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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氏买了一篮子的菜,穿过一座小桥,便看见前头何氏点心铺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待她凑上去,便有那熟识的妇人给她让了位置,还为她解释了一番事情的来龙去脉。
说是这何氏点心铺前几日才出的新品日月朗照糕滋味很不错,名字也取雅致,刘家小娘子昨日便预定了一盒子,今日来取。
谁知那王家姑娘也看上了这盒子糕点,两人便在店门前争吵了起来。
点心铺的伙计也是左右为难,他没想到这王小娘子如此执拗,非要这一盒,说再包些日月朗照糕给她,她却越发生气了。
两位小娘子都是知书达礼的,并没有动手,只站在一起,冷嘲热讽着对方。
显然两人之前便有过节,只是借着这个缘由吵一架罢了。
只见那穿着一身桃红罗衫的王小娘子冷笑道:“我先来的,看中了自然可以买走,凭什么就是你定好了的,这食盒又未署你的名儿!”
“你!明明是我昨日便定好了的!”刘小娘子绞紧了帕子,气得跺脚。
伙计有些后悔,本想着上午预定的就刘小娘子一人,也不必署名了,谁知道会发生这事儿?
王主簿和刘老爷都是他不敢得罪的人物,伙计只好两边陪着笑。
两人吵了几句,刘小娘子便落了下风,吵不过泼辣的王小娘子,她面上红了个透,觉得有些丢脸。
这么多人看着,她有些后悔,不该在街上便同这王如兰吵的,倒害得自己没脸。
这厢王小娘子正说得起劲,对手偃旗息鼓,越发助长了她的威风,这刘玉秋去年在群芳诗会叫她丢了脸,今日她就要讨回来。
杨氏听旁边人说了,明白了这两位小娘子的身份,真是不巧,全是回绝过她家亲事的。
这王小娘子,倒和她那蛮横无理的娘有几分相似。
刘小娘子渐渐受不住众人的打量要走,却从人群外走出一位女子,先是婷婷袅袅地向王小娘子行了个礼,然后轻声道:“小女认为,王姑娘此言有所不妥。”
众人皆朝她看去,只见那人十七八的年岁,生得十分俏丽,眉如翠羽,眼若秋水,穿着虽不如王刘二位,但那浑身的气质,却是让人移不开眼。
第3章 起争执  来人正是福娘。
来人正是福娘。
她站在刘小娘子身旁,轻启朱唇道:“王姑娘可知何为日月朗照?”
王如兰见她面生,身上也寒酸的很,没好气道:“我如何不知!这糕点金面银帮,形若秋月圆满,灿若日月之华,故名日月朗照。”
她自恃清高,上过几年私塾,也最爱这等风雅之物,眼下便有些瞧不上这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乡下小丫头。
她是什么身份?也敢和她讨论诗文。
王家小娘子出口成章,倒让众人刮目相看,只道她性子虽不太好,但确有几分真学问在。
杨氏心中更是有几分可惜,这王小娘子有才有貌,若不是王主簿夫妻眼睛长在天上,她和大郎倒是一桩好姻缘。
众人看着福娘的眼神都带着怜悯,何苦跟这王小娘子争呢?现在却让自己不好下台了。
福娘却微微一笑,她先是点了点头,接着又摇了摇头。
王若兰收起了笑,蹙眉道:“这位小娘子,不知你是什么意思?可是我有何处说的不对?”
刘玉秋紧张地拉了拉福娘的衣袖,怕她被王若兰为难。
福娘安抚地拍了拍刘玉秋的手,笑道:“王姑娘好学问,小女子自问不如。”
王若兰得意地笑起来,这长兴县也就刘玉秋能和她争一争这第一才女的名号,其他人都不是她的对手。
未料那陌生的小娘子接着道:“只是小女子有另一见解,望王姑娘指点。”
又是一礼,她脊背挺直,目中含笑道:“地称其广者以无不载,日月称其明者以无不照,小女子拙见,是为日月朗照。”
她的话音一落,便如金石掷地,教所有人都愣住了。
隔了半晌,人群中有一书生忽拍手叫好道:“好一个日月朗照!这位小娘子好才学,小生佩服,佩服!”
众人哗然,请那书生解释一番,才明白过来,原来这小娘子是借这糕点之名,来讽刺那王小娘子小肚鸡肠!
人群中便议论开了,看着王小娘子的眼神也变得奇怪起来。
王若兰后知后觉也反应过来,却找不出话来回应。
“你!”
王家大小姐何时受过这种委屈,周围人对着她指指点点,她再也受不住了,白着一张俏脸,气冲冲地走了。
“走着瞧!”她忽又回身,瞪了福娘一眼。
这长兴县哪里来的如此刁钻的村姑?刘玉秋也是不嫌丢人,和这种人来往!
一场闹剧结束,众人便都散了。
远远传来几句议论声,有说那王小娘子无理取闹的,更多的则是夸那陌生的小娘子才貌双全、人美心善的。
刘玉秋拿着点心盒子,对着福娘深深行了一礼,不好意思道:“多谢小娘子相助,今日若不是你,我却不知该如何了。”
福娘清浅一笑,扶了她起来,“刘姑娘不必多礼。”扫了眼点心盒子,又说道:“这糕点香甜软糯,配上峨眉雪芽,更是相宜。”
原来也是位“行中人”,二人相视一笑,刘玉秋自报了家门,问起福娘,才知她便是孙秀才的女儿。
刘玉秋喜欢福娘这通身柔静的气质,交谈了几句,更觉得投缘。
福娘今日出门本是为了买书,见刘小娘子被为难,便顺手相助,说了一会儿话便要告辞。
不料刘小娘子也是要去书局,正好结伴同行,二人一路说话,渐渐走远了。
方才看热闹的杨氏却没随人群走开,而是站在不远处,将两位小娘子的对话听了个七七八八,听见那小娘子家世,更是吃了一惊。
原来她是孙夫子的女儿!
