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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桌旁是一位墨蓝华服的男子坐在楠木轮椅上,面色白皙无血,五官秀美,双眸细长,几分阴柔,苍白的手握着茶杯细品,神情淡然。

禅房门被推开,身着简素僧衣的弘忍走进来,男子抬眸看过来,勾唇一笑。

弘忍瞥他一眼,眼神平静无波,行径自如地走到棋盘前坐下。

平西王谢知渊,字以深,幼年失腿,不过心思缜密,运筹帷幄,虽不如当年的老郡王功高势大,仍是以残废之躯生生扛下平西王府。

因容貌阴柔如似女儿,谢家铁骑不服于他,多年以来用面具示人,凭借满腹谋策,守住谢家在辽中的势力。

看似威风犹在,韩太后却早已虎视眈眈,频频对平西王府施压,迟早也遭削藩,不过强权之下必反。

谢家乃为太皇太后的母族,如今的萧太妃又是太皇太后的外甥女,东宫的陨败,再到谢家的艰难处境,都是从太皇太后驾薨之后开始的。

先皇早就对太皇太后一党有忌惮,对于韩皇后所做之事,皆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才导致如今改朝换代之后,韩太后只手遮天,掌管天下政权,只怕登帝为皇的心都有了。

谢知渊打量弘忍许久,他将茶杯放在桌面上,轻轻咳喘几声后,说道:“为一个女子招惹冯平裘,实属打草惊蛇,你过于鲁莽了。”

弘忍望着他苍白的面容,漠然不语,自知冯平裘麻烦很多。

“你是该收收你那颗善心。”谢知渊停顿了一下,劝道:“莫再当这清心寡欲的和尚,如今形势紧张,太妃娘娘还在等你。”

这已不是谢知渊第一次来劝他还俗,前去辽中,弘忍手中握的白玉佛珠微转,他却问道:“那日烟云坊的黑衣人,可是你动的手?过去的事何必追究。”

听他所言,谢知渊挑了下眉梢,漫不经心道:“顺手除掉一个‘故人’,不为过。”

弘忍眸色平静地与他相视,谢知渊真是厌够了他这般佛心慈悲的模样,缓缓道:“要杀姜氏母女的,不止我,还有太妃娘娘。”

当年姜红鸢与韩太后合谋诬陷于萧太妃做鬼神之乱,又将谋反之言扣在谢家头上,致使太子墨不得不揽下所有罪名,保全母亲萧太妃与谢家。

往年的贤明太子成了人人口中的恶君,什么食人心,凌虐良女,皆是他等造出的谣言。

萧太妃如今寻到姜红鸢下落,岂会忍得下,这种背信主子,合谋外人的奴才,早该受五马分尸之刑。

弘忍微垂眸,“如今她们不过是寻常百姓罢了。”

谢知渊嗤了一声,纤细的手指轻敲着棋盘,“东宫一把火烧得干净,是把你那心性也烧没了,姜红鸢既然做了孽,定有付出代价的一天。”

“姜红鸢那养女是无辜的。”弘忍顿了一下,缓缓道:“她本是燕家之女,什么都不知。”

燕家二字在谢知渊的记忆里闪了一下,他回想起来,十二年前,平乱幽州之时,因援军不及时,燕家士族被叛军绞杀,留下的只有一个小女儿燕卿了。

后来这小女儿被带回盛京,先帝将她交给萧妃抚养,辗转之下,又交给了太子李墨,见其活泼可爱,便成了太子的小跟屁虫。

东宫之乱时被宫人抱走,流落民间,竟没想到落到姜红鸢手里养着,也不知是碰巧,还是她故意为之。

谢知渊打量着弘忍的神色,“原来你是念着这个女娃娃。”

弘忍微叹,语气里几分无奈,“不是女娃娃了。”

曾经养的小丫头,如今再次粘上他了。

谢知渊又抑不住轻咳,平复之后,道:“这便是冯平裘断胳膊的缘由?若让韩太后得知你的动静后,只怕很快就会派人监.禁你。”

弘忍眸色沉下来,看着他不作言语。

谢知渊瞥向眼前的棋盘,手握蚕丝帕擦拭唇角溢出的血丝,他命不久矣,也拖不了多久。

“正好棋局已下,数月后必会变天,此次南下扬州,我是来接你走的,在太后命人寻来之前。”

