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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

眼看距离皇帝突发重病,太子李澜监国已经过了月余。皇帝的病势一直没有大好,甚至已经开始向民间张榜求医,臣子们也有精通医理药理的,纷纷献了不少方子,但黎平挑挑拣拣,都看不上。

失心疯这样的病,本来就不是单靠吃药能吃好的,皇帝的身体他自能调理,皇帝的心病没人能治,当年好不容易找到的药引子如今成了病根子,说起来都只觉唏嘘无限。

李澜倒是越发有太子的样子了,群臣惊疑地发现这位先前一直盛有痴傻之名的六殿下竟是能过目成诵的英明颖锐,竟似比故晋王李源更胜;校场试射亦能开六石硬弓,骑射健力不逊于已故的魏王李泾。先前诸王为君父偏宠痴子不忿,群臣也是有议论的,如今见楚王李澜竟是允文允武半点不让人的,那藏锋养晦的说法自然便为更多臣子所接受了。

但这些仍旧是以小臣为众的。日日能面见天子,甚至亲历过二十年前那场诸王争位之乱的重臣是不会相信皇帝叫爱子藏拙的说法的。皇帝自从当年变故之后就是刻薄寡恩猜忌深重的性子,重臣们私下都领会到了几个皇子不受皇帝喜欢,正是因为优秀出众;楚王李澜以痴愚独宠,正是因为痴子才不会惦念继位践祚。李澜藏拙是肯定藏了的,但多半不是皇帝为了保护他叫他藏拙,正因为这样的缘故,皇帝的突发重疾——还是这样神智蒙昧认不得人的所谓重疾——想来和突然允文允武天授英明的李澜没有干系才叫见鬼。

重臣们隐隐分成了三派,一派以谢别为首,露出一股效忠太子的势头来。谢别是无意做这个太子党的党魁的,奈何皇帝重病时他这个最有也是唯一有能力站出来揭穿太子的丞相是摆明了车马站在太子身后的,他说自己不是太子党也不会有人相信。

第二派以陈勉等臣子为首,对太子李澜仍旧是猜疑冷眼,并不十分巴结笼络,而是对圣躬更上心些,全力地想要将皇帝治好。

第三派人数不多,但也都是资历老的重臣,一封一封地向京外送出书信去。眼看一月过去,便是最远的藩镇也得了消息。

李澜拿着几本奏疏看向阶下站着的谢别和孟惟,问:“藩王请求入贡名医和贵重药材,还要进京向父皇问安,可有成例故事么?”

谢别下意识地想,李澜监国不过一月,问政倒也显得这样娴熟了,开口就问成例故,正准备说话的时候,孟惟已经欠身道:“有成例,也有故事,不过历来有允的,也有不允的,只凭殿下裁断。”

李澜用手指摩挲着奏疏的背脊,歪了歪头,想起什么,又重新摆正了,一本正经地问:“他们来做什么?孤在父皇身边那么些年,从没见过他们来。父皇病了,一个两个表忠心倒殷勤……父皇就是好着,恐怕也不肯见他们的。”

谢别闻言,也欠了欠身,道:“陛下登基后藩王朝请也是有的。每年元旦的时候,藩王按例都要进京朝请,不过陛下大多免了,只有黔西王,淮王和鲁王偶尔能得旨入觐。陛下从不让殿下参加元旦大朝和赐宴,所以殿下不知。”

说着他便顿了顿,看了孟惟一眼,想了想,徐徐道:“黔西王是陛下的堂兄,如今年事已高,这两年陛下也已经免了他的朝请。至于淮王和鲁王……淮王之父乃是端悼太子李亢,鲁王之父乃是鲁哀王李亶。”

李澜到底是不晓这些人伦世故的,只问:“这两人有什么特别么?父皇连孤那几个哥哥都不肯见的,倒肯见他们。”

孟惟听闻谢别言,神色微动,此时便应道:“端悼太子是昌平帝的长子,陛下的长兄,平厉王之乱后践祚即位,只是后来被厉王所弑,若非如此,淮王这一脉,才是当今正朔。若端悼太子健在,后面根本不会有诸王之乱。而鲁哀王李亶,臣只知他是陛下的几个兄弟中,与陛下最是兄弟情深的一位,据臣所看的历年圣旨中,陛下对鲁哀王的追思,赐予其的哀荣都是极重的,陛下对他的独子青眼,也是不免。”

