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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说话,慕容曒就认出来了,“没有失忆。”拿开还在眼前挥舞的手,“你怎么变成了这样?我,朕昏睡了多久?”
郦清妍没有因为慕容曒的醒来而欢喜到忘了她的鱼,将鱼肉取下来,递一条给他,“边吃边说,你应该也饿了。”
慕容曒盯着那烤的黑乎乎的东西,迟疑了一会儿才接过去,学着对方的动作把外层已经烧得坚硬的淤泥剥开,虽有腥味,却挡不住的嫩香冒出来。眉头不由皱的更紧,“哪里来的?”
郦清早饿的前胸贴后背,小心撕下一点鱼肉喂进嘴里,“当然是我捉的。嘶……虽然没有调料,味道还是不错的,尝尝看。”
慕容曒再学着她的动作吃了一口,除了鱼肉自然的鲜美,也没有旁的味道了,嚼得久了,会有淡淡的甜味,的确不算难吃。“定国公府的小姐,还要学习野外生存技能么?”眼光在她身上扫一遍,“若是要学,你的成绩可不怎么样。”
郦清妍瞥他一眼,“有的吃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若和你一同掉下来的是别家小姐,这会儿你已经冻死在潭水里了。”
慕容曒看着身上结实绑着固定骨头、以免断骨错位的木条,身下绝对不会凭空长出来的干苔藓,再看眼前不知怎么生起来的火堆,以及正捧着鱼肉大快朵颐,手腕上捆了一条血迹斑斑手绢的姑娘。缓缓问,“郦清妍,你并不是真正的郦清妍罢?”
第117章
郦清妍连嚼鱼肉的动作停一下都不曾, 淡漠地看他,含糊道,“那我还能是谁?你果然是伤到脑子了。”
慕容曒倒也不着急, 先问了几个旁的问题,“朕昏迷了多久?”
郦清妍想了想,“一天吧, 大概。”
“你喂了我血?”
点头, “没有旁的药,也来不及找。”
“火是怎么生起来的?”
“钻木取火。”
“鱼是怎么抓的, 朕记得你不会武功, 连箭也射的很烂。”
“自然是先将水面冻起来,然后剖冰求鲤, 这些书上都有写过, 你也读了不少书吧,全部还给太傅了?”
“学是学过, 却没有人能够像你一样, 如此快速且冷静地将书上的东西学以致用。”
“对了。”郦清妍抹了抹嘴,“你身上可有带信号弹?就是一旦走丢或发生危险, 用来联系自己暗卫的那种。我的在激流中冲走了。”
慕容曒在身上搜了搜, “朕的也是。”
“你真是……还能不能有点用?”
“别五十步笑百步, 你的不是也弄丢了?”
郦清妍实在不想理他, 她已经把鱼吃完了,从剩下的骨架中挑出几支大些的刺,小心收好, 然后把其余的扔进火堆里烧了。她还有很多事要做,没空听这些也不看看眼下处境就随意冒出来的怀疑猜测。慕容曒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喝水,她还可以直接喝山泉,他却不行。已有东西果腹,不再那般饥饿,接下来就是找个东西烧些热水,一来给慕容曒喝,二来要用热水煮一煮布条,才能给他清洗伤口,然后涂血。她可不想放任慕容曒的伤口不管,任其溃烂下去,然后他一命呜呼,之前的辛苦全部白费。
掉到荒山野岭真是个考验人的事情,郦清妍发现附近没有竹子,也没有类似竹子那样禁得住火烧的中空植物。
“你在找什么?”慕容曒疑惑地看她,手里拿着那条吃到一半的鱼,腿上肋骨上都捆着木条,模样有点傻。
“锅。”郦清妍头也不回丢给他一个字。
慕容曒语噎,重伤在身,还是不要和她说话,免得被气死。
郦清妍在四周转了两圈,仍旧没有找到可以替代竹筒的东西,有些泄气地回头,恰好看见方才吃鱼时剥落在地上的外层淤泥硬壳,捡起来仔细打量半晌,突然灵光一闪:平日里用的那些碗盏不都是用泥土烧出来的么,现在泥土是现成的,虽然烧不出什么白玉瓷黄玉瓷,一个简易的烧水碗,应该是不成问题的。这样想着,便兴高采烈地去潭边挖出稀泥,用一片很大的树叶托着回到火堆边,专心致志做起陶来。
勉强起身,准备运气打坐,催发内力治疗内伤的慕容曒掀起一边眼皮,看了看如同小孩儿玩泥巴的郦清妍,嗤了一声,“不想着怎么离开这个地方,居然有心思玩泥巴,愚不可及的女人。”而意识到自己居然对一个蠢货动了心,慕容曒觉得自己也聪明不到哪里去。
“我也想早点出去啊,可你的高热还未退尽,喝不得生水,只能做一个碗出来烧水喂你。”郦清妍忙着手上的事,头也不抬道,“难道你不渴吗?”
