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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所有人被赵大有喊上了甲板,夜里的风很冷,把他们本来就所剩无几的睡意都吹没了,林美宣身上衣服穿得单薄,如今给风一吹简直凉到了骨头里去,她不知道赵大有突然把他们叫上甲板是要做什么,只是本能地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在过去这许多年里,她从来没想过还能找到父亲当年去世的真相,林晔的衣冠冢已经在舟山立了好多年了,在接到赵大有电话的时候,她也完全没想到还能有这样一天,能够重新回到这片父亲失踪的水域,重新走这条被人称作不祥的路。
他们在甲板上等了一会儿,最后一个从船舱里出来的是赵大有,她看上去难得有些犹豫,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其实有个事情,我一直想和大家......”
她话还没说完,甲板上的应急灯忽然灭了,杜天在黑暗里让大家冷静,说道:“可能是照明设备有什么故障,我去看一下。”
他想要去拿手电筒,但是就在同时,林美宣忽然听到从船底下传来一阵极其恐怖的抓挠声,这声音在这片黑暗的水域上显得尤其阴森,就像是船底有什么要破船上来一样。林美宣给这声音吓得尖叫一声,当即便觉得头晕起来,她扑在旁边的一个人身上,虽然没有光线,她看不清这个人的脸,但她知道应该不是赵大有,而是个男人。
“血债血偿……”
身旁的人是刘铁龙,给她这么一扑却是忽然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林美宣只觉得头更晕了,明明周围是一片漆黑,但是她却感到背后有阴风吹来,像是有东西从海里爬了出来,就站在离她很近的地方。
一只潮湿的手猛地拍在她的肩膀上,林美宣又尖叫起来,她想要去找赵大有,但是赵大有却像是已经不在甲板上了,林美宣害怕得厉害,摸索了一圈都没有找到人,同时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甲板上,朱恒忽然喃喃起来:“她想把我们骗上来都杀了......姓赵的,是要杀我们灭口......我们死了,就没人会报复他们家了。”
林美宣头晕目眩,后来回想起来,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个时候朱恒的话会让她深信不疑,加上赵大有从刚刚起就一直不在甲板上,林美宣心中发凉,她想到出海未归的父亲,想到当年鬼船上的惨状,一阵阵莫名的绝望往上翻涌,口中竟也不自觉地跟着默念起来:“她是要杀我们......”
随着头晕得越来越厉害,她心中闪过许多可怕的念头,许多竟是要将人放血肢解,这种事换做以往,都是只会在她噩梦里出现的东西,如今却变成了活生生的念想,林美宣给这种嗜血的冲动驱使着,喉咙里发出她自己都想象不到的恐怖咆哮:“血债血偿!血债血偿!”
那种感觉对她而言至今很难形容,就像是兽性和理智在相互撕扯,到最后林美宣甚至感觉到自己已经失去了意识,又或者是有什么东西占据了她的意识,极度恐怖的幻觉开始出现在她的眼前,时断时续,一时能看清,一时又什么都看不见……
黑暗里暗影重重,而她似乎是在与身边的人搏斗,后来那人一拳捣在她身上,林美宣痛地跌倒,却反倒被疼痛唤回了部分的神志,她意识到这么下去不行,想要爬起来去找赵大有,但恐怖的幻觉却始终缠绕着她,让她根本寸步难行。
后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甲板上凄厉的惨叫声四起,林美宣也不清楚是谁第一个拿刀,但她很快听到了朱恒的声音,他的喉咙像是被人割断了,讲不出完整的话,只能发出含糊的呻吟,紧跟着就又有人用力地拽住了她的脚脖子.......一场地狱般的噩梦开始在甲板上上演,林美宣也被刀划了两下,为防止那种致命的幻觉再回来,林美宣不得不将手指插进自己的伤口里保持清醒。她倒在地上装死,希望能就此逃过一劫,就这样过了不知多久,甲板上传来最后一声闷响,像是有东西倒在地上,紧跟着便有人朝她走来,黑暗里林美宣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声,她一动都不敢动,死死闭着眼,直到这人从她的脸前走了过去,像是去检查船上的其他地方了。
