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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这一步棋走得很好。”中年男子捧着茶盏,久久不语,半晌,道,“顾九姑娘乃顾大老爷嫡女,待顾家老太爷百年之后,她便是族长之女。而顾大老爷有手腕有能力,又极为疼爱这个小女儿,届时且不说光震慑就足以吓退不少人,若是……则顾家宗族之力,起码有三分可为我们一用。而公子如果想为官做宰,妻族定能帮上大忙。”
容七公子温和一笑:“多亏老师教导,否则,宣如今都不知道死在了哪个荒山野岭。”
中年男子淡淡一笑,摆摆手:“是你自己天资聪颖,我帮到忙的,也不过是在你幼时照拂一二罢了。“顿了顿,他忽然又道:“夜深了。”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容宣却听懂了。他微微一笑,放下茶盏起身:“更深露重,老师早些回去安歇吧。”
中年男子微微颔首,站起身走了出去。
容宣在他身后恭敬地长长一揖,片刻才直起身子,转过身在红木圈椅上坐下。
他捧着茶盏,低垂了睫羽,清俊的眉眼忽然间就带上了浓稠的冶艳,漂亮的唇却轻轻一勾,弯出一个最温文尔雅不过的笑容。
——为什么要娶顾家九姑娘?
自然是因为,有用。
容家百年书香,家风清正,这话不假。可是再好的树上也会结烂果,再规矩的家里也会出败类。
容宣的生父就是那个败类。
宠妾灭妻逼死了结发妻子不够,在那小妾的教唆下甚至还险些逼死自己的嫡长子。偌大一个容家的四位嫡子,容大翰林为官,板正规矩,容三容四随长辈游学,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同时,美名也随之传遍了天下。唯独他一个容七,低贱得谁都可以来踩上一脚,包括那等往日里连主子的一片衣角都沾不到的粗使仆役。
幸好他遇见了老师。
陈阎本有经天纬地之才,奈何遭人妒忌,被仇家追杀的途中为求自保投入容家门下,遇见了容宣。观他慧敏,又怜他身世,自此开始指点他如何处理种种难题,让他一步步夺回自己的权利,最后摆脱了父亲,由容家老太爷亲自抚育长大,既得名又得利——旁人提起容宣,都会带上一句由老阁臣亲自抚育,再不会将他和那个“容家的败笔”联系在一起。
但不够。容家老太爷于三年前过世,因去的突然,竟然什么都来不及交代,自然也没给容宣留下什么。如果容宣想要更进一步,他必然会占用到容家的资源,而因为父亲的不争气,容家的资源早已被其他几个叔叔伯伯瓜分殆尽。不过即便父亲手里还残存了那么一点资源,他的庶弟们也还在身后虎视眈眈。
而至于那些叔叔伯伯,他们也各有自己培养起来的儿子,即便比不上容宣,却也不会太差。更何况,自己的儿子,自然是能为自己这一房争取利益的,这也就注定了这些叔叔伯伯必然会全力培养自己的儿子,容宣若是敢轻举妄动,便是威胁了他们的利益。
所以即使容宣出身名震北国的容家,要往上爬,也只能依靠妻族的力量。
顾家九娘,便是最好的选择。
而且她模样好,又规矩,也喜欢琴棋书画这些东西,最是适合做一个温婉贤淑的妻子不过了。
容宣的笑容越发温柔了,像是三月的春风,又或者是冬日午后的一片暖阳。
-
萧昱溶是带着一袖子脂粉香回的问松堂。
他紧紧皱着眉头,步子迈得飞快,袖袍鼓风衣角飘荡,腰间系着的玉佩叮咚响个不停。
“给本世子拿去烧了喂狗!”一进问松堂,他就脱了外裳丢给了点春。
点春笑嘻嘻的表情在一瞬间僵住了,只能苦着一张脸应下,转身去找晴山:“世子爷说烧了……然后喂狗?”
二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大写的迷茫。
这烧了……该怎么喂狗?
世子爷这是气糊涂了吧?
二人商讨一番,晴山去处理“烧了喂狗”了,点春端着茶碗小心翼翼地摸进了堂屋,去见正在气头上的世子爷。
“爷……您这是,怎么了?”他放下茶碗,犹犹豫豫地开口,心里已经做好了被拖下去打三十大板壮烈殉职的准备。
其实他并不想问这个问题,但主动问和世子主动说说到起火是不一样的,主动问没准能减去十板子。
点春想到这儿,只觉得心里很苦。
不过出乎他意料的是,世子爷没发火。
他缓缓摩挲着疏风前些日子特地托人快马加鞭送来的信,忽然勾起了一个有些轻佻的笑容,眼里却暗沉沉的,叫人看了心里就发毛:“……容、宣?”
