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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个朋友吧,”它把小傀儡的手牵在一起,“爸爸要小傲交朋友,还要交很多朋友,小傲听爸爸的话。”
它喃喃自语,在空无一人的玩具店里又唱又跳。谢枕书看了良久,问:“它是不是还记得36810?”
苏鹤亭说:“按道理不记得,看样子还记得。”
傲因每句话都不离“爸爸”,比它在现实里还要话多。
苏鹤亭对“爸爸”这个话题不感兴趣,他看小傀儡们步履蹒跚,一会儿走掉头一会儿跌掉腿,活像一群玩具小僵尸。少顷,见傲因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苏鹤亭便屈指敲了敲玻璃。
傲因四条机械臂倏地缩进麻袋里,几只小傀儡齐刷刷转头,看到苏鹤亭,吓得一齐大叫。原来苏鹤亭把小灯拎在下巴附近,将脸照得惨白。
苏鹤亭说:“喂。”
傲因尖叫:“鬼说话啦!!!”
苏鹤亭笑道:“你一个堂堂杀人小机器还怕鬼。”
傲因抖似筛糠,哪还听得进去他在讲什么。它操控傀儡,捡起地上的玩具残骸,把东西全塞进麻袋里,掉头就跑。可是玩具店就一个门,被苏鹤亭俩人堵住,它只能拖着麻袋在里面转圈圈。
谢枕书道:“那只不见了。”
他说的“那只”是那天傲因用来捡乾达婆芯片的傀儡。
苏鹤亭贴在玻璃上仔细瞧了一圈,那只傀儡果真不见了,现在跑的全是新的。不仅如此,傲因的表现也有些奇怪。他心下一动,说:“进去看看。”
两个人入内,傲因已经把货架撞得东倒西歪。它是个被主神修改过数据的杀人机器,即便有点小性格,也不该这么怕人。
苏鹤亭用指尖敲打小灯,银点便将傲因围住,让它在店内无处遁形。傲因忙用机械臂挥打银点,把几只小傀儡搂在一起,喊道:“别照傲因,别照傲因啦!”
苏鹤亭说:“行啊,但你得回答我几个问题。乾达婆的芯片在哪儿?”
傲因道:“不知道呀,不在傲因这——嘎!不要点火!”
苏鹤亭扇了扇小火苗,威胁意味十足。
傲因慌不择路,带着小傀儡连撞了好几下墙壁。因为无路可逃,只好发出“呜呜”的哭声,似是怕极了火光。它说:“芯片被拿走了。”
苏鹤亭问:“被谁?”
傲因哭道:“神。”
苏鹤亭说:“什么神?赫菲斯托斯?阿瑞斯?还是雅典娜?”
傲因急得直打战,机械臂狂摇,喊起来:“不是,不是!是万物之神,众神之神!”
苏鹤亭“嗯——”的拉长声音,说:“没听说过,主神联盟里有这个系统吗?不会是你捏造了一个骗我吧?”
傲因忙道:“傲因不骗人。”
苏鹤亭说:“是吗?你刚还说不知道。”
傲因“哎呀”一声,挠起麻袋,强行狡辩:“傲因从现在起不骗人啦。”
它虽然害怕,但言语间天真犹存,比机械太监之流好打交道多了。
苏鹤亭说:“你从前没这么听话,是谁帮你开的窍?那个神?”
傲因自己也懵懵懂懂,道:“傲因不知道,火把弟弟烧死了,傲因也要死了,是爸爸摸了傲因的头,傲因就活了,还变聪明了。”
苏鹤亭眸光微动,勾住小灯,俯身查看傲因的麻袋,见上面还残留着被火烧过的痕迹。他想了片晌,说:“你的意思是,神为了拿走乾达婆的芯片,用火烧你,把你和傀儡一并烧坏了,然后你爸忽然出现,不仅把你救活,还帮你开窍?”
傲因道:“对,是爸爸救的小傲。”
站在旁边的谢枕书注意到,傲因只有在提到爸爸时才会自称“小傲”。他想起自己和苏鹤亭曾在南线联盟发现的36810录音,在那个录音里,傲因面对36810也自称小傲。
苏鹤亭思绪飞转,显然也想起了那个录音。他说:“很好很好,看在你老实回答问题的份上,今天不找你玩了,你带着傀儡走吧。”
几个傀儡登时欢呼起来,齐力把麻袋抬起,贴着墙沿,飞快地挪到门口。
苏鹤亭又想起件事,说:“等等。”
傲因以为他反悔了,“哇”一声撒腿就跑,却被谢枕书拎住了麻袋。傲因怂极了,机械臂扒在麻袋边沿不敢多伸,只问:“干,干什么?”
苏鹤亭问:“你爸出现的时候有光吗?”
