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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道理花姐也知道,她说:“我只好尽力多拖几天,给她的身体养好些。可要怎么逃呢?她逃了,再赖上尼师,也不能这样对尼师呀。”

“这小娘子的父母兄弟还在吗?”

“没了。要是有,能叫她这样么?好歹也是读书人家呢。”

“这男人的父母祖父母还在吗?”

“那倒不知道了。怎么?你问这些……”

祝缨道:“付小娘子要是豁得出去,回去站在高埂上把这男人祖宗八代挨个儿骂一遍,叫人听到了。也能义绝的。真要有旧怨,当众撕打也是可以的。我只怕她跑不脱,反因咒骂公婆被打死了也白死。现在这个样子,还是别瞎出主意了。你尽力救治她,她有力气了,下回跑远点儿,别再叫人抓回去。”

花姐道:“也只能这样了。”

祝缨又叮嘱花姐:“赌徒都是疯子,那不是他孩子的娘,是他还债翻本的本钱,谁拦他,他能拼命。你别离太近,他是真会伤人的。”

花姐道:“我记下了。”

祝缨也记下了这件事,预备得空也去慈惠庵那里瞧上一瞧,不实地看看,不好说有没有解决的办法。

杜大姐不多会儿就把衣服洗完了,花姐说:“哎哟,得做晚饭了,”祝缨要帮忙,她说:“你别来。杜大姐烧火,我做饭,你来干什么呢?”

“怕她怎的?咱家就这样。”祝缨说,还是卷了袖子下厨切菜去了。

…………

第二天去应卯,先将手头上的杂事处置了,祝缨就去找到了温岳向他道谢。

温岳道:“举手之劳,何足道哉?大姐昨天受惊,回去可好?”

祝缨道:“还好,她自己就是大夫,配了剂安神汤服了,好多了。只因那件事,心里有些不痛快。”

温岳道:“这狂嫖滥赌的男人,真是丢脸!”又感叹付小娘子真是命不太好,希望她能够有个好运气。

祝缨心里觉得没趣,借口大理寺里还有事就与他道别了。

大理寺进了新人,她又多嘴,向大理寺正提到了要让小杨仵作等新进的不太懂律条的人读点律。大理寺正没那个功夫教吏读书,把这事儿都推给了祝缨,自己当起了甩手掌柜。祝缨着实又忙了半天,把人员给理会清楚,各人各有职司,又给新人先讲在皇城里、大理寺里要遵守的条律,再跟他们说些简单的律条。

中间又有若干的杂事,譬如大理寺中午会食的菜单、食材之类,又有夏天消暑的冷饮,以及当值时的花费等等。

又有下面各州县报上来需要复核的案子,刑部那里移文过来审核大理寺定案的案子等等。

直忙到落衙的时候祝缨才得以闲下来。她对胡琏道:“我干之前,你也忙呢,现在你总不动,这不对吧?好歹咱俩得分一点儿?不能就我一个人干了!要不你俸禄得分我点儿才行!”

胡琏哈哈一笑:“那我明天也讲一点律条好了。我看你讲律条是很不像样的!”

“我怎么了?”

祝缨这人,看律条,看完就背完了,底下听她讲的人是没这个本事的,她以为很简单的、可以跳过的东西,别人没那个本事。这就容易教不好。

胡琏道:“你总得因材施教。”

祝缨心道:我哪有那个功夫呢?他们也不笨的,先灌进去,让他们自己消化了呗。面上却一副受教的样子,请胡琏教授,胡琏又推了另外几位丞:“都是同僚。”祝缨道:“怕我面子没那么大,一起?”

胡琏答应了:“明天一同说去。现在天不早啦,该回家啦。”

祝缨正好也有事,跟他一同出了宫。胡琏回家,祝缨却往慈惠庵去,她想亲自看一看那个王八长什么样儿。

她一路到了慈惠庵,却见庵堂一如既往,人不多也不少,也没什么人围观,也没见着什么抓老婆的男人。祝缨信步走进了庵堂,与里面的大小尼姑打招呼,她们也都笑着说:“小祝大人。”也不用合什行礼,都笑着继续干手上的活儿。还有人指着一边的屋子对她说:“花姐在那边。”

不但花姐在,杜大姐也在。花姐不是每日都来庵堂,只要她过来的时候,照例是把杜大姐也带来帮一点忙的。庵堂在杜大姐最难的时候收留了她,杜大姐也乐意过来。张仙姑则是因为自在,她还没有习惯有人伺候,总觉得有生人盯着不得劲儿,又不好意思叫杜大姐不干活就回门房里别出来。

花姐正在给一个老妇人配药,祝缨就在一边看着。杜大姐告诉祝缨:“那男人一大早骂骂咧咧地出城走了。晚上宵禁不许有乱人,要拿了他去关着,他说自己不乱走,就在墙根底下蜷了一宿。”