萧昱溶今日出去碰上了朝华公主的女儿,长平郡主。
这位年纪和元元一般的小郡主在萧昱溶离京前就对这个表哥产生了巨大的兴趣,整天追着他跑,追到萧昱溶烦得上公主府把她狠狠训了一通,连朝华的面子也不买,总算得到了大半年的清净。
当然那天回府后被宣国公骂了一顿就是了。
不过据说其实她并没有反省,只是被朝华关起来了而已,甚至后来还想跑到江州去。不过长平郡主最后并没有来江州,萧昱溶也就当只是个传言。
直到今天又遇见了长平郡主,萧昱溶才感觉到,那应该不仅仅是个传言。
因为今天长平一见到他居然就想抱上来,亏得萧昱溶眼疾手快用大袖挡住了脸——在此他非常感谢进宫面圣的礼服需要是大袖的,又控制住力道推开了她,这才保住了自己的清白。
他好不容易甩脱了这姑娘,带着一肚子火回了宣国公府,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封信。
容宣?
少年冷冷地笑了起来。
第46章 红叶
袅袅的香烟被盒子盖下,渐渐地散了踪迹。萧齐肃看了看衣角处不慎落下的一小撮白色的灰烬,眼中划过一丝嫌恶,声音却带着恰到好处的忧虑和关心:“怎么会想到向顾家提亲?他们是清流,我们去提亲十有八九会被打回来,到时候你好好的一个国公府世子爷,就成了那小姑娘声名的踏脚石了。”
这话说得实在是巧妙,很好地抓住了萧昱溶本性中的心高气傲和少年郎的那一点叛逆。若是放在六年前,只怕萧昱溶当下就会放弃此事。只可惜,那是六年前的萧昱溶,现下的他早已不会这么冲动鲁莽了。
更何况,他早已对元元情根深种。
只是萧齐肃这态度总让他觉得有些怪异。
不动声色地看了萧齐肃一眼,萧昱溶扬眉一笑,应了声“好”,随后懒懒散散地往椅背上一倒:“那长平郡主呢?与我们萧家也算得上门当户对,又同为权贵。”
“长平……”萧齐肃摩挲着手中的白瓷划花茶盏,沉吟了片刻,“你不是向来不喜欢她吗?娶回来相看两生厌,家里少不得要闹得鸡飞狗跳的。”
萧昱溶抿了抿唇,又问了几家,或是权贵或是清流,但都是有权有势、与萧家门当户对的人家。
无一例外地都被萧齐肃否定了。
他微微一笑,不再提起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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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问松堂。
繁星璀璨,月隐云端。萧昱溶负手静静地站在院子里,面前数个黑衣人单膝跪地,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有空的话,让长平郡主和他见一见。还有……”
长久的沉默。
“好好查查……萧齐肃。”半晌,他终于缓缓开口,只是吐出最后三个字的时候声音艰难异常,像是从心口剜出了什么东西,刺得他鲜血淋漓。
面前的黑衣人一抱拳,随后四散离去,很快就淹没在深沉的夜色中。空旷的庭院里,只有萧昱溶一人安静地站着,像是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今晚的星空很漂亮,让萧昱溶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当年。
长宁公主对他虽好,但对萧齐肃却向来不假辞色,甚至不让萧昱溶与他过多接触。于是幼年的他在庭院中玩耍的时候,常常能发现萧齐肃在花架后、假山旁,默默地注视着自己。
他打小就聪明,见得多了自然会好奇父亲为什么只在远处偷偷看着他,便时不时旁敲侧击的,慢慢地就从奶娘丫鬟们的口中知道了这些事,不由得对父亲分外同情。于是有时候,他会趁着大人都不注意跑去萧齐肃那儿,借此来安慰父亲。
在这些难得的相处时间里,萧齐肃会拉着他的手走过放了许多孩童和女子物什的房间,温柔地说这都是自己亲手为他们母子挑选准备的,眼神缱绻又深情;也会放下所有公务,只为了把小小的他抱着坐在膝上,给他讲讲故事,或是指点着天上的星星教他看。而每当说到牛郎星和织女星的时候,萧齐肃的眼神就会一点点暗下去,看着悲凉而又寂寞。
他曾经以为,萧齐肃是个爱而不得的好夫君、好父亲。
可现在看来……他似乎变了。还是说,从一开始萧齐肃在他心目中的形象,不过就是被引导着形成的?
