样了,她还容不下我这个不受宠的亲姐姐吗?”

楚元熙见皇后掩面痛哭,走了过去,直接扯下了她的帕子,果然,脸上一滴泪也没有,之前的泪水早就干得差不多了。

“你知道吗,成平九年的上元灯会,朕也去了。”

“陛下?”

“就在祈愿台对面的茶楼上。”楚元熙看着皇后听到这句话时颤抖起来的手,继续说了下去。

“那个时候,阿瑾出现在了朕眼前。她追着一个藤球到了楼下,还和丫鬟婆子们走散了。等拿到了球,她就开始往回走,可这个时候,旁边走过来一个和她穿着同样衣服的女孩子。阿瑾看上去很高兴,亲亲热热地去拉那个女孩的手,可她们二人并没有朝那些下人们走去。那个女孩把阿瑾牵到了祈愿台下面,又一个人走了。就剩阿瑾,孤零零地站在那儿,像一只被人抛弃的小兽,看上去好可怜。而她带来的那些下人,还在几步远的地方打着转呢。朕那时是想过去的,可朕犹豫了。她那身衣服,是用火云锦做的,父皇只赏给了几位赈灾有功的大臣们。朕是太子,和外臣的任何来往都备受关注,如果她的家人是老二那边的,岂不又是麻烦一桩。反正她的那些下人们就在旁边,马上就能看到的吧。这个时候,烟花点燃了,天上‘四海升平’几个字夺去了所有人的目光,等朕回过神来时,她已经不见了,那些丫鬟婆子也不见了。应该是被带回去了,朕当时是这样想的。可第一眼看到祁明带回来的那件衣服,朕就知道,是朕错了。这些天,当晚的情景总是一遍遍地出现在梦中,每一次醒来,都会想起,是朕,眼睁睁地看着她被拐走的,是朕,错失了最好的机会!”

皇后已经站不住了,楚元熙却直接揪住了她的衣领,发泄着自己的怒气,他这些天不敢去见阿瑾,都是因为谁!

“每一次回想,当年的事就越发的清晰,而那个女孩的侧脸,也越发的清楚,裴容秀,你告诉朕,当年那个同样穿着火云锦的女孩子是谁,啊?”楚元熙脸色狰狞地质问,“她才四岁,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让你这样恨她。从京城到边关,何止千里,不用想也知道,她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从小到大,处处要看人脸色,连个生辰都没得过,当初若是没有遇上朕,还不知要被送到哪里,只要一想到这些,朕这心里,就好难受。为什么当初要犹豫,为什么没有直接过去把她带过来,明明就差一步,就差一步朕就能阻止这一切的发生了!”

楚元熙松了手,皇后就这么瘫倒在地,嘴唇哆哆嗦嗦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从今往后,朕再不想看到你。”楚元熙只留给了皇后一句话,又对太后道,“母后,儿臣先告退了。”

太后看着熙儿愤怒离去的背影,再看看呆滞的皇后,发现自己竟也无话可说了,摇摇头自己也走了。

“青儿,这世间,难道真有报应一说?”

“天网恢恢,果真世事难料,您还是不要掺和这档子事比较好。”

——

楚元熙在慈寿宫说出口的话,并没有禁口,于是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阿瑾没想到皇上这阵子居然是一直在纠结这件事,更是没想到,原来当年还有过这么一遭。上辈子,皇上一直也不知道她和裴容秀的关系,这段往事倒是长埋在时间里了。

御书房。

听到裴大人求见的消息,楚元熙心里竟没有丝毫意外的感觉,阿瑾可能是他的女儿,半点动作也没有,皇后刚出事,人就过来了。

楚元熙平静地接见了他,也很平静地接受了裴大人声泪涕下地求他原谅皇后。

楚元熙的确是动了废后的心思,可理由呢,只因为皇后丢了她的亲妹妹吗?本来就是一件内宅旧事,于家国无关,阿瑾现在又还是皇贵妃,看上去也没吃什么亏,只凭这怕是要惹人非议。更何况,楚元熙看着裴大人这样子,再想想裴家至今沉默的态度,阿瑾已经失去了家人的偏爱,难道还要她面对来自血脉亲人的怨恨吗?

裴大人见过了皇上,又去求见了皇贵妃。

“我不求你能原谅容秀,只求你看在为父的面上,放她一马。你如今已是皇贵妃,得了陛下专宠,她一个好几年不得临幸的皇后,威胁不了什么的。”

“你来,只是想和我说这些?”

裴大人以为阿瑾是觉得无利可图,也是,她一直流落在外,和他们这些亲人也没什么感情的,“只要你愿意大事化小,我可以动用裴家所有的人脉,助大皇子登上太子之位。”

“你觉得,皇上至今未立太子是在顾虑什么?我们不过是不想让澈儿小小年纪就承担太多,让他好好玩几年罢了。”阿瑾没想到,即便重来一次,即便如今的境况已是全然不同,他最在乎的,还是裴容秀,“你就没有什么是想对我,对裴嘉妧说的吗?”

