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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栎等他缓过气,才问,“有什么新线索?”

“于天易书房厕轩,发现了东西!”

厕轩,是厕所雅称,古代厕所叫法多种多样,多有隐晦,卢栎现在练出来了,一听就知道是什么意思。

“发现了什么?”

“一个桃木刻的小人,上面写着珍月名字!”

桃木刻的小人?写着人的名字?卢栎第一个念头是:这是不是巫蛊之术!

沈万沙小眉毛拧成一团,显然也是一头雾水,不明白内里缘由。

赵杼却突然发言了,“凡欲令妇人爱敬,子日取东南引桃枝,则作木人,书名,安厕上,验。”

卢栎歪头看着赵杼,突然明白了。

第126章 建议

在灌县,卢栎有很多书。有多年来前身小心翼翼攒的,还有张勇家几乎全部赠予的一屋子。

他穿来时间不长,在灌县的时间也不久,可那些日子里,他几乎每天都在看书,就连匆忙离开,到成都府再到兴元府也惦记着。沈万沙心疼朋友,干脆豪气雇人专门去灌县张家给他搬来一些,日前张猛来信问候,随信不但送了沈万沙喜欢的吃食,也有两箱子书给他。如今他的书比行李还多,可他很喜欢,也很享受。

书是人类知识的源泉,是了解世界的门径,有了它们,他的人生路就不会寂寞。

跟着赵杼的神情,卢栎想起来,他曾看到过这句话。是在一本比较偏门的民俗志异里,他看过觉得很有趣,强行塞到赵杼手里让他也看一看……

果然,任何一本书都有自己的智慧,绝对不会是没用的。当时以为荒诞可笑的东西,现在竟然可以做为他判断别人行为的依据。

“凡欲令妇人爱敬,子日取东南引桃枝,则作木人,书名,安厕上,验。”卢栎接着赵杼的话,缓缓开口,“这话的意思是,男子得不到妻子的爱,以为有鬼将妻子的魂勾走了,可以选择某月的第一天,取东南桃枝做一个木人,写上妻子名字,放在厕轩里,就可以得回这个女人的爱了。”

此法毫无科学依据,但古人多迷信,一些记录流传的法子,很多人愿意尝试,于天易估计就是其中之一。

他把桃木小人放在自己书房的厕轩里,照动机来猜,他应该是觉得珍月不爱他了,所以用了这样的方法。

沈万沙先是惊讶,“竟然还有这种邪法?”后又眉头拧起,“所以于天易也认为珍月有奸夫……可之前要查奸夫,他为何百般阻挡?越想挽回妻子的心,不应该越恨那个所谓的奸夫,想要杀了他么?”

于天华神情更为震惊,几乎愣在原地要石化了。他拳头紧了又紧,终是咬紧牙关,什么都没说。可他眼睛里怒火明灭非常明显,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卢栎眼眸微眯,像足了猜度别人心思的猫儿。赵杼眉头皱起,走过去隔了他的视线,有些用力的揉了揉他的头。

不知道为什么,他偶尔不能容忍卢栎长时间探寻,研究别人的目光,如果少年的视线只在自己身上就好了,眼睛里只有自己一个人……

卢栎略不满地拍开赵杼的手,带着满心疑问提出建议,“我们过去看看罢。”

大家都点了头,很快,众人一起到了偏院正厅。

厅常正中间,于天易神态忧虑的束手垂头站着,官府捕快正在问话。

今天的捕快不是卫捕头,卢栎不认识,是个尖长脸,此刻他手里拿着一个桃木小人问于天易,“为什么你的书房厕轩里会有这样的东西?”

于天易眼神有些躲闪,含含糊糊的说不知道,并不承认这是他的东西。

“我能看看这桃木么?”沈万沙极客气的与捕快打了招呼,捕快也没为难,立刻将桃木小人递给沈万沙。

沈万沙看的眉头紧皱,眼神有些复杂地看向于天易,“你做这个干什么?咒人?”

于天易沉默未答。

卢栎顺着沈万沙的手仔细观察了桃木小人。很小,不足巴掌大,雕刻的有些粗糙,但有裙有髻有簪,明显是个女子,女子背后写着‘珈珈’二字,正是珍月的小名。

这桃木小人周身光滑,像被人摩挲过很久,很珍视的样子。

卢栎突然问于天易,“你认为珍月与人有染?”

于天易身子僵了一下才反驳,“珍月才没,没有与人染!”神情表现完美诠释了什么叫‘色厉内荏’。

“没有?”卢栎指着桃木小人,“没有为什么你要做这样的事,试图挽回她的情意?”

于天易咬牙,“这不是我的,我不知道!”

