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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山脉郁葱,翻山越岭后,便进入名州地域。
许珺闻讯,心中一愣:难道父亲在洞庭湖只短暂停留,便一路北上,前往京城长安去了?
长安乃天子脚下,向来是龙虎聚会之地。
只是那样,为何父亲当初留言,要自己前来洞庭湖汇合?以父亲的行事个性,既然让自己来,那么他定然会在此地等着才对。
除非,出了某些意外事故……
担心父亲安全,许珺忍不住问:“道长,那一天你见着他,可曾有什么状况?”
正阳道长心道:此女聪颖,果然不是那么好欺瞒糊弄的。
当下故作沉吟状,片刻道:“当其时,这青衫客似乎与一队人马发生了冲突,然后突围而去。”
许珺一听,果然如自己所料,赶紧问:“他有没有受伤?”
道士赞道:“青衫客武功绝伦,实在是贫道平生罕见的人物,哪里会受伤?”
许珺安下心来,拱手做礼:“多谢道长指路。”
转身出了酒馆。
道士目送她婀娜背影,眼眸掠过阴冷之色。他指着北方,就是故意要误导许珺到长安去,暗藏祸心。
屈指一算,那陈三郎应该也差不多从泾县启程,赶往京城参加会试了。以其目前的命气时运,考过会试并不困难。会试之后是殿试,如果能被圣上点中一甲进士,不管第几名,都将是气数极为旺盛的时刻。
人生四大乐事: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前面两件不论,后面两件却是圆满经历。
到时候,陈三郎与许珺在京城相遇,又适逢金榜题名,气息缠身,怎能把持得住?
当两者颠倒衣裳,共赴巫山云雨,尽享鱼水之欢,便是气数巅峰——
猪已肥,宜亮刀!
这并非什么缜密的阴谋诡计,而是正阳道长依据卦象指示所作出的安排。他浸淫此道一甲子,推算无数,不曾出过纰漏。
天机冥冥,丝缕乍泄,便是玄机。
却说许珺离开酒馆,并未第一时间走出小镇,而是先到岳阳楼上,观望洞庭湖。
岳阳楼不隶属洞庭镇范畴,没有“妄动干戈者死”的森然规矩,但它屹立千年,至今依然完好无缺,堪称奇迹。
有人说,建造岳阳楼的木头乃是南山神木,坚硬如铁;也有人认为,这是因为来到岳阳楼的人为了表示对龙君敬重,基本都保持克制,就算有摩擦矛盾,也不轻易动手开打……
众说纷呈,愈发为此楼增添几分神秘色彩。
岳阳楼三层,四柱,主体纯木构造。那些木料天然有香味,蚊虫不侵,千百年不朽,确实不凡。
故而这些年来,有不少人曾打过木料的歪主意,但这些想盗取木料的人,无一得逞,最后都无声无息地失踪了。
有传言说,岳阳楼虽然没有规矩,可比洞庭镇还要可怕。
夜间的岳阳楼悬挂着灯笼;夜间的洞庭湖雾气袅袅,只能看到绵延无边的芦苇丛;再远些,就一片模糊,只听得波涛起伏轻轻拍动的声音,似有情人在耳边呓语,有一股撩拨人心的温馨。
许珺忽而想起了陈三郎,想起了他为自己写的诗,“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她决定在洞庭湖过一夜,然后明天北上长安。
……
船只微微起伏不定,仿若巨大的摇篮,人在其中,觉得舒服。
若有所感的陈三郎蓦然从观想中睁开眼睛,目光看往北方——船舱房间并没有窗户,隔着厚厚的木板。
但他的目光似乎能穿透过去,看到外面,看到远方被夜色笼罩的山脉,以及那一个巨湖。
洞庭湖!
许珺应该早到了洞庭湖那边吧,不知是否和许念娘汇合上了。
对于那一位神秘兮兮的未来岳父,陈三郎倒有微词:既然答应女儿和自己定亲了,后面为何又叫女儿走?
坑女婿啊!
陈三郎觉得,见到许念娘,有必要好好谈一谈。
一夜无事,第二天清晨起来,走到甲板上,抬头见一轮红日从东方天际徐徐升起,煞为壮观。万道光芒蓬发,将一江水映照得美艳,日出江花红胜火。
和他一般,跑到甲板上观赏日出景色的人不少。
这一艘船,运着货物,也搭载着上百名旅客。其中一部分,是在南阳府上的船,一部分则是沿途上来的。
“道远,早!”
