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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唧?”念念听得有些发傻,噙着小泪花,茫然地瞪圆了眼睛。
“喏,你看看,二叔是不是很好?”秦玄策拍着胸脯,试图把孩子哄住,“个头高,生得好,家里有很多钱,还有很大的房子,肯定比你原来那个爹更好,念念,你给二叔做女儿好不好?二叔会很疼你的。”
他越说越觉得很好,果断地道:“嗯,秦念念,这名字听过去就不错。”
“不是秦念念。”念念怯生生的,用胖乎乎的小手抓了抓秦玄策的头发,纠正他,“是伽罗,念念是小名,我的正经名字是伽罗。”
“好,秦伽罗。”秦玄策念了一遍,觉得不太满意,“这是什么名字,好生古怪。”
念念仰起小脸,很认真地道:“伽罗,是沉香,供奉菩萨,我娘说,这名字是老和尚爷爷取的,我是在庙里出生的,多亏了菩萨保佑,才能平安无事,要感恩礼拜,不可或忘。”
秦玄策心里有个念头一闪而过,快得他无法捉摸,他恍惚觉得有些不对劲的地方,眉头微微一皱:“你为什么是在庙里出生的?”
念念一脸无辜:“宝宝都是菩萨送的,念念当然是在庙里出生的,有什么不对吗?”
没有什么不对,说得很有道理。秦玄策和念念大眼瞪小眼瞪了一会儿,想不出反驳的话,只好敷衍地点了点头,把这个话题带过去了,自顾自地下了论断:“好,菩萨送的念念是个好孩子,就这么说定了,好孩子跟二叔回长安,长安是个好玩的地方,你一定会喜欢的。”
念念噙着眼泪,鼻子还红红的,抽抽搭搭地道:“要问我娘呢,我听我娘的话。”
“哦。”秦玄策十分自然地接口,“不要紧,你娘她听我的话,我最大。”
大将军的语气果断不容置疑。
是年春,骠骑大将军秦玄策班师回朝。
秦玄策平定突厥之患,自此,漠北王庭覆灭,突厥八部首领向大周称臣,尊高宣帝为“天可汗”,漠北三万里地尽归大周,并入安北都护府管辖,此国之盛事。
时,亦是太子代天子出城,文武百官诸臣工随行其后,迎候大将军,长安百姓倾城而出,夹道两旁,共鉴此盛事。
锦旗招展,烟尘飞扬,马蹄轰轰隆隆,弓戈如林,铁马如潮,精壮的卫兵列阵谨然,一眼望不见尽头,肃杀之气遮蔽天日,骁勇之师,足以征伐天下。
一骑当先,将军黑甲,马如龙,人如山岳,挟雷霆之威而至。
百姓们欢呼了起来,声音响彻云霄。
诸臣工躬身致意,齐齐出声:“恭迎大将军。”
太子长笑着迎上前去:“父皇翘首以盼,大将军终于归来,可喜可贺。”
秦玄策翻身下马,朝太子略一躬身:“请恕臣甲胄在身,不能全礼。”
太子赶紧抬手:“大将军不必多礼。”
他的动作有些急促了,喘了一下,突然剧烈地咳了起来,脸上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殷红。
魏王跟随在太子身后,见状急忙伸手搀扶,满脸关切之色:“皇兄,您还好吧,城外风大,您还是避一避为好,免得病症加重,又要令父皇母后担忧。”
太子殿下的身体本来就文弱,今年一入春就生了一场大病,反反复复的,差不多前两天才能起床,只因今日仪礼隆重,为示对大将军的殷勤之意,他不顾萧皇后的劝阻,强行出来了,这会儿被那杀伐之师的煞气冲撞了一下,颇觉得有些不支,一时咳得停不下来,捂着胸口,弓下了腰。
左右随行的太医急急围了过来。
秦玄策的眉头不易觉察地皱了一下:“殿下如何,可是有恙?”