林美宣松了口气,她本想要爬起来,但就在这时,一道光线照过来,对方竟是拿了一个手电筒开始检查地上的尸体,林美宣在一瞬间看清在她面前横死的杜天朱恒和刘铁龙,吓得心脏都快要跳出来,她紧紧闭着眼,感到手电筒光在她脸上反复照了一会儿,终于离开了。
那人是往船舱里去了,林美宣悄悄睁开眼,就见拿着手电筒的人是浑身浴血的王昊,另一手拿着一把刀,似乎是在船舱里发现了什么,他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嘴唇在动,但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林美宣看他直勾勾地看着里头,意识到赵大有恐怕就在那个船舱里,而如果自己不去帮她,这个人很有可能会把赵大有也杀死。林美宣看王昊已经拿起了刀,她心一横,猛地冲了上去,一下子把王昊手里的刀子撞飞了。
在当时,林美宣只要一动便感觉脑子里重得厉害,恐怖的幻觉在黑暗里蠢蠢欲动,她不敢耽搁,进了船舱打算拉着赵大有一起跳船,而这时王昊进来直接在她背上扎了一刀,又把她往外拖。林美宣和赵大有两个人的力气加在一起都敌不过渔民出身的王昊,很快林美宣便被拖出船舱,她知道自己快死了,绝望之下只能拼尽全力抓着船舱的铁皮,努力想要爬远一点,但不等她爬出几米,头上便突然传来一阵剧痛,她在来人的重击下几乎立刻就失去了意识。
这一次,林美宣昏迷了很久,直到感到有人在拖自己的脚,她才模糊恢复了一点意识,艰难地睁开眼,发现王昊并没有杀死她,又或者说并没有来验证她有没有死。王昊把她往船舷边上拖,力气很大,似乎要抛她下海,林美宣心里也知道要是掉下海就死定了,她想要挣扎,但是却没有力气,最终还是给人拦腰抱了起来,在下一秒,林美宣便落进了冰冷的海水里。
“我当时浑身都是伤,喝了好几口水根本就游不起来,来了几个浪头把我往下拍,我什么都看不见,本来以为这回死定了,但我再也没想到,在那个地方,那片海里,竟然真的有人,就在我们的船底下。”
林美宣说到这儿用力吞咽了一下,她就像是回到了那个漆黑的夜晚,声音惊恐万分:“我往下沉,却觉得有人把我往上托,我当时以为是海鬼,差点给吓死,后来才发现,在我们的船底下竟然有潜水员,还不止一个!”
“什么?”赵大有瞪大眼,“你说龙女号的船底下有潜水员跟着?是宋玲这边的人?”
林美宣闻言担心地看了一眼宋玲,小声问道:“她不会醒吧?我害怕她再叫人给我扎针。”
我去探了一下宋玲的脉搏,这些瘾君子的体质都很虚弱,寻常人挨一下手刀不会拖这么久都不醒,但是他们这些人甚至可能直接去世,我摇摇头:“心率没有变快,不会这么快醒。”
“那就好.......他们虽然救了我,但是对我也不好,有几次我想跑,他们就打我,还说反正我也活不了多久,在哪儿死都是一样的。”
林美宣低下头,眼眶很快就红了:“后来他们的潜水员拖着我,把我带到了一艘船上,有几个外国人告诉我我中毒了,要解毒只能跟他们走,因为除了他们没有人知道怎么解开这个,如果放着不管,早晚就会疯掉。”
乌那格冷笑一声,似乎是觉得这个说法很熟悉,而林美宣脸色苍白道:“我当时也觉得自己不太对劲,脑子很重,还总能看到一些可怕的东西,也就信了他们,和他们去了……谁知道自从到了这个地方,他们天天都给我扎针抽血,也不说我中了什么毒。”
她说着撸起袖子,抬起满是针孔的胳膊给我们看,轻声道:“有一天我偷偷听他们说话,这个女人说没想到龙女号上竟然还能有幸存者,本来那整船人都该死,因为他们把零号样本放上了船,想拿他做实验,还说什么,因为那艘船上的事已经没有其他的亲历者了,现在只剩下一个零号样本,他们想趁着这次我们去海上考察,重演一次当年的事,想看看能不能让零号样本想起来二十多年前,那艘船上头到底发生了什么,她的妹妹最终又是怎么死的。”
第55章 。逃亡·★
我看向一旁的柜子,在杨光的文件盒前头还有一个零号样本的盒子,但是却是空的,我皱眉道:“什么意思,王昊是零号样本?但他不是王仁贵的儿子吗?”