萧昱溶忽然觉得可笑。
如果真是那样,萧齐肃的心机也未免太深沉了些。
夜里风大,吹动了萧昱溶高高的马尾和颊边的一点碎发,鹅黄的袍角在风中飞舞。
他垂下眼睫,轻轻笑了起来,一向张扬明丽的少年神色间竟然带上了一丝冷冽。
但是不论如何,元元他都娶定了。
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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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簪云婉言拒绝了顾大夫人的提议,只说自己还想在家中多留些时日,要考虑考虑,暂时拖了一段时间。而也不知是怎么的,正好长安侯府那边的一个子侄也托了顾老夫人替他求亲,虽然长安侯府如今没落了些许,却也不过是从顶级变成了一流,何况提亲的这位公子乃是已经定下来的世子人选,只等长安侯一封折子上去,再加上长辈的面子,倒是与容七公子不相上下了。
一边是容家的金龟婿,一边是老夫人的面子,顾大老爷夫妇一时间也犯了难,只得说要先好好想想。至此,顾簪云总算松了一口气。
毕竟拖得越久,对她就越有利。因为如今她已及笄,那么往后来求亲的只会越来越多,总有那么一两个能和容宣相提并论的——毕竟顾家的家世、她的才情和容貌都是摆在这儿的。
五日后,京城来信。
“元元,见信如晤。日前接到消息,言称容家七公子向顾府提亲,便将此人着意打探了一番。此人虽形容尚可,然身单力薄,毫无势力,恐需依附妻族,惹人耻笑,若得志猖狂,则更苦不堪言……”其后洋洋洒洒数百字都在数落容宣的种种不足之处,之后又隐晦地将自己夸了一番,“闻说宣国公世子萧氏,形貌昳丽,少年得志体贴入微,不好女色,又与你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实乃婚嫁的不二人选。余每思及此,难免长嗟短叹,唯恐夫人移情别恋,倾慕萧氏。”
后半段的表述有些奇怪,顾簪云有点儿诧异,她一列列看过去,直到看到落款才明白过来,羞得面染红霞。
落款是“夫君萧昱溶”?
“夫君”“萧昱溶”,她缓缓摩挲着这五个字。最寻常不过的五个字,组合在一起却是她眼中天底下最最动人的情话。
顾簪云不用摸都知道自己脸上肯定烫得很。她咬了咬下唇,小心翼翼地把信叠好,取出妆奁,就压在了阴阳盘云佩的下头。
拿起信封的时候,里头掉出来一枚红叶。脉络分明,叶红如火,像是用上好的紫毫沾了天边最绚烂的晚霞,细细地描绘其上。红叶上题了半句小诗:“何当共剪西窗烛。”她想了又想,不解其意,只能把红叶也一并放入妆奁里。
不过等到了九月十五那天,顾簪云就知道了这半句诗的意思了。
九月十五,顾老太爷六十大寿。顾簪云忙了一上午帮着准备寿宴,午间又陪众人吃了一顿饭,实在是身心疲惫,幸好下午不用陪人,她便忙里偷闲,歇在眠霞居里。
今年的江州比往年要暖和不少,桃树的叶子这会儿还只是零零散散地落了一些。顾簪云看着外面日头正好,便叫人在树下摆了小桌和茶点。
秋日里午后的阳光暖融融的,照在人身上,让她舒服得几乎快要睡过去。雨过天青色茶盏里,龙井茶绿中一点微黄,浑然天成,悠长的香气萦绕在鼻端久久不散。而一旁的白瓷描金盘子里,芙蓉糕整整齐齐地码在一起,上头一点娇嫩的粉,下头一点诱人的黄,糕点的香气也渐渐地散发出来。顾簪云坐在树下,用糕品茶,舒服而又慵懒,不知何时竟睡了过去。
待她醒来,首先听见的就是上方一个清澈干净的声音,带了点儿笑意:“你倒是好眠。”
顾簪云诧异地抬起头,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她院墙上的少年。乌黑如墨的头发被金冠高高束起,在未时最好的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微光。他穿了身鹅黄的衣裳,暗金绣线绣出雅致又明媚的银杏,自袖口蔓延,一路漫过了领口肩头,而那条兽口暗纹的腰带也依旧是她最熟悉的深沉的黑,勾勒出少年郎劲瘦的腰身。
“萧昱溶?”有那么一瞬间,顾簪云以为自己在做梦,毕竟这个场景实在太像萧昱溶和她的初遇。可是手边茶杯犹烫,梦中的感觉绝不会如此清晰。
“是我。”他朗声应道,细细地、甚至有些贪婪地把顾簪云打量了一遍又一遍。
一别九月,她出落得越发清雅了,当真是宛若仙子落入凡尘,让他几乎想要抓住她再不放开,唯恐一放手,她就回去了。可是目光落到桌上,萧昱溶又忍不住笑了。
顿了顿,萧昱溶双手撑着墙沿坐在顾簪云的墙头,歪着头笑吟吟地看着她,阳光落在矜傲的眉眼上,美好得有些不真实:“出来小憩也要带芙蓉糕?像你这样的仙子,就该放在那云山庙里一日三炷香地供起来啊,怎么能吃芙蓉糕呢。”
顾簪云:“……”
萧昱溶还当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萧昱溶一直留心着她的神色,这会儿见她面色稍变,就知道不好,一撑墙就跳了下来,一面找补:“元元我错了!”
“嗯,”冷冷淡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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