魏王上前,言辞恳切:“皇兄本来抱病在榻,闻得大将军凯旋,自觉神清气爽,百病皆消,这才出来相见,大将军勿忧,皇兄乃储君也,天子庇护,神佛加持,万事无恙。”
秦玄策淡淡地看了魏王一眼,简单地应了一个:“是。”,并无再多言语。
魏王李敬安,三年多前因凉州战事不利,被高宣帝褫夺亲王之位,贬为庶人。
李敬安痛定思痛,悔过自新,投入监门卫军中,与下阶卫兵为同袍,甘守城门。
去岁的时候,高宣帝偶感风寒,大病不起,李敬安痛哭流涕,日日茹素祈福,更效古人割股救亲之举,自剜手臂以做药引,熬药汤呈与高宣帝。高宣帝思及往日父子情分,为之落泪。
及至年初,因秦玄策平定突厥,高宣帝狂喜,大赦天下,惠及各州府,对朝中诸臣工亦有恩赐,杜太尉趁机上奏,为李敬安求赦免,高宣帝顺水推舟,遂复了魏王爵位。
魏王似乎已经洗心革面,对朝野上下诸般人士皆谦怀执礼,此时见秦玄策态度疏离,他也不以为意,反而越发温恭。
太子咳得厉害,引发喘鸣,已经被太医扶下去了,既如此,魏王代行太子之职,拱手示意:“大将军请随我来,父皇已在宫中等候多时了。”
秦玄策颔首,复又上马,率左右部将与魏王及诸臣工一同入城。
在秦玄策的身后紧跟着一辆马车,高顶宽轮,朱壁银漆,饰卷草海马葡萄纹,琉璃车窗,以缂丝浮光锦为门帘,四角挑着紫晶流苏,行进间,似有琳琅碰撞之音,在这金戈铁马的众军之中显得分外突兀。
拉车的是四匹通体雪白的高大战马,玄甲军卫兵持着长戟铁盾随行其后,护卫周全。
魏王心中留意,不动声色地回头看了一眼。
恰见风起,帘动,露出车中人的半张脸。
唇如樱桃,胭脂不如她艳,下颌玲珑圆润,宛如白莲的花瓣,一绺青丝垂落,拂在凝脂般的肌肤上,幽光绮丽。
只有半张脸而已,惊鸿一瞥,动人心魄。
魏王心里“咯噔”了一下,目光沉了下来。
……
及至入朝,群臣山呼万岁,为高宣帝贺,高宣帝龙颜喜悦,大行封赏,赐千斛金、万户邑、珠玉瓷器无数。
秦玄策在金銮殿中下跪,固辞不受:“昔日,臣曾狂言,愿为陛下征伐突厥,踏平漠北王庭,为我大周北扩疆土,今幸不辱命,不至愧对陛下,臣得偿夙愿,不敢再领赏赐。”
殿上众臣听不懂这其中的含义,高宣帝却是明白的。
这是应了当日秦玄策所求,“若能得胜,不敢言功劳,求以此苦劳,换陛下一封圣旨,为臣赐婚苏氏。”
可惜了,如此良才,却不能做天家的驸马。
高宣帝作为一个父亲,心中不无遗憾,但他作为一个君主,却不能不践诺,立即慨然道:“当日以为汝狂妄,今日始信汝果真有狂妄之能,君无戏言,汝所求之物,尚在皇后处,汝若有所需,可自行领取。”
说着、说着,又笑:“呔,至今思来,犹觉竖子可恨,当日责罚过轻,今加重罚你十觥酒,若不醉,不许归。”
当下设宴紫光台,百官齐贺,载歌载舞,鼓乐动天,觥筹交错,君臣尽欢。
晋国公府正门大开,门上的朱漆是刚刚刷过的,上面饰的紫铜乳钉重新錾了金,门前两头石狮,衔龙珠,踏海浪,做狰狞威武状,门上更有黑底赤金匾牌,熠熠生辉。
一切都是簇新的,是前两天宫里的匠人奉命过来做的工,曰“陛下有令,大将军归家,不可过陋。”
大管家率着众奴仆捧着拂尘、水瓯、巾帕、香炉等物,侍立两侧,垂手以待,秦方赐在前头,姜氏抱着三岁的儿子秦润,一干人等都着急地望着皇宫的方向。
秦玄策征战漠北,离家四载,今日方归,众人皆翘首以盼。
秦夫人为尊长,按礼节,不应出迎,但她按捺不住,虽然在内厅等着,却叫她身边的大丫鬟半夏时不时出来问一声:“如何,二爷到了吗?”