傲因道:“当然有,爸爸带着白色的光。”
苏鹤亭“唔”一声,若有所悟,又问:“白光是原地消散了,还是往别处去了?”
傲因的手指缠在一起,边想边说:“往北边去了。”
苏鹤亭挥挥手:“我知道了,拜拜。”
谢枕书松手,傲因赶忙跳下台阶,一溜烟跑没影了。长官回头,见苏鹤亭凝然不动,便知道苏鹤亭在想事情。果然,几分钟后,苏鹤亭说:“36810早就化成灰了,它看到的爸爸多半是记忆里的。我猜那团白光是珏,它正在送还记忆……不过我在意的是另一件事,‘万物之神,众神之神’是谁?光轨区以前没有这样的系统。”
可惜再问傲因也白搭,里面必定涉及主神违禁词,傲因根本答不清楚。
因为时间宝贵,两个人没有在玩具店里停留太久,稍作休息后就出发了。起初苏鹤亭在想事情,话没有平时多,但这种情况没有持续多久,他就恢复了原样。
一会儿说: “做人怪累的,做猫多好啊,有人抱有人扛,不用自己走路。你说是不是,长官?”
一会儿又说:“我堆个银点球给你玩吧?路上也很无聊嘛。来,先捉两只,再捉两只,粘在一起,拼个四角……”
他口齿伶俐,揪着银点也能说半晌,直到谢枕书回身,把他扛上肩膀才消停。不过几天时间,他已经不会不好意思了,在长官肩头趴得心安理得,十分自在。但不知是不是错觉,谢枕书感觉他又轻了,趴在身上只有薄薄一点。
两个人离开那片商业区,在街边找到几辆车。谢枕书试着开动其中一辆,但失败了,它们只是摆在街面上的模型。诸如此类的东西还有很多,附近的咖啡店里没有咖啡,水果店里也没有水果。整个城市看似在沉睡,其实已经死了。
这样的徒步持续了两个月,他们根据“白光”这一线索,一直追到了城市最北区,却始终比珏慢一步。在此期间,谢枕书发现苏鹤亭每次耍赖都是因为精力不济,他的身体状态堪忧,意识非常容易疲劳,更糟糕的是,他在这里无法入睡。
苏鹤亭说:“它们可能撬开了我的脑袋,往里面插入了新的连接线,搞得一些神经信号会错意,把系统发出的指令当作是我发出的,所以在脑袋里一直‘咕叽咕叽,咕叽咕叽’闹个不停。”
他说起这种事情一点也不沮丧,一手提着灯,一手支着下巴,像讲笑话似的。
两个人正躺在草坪上休息,谢枕书闻言转过头,看他半晌。
苏鹤亭说:“你怎么还不睡?”
谢枕书道:“‘咕叽咕叽’是什么声音?”
苏鹤亭勾着小灯玩,眉间颇为正经,说:“哦,你没听过?就像给衣服挤水的声音。”
谢枕书似乎存有疑惑,苏鹤亭却没给他提问的机会,动作迅速地盖住他的眼睛,强行哄睡:“好啦好啦,我今晚的故事已经讲完了,灵感枯竭。你快下线,好让我有时间再编几段。”
谢枕书看不见,也不动。苏鹤亭等了一会儿,见他还在,便俯下身,轻轻吹了下他的十字星,笑说:“半天不下线,在等什么?”
这招很好用,谢枕书几乎是立刻消失。他摸到连接线,用力拔了,却没有起身。旅馆窗外人声鼎沸,有道余晖透过窗帘缝隙,照在长官横挡在眼前的手腕内侧上。就这样躺了足足五分钟,他才坐起来。
现实里很热,房间墙壁上的老式空调正在“嗡嗡”响。谢枕书离开床,走进狭窄的卫生间。他看了眼镜子,目光停在自己的耳根上。
……该死。
他打开水,洗了把脸。须臾,他回到房间,从抽屉里拿出备用手机。手机是从兔牙那里买来的老款机,一开机,顿时弹出无数消息,大多数都是兔牙发的。
兔牙在消息里说,两个月前,7-001突然在店内现身,带着准备好的军火离开了生存地。
谢枕书看了下日历,两个月前正是狩猎结束的日子,看来7-001下线后就立刻启程去找晏君寻了。
除了这件事,兔牙还提到谢枕书的新家已经办成,房子证件齐全,入住后绝无麻烦。谢枕书记下地址,决定过两天就搬过去。医师的修复进行得很顺利,正在适应阶段,不便被打扰,兔牙没给谢枕书透露它的具体位置。至于小泡泡,兔牙已经把它送去新家了,谢枕书搬过去就能看到它,只有玄女还没有消息。
谢枕书一边打开冰箱,拿出面包,一边给兔牙回复消息。等回复到一半,他才发现面包已经过期了。
得下楼。
谢枕书先去洗了个澡,然后下楼,到前台续房费。前台刚换人,新来的是个浑身戴铆钉的男人,正在看新闻。谢枕书把卡推过去,他心不在焉地替谢枕书办理。
