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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姜默然不语。
时间已消耗了极久,等在外面的叶君撷再也按捺不住,命人将石门打开,大步走了进来。
然里面的情形却让他惊慌失色,申姜满脸都是血,狰狞的大口子,如毁容了一般……她正在贺兰粼手里,对方手中持有一只锋利的长簪,正对着她的喉管。
水牢边,那几道钢铁铸造的锁,已经齐刷刷地断了。
叶君撷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样的铜墙铁壁,居然困不住贺兰粼?
一刹那间叶君撷捶足顿胸,愧意汹涌而来,无比后悔把申姜带过来,给他人做了嫁衣……不过此时说什么都晚了。
他目眦欲裂,立即吼道,“放开她!你敢伤她一下,就立即把你剁成肉酱!”
贺兰粼沉沉嗤了声,“叶公子。你觉得说这些有用吗?”
说着来回掉转簪尖,对着申姜的喉管晃来晃去,挑衅似的。
叶君撷愤道,“你想怎么样?”
贺兰粼说,“准备一匹快马,送我们出去。”
申姜知道,这一切不过是两个各怀鬼胎的男人互相倾轧罢了,自己不会受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但她这般夹在两人中间,如一叶小舟被两艘巨船左右挤压拉扯,着实难受得很。
叶君撷看见申姜脸上的血,只道她已然受伤,心像被剜了一样地痛。
他好不容易才抓住了贺兰粼,若是再放虎归山,后果不堪设想。此人与他有杀父之仇,大仇焉能不报?
可申姜又在贺兰粼手中。
他无论如何,也不能看着自己的未婚妻死在面前。
贺兰粼咄咄逼人,簪尖已狠辣地往申姜眼珠戳去。这一戳若是实了,立时便是破颅之祸。
“放不放?”
叶君撷终是被抓住了软肋,咽下万千憋屈,咬牙切齿地道,“好,我可以让你走,但你要先将她放了。”
贺兰粼冷气森森,“叶君撷,你现在有资格跟我谈条件吗?若不答应,便同归于尽好了。”
叶君撷恨贺兰粼更恨自己,他急火怒焚,终究还是叫手下退了开,闪出一条路。
贺兰粼轻蔑一笑,押着申姜缓缓朝地牢外走去。
申姜身上所着的斗篷宽大,遮挡住了不少的视线,以至于外人看来是贺兰粼在挟持申姜,实际上他们的手是互相牵在一起的,牵得很死。
申姜恍然,方才她和叶君撷只不过浅浅地牵了那么一下,这人报复心实在强,这会儿却要千倍万倍地牵回来。
两人走出地牢,刚要上马,叶君撷怨毒地盯了贺兰粼一眼。
贺兰粼本来坐在前面纵马更快些,捕捉到这一目光后,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忽然改变主意,将申姜抱在了前面,自己则坐在后面操纵缰绳。
马发出嘶鸣,刚走没几步,果然听得叶君撷心黑手硬地道了句,“放箭!”
这命令的意思,自然是避开申姜,射死贺兰粼。
飞箭在耳边嗖嗖直过,申姜有些慌。不过贺兰粼将她的脑袋压得很低,又有他的身子做掩护,申姜倒也毫发无损。
这若是在空旷的地方,两人定得被乱箭戳成筛子。
好在此时正在叶府门外的街衢上,来往的百姓乱成一锅粥,四散奔逃,给二人提供了不少生还的机会。
申姜虽也自视聪慧,却毕竟从小和阿翁生活在山中,如今见过这等危险的场面?
她此刻已经暂时把那些恩恩怨怨都忘了,闻得烈烈急风在耳边吹响,害怕得闭上眼睛,只祈祷自己不要被一箭穿心。
她一紧张,浑身沁出汗来,隐隐感觉身后的怀抱又暖又实,恐惧之中,便情不自禁地依赖。
殊不知贺兰粼也着实冒了十万分的危险,在箭雨中玩命,后背烫极又冷极,早已被汗湿。
两人不知奔了多久,才死里逃生,却仍没能出城,仍在建林城的范围之内。
申姜从马背上下来,双腿软得已如面条一般。
她一怔,随即竟见贺兰粼直颤颤地从马背上摔下来,他的后背不知何时已经中了一箭。
申姜大惊失色,连忙将他扶起来。
幸好箭伤只是在靠近肩胛的位置,不至于伤了心脏。
贺兰粼寂然坐直,他在水牢中本来就没少受伤,这几日又不曾进食,本来已是强弩之末。方才又费力费智地设计了这么一出瞒天过海之计,中箭后将近于油尽灯枯。
只见他神色极是惨白,只一息尚存,若说立即便死了,也是可能的。
他在叶君撷面前表现得步法不乱、强硬有力,却是靠着意志力强装的。
“你中箭了,会不会死?”
贺兰粼听她这般问,扯出一个轻淡的笑来。
申姜暗自揪心,还以为他要说什么遗言,却只听他喁喁道,“看来,你心里还是中意我,就是嘴上不肯承认。”
申姜轻呸,什么时候了还在开玩笑。
刚才他毕竟是为了保护她才中箭的,她此刻关心他,原是出于道义,又和中不中意有什么干系了?
