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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插进来一道声音,“阁下便是林公的后人,林氏的公子林晏吧?”

林晏懒洋洋的倚靠在门框上,旁若无人的仰头又喝了一口酒。

屋内的众人目光都落在他身上,等着与他攀谈。

他却浑然不当回事,将人晾了数秒,才醉醺醺的抬眼看向来人,“我是林晏,你是什么人?”

年轻男人的脸色一僵,他很快恢复冷静的神色,将腰背挺得笔直,稍稍点头,“在下贺晨。”

“哦。又是襄州贺家的人。真叫人分不清这地方是叫金平还是襄州了。”

林晏漫不经心的看向另一边,拿下巴点了点对方,“你呢,又是何人?”

被他看到的男人神色已经隐隐有了韫色,还是让贺晨按了按肩膀,他才掷地有声的撂下一句,“不才襄州骠骑将军姚卓!”

林晏并没有给予姚卓他所期望看到的敬畏,他甚至连多一句的客套都没有,只是随便的点了一下头,好像眼前的一切都不值得受到他的重视。

多年来,这是第一次。

有人敢当面就将姚卓这么不放在眼中。

姚卓本就是武将,性情刚直,此时轻而易举的被惹火了。

他一手按住腰间的刀柄,怒视眼前的人,“尔轻视我等邪?”

作者有话说:

注1:天地无穷极,阴阳转相因,人居一世间,忽若风吹尘。出自《薤露行》

第二十章

林晏完全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他太知道如何讨人喜欢。

他只要笑着说几句风趣的幽默的无伤大雅的玩笑就能将一切带过去,拿出贵公子的派头来,最好能扮出一副才华横溢风度翩翩的样子,没有人会不喜欢他。

可此刻他不想那么说,他心情太坏了,笑不出来,只想放纵自己趁着那点微末的酒意,拿出一副戏谑的口吻,“怎么,襄州的将军架子已经大到要来金平城摆了吗?这不是襄州吧。姚将军。”

姚卓拔刀相向,“你不过是一个丧家之犬,我斩你如切瓜砍菜!”

林晏面对这等威胁,脸上神色愈发的玩世不恭,完全是一副没有将对方看在眼里的姿态。

这种无声的轻视比什么都更能激起姚卓本就大的火气。

他二话不说,举刀欲砍。

贺晨斥道:“不得无礼!”

左右大惊失色,连忙拉住姚卓,将二人分开。

贺晨面色不见得好看,他强忍着火气,拱手向林晏道:“他是武人,鲁莽了些,一时胡言乱语冒犯了林公子。我替他向林公子你道歉。林公子切莫放在心上。”

林晏冷笑了一声,不置可否。

姚睢欲言又止,低声道:“林兄,你是不是喝醉了?”

林晏懒散的摆了摆手,“醉什么?我清醒的很。”

贺晨压下火气,勾动唇角,牵出一抹笑,:“昔年林公清达显贵,美名为九牧之民所共称叹。如今天下倾覆,我父欲匡扶社稷,匡扶天下实需得贤才。林公子高才,晨今遇林公子,实乃大幸。”

林晏听着贺晨夸赞他的父祖,神色一瞬变得很奇怪,目光错开,一瞬望向空中虚浮的点,双眼并不聚焦。

“看来贺公子非常了解我的家族,”

贺晨,“当然,不仅林公高名,就是林公之子,您的父亲林洪同样也是海内重名,当年林氏风流,谁人不知?听说您的兄长也是江左首屈一指的年轻俊彦,唉,可惜英年早逝。我以往只是听闻,今日见到林公子风流倜傥,便才算知道传言不虚!”

林晏低着头听完了贺晨的夸赞,沉默了良久,才说道:“看到我便想到我的父亲,我的兄长,这可真是我的荣幸。”

他的声音很低,似讥似嘲。

贺晨笑道:“今以林公子贤才,何不与我同归襄州?”

无人看见的角度,林晏眼底生出浓重的不耐烦,“那到底是你的父亲需要我这个贤才,还是贺公子你需要我这个贤才?”

贺晨看着林晏,想到自己若是能将这么一个出身堪称关中旧贵标杆的林氏族人招入麾下,可以如何大做文章,扬达显名,招徕更多自旧都陷落而南逃过江的士人。

所谓千金买马骨,以林氏盛名,他再厚礼相待,皆是君臣相得,何愁不能一扬仁君之名?

若他能以此扬名九州,岂不是能让他的父兄刮目相看,更让天下人高看一眼。

想到那种场景,贺晨一时心驰神荡,看着林晏的眼神愈发热切,“若林公子不弃,可入我帐下,我愿尽优礼,倾心相待。”

林晏慢慢抬起头,一口将坛中的酒全数灌了下去,“贤才?”

贺晨上前一步,“自然。林公子你的父祖皆是名士……”

林晏丢开空酒坛,酒坛落地摔出一声巨响,酒液四溅。

众人跟着心中重重一跳。

林晏一把抓住贺晨的衣领,眼神讥讽,放声大笑,“我是何人,我有何才学,是庸是奸,你如何知道!贤才?哈哈哈哈。你如何知道我是贤才,你所知不过我是林公后人罢了!求贤士?你所求不过虚名!”