“我,”裴大人张了张口,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当初的事,因为有了线索,所以查得也很容易,他已经知道,皇贵妃真的就是嘉妧。小女儿能找回来,他当然也是高兴的,可若要因此失去大女儿,似乎又不那么令人高兴了。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呢,都怪容秀糊涂,把所有人都推到了一个尴尬的境地。

最后憋出一句话,“你现在,很有本事,儿女成群,又有夫君疼爱,为父,只能祝福你了。”

阿瑾终究没有说出什么狠心的话。

皇后被收回了金印金册,禁足在了凤仪宫,有些人知道为什么,有些人尚不清楚原因,但皇后的宝座,眼见着更摇摇欲坠了。

照月宫。

吴侧妃的火气旺得整个宫殿都要烧起来了,“这样大的事,皇贵妃居然也忍了,她是属乌龟的吗,换做是我,必叫裴容秀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听琴感慨,“皇后如今,和被废也差不多了。”

吴侧妃还是不甘心,“可她还是皇后,万一哪天皇贵妃出了意外,人家就是名正言顺的太后了,还是新帝亲姨母呢。真是的,一直以为她是个聪明人,没想到也会这么糊涂,不趁着这个机会把她踩下去,等着别人将来咸鱼翻身吗!”

裴府。

裴夫人终于从佛堂出来了。马上有人来禀告,“夫人,你可算是出来了,老爷都到宫里去过了。”

裴夫人脚下顿了顿,“他又干什么去了,算了,不必管他,准备一下,我想进宫一趟。”

“夫人是去见皇贵妃?”

“我去见皇后!”裴夫人觉得,自己一定要得到一个答案。

为什么

不想局面毫无意义地僵持下去,阿瑾主动去找了皇上。

一见面就玩笑道,“陛下许久不来,莫不是有了新人?”

“就知道胡说。”楚元熙无奈地拉过了阿瑾的手。

阿瑾从善如流地靠在了楚元熙的身上,“只是一些小事而已,陛下何必介怀。”

楚元熙沉默了一会儿,问道,“阿瑾,你会怪我吗?”

“怎会,这本就不干陛下的事,”阿瑾抬起头,很认真地看着她的枕边人,“说起来我们能有此等缘分,也许是天意呢。”

楚元熙也在看着这双灿如星辰的眼睛,心中怜惜更甚,“对,是天意。”

仿佛中间的许多事都没有发生,他两个人又回到了如胶似漆的状态,但终究还是有些不同了。

“阿瑾,你想做皇后吗?”楚元熙突然问。

“陛下怎么说这话?”阿瑾不明就里。

“只是觉得,你受了很多委屈。”

“陛下,您怎么忘了,您有皇后了。”

“可立便可废。”

“那陛下又该用什么说辞来废后,因为她抛弃了自己的亲妹妹?这个理由可不够。”

楚元熙冷声道,“她做下的恶事可不少。”

“可您没有证据,”阿瑾接上一句,“否则也不会等到今日。”

“朕可以造些证据出来,反正事情也是她做下的。”楚元熙蛮横地说道。

“陛下,您一向恪守君子之道的,如今怎么说出这样的话?”阿瑾觉得今日的皇上变得很奇怪了,“若是每一地的官府抓了有嫌疑的犯人,找不到破绽就直接伪造证据定了罪,天下岂不是要乱套了。”

话出了口,其实楚元熙也觉得有些不妥,自己竟是要往昏君的方向去了,只是看着阿瑾,又忍不住道,“我从前不明白为何世上总有公私不分,任人唯亲的事,可如今成了局中人,方才发现,感情有时候真的会蒙蔽人的双眼,阿瑾,我希望能给你最好的。”

“陛下,臣妾虽然失去了家人,可臣妾遇到了您,这就足够了。不需要为我违背您的原则,假的终究是假的,就像皇后当年自以为天衣无缝,瞒了这么多年,终究是纸包不住火。皇后废立不是小事,若您的名声因此蒙上了污点,叫臣妾如何安心。陛下,那些虚名不重要,只要我们的心是在一起的,哪怕永远都是皇贵妃,臣妾也很满足了。”

“阿瑾……”

——

凤仪宫。

皇后看着许久未见的母亲,心里竟生不出意外之感,“母亲是来兴师问罪的?”

裴夫人端详着大女儿被厚厚脂粉遮住的脸,头一次感觉这么陌生,“为什么?”

“为什么?”皇后品味着这三个字,是啊,为什么。

过了半晌,愤怒的嘶喊声从皇后的喉咙中传出来,打破了一室的平静,“到底为什么你会不知道吗!”

“都是你们的女儿,她就是块宝,而我呢,只是一根草!从小你们夫妻俩就对我视若无睹,府里的下人也有样学样,谁都不把我这个大小姐放在眼里,生了重病,身边竟连一个人都找不到。要不是祖母怜惜,把我接过去照料,我早就悄无声息地死了。她呢,自打出生,就被你们捧在手心,呵护备至。要是个男丁也就罢了,明明也是个赔钱货,就因为沾了光跟弟弟一块出生,便成了祥瑞,所有人都宠着她,爱着她。但凡有什么好东西给嘉汶,都少不了她的一份。就连祖母,一直最偏心我的祖母,看在嘉汶的面子上,也对她爱护有加。你知道我当时的心情吗,嫉妒、惶恐,每一天都在不安中度过,生怕一觉醒来,就一无所有了。我梦寐以求的东西,她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得到,凭什么呢,凭什么她生来什么都有,凭什么所有人都喜欢她!”