申姜很急,怕他现在就死去。
申姜见周遭没有疗伤的金疮药,便先将伤口上的箭拔下来,扯下自己的衣带,打了个死结,为其止血。
她心想贺兰粼若就这么死了,她以后免不了要愧疚,再不能活得潇洒恣意、无牵无挂了。不如先把贺兰粼救活,两人恩怨相抵,才好两清。
还没等申姜打完结,贺兰粼却已经闭上眼睛,软弱地靠在她怀中,双手下垂,了无生气。死了不至于,倒像是元气损耗太大而晕过去了。
他曾把她揽在怀里抱了无数次,像这般依靠着她,却是头一回。同样,他们二人也曾不知多少次面对面睡觉,他每一回都睡得极浅,这次却深极了,怎么叫都叫不醒。
摸摸他的双唇,冷,一点温度都没有,像结了层霜。
申姜寒立半晌,心乱如麻。
虽然这地界并不是人迹罕至的荒野,尚有药铺的存在,但终究是在建林城之内……两人好不容易才脱险,若是去求医问药,免不得会被官兵发现,重新给抓回去。
她没有要帮着贺兰粼对付叶君撷的意思,但贺兰粼不能死在她手里,免得像他之前说的那样,真化作鬼来缠着她……
申姜从叶子上接了些露水,喂给贺兰粼喝。又摘了几枚浆果,想要塞进贺兰粼嘴里,他却死不张口,弄得浆果的皮都破了,在他那张俊脸上划出一道红。
她不禁噗嗤一笑,笑中带泪,自己嚼碎了,欲喂给他。可这般喂必得两唇相贴,怎么想都是她吃亏了。
那浆果味道甚是好,甜丝丝的,申姜想着心事,一不注意竟自己咽了。
她只得重新摘了两枚,不管三七二十一胡乱塞进贺兰粼嘴里。
两人就这般相互依偎着静默了片刻,夏日里蝉鸣声声,催得人心浮气躁。
申姜亦有些脱力,眼皮沉重,却深知现在不是休息的时候,竭力保持着清醒。
她为了不让自己也睡着,跑到溪边去用叶子舀了点净水,一点点地喂给贺兰粼喝。
如此费了半天苦功,贺兰粼终于悠悠睁开一条眼缝儿,神色虽苍白得如雪霰一般,清亮的双眼却弯弯,似在对她微笑。
他伸手拂了拂嘴边黏腻的浆果残渣,虚弱地说,“别喂了,我死不了了。”
申姜眨了眨眼,深深地舒了一口气。
两人目视对方,一刹那间,倒也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平静。
便在此时,听得不远处的街衢中传来马蹄声,尘土飞扬,大为喧闹,乃是叶氏的追兵追来了。
申姜惕然,知此地再不能逗留,欲扶起贺兰粼跑路……可他箭伤未愈,才刚勉强止住血罢了,又哪里有气力跑路?
百般无奈之下,申姜见不远处的小巷内有座花花绿绿的楼阁,不少姑娘都花枝招展地站在阁上,乃是个勾栏……她一咬牙,便欲扶着贺兰粼往那处暂避。
贺兰粼望见那处却一滞,额上泛着冷怒,尴尬又无奈,说什么也不肯去。
申姜嗔道,“太子殿下,都这时候了,还讲究吗?”
贺兰粼沉声道,“你径自去躲难吧,我就不去了。”
申姜反问道,“叶君撷抓的又不是我,我躲什么难?”
他怫然不悦,“说了不去便不去。”
申姜知他清高矜贵,虽是亡国太子,想来也幼禀庭训,不愿沾染这秦楼楚馆之地。她一恍惚,若非想起他夜里对自己的那些如狼似虎磋磨,还真信了他是个清冷寡性的正人君子了。
她也不劝他,起身就要自己走。
贺兰粼皱眉,“……你真把我抛下不管了?”
申姜道,“左右叶君撷抓的又不是我,我去找他去,继续回他府里吃香喝辣。”
他冷沉着脸,发狠道,“刘申姜,警告你,你若再敢见叶君撷一面,我就把他双手剁下来喂狗。”
话未说完,便禁不住剧烈咳嗽起来。
申姜耸耸肩,站在原地无动于衷,“这也不肯,那也不让,你想怎样?”
贺兰粼着实无奈,虽大有愠意,也只得道,“好吧……你撕一块黑布来遮住我的脸,千万别被人看见了。”
申姜暗嗤他太讲究,随手撕了块暗色衣料覆住他的脸,两人这才匆匆往那处勾栏走去。
彼时已然耽误了太多的时间,叶氏的追兵已到眼前了。
那勾栏的妈妈见有女客到来,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奈何申姜用一根金贵的钗子付了钱,只得也给两人安排了客房。
旁边一位大腹便便的客人说起了风凉话,“妈妈还不懂这个吗?年轻小夫妻就喜欢玩个新鲜。”
申姜将贺兰粼扶到楼上,前去将门窗关紧。
果然如她所料,叶君撷也对这秦楼楚馆之地避而远之,生怕沾染,坏了清名,只派兵士巡逻一圈便退开了。然而他们却并没有走,依旧在这附近搜索。
说起来,叶君撷和贺兰粼真算是同一类人,心思都差不多。
只是君撷也未曾做过什么特别伤害她的事,她这般一再襄助贺兰粼对付他,是不是有点不太地道?
思及此处,只觉得心神难安。
□□如千丝万缕的乱线,缠绕千千结,叫人委实难以理清。
想不清楚,便也不想了。
她跟勾栏的妈妈要了金疮药、冰袋和绷带,却不怎么懂医术,不会包扎。
贺兰粼自行包扎,躺了约莫一个时辰,才微微恢复了一些人气。
他神色倦倦,倚在软垫上,望向申姜,却有陷溺满足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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