姚睢冷汗淌了下来,他给一旁的赵严使了个眼色。

赵严冲上去将人生拉硬拽拖了出去,但林晏高唱,“且麟隐于遐荒,不纡机阱之路;凤凰翔于寥廓,故节高而可慕;李斯奋激,果失其度……”注2

这激昂的高歌如同穿云裂石,久久回荡在所有人耳边。

贺晨神色冷然。

姚卓牙呲欲裂,气得浑身颤抖。

平时林晏行为举止虽有些轻狂,但大体上是进退有度的。

姚睢万万没有想到今天他会来这样一出,何止轻狂,简直狂到没边。

姚睢面色苍白,鼻尖沁出汗来,他站了片刻,才干笑着说道:“这人一定是喝醉了。醉鬼之言万万不能放在心上,三公子不必管他,我们还是谈一谈如何取这金平城吧。”

“且麟隐于遐荒,不纡机阱之路;凤凰翔于寥廓,故节高而可慕,好一个节高可慕。李斯奋激,果失其度。”

贺晨重重鼓了几下掌,一双眼暗沉沉的,面无表情的一字一顿说道:“不愧是关中林氏的公子,果真是,名士狂傲。”

没人敢接这话,屋内静的落针可闻。

姚卓提刀,“竖子无礼何其可恶,我去杀了这混账!”

姚睢大惊失色,“不可。万万不可。”

贺晨抬手挡住姚卓,他冷着脸,淡淡的问道:“难道你想让世人都认为我贺晨是个没有容人之量睚眦必报的小人不成?”

姚卓咬牙,“那您的脸也不能让他就这么踩着吧?”

姚睢在一旁低声道:“三公子,今天的事情一定不会传出去的。您放心。”

贺晨面无表情的说道:“传。怎么能不传。最好今天这事情能传的人尽皆知。”

姚卓一呆,众人面面相觑。

一人试探着问道:“您是要帮这林晏扬名?”

贺晨沉声道:“我取此城便如探囊取物,取一地尚且如此,又何况区区一个人。先帮他把这狂士之名扬出去,等他心服口服,跪在我脚下求我收他入帐下。世人才能知道我贺晨胸怀若谷,我襄州求贤若渴。”

“三公子高招!”

·

南乐开口认下沈庭玉这个妹妹,自然是处处照顾,像是由此才能狠狠补偿自己之前送他下船对他的亏欠。

如今城中一日比一日更冷,大雪寒冬,南乐一步都不让沈庭玉出门,不让他见风。

但炉火需要木柴需要炭块才能维持屋子里的温暖。

无论上山砍柴还是劈柴都是一项不轻的体力活。

这样的活当然不能让沈庭玉来干,南乐很早就轻手轻脚的爬起来出门,在院子里把柴码好,拎着斧子一个一个的砍。

当她抱着柴火进门时,却愣住了。

沈庭玉正蹲在炉火边,身上只穿了一件她的旧衣,浓密的长发披散在肩头,挽起袖子,拿着一根烧火棍捣腾炉子。

炉火上放着一个锅被煮的咕噜咕噜响,屋子里飘散着淡淡的食物香气。

无论是粗糙灰暗的旧衣服,还是那个笨重的铁炉都跟这玉一样的人格格不入。

听到南乐掀开棉帐的声音,沈庭玉丢下棍子,站了起来,将双手藏在背后,对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外面冷不冷?”

他的神色有些慌张和不自然,像是让人抓住做了什么错事。

“有点冷,”南乐放下柴火,脱下厚重的外袍,她嗅了嗅,笑着侧过头去看沈庭玉身后的火炉,“好香。你煮了什么?”

沈庭玉的神色放松下来,“我想早上你可能会想吃的清淡一些,就煮了一锅粥。”

南乐将干柴放在炉子旁边,掀开锅盖,用勺子搅了搅,锅里水太少,而米放得太多。

煮的时间不算太久,但稍微一搅动,便能发现锅底已经有了焦巴巴的米糊。

沈庭玉低眸盯着锅中晕染开的焦黄色,面色微僵。

他本想做点什么来献一献殷勤,却没有想到自己的手不太争气。

一旁的人倒是非常捧场,“哇,看起来真的很好。你还放了干虾,我喜欢这个。”

南乐似乎觉得这话也有些太假,放下勺子,起身摸了摸沈庭玉的脸颊用以作为安抚,却忘记自己也是一手的灰。

沈庭玉脸上本就蹭着几道黑灰印子,让她这一摸又多出了一个黑黑的巴掌印。脏的跟个花猫似的。

但他自己一点也感觉不到。

南乐噗嗤一声笑出了声,又笑眯眯的往他脸上添了几个巴掌印。

沈庭玉回过味了,笑着也伸出双手去摸南乐的脸。

两个人笑闹着打成一团,回过神来时锅里的粥已经彻底糊了。

南乐打了一盆水烧热了,替沈庭玉将脸擦干净,自己洗了手洗了锅又重新煮了一锅粥。

沈庭玉蹲在炉火边,看着她娴静的侧影,忽然冷不丁问道:“姐姐,你有没有什么很想要的东西?”

这样许愿的机会并不是常有,沈庭玉悄悄在心底里承诺,只要此刻她开口,无论什么他都会给她。

不过以她的性子会想要什么呢?他一点也想不出来。

“我很想要的东西?”南乐挨着他坐下,她认真想了一会儿,“我想要城中变回以前那样,大家都能好好过日子,平平安安的。夏天的时候,城中有八关斋会,到时候我可以带你一起进城去吃斋主舍下的斋糖。我们也可以出城去看佛塔,听和尚唱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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