林美宣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他们就说零号样本是在船上长大的,但是一直问不出有用的东西,所以这次才出此下策……船下那个声音也是他们搞出来的,就是为了刺激零号样本,让他想起二十年前在那艘岱山的渔船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赵大有脸色难看,喃喃道:“明明当时这些人来的时候,我都核对过身份,明明……”
她说到一半就噎住了,隔了许久才脸色苍白道:“我哥毕竟不是公安,只能通过民间的方式去找这些人,如果从一开始对方就把零号样本安插在其中的话,从一开始我拿到的资料就是假的,那我根本无法验证。”
我想到这儿也不由感到不寒而栗,问一旁的乌那格:“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和宋玲合作的?有听过这个事吗?”
乌那格想了想,又摇摇头:“我比你们来得早,来了之后很快就发现襁褓上的鱼血味道和安德瑞那艘船上的气味是一样的,后来我在船旁边转悠的时候被宋玲发现,一开始我以为东西是她寄的,宋玲就说她可以给我治病,但是要我配合,给了我一点钱叫我在当地呆着,直到你来了之后,她找到我希望我去接近你......这中间我几乎没和他们接触。”
“你真的是闻出来的?”我忍不住问道。
“可能就是毒品的味道吧。”乌那格耸耸肩,“我应该去当警察。”
我心想这根本就是缉毒犬干的事情,又道:“看起来宋玲并不知道是谁寄的包裹,但是从你上门开始她就知道有人要搞安德瑞,开始防范,之后通过某种办法将王昊调换进队伍里,干脆借着这次机会搞一次试验。”
赵大有脸色苍白:“那王昊呢?零号样本呢?”
“他们说实验失败,但没说别的了。”林美宣绞紧了双手,“我也不知道这些编号是什么意思,但是后来他们也给我编了号,我好像已经是一百四十多号了。”
赵大有喃喃道:“零号样本......安德瑞真正开始关注误食海罐头的人是23年前,而这个人又是岱山渔船上的唯一亲历幸存者,那就只有可能是这个女人之前说的那个......”
“船舱里的婴儿。”
我也很快联想到,这个婴儿从最初就已经被宋玲这边控制了,对于20多年前的事,宋玲他们并没有从杨光嘴里套出完整的真相,所以又找了第二个试验品,只不过这次他们玩的更大了,甚至不惜通过重演一次悲剧来让样本恢复记忆。
“狗东西该死。”赵大有想明白一切之后咬牙一拳砸在桌上,她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给人当枪使,气得浑身发抖,“老子一定要亲眼看着这伙人被枪毙。”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这一下砸的太用力,发出了很大声音,一直昏在一旁的宋玲眼皮子发颤,竟是慢慢醒转了过来,林美宣看到她动了,脸上本能地浮现出恐惧:“她,她醒了......”
宋玲有些迷糊地看了一圈,最后视线落在林美宣的脸上,我心想要验证林美宣那些故事的真实性,最好的时机就是现在,冷冷问道:“她就是你之前说的那个海罐头受害者?”