慕容曒又噎了一下,心脏跳动的速度突然加快,气息变得有些乱。
脏兮兮的人,双手糊满了泥,因为一颗不停地忙碌,鼻尖冒出细密的汗珠。发丝随着动作垂下来一些,在脸上扫来扫去,可能有些痒,她抬手压了压头发,脸上顿时多了条黑黄色泥渍。已经脏的不行了,像只饿了许久,连毛都脱落的斑斑驳驳的花猫。
可是这样一个人,看在慕容曒眼中,却如阳光般耀眼。他感觉的没错,她就是一块美玉,是无价珍宝,是如同和氏璧般的人。只有一点点剥开她的外壳,才能发现她的温暖,美好,以及灿烂。
在宫里,慕容曒每天都会收到各个宫殿送来的东西,什么亲手熬的燕窝,那燕窝有多么珍贵难得;或是熬了一夜顿的羹汤,为了做汤手上还烫了几个泡;再或者某样耗时耗力的茶水,里头又有什么拐弯抹角的典故……
这些,都比不上眼前这个要现做一个土碗出来的人,只为了给他一口热水喝。慕容曒回想起方才她说的那番话,整个人如同吃了蜜糖般甜滋滋的,不由轻笑出声来。
如此绝世宝物,只有他能够拥有,只有他配拥有。
郦清妍听见笑声,诧异地抬眼看了过来,“你傻笑甚么?”然后又低下头去,“看来我的血也不是万能的,治得了外伤,治不了脑子。节哀。”
慕容曒的笑容一滞:去他娘的和氏璧!
等经过三次失败终于做出来一个可以用的小碗时,慕容曒已经将内力在体内走了两个周天,身体不再那般疼痛,断了的骨头却是没法,只能靠喝郦清妍的血,加快长合速度,以求能早些恢复到行动自如的状态。
慕容曒捧着那个既用来烧水又用来喝水、形状十分奇怪的土碗,有一口没一口喝着,脸上是怎么都掩饰不了的嫌弃。堂堂帝王沦落到这个境地,应该没人能比他更惨了。
眼前就有一个已经一刻不停忙活了很久,看上去明显比他惨的人在继续忙活。郦清妍找来一片柔软又巨大的叶子,铺在一个凹凼里,再将烧热的水倒进去,在慕容曒身上翻出一块最干净的布,撕下来,搓洗了一番,然后一处处清理那些裸/露的外伤,洗掉血污,露出皮肤原本的颜色。
感觉到手下肌肤在轻轻抽搐,郦清轻轻说,“疼的受不了,可以说话分神。”
“嗯。”对方应了一声,默了片刻才开口,“知道朕方才为何会问,你不是郦清妍这种问题么?”
