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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青黛一行十余人来到刘府前,敲了敲门,刘府的家丁一看是炽烈军的人,忙迎了进去,卓青黛率先说明来意,却见那管家一下子犯了难。

“刘管家,有话但说无妨。”

“哎,不瞒您说,后晌您派人来问时,老爷就已经表明了态度,这副棺板可葬英烈,可葬平民,就是不能葬那御南侯啊!”

卓青黛眉头一皱,十分不解,“老先生这是何意?那御南侯不也是英烈,为何不能葬?”

管家一脸苦相,颇为为难,“公子难道不知这临安城为何被南洋入侵?就是那御南侯亲自把那些畜生放进来的!南疆地势属天险,若不是御南侯引狼入室,怎会叫临安城破败至如此啊!”

他这么一说,卓青黛就懂了。看来世人都以为南洋与大黎之间的战争,是因为段莫寻冷落梁佑音导致南洋不满,都把这责任推给了一个已经死掉的百口莫辩的御南侯。也难怪上一世,皇上一定要纠责,要不是她爹三番五次的求情作保,恐怕这段氏唯一的男丁也难保。

卓青黛对那管家道:“我知道你做不了主,还请通禀一声,求见刘老先生!”

管家不住叹气:“没用的,老爷说的话,是不会改的。”

“如何劝说先生是我的事,还请管家通报一声。”

要是平日里随便其他什么人,那管家也就自行打发了,但今日看他们都是军中之人,又是赫赫威名的炽烈军,也不敢自组主张,只好硬着头皮去请少师了。

过了片刻,刘禹瑭从后堂穿了过来,一头白发,却格外的有精气神,看到卓青黛等人,先是一个冷笑,瞥眼道:“都说炽烈军军纪一向严正,却不想也熟知摆气派压人这一套。”

卓青黛无视他的讽刺,先是一拜,“晚辈协炽烈军众将士拜见先生。”

见他们还算有礼数,刘禹瑭面色缓了缓,但语气还是极为坚定,“你们若是为了那棺材板来的,就不用多说了,老夫不会给的。”

卓青黛对这位刘禹瑭老先生有些印象,是出了名的性子倔,之所以能做先帝的少师,就是因为那宁折不弯的性子。据说那时先帝不爱读书,每每旷课逃学,刘禹瑭便跪在祖庙外,请求责罚。先帝看他不吃不喝一跪就是一天,自知拗不过他,只好回去读书。

卓青黛心想,这种老顽固,总以为自己就是真理,知道一切,要对付他,只有一个办法。

她笑了笑,“先生说的是,此事晚辈不提了,只说临安城内的事。”

刘禹瑭见她还算识趣,也就不再计较,可一想到临安城,顿时又愁容满面,“此次被南洋人如此践踏,不知有多少黎民百姓遭了殃啊!”

卓青黛长叹一声,“先生虽告别朝堂已久,却依然心系百姓,真是让我等晚辈佩服。此次临安城的确伤亡惨重,其中的细则我已派人整理出来,先生可想过目?”

“要看!”刘禹瑭愤然道:“让我看看这些南洋土匪造了多少孽!”

卓青黛眉间一挑,向南行便递上了先些时候呈上的回报。

刘禹瑭颤抖着打开了折子,眉头紧锁,越看越气,越看越悲,直红了眼眶,酸了鼻子。最后干脆,合上折子,掩面平息。

卓青黛平静的稍显冷淡,她在厅中慢慢踱步,一面重复着折子中的内容。

“此次临安受难,共三千四百七十八人死亡,三百六十二人受伤。其中归御南候调配的三千将士,全部光荣战死,无一生还,共剿灭南洋土匪一千八百多人……”

她哀叹了一声,“段侯爷死时,身穿着那身在朝受封时的铠甲,身上有剑伤七处,刀伤十一处,全身被羽箭穿透,血肉模糊,被挂于临安城门之上,整整五天,血一滴一滴的流尽,可即便是这样,他到死都紧握着自己的枪,都瞪着眼,看着那些作恶的匪徒!”