林美宣也意识到我们是在怀疑她,低下头没说话,而宋玲看了林美宣一会儿,最后却点了点头,又转向乌那格:“我们用了很多方法,她的病到现在基本上控制住了,你可以不相信我,但她是和你一样的海罐头受害者。”
我正要问宋玲龙女号到底是怎么回事,而这时楼下却突然传来一阵吵闹声,都是些说英语的。宋玲一看这架势立马要叫,林美宣见状惊恐地拉了我一把,我直接伸手把她二度劈晕了过去,对赵大有和乌那格道:“你俩呆好。”
我跑到楼梯口,单听声音,这次来的人多了不少,也不知道船上那帮兔崽子到底叫了多少人来,想要出去光靠我一个人单打独斗又要护着三个人有点困难。我心知棘手,回了房间将门锁上到窗边看了一眼,诊所的另外一边是另一家海鲜大排档的后院,如果顺着管道爬可以先到一楼的雨棚再跳到车上,危险系数还算小。
赵大有很聪明,立马意识到我要做什么,脸色僵硬地看着我:“不会要搞电视剧里那套吧?冯默我告诉你,我恐高。”
“巧了这不是,电视剧里的女主角通常来说都恐高。”我听门外的动静,下头的人已经上来了,一把直接将窗帘扯了下来,把窗户拉到最开,“我们一共也就四个人,快的话两三分钟就下去了,现在给你两个选择,我先下去还是我殿后?”
赵大有咬咬牙:“我殿后吧,这个麻烦毕竟是我......”
“算了你不用说了,我刚刚想过,你是我的雇主我是保镖,我只能殿后,过来。”
外头的人已经开始砸门,我一把把赵大有抱上了桌子,她瞪我一眼,还好天生不是什么矫情的人,一看这架势也只能硬着头皮去够一边的水管,赵家人生得长手长脚,很快便下去了,紧跟着是乌那格,这小子的身手比我想的灵活很多,穿得虽然繁琐,但干起这种爬上爬下的活儿完全没问题,几乎跟个动物一样地窜了下去。
我见两人都平安着陆,回去拉林美宣,却没想到她这时却突然疯狂开始在被我弄晕的几个本地人身上摸找,眼看门已经岌岌可危,我一把拉过她:“干什么呢,你就算是个样本再被抓回去他们也不会放过你的。”
“我之前就跑过,很快就给他们抓了回来,他们说在我身上埋了定位的发信器,我们跑不远的!只有上船,到了海上机会还大点......之前把我运回来的时候就是用那艘船,就停在这边港口!”
林美宣到处翻找,却是始终没有找到她说的钥匙,眼看门已经被砸开大半,我想到宋玲和刚刚找到的零号样本的证据,咬咬牙只能先管一头,一手扛着人一手扯了电脑硬盘,从二楼直接跳了下去。
现实当中的轻功远没有小说里那么神奇,基本上就是在物理学原理的极限操作,找不准借力点的时候很容易摔伤,我手上拿着太多东西,落地的一瞬间便感到膝盖一阵剧痛。赵大有看我脸色难看,过来要扶我,但是现在却没有时间可以耽搁,我将人放下,强忍着膝痛又顺着水管往回翻,就在我接近窗子的时候,林美宣也跳上了窗台,然而不等我对她伸手,便有人将她往里猛扯,林美宣发出一声惨叫,在最后把手里的东西抛给了我,是一把钥匙。
紧跟着我眼睁睁看着林美宣惨叫着给两个人扯了回去,很快就没了声音,两个凶神恶煞的老外从窗口探出头,我见状骂了一句,跳回巷子里,一把扛起宋玲就跑,等上了车,我将钥匙丢给赵大有:“下次再接你哥的活儿我得考虑先给自己买保险了。”
乌那格回头看了一眼:“他们人好像没有追出来。”
“胆子再肥也不会肥到在大街上拿砍刀,当警察叔叔吃素的,给抓到他们的事儿就大了。”
我猛踩油门,一路往渔港的方向风驰电掣,这些兔崽子的反应比我想得还要快,想来多半已经在当地扎根多年,还说不好这一片有多少他们的耳目,这时候到了海上再报警确实是要稳妥一些。虽说安德瑞自己的船估计会有定位,但是在海上的机动性更大,我问道:“赵大有,你会开游艇,渔船呢?”