“不知。”
“朕查过你的底细,不止一次。”
“我知道。”手指滑过一处伤情严重的地方,可能是力道重了,慕容曒没忍住弹了一下,虽然没有说什么,郦清妍知道他肯定痛得狠了才会控制不住,忙把动作放得更轻。
“单是母亲选我做十二禤阁少阁主这一条,就够你把我老底翻遍。”
“是啊。”慕容曒吸了口气,“性格懦弱,无甚大才,连定国公府后院唯一能拿出来说的,两个次夫人争夺正夫人位置的事,也没有你的参与,简单到几乎苍白的女子。却横空出世,先得到温阑的宠爱,入了敬王府家谱,后又处处布置,扭转大局。朕查不出原因,究竟是你太过强大,还是你的幕后主使太过强大?”
“没有幕后主使,我就是幕后主使。”
“你的确不简单,像个迷。”慕容曒承认,“之前发生的所有也就罢了,朕归于是你表面上隐忍不发韬光养晦,实则心有谋略,聪明绝顶。但是坠崖后发生的事情,可不是单靠聪慧,就能做得到的。杀鱼朕就不说了,其他女子,连火怎么生得起来估计都不知道。”
说完这些,他停了一会儿,这个停顿里郦清妍没有说话。
“这种感觉就像是,壳子还是那个郦清妍的壳子,里头的芯子却换了一个人。如同当初的永安,一场大病后性情大变。你和永安,是一样的么?”
“不是。”郦清妍想都不想地一口否认,“我的壳子就是我自己,芯子也是,没有你说的那些有的没的,之所以能够保持冷静有条不紊做事,因为心急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你昏迷时我看过了,这附近不是断崖就是森林,我不会武功,你又受伤了,只有把你治好,才有机会走出去。再则,你一直问我为什么会这个会那个,全归功于以前看的一本游记,这些技能,都是从里头学来的,加上求生本能,为了活下去自然什么都做得出来,没什么值得奇怪的。”
“若没有记错,当初你说能治温阑的办法,也是从书上看来的。你年纪不大,看的书倒是不少。”
“爱信不信。”
慕容曒已经懒得生气,笑道,“等朕伤好了,再慢慢收拾你。”一扭头,正好看到郦清妍小花猫一样的脸,不由伸手去擦,“都脏成这样,怎么不去洗洗?”
郦清妍往后退,躲开他的手,“一直在忙,没来得及。”
“辛苦你了。”
以她对他的了解,居然能说出这四个字来,果然是伤到脑子了。郦清妍得出最终结论。
好容易清理完了,郦清妍肩膀已经酸麻不堪,活动了几下,取出一根之前收好的鱼刺,扎破食指,挤出血来,逐一涂抹在伤口上。发觉慕容曒抖的越发厉害,手指停住,问道,“很疼吗?”
“你的血,好冰……”
“娇气。”郦清妍蔑视他,“忍着。”
慕容曒很想吼她一句,“你能你来试试!”又想到这血是她身上流出来的,是冰是暖她自己感受不到,而且她失血后的症状比普通人严重的多,为了他能快些好起来,一直大量使用血液,现在还没倒下去,已经是奇迹,自己实在没什么可抱怨的。
成为废物的感觉,委实不怎么好。
可能是感觉到他心绪起伏不定,慕容曒听到郦清妍婉声道,“知道你想快些复原,别强行运功,走火入魔,我可就真的没办法了。有我的血,乖乖养个三五天,站起来定不成问题,莫要着急。”
声音虽温柔,听着却像在哄不听话的孩子,这样软绵绵的语调偏生抚慰了慕容曒一颗狂躁不耐的心,变得平静,最后叹了口气,“那要一直待在这里?”
“只有在这里,我才能找到吃的。”郦清妍语气有些惭愧,“有水喝,有鱼能吃,现在你还不能打猎,贸然走了,可能会饿死在林子里。”
慕容曒板起脸,“你把朕治好,就是为了让朕打猎。”
郦清妍笑眯眯的,“换个口味才对身体好嘛,你也不想一直吃鱼,对不对?”