刘禹瑭紧闭着眼睛,不说话,呼吸却重了许多。卓青黛知道这位少师也是义气之人,面对这样血淋淋的事实,就算是心中再有气,也说不出什么来了。

“如今,临安城内恢复了秩序,可那些人却都再也回不来了。段侯爷现在就躺在侯府正堂上,无棺无盖,无灵无牌。”卓青黛低眉凄凉的笑了声,“不过段侯爷一世忠烈,只要临安城危机已解,以天为盖,以地为棺,也不失为一个好的结果,我想侯爷他不会在意的。”

刘禹瑭硬着头皮冷笑一声,“说了半天,你还是要为段莫寻求这副棺板。”

卓青黛凤眼一聚,目色狠厉,“侯爷十六岁便带兵打仗,随先帝平叛乱、定天下,即算是有错,那累累军功也不该是我大黎百姓说忘就忘的!先生或许不觉寒心,可我军中将士却都寒了心呐!”

刘禹瑭面红耳赤,长袖一抛恨道:“段莫寻安定南疆不假,可那南洋匪徒是他放进来的也不假!若非他做得过分,南疆与南洋相安无事几十年,怎会落得这么兵刃相向的下场!”

“先生糊涂!”卓青黛冷笑,“南洋与大黎交好不过几十年,况且并非南洋王真的求太平,不过是两国的地势太险,若要战都讨不得便宜,所以才主动交好。如今梁靖淳不过才继任半年,就举兵攻我大黎,其中的狼子野心还不明显吗?而且,先生一直说南洋人是侯爷放进来的,那您可知侯爷为什么肯放?”

刘禹瑭哼了一声,撇过脸去不答话。

卓青黛苦笑,眼角半眯,带着三分锐利,“先生可知去年夏天南疆的几场冰雹,使得十六城粮食收成骤减,百姓艰难度日?”

“知道。”

“先生可知,天灾又偏赶上天都城内四皇子趁乱举兵造反,朝廷四处征粮,南疆十六城百姓,难上加难?”

“知道。”

“那先生可知,南疆又是如何解了这危机?”

“知道。”

“不,先生不知。”卓青黛冷哼一声,“先生以为是朝廷播的赈灾款吗?可当时朝中一片混乱,先皇已逝,太后协政,四皇子拥兵天都城,大殿之内已是自顾不暇,那求银子的奏折根本就没送到太后的手里,即便是送到了,先生觉得当时忙于战事的各部各司,哪还有银子拨给你赈灾!”

“这……”刘禹瑭一时语塞,半天没说出话来。

卓青黛看着他困惑的样子,淡笑,“所以晚辈说先生不知。”

“先生不知!地方官收不到朝廷的拨款,只好来求御南侯府。”

“先生不知!侯爷倾囊相助,但南疆十六城何其大,百姓何其多,他一个侯府能影响多少?”

“先生不知!南疆危急之时,是南洋王一封赠粮信,解了危机。梁靖淳派人送了粮食五万石进南疆,救百姓于水火之中。可谁知梁靖淳却义不在此,他先是赠粮取得了侯爷的信任,再用二次赠粮的借口,进攻我大黎!明明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的是南洋人,为何要一个心系黎民,最终英勇战死的段侯爷,背上如此的骂名!”

卓青黛嘴唇颤抖着,眼里窝着火:“寻常百姓不知其厉害尚可理解,可先生为官几十载,这其中的蹊跷与无奈,您难道还想不明白吗?!”

刘禹瑭听闻,眼中极为震惊,已无刚才的硬气。他的确深知官场中的黑暗,但却怎么也不敢想象,百姓危难之际,天都城内的官员为了一己私利竟敢扣下他们求救的折子!更不敢相信,那救命的粮食竟然是南洋人送来的!

卓青黛看出他的犹疑,她从袖中拿出在段莫寻密室中找到的那封信,“先生若是不信,可以自己看。这封信是半月前梁靖淳写给侯爷商讨二次赠粮事宜,上面写的一清二楚。”

她将信拍他身旁的桌子上,刘禹瑭手指颤巍,仿佛一下子就老了,刚进屋时的精气神全都消耗殆尽,只剩一副干瘦的躯体和满眼的痛惜。

他最终还是没有打开那封信,先前说御南侯是罪魁祸首已经让他此刻觉得羞愧,若再打开那封信来确认,就更让他无地自容了。刘禹瑭哀叹了一声,连道:糊涂!糊涂!糊涂!

