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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了这凌霄阁两年,鸳鸯自问对主子了解了三五分,可每当她自以为足够了解时,却发现还是比不了那小黄莺鸟。

再入时,鸳鸯再也不敢放肆,动作越发小心殷勤,嘴上却不敢再多少一句了。

胡说元宝儿半夜苏醒了一回,被同屋的长寅喂了半碗水,又昏睡了过去,一直到次日天微微亮时方才悠悠转醒。

口干舌燥,嘴巴上的皮已经干透了,一手蹭上去扎得慌,头晕脑胀,肚子呱呱乱叫着,浑身哪哪都疼,两条腿好似压根不是自己的了,头还疼。

睁开眼的那一瞬间,元宝儿一度忘了自己究竟在哪儿,究竟身处何处,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他回到了逃难的那段日子里,回到了难民窝似的,时常饿肚子吃不饱饭,又时常生病受伤,身上没块好肉,有那么一瞬间他还以为自己回到了从前。

可是头顶熟悉的屋顶一寸一寸渐渐将他拉回了现实。

哦,这里是凌霄阁后院的下人房。

来了这凌霄阁四日,他三次从昏睡中苏醒,饿了三日肚子,还险些被人一把扔到护城河喂鱼,这会儿双膝阵阵生疼,皮都磨破了两大块,许是晕倒时,一头扎下去的,这会儿连脑门也疼得厉害。

凌霄阁里的日子,可比当年逃难时难多了。

若往后一直这样活着,倒不如当年留在难民窝里来得痛快。

这样一想,元宝儿也不知徒生了哪股气力,只忽而将咬牙一咬,随即将被子一掀,忍着全身的疼痛感,猫着身子一步一步溜出了凌霄阁,朝着厨房方向摸了去。

他娘的,他不伺候了。

他今儿个便要将藏的那些私房钱全部翻出来,今儿个便要直接去太太院里摊牌,他不伺候了。

话说这会儿厨房正忙得热火朝天,这日小李师傅和杨三等人当值,厨房里头人进人出,元宝儿猫在厨房院子外观察了多时,待一个个都进了厨房后,元宝儿这才小心翼翼地绕到后院,从后院的一株歪脖子树上爬了上去,翻身进了厨房后院。

此时,天色微亮,厨房马上便要派送早餐了,后院除了几个夜里当值的还在睡大觉以外,几乎无人。

元宝儿猫着身子,蹑手蹑脚的摸到了他原先住的屋子门外,轻手轻脚的推开屋门朝里探了探,见屋子里头安安静静的,小六万鹏都不在,只剩下朱梁一人正闷头大睡。

元宝儿便弓着身子推开了门小心翼翼地摸了进去,不想,刚迈进去一只脚,忽而眼前一黑,等到元宝儿反应过来时,他整个人已被一个从天而降的麻袋一把罩住,整个人一把被从屋子里给拖了出来,随即,细细密密的拳打脚踢便朝着他的身上招呼而来,与此同时,只听到外头有人扯着嗓子高喊道:“来人啊,抓贼啊,厨房里头进贼人呐,快来人啊,快来抓小偷啊!”

这一声叫嚷一起,瞬间整个厨房都给惊动了。

所有人抄起家伙,举勺子的举勺子,举锅铲的举锅铲,挥大刀的挥大刀,齐齐朝着后院涌。

屋子里朱梁被吵醒了,揉着眼睛跳下了炕,只见杨三新收的徒弟王松冲他气喘吁吁,一脸激动愤恨道:“梁哥,这贼人来你屋里偷钱,被我逮住了!”

一边说着,一边朝着麻袋里的□□打脚踢着。

朱梁听到有人偷他屋来了,当即跳起来朝着那麻袋里的人一脚踹了去。

“贼人哪儿呢?”

“敢偷到厨房来了,给老子削他奶奶的!”

话说朱梁还要再踹时,只见为首的杨三举着大刀领着浩浩荡荡的一伙人赶了来,将那麻袋团团围住,二话不说,抄起家伙便朝着那麻袋拳打脚踢了去,还是后来的小六眼尖,见情况不对,立马扯着嗓子吼道:“别打了,别打了,不是贼人,不是贼人!”

他激动的扒开人群,跳了过去一把将那麻袋护住,此时,同屋的万鹏,朱梁见情况不对,纷纷喊道:“住手住手!”

一伙人停下来,小六忙将麻袋一扒开,只见麻袋里露出了一张鼻青脸肿的脸,那脸肿胀得如同一只猪头,却隐隐辨得出来,依稀是一张略带着眼熟的脸。

“元……元宝儿?”

杨三身后,举着大勺的王平瞪大了双眼指着那个猪头喊着。

然而话一落,只见那猪头一把从地上跳了起来,咬牙切齿道:“杨三,老子今儿个便跟你丫的同归于尽!一起受死罢!”