说话间,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郦清妍把慕容曒的衣裳穿好,嘱咐道,“我在附近拾些柴火回来,你莫要乱动,有事叫我一声。”
慕容曒看了眼黑黢黢的丛林,一把抓住她的袖子,“天色太暗,里头不知会有什么,别去。”
“我快去快回,不走远,没事。”郦清妍安抚着笑道,“好不容易生起来的火,可不能因为偷懒不添柴,就这样让它灭了。”
只得放开袖子,她的确没有走得太远,虽然看不清,却一直在视线里。等了半晌,刚想叫她回来,蓦地听到一声尖叫,慕容曒一惊,差点从地上弹起来,“怎么了!”动到伤腿,痛得直抽气。
“没事!没事。”郦清妍大步走回来,一手抱了柴,一手提着一条已经冻得硬邦邦的黑蛇,扔到慕容曒面前来,“新野味。”
“……”
慕容曒扶额,“其实没有朕,你也什么都会。”
“哪有。”郦清妍把火添的旺了些,分出来又烧了一堆。“若没有你,我会很害怕,恐惧让人什么都做不了。”
“看来朕还有点用。”慕容曒自嘲,拍了拍身边的苔藓,“过来。”
郦清走过去,“做什么?”
慕容曒拉着她的袖子把她扯得俯身,手里拿着不知从哪里撕下来的布片,在她脸上轻轻擦着,“你实在脏得连朕都看不下去了。”
郦清妍鼓了鼓腮帮,“我自己会洗的。”倒是没有挣扎。
“为什么不现在洗?”
“想等你睡着了,直接去潭里沐浴啊。”
“可以偷看么?”
“剜了你的眼睛!”
“放肆。”没有半点怒意的一声呵斥,慕容曒捏了捏她的脸,用着月光般的温柔,“有朕在,不要怕。”
郦清妍与他四目相对,一瞬的愣神后,轻声应道,“哦。”
睡到半夜,突然下起雨来。郦清妍本就睡得不沉,雨点打在脸上,一下就醒了,忙摇醒慕容曒。雨越下越大,看着就快被淋熄的火,郦清妍着急道,“这场雨过,所有树木都湿了,火一旦熄了就不好生起来了!想想办法,快想办法。”
野外生存记录为零的慕容曒表示他没有办法,更想快点找个地方避雨。
郦清妍转了两圈,慕容曒刚要开口劝她放弃时,对方突然停了下来,不知想到了什么,一直定在那处,慢慢伸出手来,去接那漫天雨水。
灿烂绚丽的幽蓝色光芒就这样从她手心爆发出去,密密的雨滴如同突然静止,就这样停下来,然后自下而上,迅速凝结起来。以郦清妍为中心,往外延绵很大的范围,雨水全部化作泪滴形的冰珠,噼里啪啦砸落在地上。
慕容曒看得整个人完全愣住,瞠目结舌。
郦清妍扭头,“我撑不住太久,你现在能运气吗?能的话朝空中打一掌试试。”说完便收拢掌心,冻结范围内的冰珠很快落完,又是连绵的雨丝落下来。
慕容曒按照她说的,试着运气,往头顶虚空拍出一掌后才明白过来她说的什么意思。雨丝被掌风隔断,如同落在一把圆润光滑的雨伞上,形成一道完整的半圆雨幕,恰好将他和郦清妍包裹在其中。慕容曒加大掌力,将雨幕扩得更大。
郦清妍见范围差不多了,走到雨幕边,伸手摸上去,那雨水顿时冻结起来。她并没收手,一直催发寒气,直到半圆雨幕冻到足有三寸厚才止。冻结过程中还不忘用另一只手刨一个通气的口子,免得一会儿全部冻住,闷死在里头。
眼前俨然是个冰雪做成的半圆形房子,有个被手挖出来的奇形怪状的窗子,雨水再也淋不进来,除了有点冷,只怕方圆几里内再找不到这么适合避雨的地方了。
慕容曒看她扭过头来,脸上的开心与兴奋如同晨光,仿佛在邀他夸她很厉害般,用雀跃的音调说,“学以致用,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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