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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清荷伏在地上不住地咳嗽,浑身抖如筛糠,看也不敢看沈放一眼。

“你与姓宋的,何时开始的。”

她能感觉到沈放在生气,还是好大的怒火,她如今脑子一片空白,不敢有半点隐瞒,倒豆子般一一说了。

“是七娘回家修养后开始的,我见他卧病在床,送了几次药去探望,他是正人君子,我们没有丝毫逾越之举。”

“君子?”

沈放闻言讥讽地笑了两声,“若是君子又岂会朝三暮四,得陇望蜀。”

沈清荷被他的笑声吓着,浑身又是一哆嗦,“五哥误会了,二郎是很喜欢七娘,可襄王有意神女无心,他们两清清白白什么事都没有啊。”

“婚事呢?”

“那也只是两家长辈的意思,七娘病弱,家中欲为之择婿冲喜,但还未定亲,此事万不可作数的啊。”

这倒是与宋温期说的不同,沈放把玩着手中的马鞭,不知信了还是没信。

事到如今,沈清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沈放哪是为了郡王府的颜面,分明是要为林湘珺出头。

她瞧见他那张阴沉的脸便害怕,生怕今日一个回答不好,性命都要交代在这,这会什么都顾不了了,只希望他能相信,把心底的秘密也倒了出来。

“五哥一定要相信我,我是知道七娘对二郎无心,才敢对他动心思的。”

“我怎知是真是假。”

“千真万确,七娘亲口对我说的,她喜欢的人,是,是五哥你。”

沈放手里的马鞭坚韧牢固,但在这句话脱口而出时,他险些将其给生生扯断。

她,喜欢他?

这怎么可能呢。

她就像是天上皎洁的月,又像是落下的雪,生来便叫人瞩目,又叫人不舍得碰触。

而他却是深埋地底的污泥,闻见的是恶臭瞧见的是血腥,他多次动过将她囚禁的念头,让她的光亮只照拂在他一人身上。

可都不舍得。

如今却听见了比做梦时,更叫他不敢相信的话。

她喜欢他。

“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若不是喜欢,谁会日日缠着另一个人,记着他的喜好,瞧见什么好东西都想给他。”

还有一句是沈清荷不敢说的,就他这狗脾气,恨不得把所有对他好的人都赶走,如果林湘珺不是爱惨了他,怎么可能百般被拒,依旧如飞蛾扑火。

原来这世上,真会有人爱他。

沈放漆黑的眼眸中,似有火焰在烧,他猛地闭上眼,再睁开后又恢复了清明。

“今日之事,你知我知,再无第三个人知晓。”

沈清荷忙不迭地点头:“五哥放心,事关七娘的清誉,我绝不会乱说的。”

等到沈清荷走后,他竟有种天地皆在手中的错觉,他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头次有如此难以自抑的狂喜。

像是头次学会骑马一般,跑了一圈又一圈。

狂喜过后,远远地瞧见了被人簇拥而来的景帝。

按照萧太傅的计划,是会给他制造见景帝的机会,至于如何接近留下印象,这都是看他自己。

原本沈放还不想这么快接近他,在他眼里没有什么父子亲情,更没有什么天伦之乐。若不是他将母亲弃之如敝履,又怎会有如今种种,说到底根源皆在此。

听闻他的病情反复,这个时候见他,岂非让他死前如愿。

可方才知道了林湘珺的情思,他却不愿再等了,属于他的,他全都要拿回来。

-

景帝与萧太傅下了两盘棋,喝了药觉得这几日身子骨竟好了许多,“朕吩咐你的事,可有什么结果。”

“老臣已多方派人去查,却皆是无果,陛下只是做了梦,恐不能当真。”

他最近也不知怎么了,夜夜做梦,梦见有个女子与他缠绵榻间,还为他诞下龙子。

这梦若是发生在十年前,他或许还会期盼,如今便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他鲜少会去后宫,平日皆是歇在养心殿,即便临幸后宫也多是去皇后那,等闲不召幸妃子,没有恩宠又何来子嗣之说。

但做梦的次数多了,就容易当做真的,尤其他还如此渴望皇儿。

前朝会如此快的衰败,不也是因为昏君晚年所生皆是庸碌之辈只会享乐,如今却轮到他膝下空空了。

这些年他夜夜都会手抄佛经,觉得是自己杀戮太多,佛祖降罪才会不给他子嗣。

虽然他有太子,可到底只有一个儿子,无人能辅佐太子,如今钟家把持朝政,他怕自己百年之后,这沈氏江山早晚会易主。

做了这梦后,他便开始日夜的想,会不会自己真的有曾经意外有的孩子,而他不知道。

早些年他尚未戒欲,偶尔还会宠幸嫔妃宫女,可那会先皇后擅妒,又想给太子扫平障碍,暗害了不少嫔妃。

他念及钟氏乃他发妻,缠绵病榻且生有皇长子有功,不曾重罚与她,待到孩子都被她害没了,已是为时已晚。

便是梦醒后想起旧事,他才会派萧太傅去查宫内可有被他幸过的女子。

“陛下,请听老臣一言,梦本就是虚无缥缈之物,是万万做不得数的,太子聪慧有才干,若是这事被人知晓,恐怕会伤了您与太子的父子之情啊。”

