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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照清在外间,阿弥在里头,两个病患隔着一座屏风,一个垂着眼眸想事情,身上的衣服被医无能殷勤十分地剥了个七七八八。一个躺在床上昏睡,被阿寿把了几次脉,摸了几次断手。
“什么脉?”
在言照清身上忙活针线活儿的医无能抽空问里头的阿寿。
阿寿答,“一时虚一时实,中间绵薄跳动,似有缠绵回落。”
“没什么大碍。”医无能“啧”了一声, 取了一把小剪子去剪缝言照清伤口的线,抬眼觑了八风不动的言照清一眼。
他是人么?
他又没用麻沸散,针扎肉里,线拉肉中,他连个皱眉都没有,有执金吾进来给他递了个纸条子,他竟然还能单手举着,面无表情地看,好似在他身上忙活的大夫是个不存在的东西,那些针线也没有扎到他的血肉里似的。
医无能又是困惑又是佩服,手中下意识使了劲儿,那面无表情半日的人垂眸看他。
“无能大夫是要扎死我?”
他同阿弥一样叫他“无能大夫”,但同阿弥的叫法不一样,他这般叫他的时候,听起来怎么那么的……叫人不是滋味呢?
像是平铺直述地点出他的无能似的。
谁无能了?
他要是无能,他能杵在这儿任由他在他身上缝缝补补的?
说来也是惨烈,言照清身上十六道狼爪挠出的痕迹,有深有浅,最深的是胸前四道和背后四道,再深一分就要将他连接骨肉的筋脉给断了,叫他成一个不能动弹的活死人。其他的虽不致命,但也惊心动魄。
言照清腿上还有两个狼咬出来的血洞,血流汩汩,但尚不算伤己大脉。
他运气也是好,大伤都未伤己主要的地方,至于其他的擦伤、撞伤一类的,自然可忽略不计。
医无能扒了他的衣服,才看到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新伤叠旧伤,甚是可怖。
谁能想到一个面皮俊美的世家公子哥儿,脱了衣服是一身精瘦的腱子肉,上头又布满累累战勋呢?
只是可惜了这一身伤痕,在医无能的眼里,实在是……难看得很。
“无能大夫,你今日是打算扎死我?”
医无能无意识又用力将针扎进去,带着愤懑的惋惜,言照清还以为他要用这细短的针将他扎穿了去,垂着一双冷眼瞧他。
医无能瞧见他那冷然的眼神,被眼中的冷漠所震,心中一惊,连忙松了揪着他伤口的手,忙不迭涎着脸赔笑:
“哎呀,对不住啊大人!实在是……实在是……瞧见您身上的伤疤,一时感叹,没法自控。”
前半句脸上的歉意是不是认真的另外说,这后半句的可是实话。
言照清撇开眼,瞧屏风上头那个隐隐约约的影子。阿寿在给她拆固定断手的树枝,他不知道这两个大夫要做什么,他们还没商量,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讲着阿弥,一会儿是脉搏,一会儿是断手的皮肤颜色,一会儿是额上有没有发汗。
阿寿自称是柳家最差的孩子,是学医不精才被送到了执金吾,但那样的话都是自谦。
从来就有一种孩子,兴趣不在,但也学得精、学得快。
阿寿就是那种孩子,对学医没有兴趣,但家里让他去学,他也能学得好。到十六岁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喜欢舞刀弄剑地闯荡江湖,柳家怕孩子出事,才送到了执金吾来。
差不离,加入执金吾,天南海北地跑着办案,同闯荡江湖也没什么分别了,也就多了一些……特权吧。
比方说,闯荡江湖还要花心思弄银子,执金吾就不用,到哪儿都能从当地县衙、州府之中支银子,少了闯荡江湖的艰辛,但面对的危机和磨砺也不比闯荡江湖少。
此前在西度战场,他们一行人全靠阿寿妙手回春,几次将执金吾从阎王手里硬拉回来。
最重的那一次,言照清甚至已经走在了两旁落着彼岸花的黄泉路上,又被阿寿的医术硬是拉了回来。
有他在,这只小狐狸……
“大人,大人?”医无能瞧见言照清转头发愣,叫了言照清两声,没见回应,便大胆拍了言照清的手臂两下。
言照清转回头,一双略细长的冷眼瞧着他。
医无能心里竟然有过一窒,胸口堵上了一口气,咳不出来又咽不下去。
他们执金吾就是这么对待救命恩人的?
“什么事?”
言照清见医无能脸上一阵缤纷,莫名其妙问了一句。
医无能想着爱妻,一时之间心口又堵,原先已经不打算讲了,想这恩惠怕这执金吾无福消受,就算他欣然受了,他说不好往后也得落一个恩将仇报的好处。
可是不说……他实在是忍不住。
索性,“大人身上这么多的伤,就没想到要将疤痕祛一祛?”
言照清有过明显一愣,好像不明白医无能说的“祛疤”一词,随即就立即清明起来,“男子汉身上有疤又算不得什么大事。”
医无能想想也是,“也是,大人的疤不在脸上。没成想您是个糙汉子性格。换成小阿弥啊,可就不同咯。”
言照清身上的伤口已经被医无能处理完毕,慢条斯理地穿着衣服,听到收拾医箱的医无能提到小狐狸,默了半晌,想问她如何不同,但终究还是没问。
一个逆贼,有什么好费心的?
医无能也没给他机会,单肩挂着医箱转到屏风里头,去翻阿弥的眼皮。
阿寿十分无言,“她只是昏了,又不是要死了。”
“难讲,难讲。”医无能又将医箱打开,翻盖的夹层一开,露出一排排长短和粗细都不一的银针,叫也跟着转进来的言照清眼角抽了一抽。
又是银针?还来?
“她这一路身上的奇怪的毒可多了,绕到百草谷来跟我求救的时候,我解了大半,但她着急赶路,我便放她出来了。”医无能捻着一枚银针,在阿弥手上比划,一时踟蹰,不敢轻易落针,“我就知道她此去京城没落个好,回来也不会好,好险我跟上了,要不然,她早就死在中的蛇毒里头。”
医无能比划了半晌,才在阿寿的指点下,谨慎在阿弥手臂落下一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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