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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她心中还抱着侥幸的期望,可随着时间渐渐流逝,天色彻底暗下来,她心中的那点希望就也快要消磨殆尽了。

宵禁之后外边不好走动,只能暂且作罢,等到明日再做打算。

沈琼为此翻来覆去,一宿都没能安睡,第二日一早便起床,想要亲自出门去寻。但她接连两三日都没能歇息好,云姑一见她那模样气色就怎么都放心不下,反复规劝将人给留了下来,再三担保一定会将汤圆给找回来。

云姑知道单靠几个人找起来并不容易,便索性让人传了消息出去,说是花想容走丢了只白猫,若是谁见着了能给送回来的酬谢纹银百两,能提供有用踪迹消息的,也有银钱答谢。

因着这件事情,云姑忙得团团转,以至于从旁人口中得知今晨朝堂立储之事后,怔了会儿方才反应过来,又急急忙忙地往梨花巷的家中赶。

她还记得沈琼曾经同自己提过的事情,知道这立储诏书之后,八成就是赐婚旨意了。

按着先前的打算,如今应该已经搬到修葺好的郡主府邸才对,可偏偏耽搁到现在,着实是难办得很。

在回家的路上,云姑反复盘算着该怎么同沈琼讲此事,却始终拿不定主意。但说来也巧,她在梨花巷口时却恰巧撞上了裴明彻,尚未来得及行礼问安,目光便被他怀中的那白猫给吸引了,又惊又喜道:“汤圆!”

“秦……太子殿下,”云姑屈膝行了一礼,随即又问道,“汤圆怎么会在您这里?阿娇遍寻不着,着急得要命。”

汤圆缩在裴明彻怀中,看起来臊眉耷眼的,像是吓坏了。

“我也是在来的路上,凑巧见着的,”裴明彻安抚似的摸了摸汤圆的毛,解释道,“有人追着它想要抓起来,我乍一看觉着像,便停下来专程去看了看,没想到竟还真是。”

云姑一听便知道,那八成是为了酬金去寻猫,想要碰一碰运气的人。但不管怎么说,能寻回来就是好的,至少也能给沈琼一个交代,免得她牵肠挂肚了。

这事算是解决,但云姑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又想起另一桩事情,站定脚步拦了下裴明彻。

裴明彻挑眉道:“怎么了?”

“阿娇她……”云姑艰难地开口道,“想起先前的旧事来了。”

她倒也不是想偏帮裴明彻,但终归还是要提前知会一声,免得过会儿见面后两相为难。

裴明彻一怔,抚摸着汤圆的手也僵在了那里。

从他亲手将解药交给沈琼那日起,就已经料想到迟早会有这么一日,如今倒也算不上意外,沉默片刻后低低地应了声:“我知道了。”

裴明彻来时兴冲冲的,可如今却不由得放缓了脚步,但左不过几步路,终归还是见了面。

沈琼见着他时脸色微沉,但见着他怀中的汤圆时,目光却又霎时亮了,快步上前去将汤圆从他怀中抱了出来,低声道:“汤圆!你吓死我了,知不知道?”

汤圆也委屈得很,扑在她怀中,声音虚弱地喵喵叫着。

“是不是饿坏了?”沈琼连忙让云姑给它准备清水和粮,依依不舍地将猫给放下后,又蹲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看着,将裴明彻撇在一旁置之不理。

云姑与江云晴交换了个眼神,一并从房中退出来,顺道掩上门,给他二人留出独处的空间来。

沈琼不说话,裴明彻就也在一旁陪着,房中一时间倒是安静得很,只剩下了汤圆吃粮喝水的声音。等到终于吃饱喝足后,汤圆蹭了蹭沈琼的手,跳到了她怀中去,又冲着裴明彻叫了几声。

沈琼这才看向裴明彻,目光冷了下来,但却仍旧不言语。

裴明彻原本忐忑不安的心如坠冰窟,他已经有许久未曾从沈琼脸上看到这神情了,哪怕早有准备,也仍旧没办法镇定自若。

他垂下眼睫避开沈琼这冰冷的目光,从袖中取出两件物什,低声道:“今晨,父皇在朝会之上颁布了立储诏书,将储君之位给了我。此外还有一道赐婚旨意,原本该着內侍来宣读,但我想着亲自来将这消息告知于你,因为还有另外的想要一并给你……”

明黄色的圣旨之下,是一张大红色的笺纸,沈琼皱了皱眉,等到看清那东西之后,只觉着眼中像是进了灰尘似的——那是当年在锦城,两人匆忙成亲之时的婚书。

裴明彻当年离开锦城之时,被迫将干系斩得一干二净,唯独带走了这一封婚书。

沈琼原以为过了这么些年,自己的年纪也不小了,不该再像当年那般动不动就落泪才对,可等到见着这大红色的婚书,却只觉着格外眼酸。

她曾经无比热切地爱过裴明彻,也曾经心灰意冷想着一刀两断,可兜兜转转到如今,当真是造化弄人,剪不断理还乱。

裴明彻在她面前半跪下,低声道:“阿娇……”

歉疚的话他已经不知说了多少,到如今再重复仿佛也没什么意义,当年他一念之差铸成大错,连求沈琼原谅都显得厚颜无耻。

沉默片刻后,他小心翼翼地问,“你还要我吗?”