这个道理景帝又怎会不知,他只是不甘心罢了。

“爱卿说的有理,是朕一时糊涂了。”

“陛下是当局者迷罢了,老臣看今日天色尚可,不如陪陛下出去散散心。”

“也好,都来了香山,总闷在屋里也没意思,咱们去马场走走,朕都有很多年不曾骑马了。”

景帝年轻时十分喜欢骑射,尤为爱马,甚至自己养马御马,这香山围猎便是他提出来每年都要举办的,只不过这几年病重,才没办法亲至。

瞧见外头天色好,最近又身子不错,才会动了想骑马的念头。

中途萧太傅有事离开,他也不甚在意,在马奴的侍奉下,选了一匹新进贡的良驹,却没想到这马不听话,险些将他颠下马背。

好在此时有人制住了孽障,才没闹出祸端来。

“臣子叩见陛下。”

“你是?”

身边的大太监赶紧上前轻声道:“陛下,是平阳郡王的五子沈放。”

“哦?是在卿的儿子,抬起头来让朕瞧瞧。”

景帝看着眼前陌生的少年,不知为何竟然有些许亲近的感觉,他的面容俊美,可惜毁了半面。

至于亲近眼熟,或许是因为沈放有些像年少时的沈在卿吧,再想到那个风流成性的堂弟,心中不免有些艳羡,他倒是子孙缘好,儿子女儿一个接一个。

“你的骑射功夫是在卿教的?”

“不曾,是臣子自学。”

“倒是有他当年的些许风范。”

景帝见他谈吐不俗,即便在自己面前也不会露怯,又多问了两句,才知道他便是文先生口中的沈放,便更是有了兴致。

他已有许久未与人闲谈如此尽兴了,直到林湘珺懵懵懂懂地闯了进来。

两个小孩子的你来我往,如何能瞒得过他这双眼睛,故而沈放来告退时,景帝笑得意味深长,其余什么也没说,只让他明日比试尽力。

待沈放走后,萧太傅才姗姗来迟,“老臣方才好似见陛下与一个少年相谈甚欢,不知是哪家的郎君,得了陛下的青睐。”

“在卿的五子,以往也不在人前走动,你自然没见过。”

萧太傅见景帝龙颜大悦,心中已然大喜,面上还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确是眼生的很。”

“对了,方才朕的马不知为何突然受了惊吓,你去查查是怎么回事。”

“那陛下可有何处伤着,老臣这就召太医。”

“朕安然无恙,此事不必声张。”

“陛下的意思是……”

“围猎守备都是太子安排的,侍卫统领更是钟家的次子,这事朕只能放心交给你去办。”

“老臣明白。”

景帝多疑,这些年虽放权给太子,但对钟家很是忌惮,天底下没有任何一个皇帝,是不留恋万里江山的,他们最忌惮的便是父老少壮。

等萧太傅离开后,景帝又招来身边的大太监:“去问问,沈放的生母是何人。”

-

林湘珺脸上绯红一片,手指绞着衣袖,简直快要绞烂了,这人怎么回事,他知道就知道了,非要说出来做什么。

她就不该跑这一趟,不仅瞧见他们父子和和美美,还要被人笑话。

顿时羞愤难当,赌气着道:“我,我回去了。”

可刚艰难地迈开步子,就被人抓着了手臂。

沈放从未喜欢过人,只知道想要的东西便要用尽一切办法得到,他在意林湘珺不想让她对别人好,却不清楚这算占有欲还是喜欢。

她受了伤却还是义无反顾的来了,不就是喜欢极了他,这会两句话都没说,她回去能高兴?

到时还要躲在被窝掉眼泪,光是想想,他便心跟着揪紧。

罢了,小姑娘的脸皮薄,没办法当面说出那种话来,便当是成全了她的小心思。

“很疼?”

林湘珺偏过头去,故意没有搭理他,知道还问,不会说话可以不说!

沈放方才在景帝面前虚与委蛇,面上瞧着进退有度,可心中却憋着股难消的郁气。

他在知道沈在卿不是他的亲生父亲后,即便再不愿意承认,他也偶尔会想,若是见到他的生父,会是什么感觉。

等真的看到景帝的那张脸,却没有丝毫触动,唯有令人作呕的厌恶,他仿佛能明白母亲夜夜流泪到天明的等待是何滋味。

他是憎恶母亲不喜欢他,还要将他带到这个世上,可他更加厌恶眼前的皇帝。

他坐拥四海,是高高在上的帝王,有这天下所有的好东西,唯独没什么子嗣,真是讽刺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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