“现在你给我个飞机我他妈也会开。”赵大有烦躁道。
深更半夜,我们到了港口的时候大街上已经不剩几个人,我拖着宋玲,乌那格和赵大有两个人一路找过去,很快就在一众停在岸边休息的船里头找到了安德瑞公司的logo,和之前的那艘大渔船不一样,这艘船规模很小,就是一艘寻常的中型海钓船。
“船上没人,上去就报警。”
我看还没人追到这个地方来,将所有人都拉上了海钓船,赵大有动作熟练地把船发动起来,这个点还没到渔民们出海的时间,夜色里我们一艘船的马达声显得极为突兀。赵大有将船驶出了一段距离后便停了下来,焦急道:“这个地方还有信号,赶紧报警吧,要不我怕林美宣活不了了。”
“别急,我已经报了,电话微博都报了,还圈了三四家警察叔叔。”乌那格低头飞快地打字,看手速至少是个黄金了,“怕他们赖账我刚刚录了视屏发上网,应该一会儿又会有人找上门了,这么多老外聚众闹事,欺负我一个少数民族,就是赤裸裸的歧视。”
我这才知道刚刚这么久乌那格没有动静原来是在忙这个,这个小鬼别的不行,但投机取巧真的是行家,他也知道我们要是直接说那些什么海罐头人体试验之类的东西外头估计不会相信,所以找了个极其微妙的切入点,先让警察上门再说。
海钓船在海浪中摇摇晃晃,一切暂时落定下来,我检查了一遍,船舱里空空荡荡,显然这不是一艘常用船,平时说不定只是给安德瑞公司在海上的那些勾当做掩护的。
赵大有越想这个事越气,更何况林美宣刚刚给我们救出来就被抓了回去,她忍不住狠狠踢了一脚地上的宋玲,骂道:“妈的,要是林美宣有什么三长两短......”
“既然都报警了就先别想这么多了,他们也该料到我们会报警,不至于在这个档口还敢杀人灭口……咱们还是先把这一趟来的主要目的给解决掉,要不回去我跟赵无妄也交不了差。”
我拿出电脑,刚刚杨光的视频看了个开头就被打断,如今在把宋玲扭送给警察之前,我们得想办法将当年的真相还原出来。
黑暗的船舱里荧光屏闪烁着冷冷的光,我按了播放键,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响了起来。
“和我们描述一下,1994年你们离开沈家门渔港之后,在海上发生了什么?3048号上的其他人去了哪里?”
在床上紧闭双眼的杨光喉咙里发出一些含糊的呻吟,隔了许久,他开口时声音干涩而低哑。
“他们,他们都变成鱼了.......”
第56章 。 坏规矩的人·★
1994年7月,天气闷热。
浙江沈家门刚下完一场雨,杨光在浙普渔3048号湿漉漉的甲板上抽着烟,陈贵和黄宏还有曹向明在旁边斗地主,过了一会儿陈贵输了,骂了一句娘,又往桌子上丢了两毛钱,道:“你们说那个傻大个的老婆会不会好看?我看他们内蒙的女的多半是个大脸盘子,肯定比不上我们这儿的女的水灵。”
杨光吐出口烟,看着王显川和门德在船前头等着,他回头低声道:“你小声点儿,老王和门德在前头站着呢,别叫他们听到了。”
“你一直趴那儿抽烟不就是想看那个女的长得好不好看吗?”陈贵站起来搂过他的肩膀,也从他那儿顺了根烟走,口中啧啧有声,“我看够呛,要是太漂亮了,傻大个肯定不放心她上船,估计跟个男人似的,老王才不觉得她是坏规矩。”
他话音刚落,门德忽然举起手冲岸边招呼,还开始喊蒙语,不多时,一个背着大包的大辫子姑娘便急急跑了过来,女人个子很高,脸颊上都是肉,单眼皮,皮肤黑,乍一看绝说不上好看,陈贵看了一眼便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我说的吧,肯定丑,要不哪敢啊。”
三人在船下说了一会儿话,很快便上了船,王显川把女人带到他们这边来介绍了一下,杨光才知道,原来这个大个子的女人叫乌兰,就像陈贵说的,乌兰是那种看着就叫男人提不起劲的类型。他暗自琢磨,也不知道门德有没有去他们这边的洗头房里看过,要是碰过里头那些女的,又骚又浪,回家看到自己家老婆长这样怕是会下不去手。