沈琼的眼泪霎时落了下来,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似的,砸在了他手背上,激得他整个人一颤。

“裴明彻,”沈琼一字一句道,“我好怨你……”

先前尚在失忆之中时,她什么都不记得,哪怕从裴明彻那里亲口得知旧事,也难感同身受,故而原谅也很容易。唯有到如今慢慢想起,才知道自己当年曾多么爱眼前这人,才知道自己是如何熬过那些撕心裂肺的日子。

裴明彻心如刀割,他最见不得沈琼哭,但伤她最深的却是他自己。

“都是我的错,”裴明彻见沈琼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忍不住将她揽在怀中,轻轻地拍着她的背,低声道,“你让我做什么都行,不哭了好不好?你若是再也不想见到我,那我今后……”

他这话还未说完,只觉着肩上传来刺痛,竟是被沈琼狠狠地咬了一口。

夏日衣衫轻薄,沈琼又压根不吝力气,这一口咬得极狠,像是要将心中的难过尽数发泄出来似的。

血都渗了出来,但裴明彻只是闷哼了一声,并没有躲避,反而将人给抱得更紧了些。

眼泪与鲜血混在一处,浸透了衣衫,一片狼藉。

沈琼只觉着唇舌间尽是血腥味,泪水模糊了视线,但血色依旧刺眼得很,她有些不知所措地松开了裴明彻,像是没能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似的。

裴明彻就像不知痛楚一样,并没有想着去处理伤口,只定定地看着沈琼,像是想要从她的神情中看出些端倪似的。

“你,”沈琼方才是宣泄情绪一时失控,如今见着他这伤只觉着手足无措,倒也顾不上旁的事情了,连连催促道,“你快些去包扎一下……”

“无妨,”裴明彻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什么异样,甚至还露出个笑来,“小伤而已,不算什么要紧事,你不必为此担忧。”

见沈琼沉默不语,裴明彻又低声道:“你心中若是难过,都冲着我来就好,别气坏了自己的身体。”

皮肉伤虽疼,但却远比他见着沈琼难过时心中所受的煎熬要轻松许多。

近几日来,沈琼压根就没有好好休息过,如今只觉着身心俱疲:“去包扎伤口吧,剩下的事情容我自己想想。”

裴明彻应了声好。

临走前,他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摸一摸沈琼的头发,可将要触碰到的时候却又硬生生地止住,神情落寞地离开了。

他肩上这伤其实算不得什么,裴明彻问云姑要了伤药来,令青石简单地包扎了一下。他并没就此回府去,而是在小院中坐了,独自出神。

“阿娇睡下了,”云姑轻手轻脚地从屋中出来,压低了声音劝道,“她这几日都没怎么歇息过,怕是有得睡,殿下还是先回去吧。”

裴明彻摇了摇头:“无妨,我就在这里等着。”想了想,他又低声问道:“我可以去看看她吗?”

云姑回想了下沈琼睡前的反应,迟疑着点了点头。

沈琼睡得很沉,并没察觉到床榻旁多了个人,汤圆吃饱喝足在她手边趴着,懒懒地睁眼看了看裴明彻,换了个姿势继续打盹。

裴明彻就这么一直在旁边陪着,他很喜欢看沈琼的睡颜,怎么都不觉着厌倦。

沈琼这一觉从暮色四合睡到夜色渐浓,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就见着了守在一旁的人。

内室并未点蜡,外边的昏黄灯光透过屏风来,影影绰绰地勾勒出个模糊的轮廓来,但她仍旧一眼就认出这是裴明彻,甚至能感受到他那如有实质的温柔目光。

“你,”沈琼的声音喑哑,低声道,“还没走?”