说着,元宝儿便朝着杨三身上一把恶狠狠的扑了过去。

第36章

“哎哎哎,干什么啊这是?快,快分开他们——”

话说在元宝儿扑上去的那一刻,杨三便也毫不示弱,扯下胸前的那块围兜便要同元宝儿干仗起来。

杨三块头大,力气大,厨房里头等闲的不是他的对手,更别提瘦小的元宝儿了,然而元宝儿虽身子如同弱鸡,却是个鬼精鬼精的,鬼心眼多的是,故而以往两人干起来时,哪个也别想讨得好。

这会儿元宝儿顶着一张猪头脸彻底发了怒似的,一把用脑袋朝着杨三肚子上便是用力一顶,杨三毫不示弱举起胳膊,用胳膊肘朝着元宝儿背上便是用力一劈,元宝儿瘦小的身板险些被劈砍成了两瓣,直接被这一铁胳膊肘劈趴着跪在了地上,他却仰头吐了口血,随即张嘴便一口朝着杨三的大腿肉上一口恶狠狠的狠咬了上去。

两人纠打到了一起。

这一架势吓得众人脸色大变,见两人干起真的来了,纷纷跳起来道:“别打了,别打了,再打便要闹出人命来了。”

以王平长贵二人为首的众人纷纷锁住杨三的胳膊和脖子,以小六万鹏为首的人则纷纷架住了元宝儿,两伙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将二人分开了。

却见那杨三大腿处滋滋冒血,不过一眨眼功夫,他半条裤子已被鲜血染红了。

而那元宝儿那脑袋成了人头猪脑,脸上鼻青脸肿没块好肉,整张脸仿佛被血浸泡过了似的,哗哗淌着血,一眼看去,吓得人胆寒,再一看去时,只见他忽而张嘴将嘴里的东西用力一吐,便见地上吐着的竟是一块连皮带肉的大腿肉。

元……元宝儿竟然将杨三大腿上的一块肉给一口咬下来了。

再抬眼朝着杨三脸上看去时,只见杨三脸色煞白,他咬着牙,牙齿和腮帮子竟疼得上下打颤,却依然强忍着没吭半声。

两人死死对视着。

杨三浑身鼓鼓胀胀,眼里仿佛能喷出火来。

而元宝儿像是一只发了疯的小恶狼似的,龇牙咧嘴,竟也颇有血性。

两人这架势,气势,一时唬得周围所有人神色慌乱,大气不敢出一下,而一贯惯有晕血症的朱梁在看到满脸淌血的元宝儿及从他嘴里吐出来的那块大腿肉后,当即瞪大双眼惊恐叫嚷一声“血,血,肉”,然后身子一晃,一头栽倒到了地上。

“丧家犬竟还有脸回来,怎么,混不下去了便想再偷偷溜回厨房,我告诉你,元宝儿,厨房可不养废物!”

话说,在元宝儿和杨三二人对峙间,元宝儿将满嘴的血肉一口吐出后,只见那杨三跟着吐了一口唾沫,只忍着大腿的抽搐,继续讽刺讥笑起来道:“元宝儿,你他娘的就是一条狗,一条疯人狗,除了会咬人你还会做甚?你他娘的就是个废物,你个尿裤子的娘娘腔,窝囊废,怎么,在凌霄阁待不下去了,如今成了个落水狗了便想起厨房来了,你当初背叛厨房另攀高枝的时候将整个厨房放在哪里去了,这会儿高枝攀折了还有脸回来,你当厨房是你丫的配回来的地上么,若不是看在崔老大的份上,老子早一掌劈死你个窝囊废了!”

“来啊,想证明自己不是个窝囊废,来啊,继续,今日你若干倒了老子,老子敬你是条汉子,你若再狐假虎威仗势欺人,老子便扒了你的老虎皮,这辈子跟你丫的死磕到底,非弄死你不可!”

杨三一声一声激怒和叫嚣着元宝儿。

元宝儿被激得双眼渐渐赤红了起来,他咬牙切齿,恶狠狠的盯着杨三,像是一头狼崽子,就在他忍不住要再次咆哮开仗之际——

“住手!”

这时,远处忽而传来了一道凌厉之声。

这道声音一起,整个人群齐齐一震,人群里各个神色微变,随即自动让开了一条道了,就连王平长贵小六几个也身躯微震,纷纷放开了押解在手中的杨三,元宝儿二人。

众人纷纷扭头看去,只见崔治背着手,板着脸立在了院子中央,不知来了多久,身后,老李小李两位师父也伴随左右。

“胡闹,杨三,在厨房聚众闹事,不想干了?”