王显川道:“上了船就是一家人,都认识一下,以后你就是大家的妹子了。”
杨光心中冷笑,也不知道王显川是怎么想的,要是上来个漂亮点的他也就认了,出海两三个月说不定赶上日子,还能销魂蚀骨一把,谁能想到上来的这个非但长得丑,而且还是被人老婆,为了这么个女的坏了船上的规矩,到海上万一碰到什么邪乎事儿,到时候都没地说理去。
杨光越想越是窝火,结果他还没说话,一边的陈贵已经叼着烟迎了上去,道:“我是陈贵,是老王的副手,我们这个船以前也没来过女的,兄弟几个好不容易盼来了一个还是别人的老婆了,你们说亏不亏啊。”
陈贵说完,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地哄笑起来,杨光心知陈贵老早就对王显川因为缺人手临时同意让女人上船这件事不痛快,再看乌兰似乎还没意识到,还傻傻给他们鞠躬,他心中更是嗤之以鼻,也懒得搭理,又去一边抽烟去了。
在这个渔港上人人都知道,王显川是个老好人,又是光棍又是老好人,平时就爱接济别人,当时让门德来干活就是看他可怜,谁知如今竟然又收了他的老婆。杨光跑海这么久,除了夫妻老婆船,还没见过敢让女人上船的船老大,都说有女人在船上不太平,容易引来水鬼,他们之前同王显川说了,结果王显川只说了一句改革开放都多少年了,咱们也该有点新气象,最后还是让乌兰上了船,甚至还给他们夫妻两个辟了个上下铺做夫妻床。
真是不知道怎么想的,杨光鼻孔里出气。
眼看王显川带着乌兰进了船舱,曹向明心里有点打鼓,小声问道:“你们说女人上船真不会有事儿吧?我听说有女人在船上,那些不干净的东西都会来,她们平时下头还会流血,更容易引来那些东西。”
黄宏没好气道:“我哪儿知道有没有事,你跟老大说去,他让人上船的,也没做登记,人现在铁了心要让这个女的跟我们一起出海,我看就没把咱哥几个当兄弟。”
“行了。”一直没说话的陈贵忽然懒洋洋出了声,嗤笑道,“老王都说了,现在这个年头妇女能顶半边天,你们就别废话了,人家都还没嫌下头流血不方便呢。”
杨光听出他话里有话,但陈贵却没再多说,下午两点半,浙普渔3048号准时从沈家门港口离开,按照计划,他们中间会回到岸边进行三次补给,最后在十月份的时候返回港口。
除了门德和乌兰,杨光陈贵他们都已经跟了王显川一段时间了,对这船上的事儿拎得很清楚。他们都是一辈子的渔民,知道出海捕鱼说着好像轻松,但却是个实实在在的体力活,每天只能睡个把小时,关键是即便休息下来,人也被困在船上,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全靠抽烟救命。
出海头头一个月,一切还算顺利,乌兰也没惹出什么麻烦,她是个很能吃苦的女人,每天跟着他们起早贪黑也很少说累,弄完还得忙饭。虽说船上吃饭也就是清水酱油煮煮撒把盐巴,但这个事如果没有乌兰来做就得轮班,陈贵他们几个个个都是干完活就不想动的主,省了这桩事趁着乌兰做饭还能聚着打会儿扑克,乐得清闲,时间久了自然也不再对乌兰有什么怨言。
八月下旬,海上下了几场阵雨,整个船就属乌兰吐得最厉害,门德打扫了完了船舱里还是一股味儿,晚上睡觉大家都挤在一块儿,曹向明都将鼻子堵了,却还是能闻到酸臭味飘上来,他实在忍不住,小声骂道:“所以就说女的不能上船,这味儿没个十天半个月就他妈散不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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