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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庙落在桃林最里头,傍着一条小溪。
言照清跟着那牛车走到桃林中,浓雾难散,只能勉强看得二尺以内的人和东西,耳畔一直传来潺潺流水声。
等穿过了整片约莫五十亩桃林,言照清先见得一条溪流,水流湍急。再见得对岸一片梨树林,占地极广,在月光照耀下一直延伸到后头一处山下。
沿着小溪再行一段,便见着那破庙。
看那样子,这分明是秦晋时候修建的道观,屋檐上头的太极八卦仍在,乃是一个三进的大院落。
方才在竹林外头看,以为它离得近,等真近了才发现,那原来是它大,才觉得近。
暮色落得快,一轮圆月也才刚刚升起来,清辉笼罩桃林,将这破败森冷的道观照得阴阴森森,似乎连墙壁都散发着寒意。
茶摊姑娘将老牛车停在外头,再从车上慢腾腾挪下来。
言照清下了马,看她弓背缩腰,腿脚好似不便,接过她手中的大箩筐,随意问道:“姑娘今日说这儿供的是文殊菩萨?”
那姑娘一愣,瞧瞧破房大门上还悬着的八卦镜,立即会意,随即笑开,“是啊,这儿如今供的是文殊菩萨,再往前……哎,陈年旧事啦,造孽的人都埋到黄土里头几百年了,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秋生接过言照清手上的大箩筐,低头一看,是茶摊用的茶碗茶壶等。察觉有个毛茸茸的东西蹭腿,秋生偏头看去,就见先前扒牛车的狼正靠着他的腿,一双眼防备看着他,装作无事路过一样去闻嗅秋生手上的箩筐。
“哎呀!真是拿你们没办法!圆至和尚怎么你们了?真的馋成这样?!”
姑娘探手到秋生抱着的大箩筐里头,翻开凌乱堆叠的茶碗茶壶,从最底下翻出一块肉来。
肉上还淌着鲜血,往下滴了两滴,那姑娘将肉往远处一抛,那两匹狼便低低呜呜着追过去。
第二块、第三块……一连从箩筐里掏出五块肉扔出去,那姑娘才歇了手,笑着同言照清道:
“大人也不必姑娘姑娘地叫唤我,人人都叫我米阿得,大人也随他们叫就是了,免得生份了。”
言照清垂眸,看那仰着脸笑的米阿得。
米阿得看着也不过十七八,脸上的眉眼鼻嘴单拎出来看是好看的,但是组合起来,不知为何有种平平无奇的感觉。
扔在人堆里都不会看第二眼的,平平无奇的普通人。
言照清看了她一眼,再将视线转开的时候,竟然就忘了她长什么样子,每每看都觉得是第一次见面的人。
平平无奇,当真是平平无奇。
只是她爱笑,笑起来叫人觉得温暖,不像那小狐狸,她笑起来的时候,他的心就微微动一下,好像有一枚针将他的心微微一挑,挑得他呼吸都停滞一瞬,视线一时没法从阿弥那张脸上挪开。
“阿得姑娘,请带路吧。”
言照清有礼道,帮着这弓腰驼背的茶摊摊主将剩下的东西一并搬下来。
米阿得肩上的雀儿往上一冲,好似听懂了言照清的话似的,自道观——现今是座庙的大门一个破洞里钻进去,一路用阿寿的声音高叫着:“什么人?!”
又用一个虚得听不出是谁的声音叫“言照。”
听起来倒像是一问一答。
米阿得弓腰驼背,将手袖着,用手肘推开了门,才迈进门槛,就大声嚷嚷起来:
“哎!老和尚,我回来啦!”
在庙中盘旋的那只雀儿,又就着她的这一句,用她的声音重复着:“老和尚回来啦!老和尚回来啦!”
米阿得挺直了腰背,冲着天上笑骂道:“狗东西!不是老和尚回来啦,是米阿得回来啦!”
被叫狗东西的那一个就在半空叽叽喳喳的,“狗东西米阿得!狗东西米阿得!”
被米阿得掷了一只鞋打中。
听见外头的声响,阿寿从里头迎出来,见了言照清先行礼,再接过言照清手上的杂物。
“醒了,已经没有什么大碍。”
言照清点点头,看了一眼叉着腰同嘴欠的雀儿吵架的米阿得。
米阿得好似背后生眼,言照清这一眼过来,她就立即回头,笑着同言照清道:“大人自便,不必管我。”
又指点阿寿和秋生将东西随意放了就成。
言照清有礼点头致谢,在阿寿的带路下往后院去。
庙里阴气森森,处处寒凉,也不点灯,仅靠着天上圆月清辉照明。秋生走在其中,总想到民间传说里会勾引书生到庙里的妖怪故事,打了个冷战,紧紧跟着言照清和阿寿,听见言照清问阿寿,今日究竟是什么情况,怎的就叫知县夫人将人带走了。
阿寿脚底步子顿了一下,瞧见已经走到庙里正当中,四下无人,便边走边压低声音同言照清道:“我今天早晨去给小狐狸抓药,想的是银针蘸药粉,将她体内的蒙汉香逼出来的法子,但……她之前有过别的毒,我的法子都行不通,还叫她……更是凶险起来。”
阿寿说到此,觑一眼言照清凝重的脸色,攒了勇气,才继续说道:“知县夫人——对了,知县夫人就是二十年前在江湖上鼎鼎有名的铁手观音莫普清,没想到她居然嫁给了抚仙知县,从此就金盆洗手。她知道一些用毒解毒的法子,说我不行,就带着小狐狸来找圆至和尚,衙役们拦不住,我回来得晚,也拦不住,只能先跟上。”
“圆至和尚又是什么人?”
阿寿道:“是个很老的和尚,出处不知道,不太爱说话,我旁敲侧击也问不到东西,他对自己的来历讳莫如深。”
“还是个快死的人。”
身后倏地有人声,三人诧异回身防备,就见是那米阿得,弓腰驼背,将自己缩着,不知道什么时候靠到他们身后来的,完全没个声息。这会儿她面上也没有带笑,反而八卦兮兮地凑近三人,压低了嗓音又道:
“哎,你们信不信,他过不了今晚就会死了?”
三人无言了一阵,竟然不知道怎么应答她这神经兮兮的话。
黑灯瞎火,又是破庙之中,有人竟然能悄无声息跟上他们,还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里头的一个和尚要死了,换成谁不心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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