“战乱殃及百姓,到时必将苦难众生。”弘忍蹙紧眉,苦的还是天下百姓,妻离子散,横尸遍野,牵连无辜之人,这是他最不愿见到的场景。

还有就是若他一走,只怕姜卿儿免不了受冯平裘刁难。

听言,谢知渊眸色冷然,语气变重:“本王不想听你这套说辞,李墨,你守着你那佛心善行,得了什么,佛祖可曾渡你?人善遭人欺,你若再退,就什么都没有了,江山是李家的,不是韩家的,这和尚你还想当多久,太妃娘娘为你暗地谋划多年,切莫辜负。”

弘忍抬眸与他对视,见谢知渊藏起的手帕,心知他病弱许久,曾经的东宫党羽皆在等待一朝重来。

内心挣扎片刻,他终是将手中佛珠停下,轻声道:“来年春后,变天之时,我便还俗与你同去。”

“为何不是现在?”谢知渊微探身,道:“你明知眼下最合适。”

弘忍立掌施礼,道:“贫僧不过是想尽善尽终。”他站起身来,便要离开。

谢知渊靠回轮椅上,单手扶额头,瞧着弘忍,也猜出不少,缓缓道:“你自应心怀宏图大志,不过一个女娃娃而已,管她作甚。”

“不是为她。”弘忍回应道。

“优柔寡断。”谢知渊顿了一下,知晓这和尚一向重情重义,无非是没能护这女娃娃周全,害得她如今流落青楼,所以心有愧意。

弘忍漠视着他的话语,直径走到禅房门旁。

谢知渊神情淡然地端起茶杯,道:“忘了说,因为断手之痛,冯平裘不会放过那女娃娃,本王已命人乘乱去收姜红鸢的命,也不知会不会失手动了那女娃娃。”

弘忍身形微顿,侧目瞥谢知渊一眼,未有多言,立即推门离去。

作者:弘忍:她不是女娃娃了,现在都学坏了。

和尚快还俗,作者想吃禁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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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不可说(3)

马车刚在烟云坊停下,楼坊门前的几个花娘见着便连忙迎了上来。

姜卿儿撩开帘子下车,那花娘有些焦急对着她道:“红鸢妈妈前脚刚被带走,后脚你就回来了。”

听言,姜卿儿还未等站稳身形便问道:“被谁带走了?”

话刚问出口,就见瘦长的杨管事从坊里疾步赶出来,抖着衣袖,没走到跟前就说:“我的小姑奶奶呀!你在陆家庄子犯了什么事啊,一大清早就来人把鸢娘抓走了,说是若见不到你,也别想要鸢娘好过。”

姜卿儿心头一紧,定是冯平裘命人带走的姑姑的。

听了这个消息,一旁的恩翠慌张道:“主子得罪了御史大人,要是去了陆家庄子,定讨不到好果子吃。”

杨管事道:“好好的,怎么会这样。”

姜卿儿重新乘上马车,对刘车夫道:“回陆家庄子去。”

“那御史大人定设法等着主子你,这要是去……”恩翠忙揽住她的手臂,顿了一下又道:“要不同杜若寺的和尚说说。”

‘你若不给贫僧添乱,便是好的了。’

今早和尚的话在耳边响起,姜卿儿微叹一声,紧锁着眉:“大师自己都是借着平西王在寺中歇息,才得以保全,他已经帮我多次了,寺中难得平静下来。”

姜卿儿抿了下唇,入车厢中去,轻声留下一句话,“这非亲非故的,我怎好去劳烦他。”

恩翠在马车踌躇了一下,连忙上了马车,杨管事见此,他放心不下一个女子前去,更放心不下姜红鸢,“我也随行前去。”

三人没有多做停留,忙着往陆家庄子回去。

姜卿儿靠在车厢内,显得有些疲惫,也不知冯平裘会对姑姑做什么,姑姑如今病重,手脚不便,经不起折腾。

“主子…你真不打算和弘忍大师说吗,费尽周折跑出来,这下又折回去。”恩翠在一旁弱弱地说道。

姜卿儿侧首瞥她一眼,默不作声,就算和尚来了又能怎样呢,只怕还会连累于他。

白天的官道好走,昨夜下的雪到了午后有些消融,只是可怜了这马儿,行了这么久的路,蹄上满是积雪和泥泞。

摸约一个时辰,马车缓缓在陆家庄子前停下,姜卿儿从车窗的缝隙看过去,门口坐镇的两口石麒麟越发凶恶,家丁护卫正守在旁边。

姜卿儿收回目光,瞥向恩翠,淡淡道:“可记得我跳舞用的双剑还在陆家庄子里,等会若有人拦你入庄子,你便说替我取双剑箱。”