谢枕书看向新闻,里面说近来几个区频出拼接人伤人事件,普通幸存者开始长达数周的游行抗议,要求刑天加强对拼接人的管控力度。于是刑天现在禁止拼接人聚众,有意对拼接人实行集中管理,往城区增派了武装组夜巡,夜巡的都是真枪实弹的队伍。如果没有必要的事情,请拼接人天黑后减少出行。
拼接人。
谢枕书目光锁定在这三个字上。
“好了哥,”前台把卡还给谢枕书,提醒道,“天黑前要回到房间,不然会有麻烦。他妈的,我们都快戴镣铐了。”
谢枕书收回卡,道:“谢谢。”
他转身出门。天还没黑透,落日已经被破旧的建筑群挡住了。街道两侧的广告牌早早亮起,几辆车把车堵得水泄不通。周围人头攒动,吵得要命。
旅馆不远处开了家饭店,在玻璃门上贴满“福”字,堂中还供着一尊武神像。他们在门前另起一块招牌,上面写着:晚饭期间只接待拼接人,天黑后即打烊,请各位勿要在堂中逗留。
谢枕书走进去,店内人很多,基本都是拼接人。负责点单的前台看到谢枕书,愣了一下,指向门口的招牌,说:“不好意思,这个时段只接待拼接人。”
谢枕书道:“我知道。”
他身体里的那根骨不属于人类,虽然外形没有变化,但按照生存地的分类,他确实也算个拼接人。
前台脸一红,道:“不好意思,没看出来……您想吃什么?”
谢枕书点了最简单的面,在角落的空位里坐下。几分钟后,面上桌,他安静地吃饭。
“嗡嗡嗡,”一个食客抱怨道,“飞行器天天在这儿转悠,吵死了,苍蝇一样。”
另一个人赶忙制止他,连“嘘”了几下,示意朋友店里都是人。
抱怨的那个愤懑于胸,埋头吃饭的时候还嘀咕一句:“干吗呢这是,真把我们当犯人管……枪不给碰,车不给开的……去他妈的。”
谢枕书吃完面,付账走人。等他回到旅馆的时候,天刚刚黑。前台沉迷于打游戏,没注意到他。他自行上楼,回到房间里。
空调还在响,谢枕书把它关了,接着回复剩余的消息。正在这时,他听见两个人拖拖拉拉地走上楼来。
“那些人能抗议,我们也能。讲讲道理好吧,集中管理和待在养殖场有什么区别?一个是被人圈禁,一个是被系统圈禁!”
说话的竟然是刚才吃饭碰见的那个人。
朋友劝他:“算了算了,别惹武装组……”
他们一提到武装组,就放低声音,似乎怕隔墙有耳。抱怨的那个“哼”了几下,倒也没再嚷嚷,跟朋友快步进了房间,就在谢枕书隔壁。
谢枕书没开灯,坐在昏暗中把消息回复完。房间隔音效果一般,他能听见两个人一直在喝酒,聊的都是游行和抗议的事情。直觉告诉他,他最好不要现在上线。
此时旅馆外的街道人流消减,颇显冷清。飞行器始终没有离开,它徘徊在这条街上,真如男人所言,“嗡嗡”叫个不停。大约二十分钟后,男人打开窗户,把酒瓶扔出去,喊道:“去你妈的,吵死了!”
酒瓶砸在对面的窗上,登时碎了,隔壁大笑。那男人咂吧两下嘴,已然醉得不轻,嘟囔起来:“什么拼接人,粘贴人,我们也是幸存者!改造手术不犯法嘛!怎么现在就替那些幸存者说话,反倒把我们关起来?实在没道理!”
他把窗框砸得“咚咚”响,被朋友拽了回去,又挣脱出来,扒在窗边怪叫。飞行器突然“嗖”的一声从窗边经过,带着两道灯光。
谢枕书透过窗帘看到那两道灯光,立刻关掉手机,把它丢入床下。接着,他迅速拆掉了操作台上的连接线,也将它们也收进床下,拉出桌面夹板,把里面的杂志倒在停止运行的操作台上。
当他做完这一切的瞬间,楼道里传来一阵密集的脚步声。一分钟后,隔壁的房门被破开,有人紧跟着喝道:“不许动,武装组!”
“嘭嘭!”
两声枪响,醉汉的叫骂立刻停止,然后是人体被打翻在地的“咚”声。又过半分钟,谢枕书的房门被敲响了。
门外人说:“开门,武装组检查。”
谢枕书打开门,门外站着一排全副武装的男人,都带着枪。为首的是个大叔,他没戴防毒面具,背着手打量谢枕书。或许是他的默示,男人们侧身进入房间,自行检查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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