一个士子走上甲板,他年约三旬,头发梳理得整齐,浓眉,一双眼睛常常眯着看人,这是有近视的缘故。
读书人日夜攻读经义,虽然坐得端正,保持足够距离,但用眼多了,难免近视。
楚云羽,来自建德府的举子。
在扬州鹿鸣宴的时候,他便和陈三郎照过面,只是当时寒暄了两句,并无多少交集。
这次奔赴京城考会试,双方碰巧遇上,却是缘分。
与楚云羽一起同行的,还有他的好友,同样来自建德府的“柳清辉”。幽映每白日,清辉照衣裳。他是个苦读诗书的家伙,每天书卷不离手,出门也好,上茅厕也好,甚至吃饭的时候,都会在桌上摆一卷书,吃一口饭,读一行书。
如斯专注,简直和传说中的“书痴”有得一比了。
为此,柳清辉闹过一些笑话。未考取功名之前,在家乡里头被不少人嗤笑过。但功夫不负有心人,今科一考中举,衣锦还乡,过往因为爱读书而闹出的糗事,在乡亲们的口中立刻变成了雅事。
虽然考取了功名,但他苦读诗书的本心毫不改变。在船上的时候,依然书不离手,思路常跳脱,这边和人说话,那边突然间想到了某一段经义,就会摇头晃脑地念叨出来。
实在让人哭笑不得。
这些天,陈三郎亲身与他接触过,深有体会。
眼下见着楚云羽一个人,没有见到柳清辉上来,陈三郎便打趣道:“云羽,清辉又蹲茅厕去了?”
楚云羽面露苦笑:“每天一蹲,风雨不改。”
其实这个不算什么,关键是柳清辉每次都捧着书卷进去,一看入神,每次不蹲半个时辰绝不会出来。有时候蹲着蹲着,连大便都忘记拉着;又或者,忘记擦屁股就提着裤子出来……
这是个真正爱书如命的人,绝对能称之为“痴”。
陈三郎与楚云羽站在甲板上,说些闲话。
“咦,清辉出来了。”
楚云羽说道。
陈三郎望过去,果然见到一个衣着简朴,手里拿着一卷书低头在看的士子,正是柳清辉招牌式的出场姿态。
他看得痴迷,没有看路,一不注意就和一个人撞上了。
那人却也知道柳清辉,呵呵一笑:“柳相公,你真是太用功了,怪不得能中举,佩服,佩服。”
柳清辉恍然醒觉,脸上带着羞涩的歉意,看上去,像个大男孩似的,有点可爱。不过他年纪也不大,今年二十五岁而已。
“清辉,这边来。”
楚云羽叫道。
柳清辉就走过去,拱手做礼:“早。”
简单了断的一个字,随即又旁若无人地举起手中书籍看起来。
陈三郎偷瞄一眼,见这一卷书并非正典经义,而是一卷杂书,名曰:《鱼鸟堂笔记》。他也曾看过的,里面都是些志怪志异的故事,妖魔鬼怪,光怪陆离。
感觉诧异:“清辉,你也喜欢看这书?”
柳清辉沉浸在书中,没有听到。
旁边楚云羽一耸肩:“道远,他只要是书,都爱看……”说着,压低声音,说道:“就连《桃梅记》都喜欢得很,还一页页做了备注。”
《桃梅记》却是本很出名的书,故事很俗,写的是一个叫“龙傲天”的大官人,在家里与妻妾之间,与奴婢之间错综复杂的情爱之事,笔触大胆,描写细腻,据说艺术水平有好几层楼那么高。
这等世情小说,却被朝廷列为禁、书,不登大雅之堂。然而越禁却越多人喜欢看,私低里早传疯了。许多文人雅士几乎人手一本,还是手抄本,每天晚上看几页,心旷神怡,仿佛修炼了秘籍似的。
闲话不提,陈三郎听到柳清辉这等秩事,简直无言以对。如此看来,他并非单纯的迂腐书痴,有别于一般的书呆子。
看完日出,众人渐渐散去。
船只已启航,站在甲板上风颇大,呼呼吹着,吹多了,人容易着凉生病。
回到船舱中,楚云羽问:“道远,估算日程,还有三四天左右,就能到洞庭湖了。下船后,你有何打算?”
陈三郎回答:“我想先在洞庭湖那边游玩一番,才继续北上京城,你们呢?”
楚云羽道:“我倒也是想,但清辉说路上不宜滞留,早些到京城,安心准备考试。反正考过试后,也是原路返回,再游玩不迟。”
陈三郎点点头:“这样也好。”
楚云羽又道:“道远,你孤身一人,路上可得注意小心些。”
他和柳清辉作伴同行,身边又带着随从,自然比较安心。
五天后,中午时分,船只靠岸,一段枯燥旅程终于抵达终点。
洞庭湖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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