祝缨道:“那也趁早离开这里的好,别叫他再找着了。”

花姐插言道:“可惜撞得重了,还要再养几天才好。不然今天就走了,也清净。”

等花姐配完了药,祝缨接了花姐回家。花姐因付小娘子的丈夫离开了,心情变好了不少,一路也肯说笑了,还跟祝缨说:“将要七月了,入秋了就要开始进补了,配些芝麻丸给干爹干娘吃吧。”

祝家进补,大鱼大肉多吃就算补,花姐进补,十分仔细。祝缨道:“好。”

三人回家说了付小娘子的事儿,张仙姑也为她高兴。

…………——

祝缨因花姐上心,第二天落衙之后又往街面上,寻到老马老穆,叮嘱他们:“帮我多盯着点儿慈惠庵,有人闹事儿护一下大姐。”两人都答应了。

他们在老马的茶铺里坐着,老穆身上的戾气隐得几乎不见了,老马也像是个平常人。祝缨喜欢这样的时光,也喜欢听些街上的杂谈。老马说:“您家小娘子真是个好人哩!穷人也肯治。”祝缨道:“慈惠庵都这样。”

老穆道:“她们是积功德,算着呢,跟存钱似的。您家大姐不图这个,就是帮人。不过呀,她还是不要往花街上走的好。挺标致一个小娘子,年纪虽然不算很小,看着跟那些个娘们儿不大一样,有好这一口的。”

祝缨挑眉,花姐可没跟她说这个呀!她说:“多谢你照看,我回去同她讲,叫她小心些,出门叫人陪着些。”

老穆道:“说您心狠,是真狠。说您心软,又是真软。也不知道您是什么样的人。”

祝缨道:“人不就在你跟前么?”

二人闲说一阵儿,祝缨跟老穆一同离开。老穆道:“不回家么?”

祝缨道:“大姐治的什么人?我去看看。”

老穆道:“真操心呐。”

祝缨道:“不然也是闲得慌。”

老穆的住处离花街的后街不远,河上一座桥,桥这边就是花街,桥那边则是热闹的龙蛇混杂。老穆就住在桥那边,他给祝缨带过了桥,指着一处小院说:“就这里了,几个私娼,前儿有叫打了的,吴记那里她们又看不起病,就去慈惠庵求药了。”

祝缨问道:“既然是求药,大姐怎么过去了?”

老穆道:“后来送过两回药来。是个好人呀,还能再亲自来。”

“那边乱人多么?”

老穆看了她一眼,道:“我叫小的们盯着就成,反正也没旁的事儿。哎,那边那家小娘子那儿,您不去看看?”

祝缨见他呶嘴,顺着方向一看,说的是小江的家。祝缨问道:“她近来怎么样?”

“嗯,还行,是个从良的样子。平素不出门,一个小黑丫头忙里忙外的。她也教几曲琵琶,也收些房钱。也不与人交谈,也不与人调笑,很好。”

祝缨见他误会了,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老穆已经走近了小江家,里面的琵琶声早歇了。这个时候花街开始上客了,小江这里就一点声音也没有了,细听听,隐约有敲木鱼的声音。祝缨道:“你怎么到这儿……”脚步声起,老穆已经疾步开蹓了。

祝缨哭笑不得之际,门被拉开了,小黑丫头拿一盆水往外泼。祝缨一提足跟,足尖点地一滑,一手按着衣摆,避开了这一盆水。小黑丫头泼水的时候没留意有人,水泼出去了就知道闯了祸,一声尖叫,盆也掉到地上了。里面小江问:“小丫,你怎么了?”

小丫看清了是祝缨,更是一吓:“大官人,我不是故意的,我……”

祝缨道:“看清了,没溅上水。”

小丫才住了口,里面小江已经提着个棍子出来了,看到祝缨轻轻把棍子放到了墙边倚着。问祝缨:“小祝大人?是有什么事吗?又有贼了吗?”

祝缨道:“落衙四处转转,近来案子少,怕那点本事荒疏了。不意转到了这里,没有打扰你们吧?”

小江道:“我本也无事,什么打扰不打扰的?你要早些过来,还能请你坐一坐。现在这时辰你该回家啦,不然赶不上宵禁又是麻烦。”

她现在说话多了些也柔和了些,祝缨道:“哎,我这就回去。这里近来可还安全?”

小江道:“不过还是那个样子。京兆治下,乱也乱不到哪里去。风月场上,好也好不到哪里去。”

祝缨道:“关好门。”

小江也不知道还有什么话能说,她也很久没与人这样说过话了,来这里学琵琶的都是妓-女,劝人从良?也不是由她们自己做主的,说出来白刺人的心。教她们接客?自己都觉得恶心。闲着教两曲琵琶,再就是教小丫认两个字。

又不想就这么结束了这段对话,又找不着话题,祝缨要走的时候,不远处又传来的打骂声。祝缨看过去,小江则皱了眉:“真是下贱!”