恩翠点点头,“好。”

姜卿儿继续道:“陆少爷怕是被禁了足关在房中,若得机会见他,你跟他说我来陆家了。”

恩翠想了下,连忙道:“我知道主子的意思。”

陆家庄子里就只有陆元澈会帮着她了。

姜卿儿下了马车,门口的家丁识得人,就像是等着她似的,二话不说便将她带入庄子里去,而恩翠与杨管事被拦在了门外,焦急万分。

来领着姜卿儿的是陆家的袁管家,他扫视了一眼她,便在前面带路,“你这丫头,还不是乖乖回来,昨儿跟那和尚跑什么,如此不识趣,得冯大人赏识也不会迎合着,又不会少一块肉,这会儿冯大人被那臭和尚折了胳膊,怒火冲天的,只怕是要你的命。”

姜卿儿低着首,这是她来陆家庄子最难在的一次。

袁管家还在前头说道:“事情闹成这样,御史大人是太后身旁的红人,老爷总是再心仪你,也难保得了你,这左右不是的,本还想盼着你入宫去享福,唉,眼下还是好好跟冯大人赔礼道歉,保住一条小命,到时这罪责都怪做那和尚。”

姜卿儿不是傻子,自然听得懂他口中的赔礼道歉是什么意思,她只是沉着声道:“我要见姜红鸢。”

袁管家回过头看她一眼,“我不是把话说明了么,若冯大人消了气,还怕他不放人?”

姜卿儿不再言语,衣袖里的手攥在一起。

越过几个亭廊,便到了冯平裘的房门前,看得出陆肃挺恭维他的,住的房间都要贵气得多,分内外两屋。

袁管家瞥眼身后的姜卿儿,这脸生得娇艳,惹人爱惜,是可惜了,给这奸官享乐,陆大人这回是肠子都悔青了。

内屋中药材味浓重,画栏之后的屏榻上,冯平裘正躺在其中,一只手臂用骨板矫正包裹着药材,动弹不得,显得十分滑稽。

地上是他砸碎的药碗,弄得满屋的药汁味,有一个侍女正在清扫。

而姜红鸢正被押到这里来,面色苍白的站在原地,几经折腾,手臂上的伤口再次渗出血来,冷视着榻上的冯平裘,算是与陆家撕破脸皮了,也不再好言好句相待。

遥想当年她为尚宫女官,这冯平裘不过一个五品芝麻官,都是在太后手底下做过事,他低头哈腰的,不知有多恭敬,现在来她眼前耀武扬威的,姜红鸢岂看得起。

这房间内,不止姜红鸢,刺史陆肃也在,正在左侧太师椅喝着茶水,他道:“冯大人消消气,下官打听过来,平西王不过是前往盛京复命,偶然路过扬州,在杜若寺歇脚罢了,不用两天便离去了。”

冯平裘道:“是吗?我看杜若寺与平西王有勾结才是,这弘忍和尚不像凡人啊,与当年废太子别无两异。”

姜红鸢听言,抬起首冷笑一声:“冯平裘,你怕不是魔怔了,还是当年被太子墨欺出阴影了,看谁都像太子墨。”

冯平裘斜睨姜红鸢一眼,“扬州城里藏了这么多人,尚宫大人也在这藏着,本官怎知他是真是假,若是太后娘娘得知此事,定十分感兴趣。”

姜红鸢道:“李墨由我做局逼死,这和尚是不是,我会不清楚?别忘了我与他恩怨颇深,岂还有你来怀疑的份,这种勾结之词岂能妄言,若传到平西王耳中,怕是还没见到太后娘娘,你就没了。”

冯平裘见此不满,从榻上起身,一脚将她踹翻在地,“你是什么东西,敢跟本官这般说话。”

这姜红鸢还是一如从前,趾高气昂的惹人生厌,当年没人看得起他,如今这群鼠犬仍是看不起他?

陆肃蹙着眉瞧了姜红鸢一眼,让侍女将她扶起来,她实在病重,站起来摇摇晃晃的。

陆肃淡然道:“这和尚本官查过,从未出过扬州,是杜若寺老和尚抚养成人。”

冯平裘尚不解气,回到榻上便道:“等平西王离了杜若寺,本官就把那和尚抓来,处以剥皮绞筋之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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