裴夫人听着这些话,眼中的泪终于掉了下来,“我和你爹,年少相识,青梅竹马,成了亲,他也只守着我一个人过。婚后七年,我一直没能生下一儿半女,多少闲言碎语快要把我给淹没了。是你爹,顶住了所有压力,一直坚持不肯纳妾,他那个性子,很少这么硬气。那个时候,我觉得我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了。后来,我终于怀孕了,整日里求神拜佛祈祷能是个儿子,也看了好多大夫,都说是个男胎,可最后生下来,却是个女儿。这下,连你爹也扛不住了,于是,马姨娘进门了,生了个儿子,柳姨娘进门了,也生了个儿子。而你爹,也渐渐不来我的院子了,府里的人见风使舵,谁都要来踩一脚,那段日子,是我这辈子最痛苦的时光。而我,第一次学着去争宠,去用那些从前根本不屑的内宅伎俩,我这双手,甚至沾上了血腥,好不容易才把你爹的目光拉回了一点点。再后来,我又有了身孕,生下了一对龙凤胎,你爹很高兴,我们的关系也终于慢慢回到了从前。可破掉的镜子又怎能真的圆回去,那两个姨娘杵在那终究不是摆设,那两个庶子也注定要分走你弟弟的家产,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你!”

“你告诉我,我要如何才能喜欢你,我要怎么做才能像对待嘉妧嘉汶那样对你!”裴夫人崩溃道,“因为生下了嘉汶,我的处境才好过了一点,所以难免对他们姐弟俩偏爱一些,我真的没有想到,这会让你生出那种心思,你有没有想过,她还那么小,和你血脉相连,是你嫡亲的妹妹!”

“妹妹?那根本就是个妖怪。”皇后从来没有把裴嘉妧当成自己妹妹过,“都被卖到那么远了,居然也能跑回来,现在还把陛下给抢走了,从小到大都那么有本事,该说不愧是她吗?”

“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你想到的,居然只有这些吗?”

“不然呢。”

“你心里,就没有丝毫的愧疚吗?”

“愧疚?只要她一出现,我就什么都没了,你觉得我还会有这种感情吗?”

裴夫人悲哀地看着大女儿,“原来是我一直没有看清过你。呵,明明你才是最有本事的,不是吗?你爹当初对你是个什么态度,现在又是个什么态度,而嘉汶,一直处处依赖你,把你当成最亲近的人,连我这个母亲,都要往后排了,你根本就不用嫉妒嘉妧的。”

皇后并不觉得高兴,“那都是我事事小心,处心积虑谋划来的,可不是因为什么血脉亲情。你可知我做了多少事,费了多少心,才换得他们那一丁点的好感。”

“那你祖母呢,她的心一直是偏的,偏到甚至愿意为你瞒下真相,”裴夫人不知道现在是该替丈夫和儿子生气,还是该为小女儿难过,“你知道吗,当年和你一起去上元灯会的那些人,都死了,能有如此大的手笔,除了老夫人,不作他想。她当时一定察觉到了什么,可在嘉妧和你之间,她做出了选择。”

皇后的嘴动了动,终是没有说出什么,是的,整个裴家,也就祖母是真正关心她的。

裴夫人也不想再和这个女儿多费唇舌了,她已经找到了答案,也做出了决定。

皇后看着母亲起身离去,追问道,“你们现在是不是打算弃了我,扶持她了。”

裴夫人顿住了脚步,“容秀,你还是不明白,人心,是很特殊的东西。嘉妧现在有宠爱,有子嗣,根本不需要我们了,甚至可以说裴家这群不成器的,只会成为她的累赘。”

裴夫人最后留下了一句话,“我知道老夫人一直偏向你,但你不要忘了,这裴家的当家主母,始终是我,从今往后,你不要指望能再从族里得到一丝一毫的助力!”

裴夫人说完这句话便决绝地走了,皇后看着母亲毫不留恋的背影,眼泪不争气地淌了下来,止也止不住,她知道,以后,自己便真的没有母亲了。

君心宫。

白露想了又想,还是忍不住问了阿瑾,“娘娘,今日您为什么拒绝陛下的提议,明明是个大好机会啊。皇后一日是国母,就一日占着大义,您虽是皇贵妃,但也是妃,将来……”

阿瑾知道白露没说出口的话是什么,无非是怕她会有失宠的一天。即便到了现在,很多人也是如此,不相信陛下会喜欢她一辈子,毕竟帝王之爱实在太过虚无缥缈。她若没有上辈子的经历,大概心里也会存着一份担心吧,只是这话却不好对别人说。

阿瑾对白露道,“何必脏了陛下的手,她若是真能就此沉寂下去,就不是裴容秀了。且看着吧,肯定还会搅出事来的,本宫只需要耐心等着,在适当的时机抓住她的把柄,到时候罪证确凿,谁又能说出一个不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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