卢栎看了眼一边的捕快,捕快见他问话,已经退后了两步,态度很明显:卢先生您接着来。卢栎觉得不太好,可是捕快态度却好像很坚决……

他下意识看了眼赵杼。

赵杼回了一个无比睥睨的眼神。

这是在支持他,好像他不管做什么都是可以的,应该的,就算站到这天下最高的位置,别人也不能有二话,必须欢呼鼓励。

卢栎心内翻了个白眼。他只是个小小仵作,没有官身,虽有几个印象不错,好好经营一下许会出奇效果的官吏,但都没在京兆府,别人凭什么由着他?

可赵杼理所当然的姿态太耀眼,让他不禁胆气也跟着足了起来,再看那捕快脸上真的没一点不快,还伸手示意一切都交给他……他轻呼口气,往前迈了一步。

“你真没见过这个东西?”卢栎从沈万沙手里拿过桃木小人,微笑着问于天易。

于天易看了看他手上的桃木小人,视线缓缓滑开,“没……没见过。”

“可这是在你的书房找到的。”

“我的书房并非只有我一个人能进去。”于天易依然反驳。

“这话说的就没意思了。”卢栎大剌剌晃着手上东西,走到于天易面前,“这是你家,是于府,你相信下人们的绝对忠诚,可在性命和忠诚之间,多少人能坚持到底呢?能进你书房的的确并非你一人,可我猜人数也不会太多,你觉得……把他们拉出来用重刑,会不会有人说实话?”

于天易眼神闪烁,“不,没有证据,官府不会草菅人命……”

“可他们只是卖了身的下人,时间紧迫时,你猜官差会不会愿意杀鸡儆猴?”

卢栎声音微凉,音调咬字很特别,仿佛能让人看到他说的画面。

于天易眉眼慌乱,显是有了担心。他很不安,笼在袖子底下的手指不停搅动,似乎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说,期待这场景快点过去。

卢栎观察着于天易神色,唇角神秘挑起,突然一松手,“唉呀——”

被他晃在手里把玩的桃木小人眼看着就要落地。

于天易大惊,立刻弯身去拣,因为担心桃木落地破碎,他甚至趴跪下来,只为接住那小东西。

等他惊出一头汗,好不容易将桃木小人接在手心,并紧紧握住时,才察觉到厅里众人投在他身上的眼神。

了然的,遗憾的,嘲笑的……

于天易知道,自己做错了。

“怎么样,还要否认么?”卢栎微笑着,“还是真要让我们把所有书房下人用重刑,死一两个问到真相?”

于天易头深深垂了下去,身体微微颤抖。

“这是我的……是我做的!”他声音有些嘶哑,“但这又怎么样,我爱珍月,这一生只爱她一人!就算她与别人有染,就算她不守妇道,我仍爱她!我愿意做任何事,只求她能回来!”

吼完这几句,于天易像失了力气,掩面跌坐在地上,“上京初见,五里桃林中,她似桃花仙子,高贵明艳,灼灼其华,人群里回眸一笑,我就知道,我陷进去了,她是我此生挚爱。我不惧门弟,不怕过往经历距离,厚着脸皮想尽办法,终将她娶进门,觉得此生圆满,再无所求。可情之一事总是扰人,日子渐久,我不能时时在内宅护她,她不开心,渐渐与我离心……”

他声音低沉,字字如泣血,悲痛非常,表征明显,这是一个为情所困的可怜男人。

“于大爷急什么?”卢栎却没一点同情心,笑眯眯道,“书中有言,此法是为挽回妇人心意。妇人离心,可能是有什么苦衷,可能只是天长日久,情爱化成亲情,没那么激情似火……可没有说,只是因为与人有染哪。你那么爱珍月,怎么能往坏处想她,怎么突然这么快就认了她与人有染一事?没准她本就清白也不一定呢。”

于天易突然视线僵硬,死死瞪着卢栎,说不出话。

于天华皱眉插话,“可大嫂的确与那姓苏的……”

卢栎阻了他的话,逼视于天易,“你是个行动力极强的商人,商场上尔虞我诈惯了,挖坑害别人的事估计也没少做。你爱极珍月,依你性子,知道她与人有染,第一个念头恐怕不是做桃木小人吧。”

于天易眼皮垂下,眼瞳迅速转动,很快重新摆出悲痛深情丈夫的脸,“我从未害过别人……”

沈万沙立刻跳出来,“你骗鬼呢!不管是谁,能做成一地商界领头羊,手上怎会没点雷霆手段,没制造出几个血海深仇的仇家!若光有慈悲心肠就能做大商行,天底下的和尚都腰缠万贯了!”他对于天易这话非常不赞同,太假了!

于天易眼神一辣,不着痕迹刮了沈万沙一眼,顿了顿才闭上眼睛,咬着唇,声音凄哀,“可是珍月……是我想用尽一生保护的人!只要她开心,只要她喜欢,我愿意付出一切,就算她与说我和别人在一起更幸福,我也没二话……可我知道,她会回来的,她会和以往一样,与我快乐过日子的……我于天易,这辈子为了珍月,愿意付出性命!”