小李师父出声喝斥着,半晌,目光一瞥,瞟到了杨三对面元宝儿身上,忍不住讥讽道:“连二爷院里的人也敢动,你怕不是不想干了,怕是不想活了罢。”

小李师父乃杨三的师父,自打元宝儿入厨房头一日起,他便对他不喜。

这话一落,人群里响起了一阵细微的哄笑声。

众所周知,当初在厨房里头横行霸道,胡作为非的小霸王元宝儿这会去了二爷的凌霄阁,便是二爷院子里的一坨臭狗屎,任人可欺,连个跑腿丫头也能爬到他脑袋顶上的撒野。

“好了,都散了罢。”

老李见哄笑声肆意,微微咳了一声,踏了出来遣散了众人。

大家终于不敢再放肆,队伍三三两两在哄笑声中渐渐散去了。

杨三也被王平几人搀了下去了。

整个院子里一时只剩下了元宝儿和崔治二人。

元宝儿这回人头猪脸,整张脸鼻青脸肿,被血水浸泡了似的,压根没法瞧了,全身上下衣裳更是脏乱褴褛,整个人简直比入厨房头一日时还要狼狈可欺。

他一直背对着崔治,缩着脖子,耷拉着双肩,不敢转过身来,仿佛没脸见人。

“还不滚过来。”

崔治板着脸,一直死死盯着他的背影。

半晌,冷斥一声。

崔治抓着酒葫芦转身回了屋。

他走后,元宝儿只直挺挺的立在原地,半晌,将牙一咬,转身龇牙咧嘴的跟了过去。

屋子里,崔治端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坐着,自顾自的吃着酒。

底下,元宝儿跪在地上,低着头,耷拉着肩,一声不吭地跪着。

时间一寸一寸过去,一直跪了小半个时辰了,师徒二人无一人开口说话。

屋子里静悄悄的。

终于,酒葫芦里的酒被喝完了,崔治这才目光一扫,赏了半分眼色落到了脚边跪着的小儿身上。

只见他起先还将小身板挺得直直的,渐渐的,肩膀便矮了下去,没一会儿,一屁股坐在了脚后跟上,一时捶打着双腿,一时揉着胳膊,一时拿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珠子时不时乱瞟着,丝毫没了方才那股子小狼崽子的狠决和毅力。

“才跪了不到半个时辰就跪不住了。”

崔治这时摇了摇空落落的酒葫芦,冷笑一声开口说着。

不想,他话一落,便将跪在地上的小儿双眼一红,不多时,身子一歪,朝着他的双腿扑了来,只一把紧紧搂着他的双腿,开口便是呜咽喊声道:“师父,你终于理会宝儿了。”

一声声,满腔委屈。

这小儿喉咙沙哑,扑在崔治的脚边,一声声呜咽着,跟只受了伤的猫儿等待人□□伤口似的,一下一下,呜咽得可怜。

崔治却丝毫不吃这一套,只将双脚一踹道:“去去去,挨了欺负便想起为父了,飞黄腾达了便将师父抛向九霄云外去了,我没有你这样的徒儿。”

崔治冷哼一声,踢着双脚说着。

却见那元宝儿丝毫不恼,也再没了往日里的血性和固执劲儿,只依然紧紧抱着崔治的双脚道:“师父若不理宝儿,这世上便再没人理宝儿了。”

见那崔治冷声一声,元宝儿便巴巴挤出了两滴眼泪道:“徒儿并非不辞而别,原是想待安置好了,待飞黄腾达再来给师父报喜的,不想,徒儿阴差阳错便去了那凌霄阁,而去了那阴朝地府的头一日便被踢打得下不了床,压根没机会回来给您报信。”

说罢,元宝儿便抽搭着双肩,将两年前如何得罪那邵安,又如何得罪杨三,而后又如何从那朱梁嘴里听到那些试图谋害他的计谋,再如何筹谋想去老爷院子里避难,再到阴错阳差去了那伍天覃院子里活受了哪些罪,一一抽抽嗒嗒细说给了崔治听。

崔治起先懒洋洋的,不想理会,后听得又是双目微瞪,又是咬牙气愤,再是长吁短叹,最后一脸凝重,一言不发了起来。

元宝儿绘声绘色的说着。

说完,用崔治那袍子不断往自个儿脸上抹着眼泪,七分夸张假意,却也有三分难过委屈气愤。

终于,那崔治闻言,脸上的不快渐渐散去了,而后两只眼珠子一转落到了被元宝儿抹了一鼻涕眼泪的袍子,一时又气得差点儿吹胡子瞪眼,最终,视线落到了他的猪头脸上,终是不忍叹了口气道:“脸都成了这样了,且先起来吧。”

不想,那元宝儿嘴里叨叨嘟囔了一声“腿麻了”而后,竟身子一歪直接一屁股坐在了他的脚边上一屁股坐下不起了,只将下巴一抬,一脸嫉恶如仇道:“哼,横竖那杨三也没在徒儿手里讨到任何好处,也不算佛了您的面子。”

崔治见这小儿脑袋都要挂掉了,还有心思计较哪个讨没讨到好处,顿时又气又乐,最终,只起身亲自将脚边的元宝儿给一把拉扯了起来,往一旁的椅子上一塞,盯着他那张猪头脸,脸直抽抽道:“我说,宝儿啊,你说你这般伶牙俐齿,聪慧过人,怎地在凌霄阁被欺负成那样的呢?”

又是被吓得尿裤子,又是被一脚从那台阶上踹下来,又是罚跪一整日的,据说,还险些被塞入护城河成了鱼食了。

这些全部是这几日打从厨房里头听来的闲言碎语,就跟听天书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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