他从堂内正座慢慢起身,负手背于众人,语气极为疲惫,“管家,去带他们把那副板抬走吧。”

卓青黛一听他总算是松了嘴,也长舒了一口气,抬手作礼,“谢先生!”便赶快叫向南行带人抬了来。

临走时,卓青黛对着那背影又请一事,“五天后,段侯爷下葬,先生若得空,可以来送一程。”

刘禹瑭背着身摆了摆手,没再回答,卓青黛也不强求,此行之请已经达成,拿到这副棺板,那满身箭孔的遗骸,也算有了安息之所,她已经很开心了。

出了刘府,夜色已深,狂风呼啸着,零星有雨滴落下,卓青黛拢了拢肩,这风吹得人骨寒,也不知颜炽在山里情况如何?

向南行看她望着红叶谷的方向,便问:“王妃可是在担心王爷?”

卓青黛不遮掩的点点头,她的确担心,三千人对一万人,怎能不担心?

“王妃不用担心,王爷虽然才二十有三,但却是从小在战场长大的,我还没见过有人能在战场上胜过他!”

卓青黛听他吹嘘的起劲,也笑了下,忽地想起什么,眼睛狡黠一转,“你一直陪着王爷,肯定对他的事了如指掌?”

“那当然!”向南行骄傲的说:“王爷的事我都知道!”

“好!”卓青黛看他这么轻易的就上了钩,没憋住的笑了出来,“那我问你,在来我家提亲之前,王爷是不是在哪里见过我?!”

向南行怎么也没想到她问的是这件事,一下子犯了难,“这……王爷吩咐过不能说!”

卓青黛轻笑,看来还真有她不知道的故事,得,日子还长,等颜炽回来,再亲自拷问他!

第13章

卓青黛刚一进侯府大门,就听里间屋子叮叮咣咣的一顿声响,瞧这方向,八成是段临轩这小祖宗醒了,她忙赶了过去,果然见三四个小厮抱着段临轩压在桌子上,正对着的是已经哭红了眼吓破了胆的段琳琅。

这两个小屁孩,还真是不让人省心!

“这是干什么呢?”卓青黛拉下脸来,冷声道。

段琳琅一看卓青黛回来了,一下扑了过去,哭的那叫一个楚楚可怜,手里的帕子都浸湿了大片,“卓公子,我……只是……”

“没事了,没事了。”卓青黛安抚了两下,看向段临轩,“她好歹也是你姐姐,干嘛总是欺负她?”

几个小厮见管事的人回来了,立马放开了段临轩,一溜烟的闪走。段临轩气恼的理了理自己的衣服,怒目瞪着卓青黛,“关你屁事!你到底是哪门子的官?三番两次的多管闲事?识相的就给小爷滚远点!”

卓青黛看着他那还一脸稚气未脱却假装凶狠的样子,一下子笑了出来,她靠在门上,一只腿未着地的来回荡,看上去痞气十足,“我呢虽然无官无爵,但刚好能管你的闲事。”

这话说的不假,若真论起辈分来,这段临轩怎么也得叫她一声表姐吧,姐姐管教弟弟,天经地义。

段临轩气的小脸绯红,一脚踹在了红木桌子上,闷响一声,桌子纹丝未动,他更气了,“别以为我爹死了,你们就都能骑到我头上来!小爷也不是吃素的!那刘禹瑭算什么东西!我爹拼死护佑百姓的时候,他在干嘛?!还不是躲在自己的府里苟且偷生!不过一幅棺材板,我段家还求着他不成!”

听他这么一说,卓青黛算是知道了他心里的气何处来,肯定是外面关于段莫寻的谣言传了进来,尤其是这棺板一事,刺激到他了。

卓青黛不禁皱眉,心里又是心疼又是发愁。段临轩一夜之间没了双亲,这份痛苦,她最能体会。可是段临轩这个骄傲的性子,以后免不了要吃亏,毕竟姐弟一场,卓青黛琢磨着总要想个办法,让他性子收敛点,日后也能过得平顺些。

她正视着他,“小世子,说白了因为你是御南候的儿子,所以大家才怕你,怕的是这个身份,可不是你这个人。你若是想让所有人信服,就得拿出点行动来。”

段临轩不过十三岁,但也已经懂得自尊,被她这么一说,火瞬间烧了起来:“我现在还小,等再过两年我加冠之后,定会让你们所有人服气!”