李澜听得半懂不懂,明白了李言对这个鲁王很不一般,心里便觉得不喜。谢别欲言又止,到底是垂了眼,又过了片刻才道:“臣是不赞同殿下允准他们入京朝请的。如今陛下重疾不起,朝野不宁,藩王入京,平添波澜。”

“可殿下也该顾及人言。”孟惟难得不赞成谢别所说,斟酌着道:“淮王渝进京或有不妥,但若阻鲁王澄,或许有些朝臣……会以为殿下心虚。”

“心虚?心虚什么?”李澜眨了一下眼睛,气哼哼地道:“父皇最喜欢的儿子是孤,孤有什么好心虚的。他父亲是父皇要好的兄弟,那也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谢别和孟惟一时都说不出话。谢别叹了口气,心想六哥儿资质再好,被皇帝在泥里埋了这么些年,到底还是个被封了七窍的混沌罢了……可真是天大的作孽。

孟惟则是很快收拾了表情,耐心地道:“如今朝中有传言,道殿下得位不正,若不许藩王朝请,或引得群臣猜忌。”

李澜便瞪大了眼睛,十分委屈地道:“要不是父皇如今病着,谁要做这个监国?澜儿每日二更三更才能睡,五更就要起来听他们念叨,都快被奏折埋了,父皇还不认我……”

他越说越委屈,声气都带哽了,气呼呼地把那基本奏疏向桌上一扔,又抓起来,提起朱笔连批了几个“可”字,咬牙切齿道:“都叫他们来!”

谢别按了按肋下,无奈道:“既然殿下批了,叫他们来……就叫他们来罢。”

李澜却仍旧是兴致缺缺的,丢开朱笔道:“孤乏得很,孤要去看看父皇。”

他也不坐辇驾,两腿走着往后头去。才出了平章殿,还没走到乾元宫,就撞上了面上很有些喜色的乐意。李澜端详着乐意掩饰不住的喜色,眼睛一亮,问他:“怎么,是不是父皇病好了?”

“不是。”乐意行了礼,恭敬地道:“但黎掌院他们找了个法子,说是翻遍了典籍,又找到了什么精通祝由科的名医,试一试的话有很大把握能叫陛下神志清明起来的。这才叫奴才来请殿下。”

李澜大喜过望。

第一百一十五章

“要我说,祝由科比起医术来,倒更像是巫觋方术。”黎平指着一个仙风道骨的中年人给李澜看,郑重地同他说:“但看这样失心蒙昧的病症,找巫医念咒画符,或许比用药施针更有效用些。胡太医是祝由科的方家,不过陛下以前见昌平帝信道烧丹最后搞得身死子乱,心里作下了病,最是不信这个的,一直只当太医院是十二科。我近来思来想去,倒觉得可以叫胡太医试一试。”

李澜听见他父皇有望复原认出他来,哪还管是太医还是巫医,径直冲到了胡太医面前问他:“你有法子叫父皇的病好起来,让他重新认得澜儿?”

胡开胡太医长得面色红润肌肤细腻,颔下三缕长须,作为医者卖相极好,比黎平还要更甚些。不过李澜不懂什么是仙风道骨什么又是卖相,只是迫切地抓住了他的手,两眼晶亮地看着他。

胡开看李澜上前来,正要行礼参拜,被一把抓住了就动弹不得,只觉得手腕疼得要碎了似的,苦着脸说:“请殿下先放开手,微臣和黎掌院仔细商量过了的,确实有了一个,或许可行的法子。”

“那还不快动手给父皇医治?”李澜松开了手,仍觉得满心欢喜得都要溢出来了,只想着叫他们快点动手诊治。倒是站在他身后的乐然心里有点嘀咕:皇帝的失心疯可就是被小祖宗爷气出来的,等皇帝的病真的好了,第一个要发落的九成就是这位建国太子殿下,哪里能说治就治的……万一真的药到病除了,岂不是连个准备都没有么?

他本想向李澜建言说兹事体大,还是叫谢丞相孟学士他们共商才是。但仔细想一想,就知道这个小祖宗多半会直接翻脸,谁的情面怕都没用,还不如这边叫他先诊治着,自己想法子找人往政事堂递消息才是。

胡太医揉着手腕上的红痕,切身地体会了一番太子殿下的迫切。他在宫中做太医,虽然不受皇帝待见,但还是听了一耳朵的流言蜚语,说皇帝的病是太子和丞相合谋夺权的可不少,看着也是最实际的。如今太子这般不顾一切地想叫皇帝病好,倒叫他暗自反思了一番——真要谋朝篡位,还给皇帝看病看得这么殷切做什么,叫皇帝龙驭宾天不是更简单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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