秦方赐不知道已经回答了多少次了:“还没呢,快了、快了,方才宫里传话过来,差不多宴散了,莫约再过一会儿就到。”
就在说话间,那边传来了马蹄的声音,渐渐由远及近,由轻及重。
秦方赐不由精神一振,踮脚举目眺望:“来了、来了,二哥回来了。”
但见玄甲军卫兵铁甲铁马、佩金刀、持长戈,疾驰而来,到了晋国公府门前,干脆利落地勒马,默不作声地守在下方,如是,长长的两列排开,一直到街的尽头。
闲人皆回避,一派森严肃然。
少顷,便见秦玄策骑着嘲风过来,黑马黑甲,气势威严,一如往昔,一辆朱壁银漆琉璃窗的马车跟在他后面,停在了晋国公府门前。
秦玄策下了马,长青早已经迎了上去,恭敬地接过了他手里的缰绳。
秦方赐热泪盈眶,声音激动,还带着一点哽噎:“二哥,你可算回来了,实在叫我们牵肠挂肚啊。”
姜氏一脸殷勤之色,抱着儿子秦润巴巴地凑上去:“润儿,这是你二伯,来,快叫二伯。”
秦润年幼不知事,在大门口等了老半天,早就不耐烦了,敷衍地叫了一声:“二伯。”
众奴仆一起围了上来,齐齐躬身:“恭迎二爷回府。”
秦玄策环顾左右,略一颔首,返身到马车边,敲了敲车门:“到家了,下来。”
秦方赐和姜氏心中诧异,对视了一眼。
车帘挑开,一个小脑袋探了出来,就像一只毛绒绒的小鸟,好奇地张望了一下。
那是一个漂亮得像小仙女一般的孩子,小脸蛋红扑扑的像蜜桃,大大的眼睛眨巴了一下,睫毛忽闪忽闪的。
秦玄策一伸手,就把她从车上提了下来。
这孩子站稳后,仰起脸,看了看晋国公府的大门,一脸惊叹之色,奶声奶气地道:“哇,好大好的门。”又看了看门前的石狮,“哇,好大好大的狮子。”然后再看了看左右,“哇,好多好多人哦。”
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傻丫头。
秦润很是鄙夷,大声道:“土包子,羞羞脸。”
“嘤。”念念被这么一说,脸红了,跑到秦玄策的身后躲了起来,歪着小脑袋,偷偷打量动静。
秦玄策淡淡地看了秦润一眼。
那一眼,如同利剑,饱含雷霆之威,能令万军俯首,何况一个孩子。
秦润抖了一下,吓得一把搂住姜氏的脖子,“哇啊”哭了起来。
姜氏大惊,赶紧掩住儿子的嘴,低声斥道:“要命哦,这是什么场合,小祖宗,你可别闹。”
秦方赐看着念念,颇觉眼熟,此时心下恍惚记起一个人,不由吃了一惊,指着她道:“这、这小姑娘是打哪来的?”
秦玄策没有回答,他有些不耐,又敲了一下车门,冷冷地道:“快点下来,没工夫等你磨蹭。”
车门“吱呀”打开,终于从车上下来一个女子。
□□细腰,风姿婀娜,桃花眼若春水婉转,柳叶眉是远山青黛,芙蓉腮如新荔凝脂,海棠最艳,却艳不过她去。
犹记她初到秦府时,豆蔻年华,已然十分绝色,如今身量长成,眉目间仿佛烟霞晕染,妩媚更甚当年。
“这……这不是二哥房里那个……”秦方赐瞪大了眼睛。
他的话还没说完,长青在旁边“嗳”了一声,脱口而出:“阿檀?阿檀!是你回来了吗?”
众目睽睽之下,阿檀心里发慌,用袖子捂住了脸,下意识地否认:“不,不是我。”
“啊,就是你!”秦方赐指着阿檀,愤愤地道:“呔,你个大胆婢子,当年私自潜逃,害得二哥满城……”
“闭嘴。”秦玄策严厉地呵斥道,“不会说话就别说。”
三年不见,秦方赐对兄长的敬畏之心不但没有消退,反而愈发厉害了,他缩了缩脑袋,马上把嘴巴闭紧了。
没奈何,躲不过,阿檀慢吞吞地袖子放了下来,低着头,小小声道:“……是我,我回来了。”
走了三年,被逼着,又灰溜溜地回来了,此时再见秦府众人面,颇觉羞怯,只怕旁人都在心里嘲笑她,好没意思。
她愤愤地看了秦玄策一眼,好似要在他身上戳出一个坑。
秦玄策面无表情,手指头勾了勾。
念念是个不争气的孩子,马上抓住了秦玄策的手。
秦玄策下颌微抬,威严又高贵,他牵着念念的手,在卫兵及奴仆的簇拥下进去,完全没有搭理阿檀。
女儿在人家手里,阿檀无计可施,只得拾起裙裾,追了上去:“念念,走慢些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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