“敌人可不会等着你长大。”卓青黛拔出自己的佩剑递给她,“来吧,让我看看你有多少本事?要报仇也得拿得动剑才行。”

段临轩心里一横,夺过了剑,他才不管什么伤人不伤人的,挥起剑来朝着卓青黛的方向就是一通乱砍。

卓青黛随意的躲着,笑道:“以你现在的水平,还想报仇?一点力气都没有,更别说章法招数。”

段临轩根本不听她说什么,一个健步冲过去,剑尖朝那人一刺,被轻松躲过。久不得手的段临轩更加急躁,咬着牙瞪着眼,拿着剑的手都抖了起来。

“啊!!!我杀了你!!!”

卓青黛反身躲过一剑,嘴不饶人的道:“年纪不大,戾气却挺重,怎么平日里侯爷就是这么教你的?”

“不许你说我爹!!”

“笨蛋,我这明明是在说你,不学无术,给侯爷丢脸。”

“你!”段临轩顿时气得乱剑飞舞,砍下了一地树枝子,但还是没伤到酌卓青黛半分。

两人已经比划到了院子里,段临轩追了她半天,力气都用尽了大半,动作也有些迟缓,卓青黛瞧准机会飞起一脚,踹在段临轩的左肩上,他直向后仰了个跟头,手里的剑也震掉了。

小世子心里的气泄了大半,此时只剩满腔的委屈,他爹在世时,自己何曾受过这些,脸上一横:“小爷不打了!”

卓青黛无奈,“段侯爷一世威名,怎么生出你这么个小混球?没骨气,把剑捡起来!”

他冷哼,“我不!你以大欺小,这才不是没骨气,这叫识时务者为俊杰。”

卓青黛被他气笑,认怂还能给自己找这么多借口。

她想了想,段临轩虽然性格乖张,但却对侯爷极为尊重,想让他做出些改变,怕只有侯爷才能劝动了,于是卓青黛决定给这位小世子讲个故事,“你知不知道侯爷年轻的时候最爱和一位将军比试剑术……”

段临轩一下就被吸引了注意力,抬头看着她,卓青黛满意的笑笑,“第一次比试时,侯爷跟你一样,被踢翻在地不说,剑也丢了,狼狈至极。可是,侯爷立刻就翻身站了起来,重新握住自己的剑,他说沙场男儿若是丢了自己的剑,就是辜负了百姓的信任。而他们第二次比试的时候,虽然侯爷又输了,可那把剑却再没脱过手。那之后,每每两个人比剑,侯爷总是能更精进几分……你来猜猜故事的结局?”

段临轩一脸好奇的问:“我爹把那将军给打趴下了?!”

卓青黛摇摇头,“侯爷没等到打趴将军的日子,但却等到了赶赴战场的日子,那一次他率军平定了内乱,被封御南侯,从此坐镇南疆,换来这里几十年的太平。虽然后来再没有机会与将军切磋,但侯爷心里的那把剑却从未放松过,今日在城墙之上,他明明已经咽了气,可手里的枪却被死死的握着,那一刻我便知道,侯爷他从未负过南疆父老,从未负过心中大义。”

段临轩听来更是难过,眼一酸就留下几滴泪来,少年倔强的在脸上抹了两下,头转到一边去,嘴里颇有怨气的道:“爹是不曾负过百姓,可百姓又怎么看待他?外面的传言有多难听,你想必也知道了,那刘禹瑭更是可恶!他们说这些话的时候可曾想过我爹是为保护南疆,才惨死于敌人箭下?”

“所以,这剑就不捡了吗?”卓青黛冷言道:“侯爷拼死也要握住的长/枪,是为什么?不就是为了交到你的手里,好让你扛起这南疆的重担!若连你都不愿捡起来它,又会有谁愿意相信侯爷的一颗赤胆忠心呢?”

没错,他不能认输,他一定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段家的男儿没有一个是孬种,他们都是铁骨铮铮的好汉!段临轩撑着站了起来,倔强道:“那你说,我该怎么做?”

“把剑捡起来,对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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