果然是龙生龙凤生凤,这老子会读书,生个姑娘也是不简单的,杨氏心中一喜,觉得福娘便与大郎很是相配!
只是这福娘好似被退过婚?
杨氏想到这儿又有些不喜,好端端地怎会被人退婚?定是有什么不好的地方,还是罢了。
*
湖州府学里,张柏正在抄书,他的桌案上已堆了几本书卷,端坐久了,身体都有些僵直。
今日旬假,他依然没回长兴县,一是路途有些远,来回路上便要耽搁一日,并不划算,二来他也不想多花银钱,家中拮据,他多抄点书,也可让爹娘轻松些。
不知他上次托人带回去的银两爹娘可有收到?
张柏手中不停,心中也在默念文章,这间小屋是府学专为学子设的静室,旬假时少有人来,今日更是只有他一人,倒是清静。
忽然从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几人杂乱的脚步渐近,不多时,一人使劲推开了门,大声笑道:“你们怕甚?今日旬假,哪里会有人在这儿——”
张柏抬眼,与那人目光撞上,两厢静默。
这几人都是富家子弟,平日里有些倨傲,不太看得上张柏这样的穷酸秀才,张柏也不喜他们吊儿郎当的样子,和他们只是泛泛之交。
适才说话的是隔壁县的秀才秦启仁,他是这几人中领头的,说是在隔壁县当混世魔王惹了民怨,被父母送来府学读书,其实是为了让他避避风头。
秦启仁生得痴肥,脸上的横肉挤得眼睛只有一条缝,他用一双小眼上下打量着张柏,笑了两声,“大家进来便是,我今儿可买了那福悦楼的醉春风,咱哥几个不醉不休!”
这张柏穷的穿不起一件好衣裳,却惯会招揽人心,连几个训导都格外看重他。
叫秦启仁看来,这种面上清高正直的,其实虚伪的很。
他今日就要揭穿他的面具给大伙瞧瞧!
府学禁酒,秦启仁却故意拎着酒从张柏面前走过,张柏眉头微皱,却未置一词。
秦启仁在张柏身后坐下,其他几人见张柏并未说话,舒了口气,也走了过来。
几人开始在静室中饮酒,浓浓的酒味袭来,张柏微微一挑眉,打算抄完这卷便走。
他没必要和这帮人起争执,因为过两刻钟便会有训导来巡视。这秦启仁摆明了是要激怒他,他怎会撞上去叫他羞辱?
划拳嬉闹声越来越大,张柏屏气凝神,一笔一划都写的极为认真。
这书呆子这样也能坐住?秦启仁心中恼怒,见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他不信张柏不喜那些风月旖旎之事。
张柏还有一页便要誉完,身后秦启仁的声音却忽然放大,高谈阔论他出入烟花柳巷的经历,尽是些污秽之言,让张柏越发难以忍受。
忽听有一人问道:“启仁兄,听说你那堂兄也是个厉害人物,连燕春楼的花魁都为他神魂颠倒,愿自己赎身做他的妾,这可是真的?”
众人哗然,燕春楼的花魁可是轻易不接客的,多少人想赎她,都叫她拒了,没想到秦启仁的堂兄竟有如此魅力?
“那是自然!我二哥在省城谁人不知?”秦启仁吹牛已上了头,“那如玉哭着喊着要嫁给我二哥,可我那二哥早就订了娃娃亲了,他那未婚妻追过来,还和如玉争我二哥呢!”
张柏已然觉得不对,订了娃娃亲的,又是姓秦,莫不是退了福娘亲事的那位?
他出了神,笔尖一滴墨滴落在纸上,这一页便是废了。
“那谁争赢了呢?”有人好奇问。
秦启仁大笑道:“我二哥那未婚妻不过一个秀才之女,木讷的很,哪比得上如玉身娇体软?”
“我二哥当场就退婚了,娶块木头回来有什么意思,在床上还是得如玉——”
秦启仁正说得来劲,忽然被人一拳打在下颌上,一阵剧痛传来。
变故来的突然,受到了惊吓的其他人后知后觉弹开,秦启仁捂着下巴怪叫一声,“谁?哪个龟孙打你爷爷?”
面前只站着一袭白衣的张柏。
秦启仁不信这清瘦的穷秀才会打人,他扫视了一圈,众人纷纷摇头。
张柏额上已是起了青筋,他也是生平第一次揍人,拳头握得太紧,掌心都是黏腻的汗。
他也不知自己怎么就动手了,可当时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再让秦启仁说下去。
福娘的名声,岂可被这种小人污蔑!
“是我。”他上前一步,冷声道。
不知他哪里来的蛮力,秦启仁下颌处已经高高肿起,张嘴说话都疼。
他倒抽几口冷气,瞪着眼看着张柏。
众人也惊了,没有想到一向温润的张柏竟会动手打人,原以为他只是个文弱书生来着。
“你小子是不是活腻了?”暴怒的秦启仁猛地上前揪住张柏的衣襟,他活到今天,从来只有欺负别人的份,就这个穷酸秀才,也敢打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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