祝缨问道:“怎么了?”

小江冷声道:“怎么了?亲娘要叫闺女卖身,不是下贱是什么?狗都知道护着崽子呢!爹娘卖女儿、兄弟卖姐妹的我见得多了!凡事其实不由当娘的做主,但凡能做主,她也不能这样干!这个不一样。”

祝缨道:“怎么?”

小江大口地喘着粗气,说:“自己就是个下贱人,好容易把女儿托付给人,也有人不嫌弃是娼妇生的女孩儿,把来当亲生的养,养到十五岁上,要给正经说门亲。这当娘的看女儿长得好,又会写算又知书又会弹琴,就要把去入籍做妓-女。谁个养了十几年的孩子舍得放手呢?老两口就过来日日拦着。这样狠的娘实在少见,你没见那打手都不狠拦那二老么?”

祝缨道:“你回家,关门,不要出来了。我去瞧瞧,瞧完就走,你自己也别陷进去。”

“……啊?哦……”

祝缨心道:真他娘的邪了门儿了,我这两天净遇到这样的事,先是丈夫卖妻子,后是亲娘害女儿!枕边人待她不如花姐这样的生人好,养父母倒比亲娘还疼闺女,别是个假的娘吧?!

她踱了过去,见是一处私娼的院子,围了些人观看,一对中年夫妇看起来与这里格格不入,上衣很是整洁,衣摆湿地了半截沾了好些秽物,仍然顽强地站着。一个浓妆艳抹的妇人,□□半掩,骂道:“还不快滚!我生的,我爱怎样就怎样!”

一个清丽的女孩子跪在地上,求她:“我也会针线女工,也会种种家务,愿意奉养您,您为什么非要操持此业呢?”

旁边还有纨绔少年起哄,指指点点:“这个是真良家出来的嘿……跟在这里长大的不一样。”

言语之间颇为意动。

浓妆的妇人更有些得意,要赶那一对夫妇走:“你已坏我多少好事?今天必不能留你了!”

两下推搡着。

也有看不下去的人说:“哪有你这样当娘的?别人恨不得女儿从良,你哩?别是嫉妒女儿能清清白白做人吧?”

浓妆妇人脸上挂不住了,啐了一口:“呸!你是个什么东西……”

到底是觉得她过份的人多一点,他们指指点点,妇人也不在意,目光逡巡,叫她看到了祝缨:“这位小官人面生得紧!”

祝缨不想理她,但是纨绔少年里还有人认出她来了:“哎哟,小祝大人。”

祝缨也是无妄之灾,只因跟王云鹤走得近了一点,也被有些人拿来教训自家孩子。这一位么……

祝缨冷静地说:“八郎,令尊说你在家里读书的,你读到这里来了?明天见着了,我得问一问。”

“你你你!你别告诉我爹!”

祝缨的目光一一扫过这些纨绔,也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她说:“都散了吧。看人家人伦惨祸还这么高兴,回去要挨打的。”

这些人里大部分比她年纪还大,架不住她跟人家爹是同僚,纨绔们一个哆嗦,真的散了。祝缨也不再管这个浓妆的妇人,只是想:今晚过去了,明天呢?

…………

连着遇到这样的两件事儿,祝缨近来的心情就不太好,到了大理寺她还得没事儿人一般,接着忙那些细务。新人渐渐上手,大理寺也就不再多给他们培训了,干活嘛!一干边学。

祝缨在大理寺内行走更顺畅了不少。不少人是她安排进来的,郑熹用着顺手,她用着就更顺手了。同僚也有不少人承她的情,还有不少人有事需要她来行个方便,她竟比做司直时人缘还要好上几分。

她也有了更多的筹码可以与别人做交易。老黄自己选不上官,但是还有儿子,祝缨就拿来与太仆寺那里做交换,接了太仆寺一个请托,把老黄的儿子安排去那里,两下了无痕迹,却承了两份人情。

做完这个事儿,心情也没有变好一点,她始终有点惦记那个付小娘子,主要是怕她的丈夫再出什么幺蛾子连累了庵堂和花姐。

大理寺里还有心情比她更糟糕的人——苏匡。

苏匡是终于回来了,他近来是个大忙人,才眼馋祝缨参与了周游案郑熹就另给他也派了一件差使去办。他是主簿,职司不是外派推案,郑熹还是派了,他也去了。等他转了一圈回来想表个功,发现祝缨已经转做大理寺丞了!

这下可好,自己好些事是真的要拿捏在祝缨手里了,苏匡一口老血好险没有喷出来!

他憋着气,跟郑熹汇报完了。郑熹夸奖道:“办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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