等他眼睛再睁开,眸底仍是一片深情似海,声音喃喃似哀求,“月儿活着的时候,我没能让她无忧无虑的活到最后一天,现在她去了……你们能不能宽容一些,让她干干净净的走?”

“她永远是我于天易的发妻,我于家一清二白贞孝无双的宗妇,我不允许任何人污了她的名声!”

沈万沙不明白卢栎为什么突然与于天易说那样的话,他看不出来于天易哪里不对。听着于天易字字泣血的请求,沈万沙甚至心揪的难受,珍月……就该是个清清白白人。

他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卢栎,“小栎子……”

卢栎只朝他压了压手掌示意不要说话,却看着于天易笑了,笑的非常真诚非常明朗,“于大爷这是做什么?我们不过是例行问供而已。你应该知道,珍月去世的房间是个密室,目前嫌疑人犯只有你一人,就算你与珍月是至亲夫妻,我们也得来回几次,把供状问清楚了,并没有激怒你的意思。”

于天易眼眸微阖,一下下抚摸着掌心的桃木小人,眼角有液体滑落,“珍月对你们来说,只是一具死状凄惨的陌生尸体……可她是我的命,我的命啊……”神情悲恸到能荡动人心。

沈万沙想起珍月往日笑颜,眼圈也红了。

卢栎偏过头,找到了赵杼。二人对视,一个目光清澈唇角微勾,一个墨眸暗沉眼梢微挑。只一个眼神,似能诉万种感觉,很是心有灵犀。

“姑爷说的好!”突然一道声音插入,众人回头,只见一个四十多岁,面相沉稳的中年男人带着几个仆妇走了进来。

几人身上衣服颜色样式不同,袖口都比常人短一分,袍角,裙底皆不盖脚面,袖口隐隐有相同的暗绣纹路,是下人打扮,可精细面料和精心裁剪都写着富贵,衬的人极有精气神,很明显,这些是大户人家的下人。

于天易一看到来人,立刻站好拱手行礼,“刘管家。”

刘管家侧身避开,浅浅回了个礼,又转身面对沈万沙,行了个极为标准尊敬的下人礼,“见过沈少爷。”

沈万沙低声与卢栎解释,“这是端惠郡主夫家,刘家的管事。”又单手虚扶了下,“刘管家不必多礼。”

卢栎点头,眸内有不解之意。

“端惠郡主应该还是不放心,虽然请了我来看,也派了下人过来,没想到是这个结果……”沈万沙叹着气解释,“刘管家一个时辰前才到,到了就忙了起来,遇到这样的大事也能冷静,能力很不错。”

他二人小声说着话,刘管家已经声音不小的夸奖了一番于天易,主要赞扬姑爷对他家小姐的爱重,以及姑爷的人品。

等气氛圆融一些,刘管家来请沈万沙,“小人有些话,想与沈少爷说。”

沈万沙看了看房间里的人,点点头,“到我往处去说。”

他转身走时拉着卢栎,卢栎既然被他拉走,赵杼自然也跟着。

到了卢栎暂居小院,刘管家面上表情有些不自然,“小人要说的是刘家家事,不知道这两位……”

“他们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相助查本案的重要人物,所有话都可明说。”沈万沙有些不悦,他不需要一个下人教他如何做事。

刘管家自会察言观色,不再提此事,肃手站在厅内提出自己建议,“小姐遭此横祸,实是可怜,按理说刘家及端惠郡主都应追究于家大错,责令官府查出凶手,可本案中有线索揭示,小姐行为……有些欠妥,传扬出去不但于家面上难看,瓜哥儿日后难做,上京刘家与端惠郡主声誉也会受损,遂小人建议,此案能否……到此为止?”

“到此为止?”沈万沙立刻跳了起来,“说的倒轻松,那可是活生生一条人命!照你的道理,我不说珍月枉死多可怜,亲人离弃,冤屈不能诉,孤魂野鬼落于荒野无法入轮回,就说你的大道理,刘家,端惠郡主的面子!珍月身中数刀,四五个月大的男胎滑落,横尸于府家中,与她在一起的,是她丈夫于天易!好生生一个女儿家,这样的状态惨死,难道没打刘家和端惠郡主的脸么!刘家和郡主忍下这一口气,在世人面前如何抬头,是不是以后还要任于家粘贴上来,予取予求!”

刘管家额角渗汗,“可仵作验尸,那些刺伤是小姐自己……”

“致命伤不是!她是被人杀的,是被人蓄意杀死的!”沈万沙胸膛起伏,非常生气,停了一停,又问,“我且问你,你说的可是刘家主子的意思,可是端惠郡主明示!”

刘管家头更低了,“小人离京前小姐尚未出事,到此才得知噩耗,丧信刚刚报往上京,未有回音……”

“那就是你自己想的了?”沈万沙冷哼,“你一个下人哪里来的这么大主意!”

“沈少爷误会!”刘管家立刻跪下,“小人世代在刘府为奴,因忠心得主子赐刘姓,几代下来从不敢有二心,更不敢替主子拿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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