裴明彻应了声,起身给她倒了茶来。

沈琼坐起身来,捧着那杯盏一点点喝着,半晌之后将那茶水喝完,这才看向裴明彻,开门见山道:“回去吧。这亲事我先前既应了,便不会反悔。”

裴明彻虽得了这么一句,但却并未因此就得以松口气,仍旧惴惴不安。归根结底,他想知晓的并不是这亲事是否还作数,而是沈琼心中究竟是如何想的。

但沈琼却并没那个心思同他掰扯,她仍旧觉着困倦,等到将人给赶走后,便又抱着汤圆沉沉地睡了过去。

云姑替她盖好了薄被放下床帐,吹熄了房中的烛火,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第89章

沈琼这一觉睡了许久, 云姑也没有来打扰, 还是被汤圆给叫醒的。

天光大亮,是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

沈琼捏着汤圆的爪子发了会儿愣, 才算是将昨日之事彻底想起来, 掩唇打了个哈欠,起身梳洗。

云姑虽不知道他二人昨天都讲了些什么, 但看后来的反应,心中也算是多少有数, 今日见沈琼心情不算坏, 便又试探着提了搬家的事宜。

沈琼喝完了粥,放下汤匙,总算是点了头:“那就搬吧。”

云姑从她这里得了准话来,这才松了口气, 先是吩咐了全安准备马车, 又与桃酥一道收拾物什去了。

沈琼抱着汤圆在一旁同江云晴闲聊,因着走失的缘故, 汤圆比先前还要更粘人一些, 几乎是寸步不离地跟在沈琼旁边。

“其实倒也不用这么仔细, ”沈琼同认真清点的桃酥道, “反正两处离得也不算远, 哪怕真落下什么东西,再过来拿也是一样的。”

“话虽这么说没错……”桃酥翻出个匣子来,顿了下,“这是什么?我竟不记得姑娘何时得的。”

沈琼走近些瞥了眼, 竟也没什么印象:“打开来看看好了。”

“这个啊,是去年姑娘生辰之时,华太医送来的贺礼。”云姑的记性是极好的,只看一眼便能认出,“没记错的话,里边是根桃花簪子。那时姑娘眼疾未愈尚在病中,也没什么梳妆打扮的心思,这贺礼收起来后便再没碰过了。”

她这边说着,桃酥已经打开了匣子,果不其然,是根雕成桃花形的檀木簪子,做工精细,枝叶栩栩如生。

桃酥捧着匣子给沈琼看了眼,正欲收起来,却忽而被拦住了。

“容我再看看。”沈琼将汤圆放在了一旁,探手将那簪子拿了过来,细细地打量着。

沈琼尚未想起自己来京城后的事情,自然也记不得当初从华清年那里得了这生辰礼之时,有没有看出什么端倪来。但如今她以指尖描摹着这桃花簪,却只觉着熟悉。

江云晴见她对着这簪子发愣,好奇道:“可是有什么不对?”

“若我没猜错,这应当是裴明彻亲手刻的,只是他那时不敢露面,只好假借华太医之手送到了我这里来罢了。”沈琼来回打量着这桃花簪,同江云晴解释道,“当年在锦城之时我见过他的手艺,虽不能笃定,但也是八|九不离十了。”

再者,若只是依着华清年自己的意思来送生辰礼,想来是不会挑这么个发簪的。

江云晴感慨道:“倒也是用心良苦。”

沈琼把玩着这发簪,脑海中想起今年过生辰之时的情形。

她那时尚未恢复记忆,与裴明彻正是情浓。乐央长公主为她举办了一场生辰宴,她端坐在那里会见过了各路宾客,午后就随着裴明彻一道溜了出去,到郊外去跑马放风。

当时裴明彻语焉不详地说了些话,她一笑置之并未放在心上,如今倒是后知后觉地明白,他为何会怅然若失地说,希望今后每个生辰都能陪着她身侧。

沈琼盯着那桃花簪发愣,一旁的汤圆倒是不乐意了,轻轻地抬爪挠了下她的衣裳,略带不满地叫了几声。沈琼回过神来,无奈地笑了声,顺势将那桃花簪插在了发上,俯身又将汤圆给抱了起来。

“我近来倒是愈发体会到何谓造化弄人,”沈琼在窗边坐了,欣赏着院角开得正盛的一簇鲜花,感叹道,“当年我与他也算是两情相悦,原以为能白头偕老,却不料后来竟分隔数年。若不是我因着你的事情到京城来,怕是此生也就这样了……”

沈琼很少会同人讲起裴明彻的事情,如今倒像是被这桃花簪给勾起心绪来,难得主动提了一回。

江云晴见沈琼准备搬去郡主府,便知道她仍旧是认下了同裴明彻的亲事,认真听后叹道:“藕断丝连,兴许也算是一种缘分吧。”

沈琼怔了下,摇头笑道:“的确是藕断丝连。”

她原本是不曾想过原谅裴明彻的,只等解决了江云晴的事情,便一道回南边去。可偏偏因着身世绊在了这里,阴差阳错地失去了记忆,原本分道扬镳的两人又结伴前行了一程。

到如今,连沈琼自己都说不清楚对裴明彻的感情,索性就什么都不想,随波逐流。

毕竟圣旨已下,乐央长公主与太后更是期盼已久,她并不愿再多生事端,闹得众人不得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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